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宋文帝元嘉二十七年(公元四五0年)余念瑤覺得左頰奇癢難耐,都怪天氣實在是太熱了,害她一直流汗。
她抱著四歲的妹妹余念凡,一手撥開垂在鬢邊的髮絲,順便抹去頸邊的汗水;她覺得全身濕黏,如果能夠洗個澡,就是天大的恩賜了。
不過,這是不可能的,她歎口氣,至少在這荒郊野外是行不通的。就算有溪流,她也不敢貿然下水,聽人說,這兒可是山賊出沒之地,太危險了,更何況他們還得趕路。
她抱著余念凡,調整一下位置,讓她最小的妹妹能睡得舒服些。她看著身旁的大妹念如和弟弟子璇,心裡很寬慰;在這世上,他們是她唯一的親人,她有責任照顧他們,任何人都不能將他們分開,就連她將來的夫婿也不行。
她皺眉想起原本即將成為她丈夫的吳益泯,有生之年,她不希望再見到他,那個自大、毫無同情心、自私自利、眼睛長在頭頂的人。余念瑤立刻在心裡反省,她怎麼可以罵人。
不過,換個角度來講,就因為吳益泯是人,她才會罵「人」,如果他是動物,那她根本就不會浪費唇舌,不是嗎?
反正,這一切都已不再重要,如今,他和她已沒有任何關係,就像天上飛的鳥和水裡游的魚沒有牽連一般;她頓了一下,搖頭想道,不對,鳥會吃魚,這個比喻不好,不過,倒是和她現在的處境差不多;她如今隨時都會被捉回去,因為沒有任何人可以忍受未來的妻子在婚禮即將到來之前逃婚。
逃婚!她真的逃婚了,沒有意氣用事,也不會後悔,連她都不禁要佩服自己的勇氣了。這是吳益泯逼她選擇的,他以為她會拋下她的弟妹,委身於他,可是他錯了,如果她真的想嫁給他,她就不會去找他商量了。
其實,她根本不想結婚,但她今年已十七歲,仍沒有意中人,所以,根據律法規定,必須由長吏幫她配婚,礙於法令,她也只好聽命行事,但她希望她的弟妹能隨她一起嫁入吳家,直到扶養他們長大成人,她才能無愧於爹娘。
但是,吳益泯不加思索地回絕她的要求,因為他不想要一些只會吃、不會做事的米蟲,他還鄙夷地對她說:「若不是看在你長得還不錯的份上,我根本不會考慮這門親事,畢竟我們家在地方上還算是有名望的世族,不想娶個沒嫁妝的女子。」
這些話已足夠讓她看清一個人了,她沒有浪費唇舌和他爭辯,回家後,她便想到這個逃跑計劃;若她不走,勢必會被逼著嫁入吳府,那麼,她的弟妹就成為孤兒了。她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因此,她走的乾淨俐落,了無牽掛。
為了提防路上有人認出,她和兩個妹妹全都換上男裝,而且,她還在自己的左頰上貼了一塊疤。這是她叔伯生前留下的,沒想到如今竟派上用場。
可是,貼上這疤有個缺點,只要一流汗就會有滑落的傾向,而且皮膚會好癢,感覺上像一堆螞蟻在臉上爬,難受死了。
「姊,我們休息一會兒吧!好累喔!」余念如無力地捶捶肩膀,調整包袱的位置。
念瑤看向小她二歲的大妹,搖頭道:「不行,這兒是山賊出沒之地,不能久留。」
「山賊?」年方七歲的余子璇眼睛一亮,他從來沒見過山賊,心裡有些好奇。
念瑤立即道:「是啊!他們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在他們眼裡,人命就像螞蟻一樣不值錢。」她做出捏螞蟻的動作,還不忘配上猙獰的臉孔,嘴上嘖嘖有聲。
