從醫院回到家時,已是夜幕低垂時分。
雖然直到方纔,她的心因為確定風丞揚不再拒絕她而飛揚,但此刻的蘇曼真卻因為到家而開始擔心,擔心她的晚歸被發覺,擔心她的媽咪會因此限制她更多,擔心引發的後果會很嚴重。她只能希望當她進門時,她媽咪還沒到家。
她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拖著一拐一拐的腳步,越過偌大的花園,眼睛直盯著屋中透出來的燈光,心跳愈來愈快,直到踏進門廳,她就明白,慘了!
「媽咪?」她戰戰兢兢地開口叫人。
陳醉香端坐在沙發上,儼然的模樣含帶著威嚴,蘇曼真一時心虛,竟覺得不寒而慄。
陳醉香淡淡抬眼看著自己的女兒,看見她微跛的腳步,情緒逐漸凝聚在眉間。
「我在等你,曼真。」
清冷的聲音也是淡淡的,只是一字一句卻像冷凝的冰柱,直剌蘇曼真心坎。
「有什麼事嗎?」她暗暗叫自己鎮定。
「你的腳怎麼了?」
「啊,小事啦,我走路不小心跌倒了。」她下意識地將受傷的右腳往後移。
陳醉香心知有異,卻暫且不動聲色,她要先將某事解決。
她示意女兒落坐,並將几上的一封牛皮紙袋推向她。
蘇曼真疑惑重重,在打開紙袋,觀看裡面的文件資料之後,她大驚失色。
「媽咪,你找人調查我?」她重重丟下手上的紙袋。
那裡面是她跟風丞揚在一起的照片,被偷拍的。
還有,關於風丞揚的身家調查。
她止不住地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忿怒。
哪裡料得到,媽咪對她的信任竟是如此薄弱?!
相較於她的激動,陳醉香只是一個輕微的挑眉。「不這麼做,怎麼知道你最近背著我們做些什麼好事?何況,應該是你先解釋這是怎麼回事吧?」
蘇曼真噘著嘴,含恨帶怨地瞪著自己的母親。好一會兒,才斂下氣,僵著臉說:「媽咪,我已經能為自己做的事負責了。」
言下之意,她不需要也不想向媽咪交代解釋她做的「好事」。
「所以,你已經可以違逆父母,可以飛了?」陳醉香似笑非笑,語氣是輕柔的,但眼神卻透著幾許危險。「作為子女,你是這樣回報父母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激動地辯解。「我終究得學習獨立,學習當一個負責任的成人,我總不能一輩子都在你們的庇蔭下啊!」
陳醉香輕輕一笑,緩下顏色:「那也未嘗不可。」她無限慈愛地看著女兒,款語溫言地說道:「曼真,我們這麼細心地保護你、照顧你,唯一冀求的就是你一生健康安樂,即使你一輩子都待在我們的羽翼之下也無所謂,甚至那就是我們希望的,我跟你爹地有那個能力照顧你一生一世。我們會為你安排一條平直康莊的人生道路,讓你輕鬆舒適走往你的未來,你只要順著走,無需煩惱憂慮。」
這樣她跟傀儡有什麼差別?「不要!我才不要這樣!那不就是要我的人生照著你們的意思走?」她不要這種被安排好的人生。「這是我自己的人生,我只活一次的人生,我不想被人操縱,我要自己開創我的路!」
陳醉香無奈地注視著女兒,她款款地吁了口氣。「曼真,我不想說重話,可是,你真是令人傷心。」
她的表情是淡淡的,聲音是輕輕的,讓人看不出她的傷也聽不出她的悲,但那傷悲是真實地傳達到身為女兒的心裡。
蘇曼真有些愧疚,她似乎太沖了,但那也確實是她的真心話啊!
「操縱你的人生?」陳醉香輕搖螓首。「不,我們只是用最萬無一失的辦法確保你一條最安全的人生路。」一條最不會出錯的路。「而這全是因為我們捨不得你吃苦受罪,一點一滴都捨不得。曼真,你懂嗎?」
她不是不懂,只是、只是……最安全的路不一定就是適合她的路啊!
