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市郊某機車駕訓場
風丞揚站在練習道的起點,幾尺之外是正在與U型彎道奮鬥的蘇曼真。
好幾次過彎她重心不穩差點摔倒,險險用單腳著地才穩住車身,讓一旁看著的風丞揚為她捏了好幾把冷汗。
「呼!」蘇曼真有驚無險地騎回風丞揚身邊。
「還是不行啊!」風丞揚捏捏眉心說。
「我知道。」她撇嘴。「可是應該有比上次進步吧?」她期待著他能鼓勵她幾句。
只聽到他故意重重一歎,嘲笑道:「你的進步空間這麼大,要真沒進步,我會直接勸你放棄。」
「是你要求過高吧?」她覺得她敢把腳離開地面就已經很了不起了,更何況方纔她還騎完全程沒跌倒呢!
「你考重駕可是要經過路考,我可是以這個作標準,不能怪我要求高吧?」她每次過彎都會腳著地,若沒改進,她要怎麼考照?
「明明是你教的太高難度,煞車就煞車嘛,幹嘛還說拉下煞車桿要分兩段式,什麼還沒感覺到制動力之前,煞車桿要拉得快,制動力出現後,要漸進式地拉;還說什麼前輪煞跟後輪煞的力道比例要7:3,拉拉雜雜一大堆!哼!我連什麼是制動力都不知道,害我煞車前還想東想西,又差點撞車!」講那些什麼理論,不就是按著兩根鐵條的動作嗎?
「難道我只要要求你煞得住車就好了嗎?我告訴你,煞車技巧很重要,先別說停車或者轉彎會用到,最重要的是安全問題,煞車技巧要是不好,不管輪胎打滑還是死鎖,都會摔車!並不是把煞車桿拉到底就可以安全地把車子停下來!」他教這麼多,還不是為她好?
「可是你一次教太多,我就是不懂嘛!還有轉彎啦!你說什麼曲線,還說什麼逆操舵?」什麼右彎道要先左轉再右轉,結果她轉彎老是重心不穩。
他拍拍額頭。「好吧!我錯了!我不該跟你說太多術語,反正你只是騎最簡單的嘻哈車,又不是街跑車或越野車,更不是要去比賽。」他是被什麼沖昏頭,怎麼會衝動地想把自己會的全教給她?他根本忘了她原是個對摩托車一無所知的菜鳥。「這樣說好了,轉彎的時候,你所騎的路不是一條線,而是一條帶子。」
「帶子?」
「你知道線跟帶子的差別吧?」她不會連這個也分不清楚吧?
「因為帶子有個面?」他指的差別可是這個?
他點頭。「拿你剛剛在U型彎道作例子,如果可以把你騎的路線畫下來的話,就可以看出來你的路線幾乎跟彎道平行。」
「那樣不好嗎?」她問。
「那要問你剛剛騎的感覺如何?」簡直是在風雨飄搖中的一孤舟。見她訕訕一笑,似乎與他頗有同感,他繼續解釋:「所以你要利用這帶子的寬度,從彎道的外側削入內側再切到外側,這樣就算九十度直角彎道,你跑出來的也是平滑的弧線。」
蘇曼真一臉迷惑,風丞揚索性在地上畫給她看。
「這樣你懂了吧?還有,你坐車的時候,如果向右急轉,你人是不是會向左倒?」看她點了頭,他又說:「因為慣性的關係,向右轉時重心會往左移,如果我們事先把龍頭向左打的話,車子就會向右傾,這時候再順勢地把龍頭向右轉,過彎自然比較容易;而且相對於右彎來說,左邊就是外側,先向左也是配合我方纔所說先從外側進彎道的道理。」
「好像懂又好像……」她偏著頭。
「我再帶你走一次吧!你要用心感覺每一個細節,尤其是我煞車跟轉彎時。在我開始拉煞車桿到有煞車的感覺時,就是制動力出現的時間。」他跨上摩托車。「別每次我載你,都只顧著什麼風吹在臉上的感覺、還是什麼要跟風玩遊戲的,多感覺一下我跟車子間的互動,當你跨上來以後,你要想像你跟車子是一體的。」
蘇曼真爬上車,暗自在他背後做鬼臉。她才沒有只顧著跟風玩。
其實,坐在後座,她最常感受到的是那種被他載的溫馨與安全感。
因為他在前面,她常有他會為她擋住任何風雨的感覺,他也會帶領她看到不同的風景,而她很放心把自己交給他。
可惜,這些心情,他都不知道。
「坐好了沒?」他發動車子。「你今天一定要把過彎技巧學會,好好用心感受吧!」
「是,教練!」蘇曼真很自然地抱住他。
風丞揚對她的主動早習以為常。「等你的技術磨好一點,就騎你的新車出來試試。」
「不用這輛小五十練習啦?」他們現在練習的車是老闆借給風丞揚的公務車,風丞揚平常交通都是用這輛車,而不是他自己那輛勁爆改裝車。
「每輛車的個性都不一樣,你要早點學會跟你的車相處。到時候我還會教你如何磨新車的技巧。」
蘇曼真聳肩。居然把車子說得跟人一樣,還什麼個性、跟車相處?
