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殿。
烏木所築的一間小殿。裡面藏著常見的數百種藥材,以供千凰樓中人偶爾病痛之需。
這樣一個小地方,如何養得下大菩薩呢?
肖飛負手而立,望著窗外。
他是個三十左右的男子,身材修長,面貌露著種罕有的孤傲卓絕之氣,也算得上極為傑出的人才。與他相比,左鳳堂顯然輕浮許多,而秦倦失之陰柔,都不如他來得孤傲出塵。
肖飛一身黑袍,水般的黑緞映著烏木殿宇,有一種陰沉的侵略感,像一隻展翅欲飛的狂鷹,天空也容不下它的羽翼,風雨未來,其勢先起。
他自入主龍殿以來,很少和秦倦見面。對於一個憑著容顏之美而入主幹凰樓的人,他不僅不屑,而且鄙夷。雖然千凰樓在秦倦主事之下權傾一方富甲一時,但肖飛知道,假如當年主事之人是他,今日千凰樓的局面絕不會至此而止,將會是更大的場面,因為秦倦沒有野心,也不夠心狠手辣。
他很好奇當所謂無所不能的「七公子」受困於區區藥物時,將會如何應對?那一個始終坐在藥香煙氣裡的人,肖飛除了記得他相貌極美,但再無其它印象。他並不瞭解秦倦,但他看不起秦倦,這樣倚仗美貌來擷取別人成果的人,如果不死,還有何用?既然秦倦是如此美,那不如用來當作他重掌千凰樓的祭品,他會接受這份大禮的。
窗外山雨微微,似乎隱夾雜著馬蹄之音,肖飛眉頭一皺,凝神靜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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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鳳堂的聽力在千凰樓任何人之上,當肖飛人在殿宇深處剛聽到馬蹄之時,他早早從樑上驚醒了。自五鳳閣的樓頂天窗望去,只見遠處天際煙塵滾滾,像一條黃線迅速擴大,由線成帶,最後成山成海,沖天而起。
左鳳堂震驚之下,穿窗而出,一掠上了五鳳閣最高的一棵榛樹,由高望去,形勢更為駭人,不知哪裡的馬隊,至少有數千人馬,自遠處奔來,看勢竟是要將千凰樓這深樓重戶層層圍住!
是誰這麼大膽?左鳳堂心中驚怒交集,千凰樓生意做遍天下,但本樓卻在洛陽郊野,四下居人甚少,才有寬大地皮廣建樓宇,有如皇宮別院,但如此一來,也勢單力微,無處求援。為什麼?來者何人?他一聲厲嘯,嘯聲震得樓中四下轟然迴響,驚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正當他發嘯之時,黑影一閃,肖飛負手站到了他身邊,冷冷地道:「這裡交給我,去叫起你家公子,讓他集中樓裡老弱婦孺和不會武功的人去大殿,讓藍衫十三殺上來。」他下令如山,完全不容人反駁。
左鳳堂心知現在是非常時刻,不能與他計較,一點頭向下撲去,他揚聲道:「鐵木閣形同虛設,你去找葛金戈,他那邊可能還有點人手。」好歹紅間閣也曾是江湖幫派,和其它只會做生意的閣不同。
肖飛陰沉著臉,看著如山的馬隊,喃喃地道:「該死!」他雖不知來者何人,但卻知千凰樓財多顯眼,早已是許多江湖黑道眼中的肥羊。如今看來,竟像是千軍萬馬,不知來的是哪幾個幫派,又共有多少人手!