現在她終於能體會當時阿揚的感受,硬塞過來的好意有時才是為難所在。
「一切都是為我好嗎?」她吶吶低語。
這真是個沉重得令人無法承受的理由。
陳醉香低眸看著茶几上從紙袋裡散出來的照片,牽起個難解的微笑。「我應該是要跟你追究個清楚,沒想到反而說到這些。也好,說清楚以後,我們正好可以約法三章。曼真,你不瞭解你身處的環境,你爹地的財富地位能帶給你優裕的生活卻也會帶給你致命的危險,你知道有多少人對你虎視眈眈嗎?」
她突然停住了,神情中有抹深沉的憂愁,似乎很不願提起這個話題。
「為了養育你,我抱著的是戒慎恐懼的心情,我必須保護你,不只是你生命的安全,還有你精神的安全……」
她的神色猛然閃過一抹異樣,很快,快得讓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蘇曼真沒機會發覺。
「我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傷害你,所以對於你的教育,以及你有可能接觸的人事物都是我審慎斟酌過,我絕不能讓任何有可能危及你的人事物出現在你週遭。」
「聽起來,我好像還沒陷入昏睡前的睡美人喔!」蘇曼真浮起一個苦笑。「睡美人的父母也是因為害怕公主會碰觸到紡錘,所以下了好多荒謬的禁令,還限制公主的行動。」
「我必須保護你。」陳醉香再次強調。「如果真能一直將你養在溫室裡,我一定會這麼做,只可惜不能,你仍得跟外界有所接觸。但沒關係,我還可以掌握--我幫你精挑細選的貴族學校,上從校長,下至你的同學,我全關照過,都足以讓我放心,即使你上了大學,一個有如大熔爐的複雜小社會,我還是可以透過控制你的行動別讓你接觸到其它的閒雜人等,然後,我只要順利等到你畢業,再幫你挑選個人品上等、與你門當戶對的可靠丈夫,讓他好好照顧你,保你一生榮華無憂,不受外界風風雨雨的侵擾。」
連婚姻也幫她算計好了?蘇曼真忍不住起了一陣冷顫。
為什麼一向優雅端麗的媽咪現在看起來卻是偏執可怕?
她輕瞥女兒一眼,發覺了她的驚懼不滿,卻也不多言語,冷冷地拿起幾上其中一張照片。「唯一的失算,就是他。」她說。
照片是從機車行外照的,鏡頭正對著在修理機車的風丞揚。照片中的他仍是一貫地專注,雙眼炯炯有神地注視著他雙手下的世界。
「曼真,你以後不要再跟他來往。」不是刻意對她的不滿視而不見,只是身為母親有責任為年輕的她選擇一條最正確的路。這個年輕人的過往經歷太可怕,最好別讓曼真與他走太近。「還有……」她又說。「摩托車,是很危險的交通工具,你的出入都有老李接送,根本用不著學車,到此結束,我不准你再碰摩托車。」
看來媽咪全都知道了,可是她並不想照著她的意思做。「媽咪……」
陳醉香當然知道女兒想反駁她,她四兩撥千金地提起另一件事:「說到老李,我還沒好好跟他算帳,他跟陳嫂居然幫著你瞞過我沒在每節空堂把你接回來。你說,沒完成老闆吩咐的他們應該要接受怎麼樣的處份呢?」
蘇曼真心頭一突,她一點也不想連累他們。「媽咪,不關他們的事,都是我,都是我要他們這麼做的,他們拗不過我,才答應我的啊!有錯就怪在我頭上,別為難他們。」
母親微微勾起一抹令人心驚的微笑。「是嗎?好吧!我不為難他們,就罰你。這幾天你好好給我待在房裡,房門一步也不准出,聖於學校功課方面,我會幫你處理。」
「媽咪,你要罰我禁足?這就過份了,我已經成年!」
「你還要討價還價嗎?」她厲聲警告:「是不是要我對老李跟陳嫂做出處置,你才會知道你的任性自我不是只對你造成影響,還有可能累及他人?」
這是威脅,她知道!媽咪用老李跟陳嫂來威脅她!她怎麼可以這樣對她?