她還比較想學會跟他相處的技巧咧!
不過,他們最近確實愈來愈融洽,雖然還是吵吵鬧鬧,但至少不再針鋒相對,他也不再說些涼薄的話來?她。
就可惜,上次……那若有似無的……
她明明感覺到他們之間就要有所不同了,偏偏……唉!
然後等下回再見面時,卻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是他遲鈍,還是……他是故意的?
「我要你用心感覺,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啊?」他捏起她的臉頰。
原來他們已經繞了跑道一圈回來,他轉頭卻見她一副失神的模樣,一會兒傻笑,一會兒蹙眉,鐵定沒把他的話記著。
「痛!痛!」她拉下他的手。「不要亂捏我的臉,我只是稍稍閃神而已嘛!」
「好,我再繞一圈,這次你一定要認真……」
「風丞揚,真的是你!」突如其來的呼喊聲打斷他們。
呼喊聲來自一個高瘦的男子,年紀與風丞揚相仿。
他急急朝他們走來,見風丞揚是一臉疏離的神色,訝異地說:「你不認得我了?記不記得那年台中大度山的越野機車賽?你抱走了冠軍杯,我只能落居亞軍,我一直很不服氣,很想再跟你較量一次,可是後來不再有你參加比賽的消息。」他頓了下,再開口時卻更顯急切:「聽說你金盆洗手了?」
風丞揚有些啼笑皆非,他不是很想理會他。「都聽說我金盆洗手了,現在跟我說這些不是很沒意義?」
「是真的?」高瘦男子擋在他們的車前,硬是要追出一個答案。「為什麼?你不覺得可惜嗎?」
他微挑起眉。「那是我的事吧?」這人好煩!
那人緊抿著唇,滿臉的不甘心,不願就這樣善罷千休。「兩個禮拜後,在烏來山區有一場比賽,現在我就跟你下這個挑戰,我們在這場比賽中一較高下。」
「喂!我收山了耶!這個挑戰我不接受。」簡直莫名其妙!
「你的眼神透露著你依然熱愛追求速度的快感,我們是同類,我感覺得出來。你金盆洗手一定有別的原因,不管怎麼說,兩個禮拜後,我在烏來等你!」說完,他也不等風丞揚有什麼響應,一如來之時,匆匆離去。
「哇,這人怎麼這麼好玩啊?」一直被當作透明人的蘇曼真好笑地說。
「我都已經明白地說我不接受了,還執意丟戰帖?哼!他愛戰我才不奉陪咧,隨便丟個東西過來也不管別人要不要,跟某人一樣。」風丞揚瞄向那個某人。
「你在說我?」蘇曼真指著自己的鼻子,眼睛睜得大大的。
「看來心知肚明。」
她對他做了個鬼臉,很不以為然。
「別玩了!」他又狠狠地捏了她臉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我們的正事都被耽誤了。你坐好,我再載你跑一次。」
都叫他別亂捏她的臉,他又來!可是這回她不跟他計較。
她揉著自己的嫩臉,靠上他的耳旁說:「你很想去吧?」
他偏過頭。「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很想去了?」
「眼睛沒看到,是感覺。」她加重語氣。
「你專心一點行不行?我現在在教你騎車耶!」
她才不理會他的抗議。「對阿嬤的承諾是很重要,可是,你真的甘心嗎?」
他索性把車停下,下車,轉身正對她。「你想說什麼?」很壓迫性地。
她不自禁吞了吞口水。他好久沒給她這種壓迫感了,但她還是要把想說的話說出來:「我想說,你應該試著去追求你想要的,你可以有辦法兩者兼顧。你說你在極速的領域中找到對父母的思念,可是,我覺得不只如此,你的血液中有種野性在呼喚你,驅使你忘我地馳騁,我想應該要讓阿嬤瞭解這方面的你,讓她認同這個在極速領域中縱橫的你。」
「你管太多了吧?」他受不了地給她一個白眼。「有那個多餘的心思,還不如用來想想該怎麼學好車。」
她管太多?他竟然說她管太多?為什麼他們又變回這樣?