子璇一聽,馬上縮著脖子,嚥下口水,恐懼地道:「那我們快趕路吧!」
念瑤在心裡偷笑一聲,但臉上卻是一絲不苟的表情。她知道子璇的好奇心重,必須嚇嚇他才行,否則,他若堅持要看盜匪,那可就糟了;所以她只好利用他膽小的弱點嚇阻他。
「姊,吳家和官府的人會不會來捉我們回去啊?」余念如擔心道,雖然他們今天一早就已出發,但他們的腳程不快,可能隨時都會被趕上。
「別想這些了,說不定他們根本不會費事追來,更何況,他們也不曉得我們是往哪個方向走。」念瑤安慰道,希望事情真的如她所預料的那樣。
「我肚子餓了。」子璇仰頭說。
念如打開包袱,拿出饅頭遞給弟弟;子璇專心地啃著饅頭,不發一語。
「姊,你要不要吃一個?已快午時了。」念如詢問道。
念瑤搖頭。「天氣這麼熱,根本沒胃口,更何況,我的臉癢死了,我只想痛快的抓一下。」
念如笑著看向大姊左臉的疤,「誰叫你要黏那東西,難看死了。」
「我才不想呢!我是怕被人認出來。」她回答,愈來愈後悔貼上這塊疤,簡直是自找罪受,「都秋天了,還這麼熱,如果現在是冬天就好了。」
「才怪。」念如根本不相信念瑤的話,「若現在是冬天,你一定會抱怨天氣太冷。」
她大姊是既怕熱又怕冷,夏天時希望冬天快到,冬天時又希望夏天早日來臨。
「我才不會。」她辯駁。
「大姊騙人。」子璇塞了一嘴饅頭悶道。
念如咯咯笑道:「無話可說了吧!」
念瑤皺皺鼻子說:「哼!你們都同一鼻孔出氣,不跟你們計較。」
念凡在她懷裡動了動,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念凡,醒了啊?」她輕輕撥開余念凡額上汗濕的頭髮。
念凡揉揉眼睛,睡眼惺忪地道:「我要尿尿。」
念瑤對大妹說:「我帶念凡到前面草叢,你和子璇在這等我,別亂跑。」
「知道了。」念如牽著子璇的手,點頭應道。
念瑤抱著小妹走到路旁草叢中,這草長得還真高,她放下念凡,蹲身幫她解褲子。
「姊姊,那是什麼?」念凡害怕的說,她似乎看到草叢有東西在動。
「哪裡?」念瑤轉身往後頭看,草間-簌的聲音一直傳來。蛇!她直覺想道,立刻起身將小妹擋在身後,「念凡,待會兒姊說跑,你就跑到二姊那兒,聽到沒?」
「為什麼?」念凡抓著大姊的衣袋,探頭往前看。
「我們來比賽看誰跑得快,你跑贏了,大姊買糖給你吃。」念瑤哄道。她拭去額上的汗,-簌聲愈來愈近了。
「我要吃糖。」念凡拍手道,立刻忘了草叢裡有東西。
念瑤深吸口氣,正準備大喊時,草叢中居然傳來呻吟聲。她愣了一下,不是蛇,好像是人!她慢慢往前走去,撥開兩旁的草。
「什麼東西?」念凡黏在她後面,顫聲問道。
「別看。」念瑤立即轉身,蒙住小妹的雙眼。她顫顫地吸口氣,試著鎮定自己。天啊!好多血,有人死了。
念凡想扯開她的手,「人家要看嘛!」她稚聲的嚷道。
有人在扯她的腿,使得念瑤放聲尖叫;她一叫,念凡也跟著叫,她們的叫聲響徹雲霄,路旁的念如和子璇聽了急忙跑向草叢。
「求……求……你……」躺在地上的人呻吟道。
他還沒死,念瑤轉身看著他。
「別尖叫。」他皺眉道,不曉得身上的傷比較讓他受不了,還是他們的尖叫聲,他從沒看過男的這麼會尖叫。
「好多血。」念凡害怕地道,她忍不住開始啜泣,「好痛。」
「拜託別哭。」他的頭已經夠痛的了。