她噘著嘴,不說話,心裡是一百個一千個錯愕與反對。
為什麼媽咪要禁她的足?縱然她有不對,但這處罰也太過份了吧?難道就為了不讓她去找阿揚?突然有個詭異的想法跳出她的思緒。
莫非,媽咪軟禁她的目的,是為了對付……
天!她都做得出找人調查她跟阿揚,難保……她突然覺得電視上肥皂劇的劇情,是有可能上演在他們身上的。
「媽咪,你想做什麼?你想對阿揚做什麼?」
陳醉香輕攏眉頭。「你把我想成什麼樣的人了?」她真是啼笑皆非。「我的確會利用這段時間解決你跟這個年輕人的事。但,放心,我不會傷害他,我只不過要徹底斬斷你們之間的關聯。」
這種說法安撫不了蘇曼真,她又急又怒幾近咆哮地大喊:「媽咪,你不能這麼做!不可以!我有我交友的自由,而且,我喜歡他!我喜歡他啊!我想要跟他在一起!」心裡著急的蘇曼真一時不自覺地說出自己的少女心事。
陳醉香一頓,果然不出她所料啊!如此,她更得快刀斬亂麻。她歎了口氣,用無比堅決又強硬的口吻喚人:
「陳嫂,帶小姐回房,房門由外鎖上,房裡大大小小的窗子也要由外死鎖。」
「太太,這……」陳嫂看著仍在一旁哭鬧的小姐,很想為她求情。
陳醉香也隨她的目光微瞥向女兒。
這樣的心性,還說要獨立自主?她怎麼可能放心?於是她更加強硬:
「我的交代你照做就是,難道你不想要你的飯碗了?」屬於女主人的威嚴完全展現,令人不寒而慄。「還要交代下去,除了送三餐,任何人都不可以跟小姐交談,當然更不准私放她出門,否則後果自負!」
「媽咪,我不要,你不可以這樣!」蘇曼真的心不由得涼了一截,她嘗試著最後的反抗,卻覺得乏力,難道真的無力回天了嗎?
「你還要連累其它人嗎?」陳醉香冷冷地回了她這句話。
聞言,她握緊了雙拳,不一會兒卻又垂下了雙肩,只能無力地,任人擺佈。
昏暗的房間中,頹喪的身影索然枯坐。
任焦慮的火焰在體內燃燒,她卻束手無策。
她毫無頭緒,她方寸大亂,她想不出她該做些什麼來突破這樣的僵局。
大哭大喊、大吵大鬧都是徒勞無功,她真的只能--等待。
等待什麼呢?
等來的結果,極有可能是與他的分離,而,這絕不是她能接受的結果。
她只能默默等待非她所願的結果到來嗎?
好似垂暮的老人等待著死亡。
她看著自己的雙手,真的只能束手就縛了嗎?或者……
心無預警地劇烈跳動,那一把焦慮的火燒得更盛。
突然有種感覺--
自己的身體裡好像沉睡著什麼……就要醒過來了!
房間裡的光線隨著月光的轉移愈來愈暗淡--
不想開燈。
在拉上窗簾後,終於,陷入全然的黑暗之中。
連聲音,也靜寂地,不可思議。
只剩下秒針走動的聲音,還有她,愈來愈快愈來愈快的--心跳聲。
跳得太快了,心臟像要爆裂開來。
恐懼凝結在知覺的尖端,猶如千根萬根的細針鑽進她的神經,緩緩地、緩緩地噬-她的神智。
是什麼?要甦醒了……
痛,頭痛欲裂。
失去知覺前,唯一的念頭--救她出去!
「太太……」陳嫂誠惶誠恐地叫著女主人。「剛剛阿娟替小姐送飯,她說小姐已經安靜下來,不吵不鬧,靜靜躺在床上,她叫她,她沒應聲,大概是睡著了。」
「是嗎?大概累了吧!」陳醉香微微一笑,笑容裡有些寵溺。忽又容色一整,語氣轉為擔憂:「這麼說,她沒吃飯?找個人在她門外守著,等她醒來,看她有什麼需要,幫她送進去。還有記得請張醫師過來看看她腳上的傷勢。」她交代。
「好的。」
「還有,先生回來之後,我自會跟他說明這事,你們別在他面前說三道四,知道嗎?」
夢境詭譎迷離。
她看見,幽暗的房間中,一個小女孩倒臥其中。
她的雙手雙腳皆被縛,她動彈不得。
當小女孩抬起淚流滿面的臉時,她發現,那是她。
小時候的她。
霎時,背脊發冷!
現實與夢境,錯亂!