為什麼,他又推開她了?
一股憤恨瞬間糾結在心口,令她挹鬱難平,好似即將氾濫的洪水卻無處宣洩。
「是我雞婆,我這就乖乖練車。」她賭氣地推開風丞揚,佔了摩托車,油門一催,獨自奔馳,將風丞揚遠遠拋在後頭。
「喂!」風丞揚試圖用叫聲阻止她,她的模樣讓他看了好心驚。
她發狠似地催動油門,卻覺得還不夠快,於是,再催、再催、再催!
油門已經到底--
她體內的一把火卻還未熄滅,她渾身難受。
她好希望身邊呼嘯而過的疾風能讓她好過一點。
忿怒、屈辱、不甘,是這把火的薪柴,化為火焰之後卻成了她的傷心、沮喪、迷惘。
她再怎麼做都沒辦法徹底打破他們之間的藩籬嗎?
從相識至今,一幕幕回憶浮上心頭,總是難堪的時候多。
但,沒辦法,她就是要他!
她突然覺得自己真是可悲。
委屈終於從她的眼裡奔流而出,模糊了她的視線。
只聽到風丞揚的聲音破碎地飄進她耳裡。
「小心啊--」
下一秒,天地顛倒,她的所有知覺停頓了。
風丞揚扶起蘇曼真。
她幾乎要承受不住。垂下的長髮遮了她的臉,遮了她的淚,卻無法替她承受淚水的重量,她就像是快要滅頂的人,只能奮力掙扎著,掙扎著試著抓住可以救命的浮木。她伸出手,抓住的是風丞揚,然後伏在他胸前,不顧一切,忘記所有地嚎啕大哭。
她的淚水如江河奔流不止,而他的胸懷可是大海?他歎息。
無奈地看向倒地陣亡的摩托車,它目前的位置距離他們約十公尺之處。
回去大概要被老闆猛刮一頓了。
真不敢想像車子的受損程度。
再低頭看著正趴在他胸口的蘇曼真,還有力氣這樣放聲大哭,應該是沒什麼大礙吧?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她身上包著層層厚重的冬衣,只要沒有撞到頭,相信不會有什麼大傷勢,不過謹慎起見,還是得小心一點。「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她哭得驚天動地,好半晌都沒回答他,就在他以為她不會理會他,想把她直接送醫院做個詳細檢查時,她才抽抽噎噎地說:
「腳,我的腳好痛!」
他皺起了眉頭,拉她在旁邊長椅坐下。「我看看。」
他小心地捲起她右邊的褲腳,果然看見她腿上多了一些細碎的傷痕和瘀青,其中一道較大的傷口還在流血。
「我看直接送你去醫院好了。」他在端詳過她的傷勢後說。
「不要,我才不要去醫院!」
「你不去醫院難道要放著傷口不管嗎?你不是很痛?所以才哭得這麼恐怖,不是嗎?」他本來以為她是因為受到驚嚇才哭,但看過她流血的傷口後,他想,也許細皮嫩肉的她是因為痛。
她的傷痕如果出現在他的身上並不算嚴重,但那紅灩灩的血痕劃破她白皙的肌膚,看在他眼裡卻是怵目驚心。
「你根本就不懂我嘛!」他這個豬頭!「我的淚水是因為你太傷我的心!」雖然後來肉體的疼痛也增長了她的哭勢。
「所以你現在是怎樣?我傷你的心,然後你就賭氣嗎?」他臉色極為難看,似乎很想把眼前的她掐死。「現在先不說這個,你到底要不要去醫院?」
她抿著唇,做了幾個深呼吸調整方才因哭泣而不順的喘息,然後說:「小笙幫我準備了急救包,你先幫我上藥再說啦!」
他走向十公尺外的摩托車,果然在置物廂中她的皮包內找到急救包。
「你朋友還真有先見之明。」他蹲到她的身前,打開急救包說道。
她偏過頭,高抬的倔傲下巴表達出她的憤恨,卻因為傷口傳來的尖銳痛楚而破了功。「輕點啦!好痛!」她急喊。
「痛死你最好。」嘴巴雖然很壞地這樣說,但他還是放輕了力道。
「你沒良心啊?」她又是泫然欲泣的模樣。
「我要是沒良心,早把你丟著不管了!」他拿起紗布開始包紮她的傷口。「你真的是很讓人生氣!你是不懂好好愛惜自己嗎?上次洗衣服洗到指甲斷掉流血,那也只能說是你笨,剛剛又是怎樣?為了跟我賭氣可以連命都不要了,是不是?」原本見她瘋狂飆速,他只覺膽戰心驚,一聽她原來是為了賭氣,怒火油然而生。
「你還說咧?還不是因為你!誰教你又把我推開?」她說到後來,悲從中來,越發覺得委屈,淚珠不禁又滾滾而落。
