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宗淵懷著忐忑不安的心站在書房外,遲遲不敢敲門。心裡還在想著該怎麼逃過這一劫時,書房內傳出了聲音:「還不進來。」
他嚇了一大跳,心臟差點就跳出來,二哥的聲音聽起來很冷猙,聽不出任何怒氣。但愈是這樣,就愈可怕。
他深吸口氣,推門而入。該來的總是會來,逃避也沒用。
「二哥,你找我?」石宗淵輕咳一聲,以此作為開場白。
石中御從帳本中抬起頭。「玩得還愉快嗎?」
石宗淵有些濫她。「那個……」
「看你的樣子,應該是把管家教的東西全學會了,所以才敢跑出去。既然這樣,就把你學的全說出來聽聽。」石中御交叉雙手環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這……」他麵團難色。
石中御的臉色立刻冷了下來。「我今天說過了什麼,你全當耳邊風,是不是?」他怒道。
「不是。」他搔搔頭,歎口氣。「一直待在屋裡快把我悶死了,我想出去透透氣。」
「透氣?」石中御厲聲道:「那有必要帶著初雪嗎?」他太陽穴上的青筋已浮了上來。
石宗淵瑟縮一下。」完了!連這個二哥也知道了……突然,他靈機一動,對了……
「二哥,你先別罵,我有重要的事告訴你,初雪有點不對勁。」他急忙說道。
「不對勁?」石中御的眉頭皺了起來。
「是啊!她的臉色有點蒼白,而且魂不守舍的。」他補充說明。「你最好去看看她。」
石中御立刻起身,邊走邊道:「你給我站在這兒不准動,若是出了什麼事,我唯你是問。」他回頭怒視他一眼,轉身走出書房。
石宗淵瑟縮一下,如果目光能殺人,他現在可能已經死了。他雙手合掌,希望初雪沒事,否則他可能真的會被二哥剝皮。
石中御一走出書房,立刻深吸口氣,控制自己的脾氣。剛開始知道宗淵偷溜出去時,雖然他有些不高興,但並未動怒。可是當他曉得初雪一塊兒被帶出去時,他的怒氣便開始聚集。
他皺起眉頭,最近他的情緒似乎老是因為初雪的事而受到影響,而這太沒道理了。他轉個彎,來到西廂房,而後繼續往前走。沒多久。便在一扇門前停了下來,他思考著要不要進去?
他想不出進去的理由,畢競她是他的奴婢,哪有主人來找奴婢的?更何況,就算她看起來怪怪的,但那也不關他的事。初雪己經是大人了,她若有任何的不舒服,自然會說,根本不用他特地跑一趟。
只是,他的手卻不聽使喚地推開門,他瞧著自己的蹙一下眉頭,這一切真是愈來愈反常了。
他走進屋內,再跨入內室,眉頭卻皺得更深。沒半個人?他掃一眼內室裡的梳妝台、床鋪、屏風、漆筐、衣架、衣櫃,而後走出內室,瞄一眼圓桌,以及桌上的茶水、牆上的字畫和置物架。連個人影都沒有,他的眉頭鎖得更深,跨步邁出房間。但才一剛踏出門,他立刻又竄身回來,走到衣櫃前,打開門。
她就坐在裡頭,懷裡抱著小狗。
石中御沒有察覺到自已鬆了口氣,他蹲下身子,將她側著的臉龐轉過來面對自己。「出來。」他說道。
她搖頭,全身緊繃,雙手緊抱著胖球。
「出來。」他又說了一次,臉色沉了下來。
她仍是搖頭。
石中御伸手拉她的手臂,要將她拉出櫃子。初雪掙扎、揮手打他,懷裡的胖球被兩人嚇了一跳,叫著滑下了初雪的懷抱。它迷惑地望著兩人,似乎不知道該幫誰。
「不許再胡鬧。」石中御抓住她亂揮的手。
她「呀!呀!」地叫著,鼓起全身的力量對抗他,當他瞧見她想踢他時,立刻將她拖出衣櫃。她撞在他身上,石中御因她的力道而躍坐在地面,他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將她的雙手高舉過頭。
「為什麼鬧脾氣?」他怒道,她已經很久不曾這樣了。
初雪喘著氣,她的臉漲得通紅,淚水倏地潸潸而下。她抽噎著開始哭泣。石中御歎口氣,放開她的手,她撲進他懷裡,嚎陶大哭,雙手則不停地捶打他。
他坐在地上,伸手環住跪坐在面前的她,他在心底歎一口氣,看來現在是問不出原因了,她這樣子讓他想起她小時候明白自己聽不見的那天。那時和現在還真是如出一撤,唯一不同的是,她不再是個小女孩了。
他抱著她,感覺她柔軟女性化的身子貼著自己,他輕撫她因哭泣而顫抖的背,靜靜地擁著她。
初雪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著他,最後伸出雙手,在他頸後環緊。滿是淚水的小臉窩在他頸側,輕輕抽噎著,讓心情慢慢平靜下來。她偎緊他,閉上雙眼,身體開始慢慢放鬆,感覺他在身邊。
兩人靜靜相偎,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石中御聽見小狗的叫聲,它搖著尾巴,似乎很高興主人不再拳打腳踢。
石中御拉開她,見她滿是淚痕,不由得輕蹙眉宇,替她抹去淚水。
「怎麼回事?」他問道。
他一提,她的眼眶又紅了,像個委屈的孩子一樣,淚水再次滑落下來。她傷心地撲進他懷中,雙手擁緊他的背。石中御又歎口氣,她這樣他根本沒辦法問話,他撫著她腦後的髮絲,突然感覺到她在他背後畫著……不對,她在寫宇。
我遇到我的親生母親。
石中御愣了一下,輕輕推開她。「怎麼回事?」
初雪吸吸鼻子,原本她還只是半信半疑,無法確定那位婦人真的是她母親。因為她拋棄了她十八年,如何認出?