恐懼,來自於小女孩的她,清清楚楚傳達至她,如寒風掃過全身毛孔,戰慄。
當她的恐懼與她的恐懼重疊,某個被塵封已久的盒子就被打開了。
回籠的記憶,排山倒海,朝她襲擊而來。
迷亂的,狂亂的,海浪打在岩石上,散開了。
「啊--」
淒厲的尖叫震盪著空氣中的每粒分子。
聲聲催得人心淒迷。
頓時,屋裡所有人皆面面相覷,停下了手邊動作。
陳醉香心猛然一跳,急奔往女兒的房間。
把守的下人早巳開了門,卻楞在房外,陳醉香越過他們,看見房間內大床上跪伏的人影。
蘇曼真雙手抱頭,將自己埋在枕被之間,口中不停地哭喊。
「曼真,你怎麼了?」陳醉香憂心地上前探視,正欲伸手將她擁住。
「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蘇曼真一把將自己的母親推開,又是一陣瘋狂嘶喊。
那拔尖的高音像針刮剌著人的耳膜,撕裂著人的理智,更像刀,一刀一刀剮著一個母親的心。陳醉香的心在淌血。
怎麼會這樣呢?
她眼看著女兒蜷縮的身子抽搐著,猶如陷入歇斯底里的狀態,她竟一時心慌意亂,不知該如何是好。
「香,我們的女兒怎麼了?」
醇厚的嗓音、結實的臂膀,她的靠山適時出現。
嚴冬,冷列的風吹得人們穿起厚重的大衣,節氣轉入大雪,即將冬至,城市裡滿溢著除舊布新歡樂的氣氛。
無論季節如何遞嬗,在這個城市的一隅,機車行的學徒仍一如過去的每一天,專心一志地忙於自己的工作。
只是,還是有些不同。
心裡的某個角落有些悵然,那個她已經好多天沒來了。
曾經揣測過無數個她沒來的原因,卻每一個都難以讓自己信服。
最後一次見面時,她才說過,無論付出多少代價,她也要賴著他。
但,為什麼?為什麼她卻不再出現?
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比自己以為的還要在乎她。
腳步聲傳來,輕輕巧巧的,是女孩子的步履。
好啊,終於想起他了嗎?非得好好奚落她幾句。
腳步聲的主人其實是猶豫的,對於來找風丞揚的事。
但是,她想,這也許對解決問題有幫助,那麼,只要有一絲絲的可能性,她都會嘗試。
「阿揚?」
當呼喚聲揚起時,他也正巧抬起頭看向來人。
眉頭微蹙,來人不是她。
「嗨,還記得我嗎?我是小真的同學,我好像還不曾跟你自我介紹過喔?我叫羅築笙,小真她都叫我小笙,你也可以這樣叫我。」
風丞揚點點頭。「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要拜託你,請你去探望小真,她病了。」
「謝謝你,謝謝你願意來看小真。」風丞揚的乾脆爽快讓羅築笙好驚喜,她本以為她得花費一番唇舌才能說動他,沒料到他二話不說就點頭答應。
他們現在就位於蘇家豪宅的雕花大門外,等待來人接他們進門。
「客套話就不用說了。」他看向深鎖於重重庭院中的大宅:心中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滯悶。他將目光移回到羅築笙身上:「你還沒告訴我她怎麼病了?」
她微歎口氣。「算是心病,或者說,是精神上的疾病。」她注意著風丞揚的表情變化,知道他對蘇曼真是真心關懷。「現在的她完全不理人,也不讓人接近,任何人只要靠近她三步之內,她就會歇斯底里地哭喊尖叫,連蘇伯伯蘇媽媽也近不了她的身。她也不太吃東西,更沒辦法睡覺,平常的時候她就蜷縮在床上,睜著一雙眼睛,不言不語。我昨天才去看過她,她變得好憔悴。」
「她怎麼突然變成這樣?」最後一次見面時,即使受了傷,她也還很有活力。
「好像是想起以前的一段記憶,而她害怕那段記憶。」她是從蘇家下人那裡聽來的,而他們也只是偷聽到醫生跟蘇伯伯的談話,後來跟蘇伯伯討論的時候,他也只是稍微帶過去,沒有深談,至於蘇媽媽更是一語不發,因為那對她似乎也是段難受的過去。「詳細的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聽說,那段記憶對她來說太可怕了,所以她將它徹底遺忘,彷彿從沒發生過,可是現在突然想起來,她受下了,於是整個人都處在一個極限中。」