「我怎麼傷你的心?我哪有把你推開?」他沒好氣地。
「你嫌我管太多,不是嗎?」她用手背抹去淚,卻抹不去心痛。
眼淚可以崩潰,可是那心痛的感覺卻鬱積著,她不知道該怎麼排遣!
「每次都這樣,一次又一次,你不覺得我們的關係永遠都停留在循環中嗎?你對我凶,我不死心,厚臉皮地黏著你,好不容易把我們的距離拉近了,你不知道為什麼又舊性復發,這樣傷害我很有趣是不是?」她聲淚俱下,哀哀切切。
「對啊,每次都這樣,你也每次都這樣!把我的衣服當手帕擦,眼淚鼻涕弄得我一場糊塗。」他撇撇唇,終於包紮好她的傷口,還特意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蘇曼真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就是把她當笑話看是吧?用這種涼涼的口吻,還……
她看著腳上那個蝴蝶結,這是哪門子的鬼幽默啊?
「管你要不要,等一下還是得送你去醫院做個精密的檢查。」
她不作聲,瞠著雙眼狠瞪著他,最好瞪出一把火把他燒成灰燼。
她的情緒只剩下忿怒,連眼淚都忘了繼續掉。
他滿意地看見她不再是梨花帶雨的模樣。說真的,那讓他有些心軟,而這偏偏是他最不想要有的感覺。他嚴肅地開口:「不過現在,我要跟你說清楚幾件事。」
她還是生氣,但眼神不自覺地飄向他,顯示出她會聽他說話。
「第一件事,你生我氣,嗯,好,反正我本來就這麼惡劣,把你氣到發抖也不是今天才第一次發生。而你當然可以有你發洩怒氣的方式,但是,你可以賭氣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嗎?你以為你出事了我就會難過自責嗎?」他沉下臉說。
「我……」他的責備一字字撞進她心扉,她才驚覺到嚴重性。她囁嚅:「我沒這麼想,我沒想故意要引你難過自責的意思,我那時候就是很傷心、很生氣嘛!然後就失控了。你以為我想嗎?受傷很痛耶!」
而且她現在真的出事了啊,他也沒有很難過的樣子。
「就是啊,痛是你在痛,我如果不在意你,你再怎麼痛我也不會放在心底,反而真正難受的是關心你的人。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這麼不愛惜你自己,這麼不愛惜你父母賜給你的恩惠,你想想,真正為你痛的人會是誰?」
「對不起。」她不自覺地吐出這三個字,不只是想到爹地媽咪,同時也從他激動的語氣想起他有多麼依戀他的父母,所以……他才會看不慣她這種--就如他說的,不愛惜父母賜給子女恩惠的行徑。
「你跟我說對不起幹嘛?你對不起的不是我,是生你的父母還有你自己。」
「我知道了,我很深刻地在反省。」她信誓旦旦,很用力地說。
「那,你應該就能體會我要說的第二件事。」他垂眸半閉,好一會兒才說:「我對賽車這碼事或許還有些想望,但是,不再讓阿嬤傷心以及保重我自己比我想要賽車還要重要得多,這是我的選擇,我無怨無悔。」人生總會有很多次要把兩件對自己很重要的東西放在天秤上秤量,而這一次,他的天秤偏向阿嬤那邊。
真的無怨無悔的話,怎麼還會莫名地在騎車時催起車速?蘇曼真心裡有幾分不認同。「可是你的技術很好,應該足夠保護自己。」
「技術再怎麼好,還是有可能會摔車,這一摔,會怎麼樣誰都不知道,這個賭注我輸不起。我以前年輕氣盛,對生命又太輕忽,是阿嬤提醒了我。」
她默然。他突然變得老氣橫秋,她不習慣。
明明青春還在身邊,為何選擇不再燃燒熱情?她為他惋惜。「人不癡狂枉少年,我以為人人都想要享受燦爛的青春。」他的選擇跟她的信念相違背。
「我這樣的青春就不燦爛嗎?」他輕笑,說他只看到世界黑暗面的人,怎麼也習慣用慘淡的顏色來看他?「第三件事,你說我舊性復發,你看你不也是故態復萌?又開始用自己的角度揣度別人,說我很想去烏來比賽,又替我惋惜我的青春,這些不都只是你主觀的猜測?」
是這樣嗎?原來她又犯了自以為是的老毛病?