「你還好吧?」念瑤擔心道,他看來很年輕,大概只有十五、六歲,長得很俊秀,有道濃眉和堅毅的下巴。
他的左腹被利刃所傷,鮮血仍不斷地流出,胸口也被劃了一刀。
「啊——」趕來的念如被嚇了一跳忍不住尖聲大叫,身旁還跟著子璇。
「噢!老天,你們還是走吧!」他受不了的說,這一群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們送你去看大夫。」念瑤道,她不能眼睜睜地看他死去。
「不用了,路上一折騰,我就死定了。」他虛弱地說,大量失血已快讓他撐不住了。
「那怎麼辦?」念瑤著急的說。
「我們先替他止血。」念如蹲下身子建議道。
「可是,我們又不會,這傷勢看來很嚴重。」念瑤皺眉道。
念凡從懷裡拿出小手巾,替他擦額上的汗,「你還疼不疼?」她眨著大眼睛,紅咚咚的臉頰還掛著淚滴。
「你要不要吃饅頭?」子璇遞出剩餘的半塊饅頭慷慨道,他想,這個人可能是肚子餓,才沒力氣爬起來。
老天!他快瘋了,沈廷輊心想、這群人腦袋有問題,或許安靜的死去比較適合他。
「啊!你們做啥?」沈廷軒痛得畏縮了一下。
「我們試試看能不能幫你止血。」念瑤拿塊布壓住他的傷口,「你別亂動,念如,拿塊長布條來。」
「你們……別……碰我。」沈廷輊虛弱的說,冷汗開始不斷冒出,他就快死了,為什麼在他死前還要讓他碰上這群人?實在是禍不單行!這是他昏過去前最後一個念頭。
「姊,他昏過去了。」念如憂心道。
「一定是太痛了,希望他能撐的過去。」念瑤拿起布條,不知該如何綁在他身上。
「姊,好熱,我要喝水。」子璇道,「他為什麼流了這麼多血」
「別管這些。」念如將水壺遞給他。
「念如,幫我把疤拿下來,我快癢死了。」念瑤受不了的說,她正忙著把長布繫在沈廷輊的腰上,臉上不斷地淌下汗水。
「好。」念如笑道,大姊終於受不了了。
念如伸手過去,突然,有人大喝一聲——
「別動!」
他們四個人全僵在原地,余念凡被嚇了一跳,「哇!」地一聲,開始號啕大哭。
「念凡,別哭。」念瑤將她摟在懷裡,抬頭看著四周,心裡頓時一陣驚慌。
完了!她遇上山賊了,雖然只有三個人,但他們令她害怕,因為她是蹲著的,所以更顯出他們的高大和壓迫感;他們的表情冷若寒霜,即使現在是大熱天,卻也讓她的背脊竄起一股涼意。站在她右手邊的青衣人拿劍指向他們,似乎想把他們千刀萬剮。
而站在她左手邊的白衣男子在受傷少年的身邊蹲下來,探著他的鼻息,男子明顯地鬆了一口氣,仰頭道:「大哥,廷輊還活著。」
中間為首的黑衣男子頷首道:「先替他止血。」
「起來!」青衣男子向他們喝道。
他們四人這才起身,念瑤將仍在哭啼的小妹抱給念如,子璇害怕地躲在二姊身後,念瑤則擋在他們三人身前。
「你們是什麼人?」念瑤冷靜地道,她一定得想個辦法讓她的弟妹脫險。
她看向似乎是首領的黑衣男子,他的目光淡淡地掃向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一瞥卻令她害怕的嚥下口水。他看起來就像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他有高聳的鼻子和方正的下巴,有一道疤劃過他的右臉頰,在他褐色的皮膚上留下一道疤痕;但令她害怕的不是他的疤,而是他冷酷的黑眸。
他令她想起黑豹,善於觀察獵物,靜靜等待,而後給予致命一擊,沒有任何獵物可以逃脫。