後來當她回到房間後,無意中低頭瞥見手腕時,她便明白了,因為她看到……「銀鎖片。」她指著手腕,淚水溢出她的眼眶。「所以,她第一次看到我時,一直盯著我的手,而且好詫異!」
石中御沒有說什麼。雖然她沒有把來龍去脈交代消楚,但由她這兩句話聽來,他明白她是真的知道了。
「你知道的,對不對?」她抓住他的袖子。
他緩緩點頭,第一次見到婦人時,他已大概猜出,只是無法相信世上有如此巧合之事。直到她今早在石府前鬼鬼祟祟,他才完全確定。
初雪難過地閉上眼,任淚水流下。
石中御溫柔地抹去她頰邊的淚,主動將她擁人懷中,在她掌心寫著——
這不能改變什麼,你屬於我,不屬於她。
初雪望著他。「但,她是我娘……」
「她十八年前就失去這個資格了。」他冷聲道:「你只屬於我。」他抹去她濕潤的臉頰。
只屬於他?初雪望著他,雙頰不自覺染成一片嫣紅,二少爺從沒對她說過這種話。
石中御凝視她酡紅的雙頰,感覺貼著她臉頰的掌心傳來溫燙的熱氣,他以拇指拭去她眼角仍殘留的淚珠,輕撫她柔嫩的臉龐。只是眉頭卻突然皺了起來,直盯著她的左頰,腦中閃過石揚在她臉上印下的一吻,怒氣又開始在他體內聚集。他做了一件當時就想做的事——用手指抹過她的臉頰。
她困感地望著他,直到他將唇印在她的頰上。她只覺一陣燥熱往上衝,整個臉蛋都紅了。
他離開她酡紅的臉,眉頭仍未鬆解。黝黑的雙眸深沉地凝視著她因淚水滋潤而更加明亮的雙眸,以及柔嫩暈紅的臉蛋,小巧挺立的鼻子,和嫣紅微啟的雙唇,他的眉頭鎖得更深了,直到他覆上她的唇……這才緩緩舒開。
初雪緊握雙拳一動也不動,只是眨了眨雙眼,心底有個聲音迴盪著,他在吻……她,在吻她……
她緩緩合上雙眼,抬起雙手勾上他的頸項,覺得炫然欲滴,也覺得備受呵護。
他親呢地探入她的唇內,手臂箝緊她將她拉到他身上。呼吸急促了起來。初雪學著回應他,感覺她的心整個飄起,軟綿綿地躺在雲上,但身體卻昏沉沉的,又熱又重……
良久,他呼吸不穩地離開她,拇指撫著她腫脹的唇。她紅著臉,迷濛地注視他,放下環在他頸後的手。他盯著她,似乎在思考什麼,他專注的模樣讓她想起他做實驗的神情,就像現在這樣,似乎在思忖著什麼嚴重的事情。
她無法自己地舔過下唇覺得好癢,想拉下他放在她唇上的手指,但又怕他生氣。省她再次因為癢而舔一下嘴唇時,只見二少爺又往前覆上她的唇,輕輕刷過她的唇瓣。她的心跳得飛快,正想回應時,他已離開她,臉上的表情有些莫測高深,眉心則皺在一起。
她不明所以地注視他,怎麼了?