「我以為我瞭解你,我可以明白你內心真正的想法,因為……你對我的態度不一樣了,你已經肯對我說很多事。就像現在,你也肯慢慢跟我溝通。」
他啐了一聲,睨著她。「那我就不懂啦,為什麼你還要一廂情願去揣測我的想法?我跟你說實話,你反而不以為然,硬要栽贓我就是你想的那樣,然後我火大,你就說我推開你?」這女人怎老這麼番?
言下之意是?她掐緊自己的衣服,謹慎問道:「所以剛剛你說我管太多是因為氣我誤解你,還一直堅持己見,而不是因為我想逼你誠實面對自己才惱羞成怒?」
「換成是你,看你會不會氣?真受不了!還替我惋惜青春?!無聊!」
「對不起嘛!因為我真的太怕你又不理我了啊!」
他沒好氣:「你說你蠢不蠢?還為這種事賭氣,差點連自己的命都賠上,幸好沒受什麼危及性命的大傷,不然你就要後悔莫及。」
「你真的不是要推開我喔?可能之前被你拒絕過太多次,總是有陰影在,很怕你又……」他反覆無常的態度,她真的受夠了。
「我何必多此一舉,真要拒絕你,一開始就不要理你。」他軟下語氣。
她精神為之一振,想更確定他們的關係。「那我們……算是朋友嗎?」
她的話讓他蹙起了眉頭,他覷著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直到她拉了他一下,他才移開視線,語氣略帶不滿地:「你還是有很多地方讓我看不爽。」
她「呀」了一聲,又是氣餒又是不解。
他不看她,逕自說道:「你生長在富裕的家庭裡,從來都是順心如意,沒吃過苦、沒受過挫折,所以對於你想要的東西,你都是勢在必得。你認為只要你努力爭取,你就會得到你所想要的一切,而你已經如此富有了,不管是物質上的財富,或者是父母的疼愛,你所擁有的這些都是我所匱乏的,可是你卻還想再去追求別的東西,真是貪得無饜到極點!而我最看不爽的是,為什麼你可以這麼純真?可以對這個殘酷的世界還抱持著無畏的勇氣以及看向光明的態度。」
感覺自己的情緒變得激動,他緩一緩,續道:
「初生之犢不怕虎,我是這麼以為。所以我好幾次給你苦頭吃,想要你認清事實,可是你卻說是我太黑暗了。」他瞪她一眼,凶狠地。「真的,我很不爽!而這是因為,我想,我嫉妒你。」
被他一瞪的蘇曼真按著自己狂跳的心口,沒想到原來他有這些心思。
「我以為我不是個會怨天尤人的人,我以為我看得很開,我以為我很認命,我以為個人有個人的命運際遇,沒什麼好羨慕嫉妒。直到遇見你,我才發覺,我其實還是會怨恨,尤其看到你身上明顯閃耀著幸福的光芒,好刺眼!如果我爸媽都還在的話,現在的我一定跟你一樣幸福。」他語氣說得輕淡,實則藏著激烈的情緒。
她的胸口彷彿被重重撞了一下,心好疼。
「我可以把我的幸福分給你!」她這樣大喊。
她想給他幸福!如果她的幸福讓他覺得刺眼,如果她的幸福讓他覺得嫉妒,她願意和他一起分享她的幸福。
他愣了一下!「什麼傻話嘛?」他睨她一眼,內心在竊笑,笑她傻,卻隱約有種暖暖的感覺。他搖頭,繼續訴說:「後來,跟你相交愈深之後,我又愈發現,原來我是一個不懂得向前走的人。我飆車,說是為了找到對父母的記憶,但說穿了,那也不過是一種沉湎於過去的麻醉,懷念著已逝去的幸福卻又苦於無法突破現實生活的困境。那一天,看到你就算流血也還要洗衣服,我心裡在想,你何必呢?你這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根本沒必要這麼委屈自己啊,可是卻又莫名地被你這種愈挫愈勇、絕不放棄直到達到目標的固執折服。」