沈廷軍看著眼前嬌小的少年,長得細皮嫩肉,實在很像姑娘家,不過,不只他像,連他身後的三個人都很像,但是沈廷軍也不敢確定,這年代娘娘腔的人可真多,上回他進城時,還看見有男子撲白粉,一副文弱的模樣,這讓他一刻也待不下去,馬上離城,因為他受不了這種人。
令他覺得奇怪的還有這少年左頰的燒疤,看起來很怪異,可是他又說不上是哪兒怪,感覺上好像有點滑落的傾向,但疤怎麼會滑落呢?可能是他的錯覺。
不過他倒是很佩服這少年想保護身後親人的勇氣,雖然有點自不量力。若他真的想大開殺戒,他們一個也跑不掉。
原來沈廷軍一行三人下山,就是要找一夜未歸的小弟,沈廷軍直覺認為,廷輊一定是出了意外,所以才下山寨尋找;方才聽到可怕的尖叫聲,以為出了什麼亂子,於是過來一探究竟,沒想到卻尋著了小弟。
沈廷軍並不認為憑兩個軟弱少年和兩個小孩,就可以傷到廷輊,但在廷輊還沒醒來之前,他是不會放走任何可疑人物的。
「大當家,要不要宰了他們?」青衣男子殺氣騰騰的說。
他名叫曾永富,是沈廷軍的手下。他是個粗人,沒什麼知識,但對沈廷軍很忠心。
念瑤怒道:「為何要殺我們?」
「你傷了小少爺就該死!」曾永富吼道。
「我們沒傷他,是在救他,難道你看不出來嗎?」念瑤試著跟他們講理,或許這些人會放他們走。
身著白衣的沈廷軒抱起受傷的沈廷輊,走到大哥身旁。
「廷輊失血過多,得立刻送他回寨休養。」沈廷軒蹙眉道。
老天!他們真的是山賊。念瑤連最後的一絲希望都幻滅了。
沈廷軍頷首道:「押他們回去。」
「是。」曾永富對念瑤一行人喝道:「還不走。」
沈廷軍帶頭往前走,沈廷軒跟隨在後。
「我們真的沒傷他。」念瑤大聲嚷道,希望這些山賊能放他們走,她不知道事情為何會變成這樣?
「別囉唆。」曾永富斥責道。
念瑤從大妹手中抱回念凡,余念如低聲不安地道:「姊——」
念瑤立刻搖頭,示意她別說話,或許他們可以在路上伺機逃走,她真的希望如此。
※※※「我要尿尿。」念凡嚷道。
念瑤這才想起念凡至今都還沒小解,她一定快別死了。
「對不起,可不可以停一下。」念瑤要求著。他們一行人已經入山區,這曲折的山路還真難走。
沈廷軍轉身看著他。「我妹……弟弟要小解。」她及時改正她的話。
沈廷軍點點頭。
「謝謝。」她帶著小妹走向路邊的草叢。
「我也要。」子璇急道。
「我也去。」念如立刻接口。
「不行。」沈廷軍冷峻道:「一個一個去。」他可不想他們四人聚在一起商議逃脫之事,他現在沒時間和他們玩貓捉老鼠的遊戲。
這個男人真狡猾!念瑤心想,看來,他們要逃走是不可能的了。
因為廷輊的傷勢要緊,所以,沈廷軍示意沈廷軒先走,這四個人的腳程太慢,不曉得還要走多久。
沈廷軒刻不容緩,立即往前奔去。
念瑤在心中一直盤算著要如何逃脫,可是,她愈想愈覺得希望渺茫,即使趁他們兩人不注意時溜走,她肯定不到片刻,那個大寨主就會把他們捉回來,說不定還會把他們海扁一頓。
她抱著念凡走回來,隨即牽著子璇走向路旁。
「不行。」沈廷軍命令道。
「什麼?」念瑤不解。
「他必須一個人去。」沈廷軍說。
「為什麼?」念瑤忿聲道,難道他看不出子璇很害怕嗎?怒氣已使她忘了她面對的是盜賊,因此,不由得提高了聲音。
沈廷軍挑高一邊濃眉。這少年還真大膽,竟敢質疑他的命令。
「一個人去,否則我們立刻上路。」他的語氣冷酷地不容辯駁。