他雙手插入外套口袋,若有所思。「為什麼要我去看她?她既然不要任何人靠近,我去的話也是無濟於事吧?」
對她來說,他是不同的。羅築笙很想這麼說,只是不知道他跟小真進展到什麼樣的地步,她不能擅自替小真告白。「我記得,她跟我說過,有一種她找了好久好久的東西,就在你身上。我猜,說不定這跟她那段失落的記憶有關聯。」雖然只是她的大瞻猜測,但先不論對小真病情是否能有幫助,找他來探望小真總是好的。
蘇家人來迎他們入門。當那厚重的鑲花鐵門緩緩打開的瞬間,風丞揚有一絲不確定,他真的要踏進去嗎?這個與他截然不同的世界。
「快走吧!」羅築笙回頭催促他。
他撇唇,不讓自己再猶豫。「她父母歡迎嗎?」他追上羅築笙的腳步。
「我跟蘇伯伯提過了,他同意。你為什麼這麼問?」她偏頭看他。
「她父母很保護她,應該不會隨隨便便讓我這來路不明的人見她吧?」他輕笑,有絲自嘲的味道。「你說她父親同意,那麼她母親呢?」他的眼神飄向建築物二樓的露台。
她隨他的目光看去,那裡有個人影正倚欄注視著他們這邊。「她不會反對蘇伯伯的意見。」她微微向那人頷首,那人隨即轉身進屋。「她只是愛女心切。」
他點點頭,保持沉默。
「小真,我又來看你嘍,你看我還帶誰來?」
蘇曼真並非精神喪失,她認得所有人,記得所有事,她只是沒辦法讓任何人親近,她的心裡是掙扎矛盾的,但她戰不勝她的恐懼,她的世界正一塊塊地崩解,她站在逐漸崩裂的地板上,很可能會掉入一個無底的深淵,她好害怕好害怕,只要她一個沒注意她就會摔下去,她更害怕,接近她的人其實是來把她推下去的。
上回羅築笙來看她時,她也是這樣,拉著棉被直往牆角縮,她明明很清楚小笙不是會傷害她的人。
所以,這回羅築笙只站在門邊,沒有靠近她身邊的意思。說完話的她,橫移了一步,讓出了路給站在她身後的風丞揚。
蘇曼真看到了風丞揚。
她先是一愣,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豆大的淚珠倏地滾了下來。
然後,她向他伸出了雙手,像極了哭著找媽媽的嬰孩終於見著了自己的母親。
「我想的果然沒錯。」羅築笙興奮地看著蘇曼真的反應。「她就交給你嘍!」她拍拍風丞揚,順勢將他往前一推,然後輕輕地將門帶上。
她真的變得好憔悴,一點都不像他認識的她。
他說不上來為什麼會湧上一股煩悶的感覺,他想,大概是因為,他不願意看到她變成這樣。
當他終於來到她的面前時,她一把抱住了他,緊緊地。
她將臉埋入了他的懷中,貪婪地吸取他身上的氣味。
「好久不見。」他低頭看著在他懷裡鑽動的頭顱。
他看不見自己臉上此時出現的表情是愛憐。
「是啊,好久不見。你怎麼現在才來?」她的語氣裡有些埋怨。
他挑高眉,她的聲音聽來很沙啞也很虛弱。「我能來就不錯了,你還嫌?」
她抬起頭看著他好半晌,語帶哀怨地說:「你怎麼還是這麼……機車啊?說幾句好聽話來哄哄我都這麼小氣。」
「怎麼不是你說幾句好聽話來哄我,記得當初是誰說要追我的嗎?」
「是我。」她有點沮喪,微微地扯開了一抹虛弱的笑。「我好想你。」她定定地看著他。「你呢?你想我嗎?」
他拉開她,搭著她的手臂在床緣坐下。「你看起來……」細細端詳她。「很不好。」
「嗯,很不好,我已經很累很累很累了。」
門外傳來敲門的聲音。「對不起,打擾了。」是羅築笙。「你可以陪她吃點東西嗎?」她端來一盤好豐盛的菜餚。
他用眼神詢問蘇曼真。
她點點頭,笑說:「你陪著我,我就有胃口了。」
羅築笙布好了菜,將碗遞給風丞揚,再由風丞揚傳給蘇曼真。
「等我吃完,陪我到花園走走。」她邊接過那豐盛的食物,邊說。
「好啊。」
「那你的外套要借我穿哦,它好軟又好暖好舒服,我喜歡。」她挖起她的第一口飯。好幾天沒有胃口的她,現在終於覺得飢腸轆轆。
「那我穿什麼?」
「我的外套可以借你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