這是在稱讚她嗎?她倒覺得不好意思起來。「欸,其實我沒你說的那麼勇敢啦!我也常常自艾自憐,尤其在你拒絕我的時候,甚至有時候還會畏縮恐懼,只不過到最後,我就會莫名地生出一股不服輸的執拗,我告訴自己不能這樣放棄,不然就對不起自己。」再說,到現在為止,她的堅持也沒讓她得到她想要的結果。
「不管怎樣,你的存在確實讓我開始想些我從來沒想過的問題。我也才發現,我並不滿意我的現狀,卻一直沒試過要脫離。我心裡有種想法,說不定看著你的成功,我就會多一點勇氣邁開腳步。」他希望能從她的身上證明,只要努力還是會有美好的事發生。「所以,我希望看到你成功學會騎車。」
他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一反之前的態度讓她親近他的嗎?可是,她覺得……覺得好不滿足!就只是這樣喔?看她成功學會騎摩托車就好了嗎?那其實只是她一個小小目標,她想要的更多!他說對了,她貪得無饜,而且她的貪婪需要他的成全。
「說了那麼多,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作朋友啦?」
「笨蛋!你還不懂?我要是沒把你當作朋友的話,我幹嘛說這麼多?」他的眼神遊移了下。「我說真的,我喜歡看你不畏艱難的微笑,我喜歡你追求目標的熱情與勇氣,不過你這個人還真的是太天真了點。」
他說喜歡她耶!雖說只是喜歡她的微笑跟她的熱情與勇氣,不是喜歡她的人,不過她的心還是不受控制地怦怦狂跳。「那……你對我到底是喜歡還是不爽啊?」她一臉傻笑。
他不屑地回答:「都有,不爽比較多。」
她垮下臉:「是喔?」隨即挑起眉:「沒關係,既然我都可以讓你從對我全然討厭的情緒轉變成有一點點喜歡,那麼我就可以再加把勁,讓你更喜歡我,喜歡到天天都想著我。」她驀地嫣然一笑。「我不怕讓你知道,我現在最想完成的事,就是追到你當我的男朋友。」
他驚愕。「喂,你……」
「喂什麼喂,我在告白的時候,你不要說些破壞情調的話。」她神情認真。「我對你的感覺真的不是憐憫,而是因為喜歡著你,看見你難過也會跟著難過。那是心疼,你知道那種感覺嗎?好像心臟被掐住一樣。所以我想跟你分擔痛苦,更想跟你分享幸福,想跟你親密到彼此沒有距離。」
他陰著臉,不回話。
「無論要付出多少代價,我都要賴著你。」
「你會不會太自作多情一點?」他語氣不善。
「我希望不是,你覺得呢?」她感覺得到,他們之間一定有什麼在發酵!只要她再努力點,一定能讓他也喜歡上她!
他覺得?他能覺得什麼?他不是沒發覺她的心思,只是他以為裝作沒事就可以安全度過,反正她對他不過是一時好奇而產生的迷戀,過陣子就會沒事,誰料到她會這麼大膽告白,害他……
他應該要明確拒絕她,讓她明白他們之間絕對不可能。
腦袋是這麼想,偏偏嘴不受控制,一開口便轉移焦點:「該送你去醫院啦!」
她很高興地點頭,他卻在心裡搖頭。
他在做什麼啊?他在避免尷尬,在幫她留面子嗎?可是他哪會在意這種渾事?
反倒是他如果現在不把話說明白,恐怕就會後患無窮。
難道……他也在期待?期待她真的追上他?
他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