一轉眼,十多名藍衣人掠上樹稍,一拱手:「尊殿主令。」他們本來是絕不會聽其餘各殿調配的,但左鳳堂的命令,與秦倦無異,他們絕對服從他們的公子。
肖飛揮手:「你們盡快召集樓中會拳腳的兄弟。一個去通知各閣各殿,一個把人手全部調入六院,放空各閣,我們縮小範圍,只在六院之中防衛。三個人陪同婦孺老弱守在大殿。」他眼光精準,令下得又快又準。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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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鳳堂竄入鳳院,一指點醒秦倦,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那烏木瓶中的藥物一口讓他全灌了下去,一邊以內力助他清醒。
秦倦一驚而醒,立刻驚覺異樣:「出了什麼事?」他見左風堂如此,便知事態嚴重,外頭奔走驚呼之聲隱隱可聞,像天下大亂。
左風堂快手快腳地把外裳丟給他,一邊用最快的速度把事情告訴他。
秦倦自床榻上一躍而下,他本來沒這個體力,但大難當前,多少潛力都激了出來,匆匆套上外裳:「樓中婦孺——」他連想也未想,脫口便問。
「都遷往大殿了,外頭肖飛在主事,葛金戈幫忙守衛,你莫著急,慢慢來。」左鳳堂見他如此,不禁連忙安撫,「情況也不是很糟,你別急。」
秦倦一時間轉了無數個念頭,急急喘了兩口氣讓自己定定神,他開始下令:「你去通知虎殿程飛虎,銀子帶不走的可以不要,重要的是把食糧食水遷入六院,柴火衣帛,一切生活所需,能帶的多帶,這一對上,不知僵持多久,要上官青護好尊主留下來的那幾件珍品,那是尊主的心血,不能落人他人之手。天院守大殿正門,地院守側門,其餘四院隨肖殿主調度。快去!」他一口氣說了這許多話,氣息不調,倚在床柱上搖搖欲墜。
左鳳堂放心不下,遲疑地道:「我走了,你——」
「我沒事,你快去,幫著眾人遷入大殿,敵人既來勢洶洶,必有所恃,我們不能沖其鋒芒,先退再說,人命要緊。」秦倦臉色一沉,「快去!」
左鳳堂也知事態緊急,不敢耽誤,穿門而去。
秦倦見他離去,心中稍安,一口氣一鬆,跌坐在地,眼前昏花一片,耳邊嗡嗡作響,一時之間,連聲音也發不出來,只是倚著床柱不住喘息。
一隻手將他從地上拖了起來,有人冷冷地道:「大名鼎鼎的七公子,大敵當前只會嚇得縮在地上發抖麼?你就沒有別的事可作?枉費樓中那麼多人對你忠心耿耿,你不慚愧麼?」
秦倦聽出聲音是肖飛,但眼前發黑卻看不到人,只是點了點頭,依舊說不出話來。
肖飛只覺他手掌冰冷,一張臉煞白到了極處,不覺有些驚異。他雖則要秦倦死,但此刻秦倦是萬萬死不得的,大敵當前,死了主事之人,大損人心,因而他輸了真力,助他順一口氣。
秦倦得他真力相助,心口一暖,緩過一口氣來:「肖殿主應變之佳,天下無雙,千凰樓有肖殿主在,是千凰樓的福氣。」卻不稱謝。
肖飛哼了一聲,並不回話。
此刻,轟的一聲巨響,像天地為之崩裂,暗日無光。四處牆椽晃動,粉塵四下,尖叫之聲此起彼伏。 兩人為之色變,秦倦倏然抬起了頭:「火藥!」
「該死!」肖飛低低地咒罵,知道來敵已用火藥炸毀了千凰樓的正門,若不是多數人已經遷走,必定死傷無數。
秦倦深吸一口氣,疾聲快道:「來敵要的是樓中珍藏,入樓之後想必不敢亂用火藥,肖殿主。」他這樣低低一叱,竟有一種犀利的銳氣迫人眉睫。
肖飛抬起了頭。
「我方退入大殿之後,不能束手而縛,千凰樓豈是可以任人宰割的地方!」秦倦目光幽冷,吐字如冰,「他們有火藥,咱們何嘗沒有?你去與豹殿丘火封會合,帶藍衣十三殺攔在樓中一十三處入口,等敵方魚貫而人時,炸!是他們欺人太甚,莫怪咱們辣手無情。他們馬匹眾多,火藥之後,你派人縱火驚馬,打亂敵方陣勢。千凰樓可以再建,但千凰樓不可任人欺侮,他們以為這是什麼地方!」
肖飛眉梢上揚,唇邊竟帶了點奇特的笑意,低低地道:「你就這麼信我?」
秦倦似笑非笑:「我不是信你,」他慢慢轉變腔調,「我是在命令你。」
肖飛目中光芒暴漲:「好!」他轉身而去,行到門口,突然頓了一下,淡淡地道,「我一直都識錯了你。」
秦倦目光一沉:「快去!」
肖飛竟忍下了他的呼喝,快步而去。
秦倦吁了口氣,此刻他才微微放了點心,望了一眼天色,聽著馬蹄聲,他知道敵人和他只隔著幾重門,現在他應該到大殿去,和眾人會合,受嚴密保護。但他更清楚的是,他只能呆在這屋裡,等死,或者,等左鳳堂回來。一日之中,脫力,昏睡,驚惶,緊張,加上鎖心藥的藥性已退,早已耗盡他僅有的元氣,再加上剛才用神過度,秦倦退了兩步,他能做的只是讓自己跌到床榻上,便失去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