他的手滑向她的臉頰,掠過她的耳朵,向下移至她纖細白嫩的頸項。初雪吞口口水,緊張得握緊雙手,心跳愈來愈急促,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突然,他停下動作收回手,她這才又開始呼吸。但他仍是皺著眉頭,而後突然起身,初雪不解地望向他。
「起來。」他對她說。
她聽話地起身,但卻一臉疑惑。
石中御凝視著她,開口道:「是宗淵帶你出去的?」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但仍點了點頭。
「你自願去的?」他問道。
她搖頭。「你在生小少爺的氣?」她比畫著。「他沒有惡意,只是嫌悶。你別責怪他。而且,如果不是小少爺,我也不會見著……她……」初雪的神情有些黯然,她實在無法稱她為……「娘」。
石中御冷哼一聲,他只覺得宗淵是無事生非,專找麻煩。
「她過得很苦。」她歎口氣說道。
「那又如何?」
「我不知道,只是……我想……我根本不能怪她拋下我,因為我……我對她根本沒有用。」她難過地比出這些宇句。
他皺一下眉頭。「為什麼有這種想法?」他有些嚴厲地說。
她指著耳朵。「我是個聾子,只會造成她的負擔。」她有些悲慼地比著:「如果她留下我,現在的我或許只能當乞丐賺錢。我根本不能怪她,不是嗎?知道她沒有忘記我,我巳經很滿足了。」她低下頭。
石中御抬起她的下巴。「若你真的不在意,就不會這麼難過了。」
她的淚水再次滑落眼角,傷心地撲入他的懷中,伸手環上他的腰。他歎口氣,從小到大,她傷心或是受了委屈時,一開始會拳打腳踢發洩情緒,而後便會撒嬌的賴在他身上嚎陶大哭,像個沒人管教的野孩子。
雖然這種情形很少發生,可她發洩的方式至今不變,但他卻變了!自從他來到這兒後,他的情緒一直受到初雪影響,他不喜歡她跟龐財磷在一起,也不喜歡宗淵單獨和她在一塊兒,甚至不高興與她花太多的時間和石揚、小狗相處,他真覺得自己莫名其妙。
最離譜的是,他竟然吻了她。而且還沉醉其中,說穿了不過是唇舌相碰而已,居然會引起他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最後,他索性不吻她。想試驗只碰觸她會不會有所不同,沒想到卻人仍然受到影響,他差點就想解開她的上衣,幸好理智及時阻止了自己。
情慾果然是醉人的烈酒。只不過,不知他是對每個女人都會如此,抑或只對她?而同樣地,初雪是只對他有所回應,或是任何一個男人都行?
最後的想法,讓他非常不高興,莫名的怒火燒了起來,他下意識地摟緊她。
初雪靠在他懷裡抽泣,突然感覺胸口一緊,她難受地動了一下,二少爺弄疼她了!她抬頭望著他,伸手摸了一下他的瞼,他低頭看她。
「痛。」她動一下身體。
他鬆開她,但伸手如上她的下顎。「除了我之外,不許讓任何人碰你。」
初雪一如詫異。「沒有人碰我。」
「那樣最好。」他頷首。「至於其他的事,別胡思亂想,免得庸人自擾。」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去想,可是他們過得好苦,我看了好難過,我想幫幫他們。」她比著手語。
「為什麼要幫他們?」他冷淡地說。
「他們畢竟是我的親人。」
「那又如何?他們照顧過你嗎?養大你的是阿桃,不是他們。」他不帶感情的說。
「我知道,可是我真的沒辦法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那個小男孩也就是她的弟弟,在街上賣花,眼眶含淚的影像,一直在她腦中浮現。他是那麼可愛的小孩,她怎麼能不管。
「你打算怎麼幫?」他的表情很不高興。
「我還沒想到。」她搖手在太陽穴旁畫個問號。
他瞪著她,有些生氣,卻不知氣從何來,他轉身走出房問,一句話也沒說。
初雪看著他的背影歎口氣,明白二少爺不想她管這件事,但是……她真的無法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或是視而不見。
她彎身抱起已趴在地上睡著的胖球,覺得有些落寞、有些孤單。她走到衣櫃前,將木門關上,想起自己方才無理取鬧的樣子,不好意思地漲紅了臉。當她再想到二少爺吻她時,更是滿臉通紅。
她忘了問二少爺為什麼親她,她撫著懷裡的小狗,想著少爺最近奇怪的行徑,他似乎老闆著一張臉,莫名其妙地生氣。現在竟又吻了她!她是不是該去問二少爺原因?但她實在提不起勇氣,一想到這件事,她就全身發熱,連想到二少爺都會不好意思。更何況是去面對他。
想著想著,她又歎了口氣,不過,嘴角卻帶著一絲靦腆的笑容。
* * *
「初雪沒事吧?」石宗淵一見二哥回來便立刻問道。
石中御斜眼他一眼。「你倒挺關心的。」他走到書桌後坐下。
「是我帶她出去的,當然要負責任嘛!」石宗淵理所當然地道。
石中御一坐下,便瞥見桌面上多出了一張紅色的請柬,石宗淵立刻解釋道:「剛剛下人送來的。」
「你看過了?」他瞄他一眼。
石宗淵乾笑兩聲。『』好奇嘛!是龐大通那個肥豬送來的,他邀你後天賞個臉,是他小女兒十五歲生日,說要慶祝慶祝。」
「我知道。」他不感興趣地將帖柬放在一旁,方才龐大通要走的時候已經提過了,送請柬來只是一種禮貌罷了。
「他的女兒,」石宗淵連歎好幾口氣。「肯定是只超級大肥豬,滿腦腸肥的那種。」他光用想的就想笑。
「配你倒是滿適合的。」他漫不經心地說。
「嘿!別亂說,我聽了都想吐了。」他瞪了二哥一眼。「你沒看過他家另外兩個女兒,又醜又肥,沒想到還嫁得出去。我看龐大通美其名曰是幫她小女兒辦生日,其實是想找個有錢多金的乘龍快婿。」
「你的條件正好符合。」石中御揚揚眉。
「別開玩笑了行不行?」石宗淵皺皺眉,他可沒這種幽默感。
「那就言歸正傳。你私自出府,要我怎麼罰你?」他的聲音立刻冷了下來。
「嗯……」石宗淵搔搔頭,這可尷尬了。「頂多我以後不再犯了。」
「廢話。」他厲聲道。
石宗淵瑟縮了一下。「那要怎麼樣?」
「先不提這個,我要知道你和初雪剛剛到街上做了什麼,還有遇到了什麼事,全部一句不漏地給我說清楚。」
石宗淵搖搖頭。「哇!二哥,你也把初雪管得太嚴了吧!簡直就是緊迫盯人。」
「胡扯夠了沒!」石中御凌厲的眼神掃向他。
「言歸正傳。」石宗淵立刻道,他還是別在獅子嘴上拔毛的比較好。
石宗淵開始詳細地把剛才發生的事全說了一遍。
大約過了一刻鐘,他才能喘口氣喝杯水。
「事倩就是這樣。不過,我感覺得出初雪好像很同情他們。」
石中御沒理他,只是自顧自地想著事情。
「要回府的時候,初雪還依依不捨呢!」石宗淵繼續道,最好把焦點全轉到初雪身上,說不定這樣一來,他就可以逃過一劫。
「她對那個婦人還挺關心的。不過,這也難怪了,初雪本來心腸就軟,像上次那個小狗的事……」
「你說完了沒有?」石中御皺皺眉,打斷他的話。
「說完了。」他立刻道。
石中御瞄了弟弟一眼,說道:「你對管家用了蒙汗藥,待會兒去向他道歉,隨他怎麼處置你。至於你私自出府的事,我原本不想跟你計較,但你竟私自帶著初雪外出,以至於徒生事端——」
「等一下,二哥,哪有徒生什麼事端?」石宗淵抗議。 「我們只不過到街上逛了一下——」
「說完了沒?」石中御冷冷地打斷他的話。若不是他,初雪也不會再次遇上那個婦人。
「沒有呀!二哥,你若要定我死罪,至少也要讓我死得明明白白,我哪有滋事?」他一臉氣憤。
「誰說要你死?」石中御瞪他一眼,就會在那裡胡說八道。「明天一整天你都得待在府邸,一步也不許踏出家門。若再犯,我會打斷你的腿,讓你在床上躺一個月。」
「可是——」
「還有意見?這處罰算重嗎?」他厲聲道。若不是他現在沒心情跟他計較,他才不會讓他這麼好過。
「不是,我當然沒意見。」石宗淵立刻說,二哥這懲處算是很輕很輕的了。「只是我還是不懂我究竟生了什麼事端?我又沒跟人打架。」
「好了,別在這兒說廢話,出去。」石中御冷冷地瞪他一眼。
石宗淵心不甘情不願地轉身離開,就是不懂二哥的「徒生事端」指的是什麼。
他走出書房。心想先去看看初雪好了,她方才好像心事重重……等一下,二哥說的該不會是這件事吧!剛剛他去找初雪時,是不是初雪說了什麼而惹得他不高興?
石宗淵想了一下,覺得很有可能。對,準是這樣,他馬上往初雪的房間走去,這件事他非得問個水落石出不可,因為他生中最痛恨的就是——
被人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