她氣憤地看他一眼,屈膝對小弟小聲道:「子璇自己去好不好?別怕。」她摸摸他的頭。
子璇勇敢的說:「好。」雖然他有些害怕,但還是裝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一個人走到一旁。
沈廷軍對念如道:「你到另一邊解手。」
念如慌道:「不用了,我現在不想去了。」她原本只是想藉機和大姊商議如何脫身,但如今是行不通了。
沈廷軍心知肚明,遂也不再說什麼,他等子璇一歸隊,即加快腳步往山頂走去。
念瑤抱著小妹走山坡路,頗感吃力。
「念凡,你自己下來走,好不好?」念瑤喘息地道。
「好。」她嫩聲道。
於是,念瑤牽著小妹走在沈廷軍身後,她的後面跟著念如和子璇,再來是曾永富。
走了一會兒後,她和沈廷軍已經隔了一段距離,曾永富在他們身後不耐煩的說:「你們就不能走快點嗎?蝸牛都走的比你們快。」
念瑤不高興的說:「你沒看到有小孩嗎?」她還希望永遠都到不了山寨最好。
沈廷軍轉身走向她,她害怕的問:「你要做啥?」他該不會是想殺她洩憤吧!
沈廷軍沒回答她的話,逕自彎身將念凡抱起,事出突然,令念瑤措手不及,當她意識到時,念凡已被沈廷軍抱入懷中。
念瑤大驚失色,她撲向他捶打著,「你放開她,她不是螞蟻,你不能殺她。」
她的話讓沈廷軍覺得有些好笑,他何時說要殺小男孩?更何況,他當然知道這孩子不是螞蟻。
曾永富聽到念瑤的話,不覺一陣大笑,他也學樣地把子璇抱起來,這舉動讓念如陡地睜大雙眼。
「你放開我弟弟。」念如開始拚命的捶打曾永富。
念凡被這一團亂嚇得放聲大哭,而子璇則手腳亂踢,他可不要像螞蟻一樣被捏死。
沈廷軍受夠了這一場鬧劇,他一手抱著念凡,一手抓住亂打人的念瑤,將她的雙手握在掌中。
「夠了!」沈廷軍大吼一聲。這一吼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頓時鴉雀無聲。
「我只是要抱著他走,不是要殺他。」沈廷軍一字一句的說,深怕這小子聽不清楚似的。
「噢!對不起。」念瑤尷尬道。老天,她完全搞錯了,紅暈不自主的染上雙頰。
沈廷軍不解地看著他的紅暈,那臉紅地嬌羞樣,讓他看起來像個姑娘家;還有,他的手根本不像男子的手,白白嫩嫩的,而且很小巧。
念瑤感覺到他正在摸她的手,驚慌地想抽手。他該不會發現了什麼吧?
「放開我。」她掙脫不出他的手。
他只鬆開她一隻手,但不肯放開另一手。他翻過她的手掌細看,他的拇指撫過她的手心,眉頭卻愈皺愈緊。
「怎麼回事?」曾永富怪異地看著廷軍握著念瑤的手不肯放開。
沈廷軍忽地轉身道:「走吧!」並順手放開了念瑤纖細的手心。
念如悄聲問著念瑤:「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念瑤搖頭,希望他沒發現什麼。
「我們……」念如本想問問題,卻被念瑤阻止。
念瑤搖了搖頭,看了廷軍一眼,示意念如不要問問題,他們可不能在敵人面前商討逃脫之計。
念如瞭解地點點頭,心想,不知是讓吳益泯捉回去較倒霉,還是讓這山賊擄去較不幸。
他們迂迴地走了半小時,這山路曲曲折折,若沒人帶路,定會迷失在這山野裡。念瑤走的好喘,她不得不佩服沈廷軍的好體力,他抱著念凡,卻看不出有任何呼吸不順的現象。
她發現這山路大多是羊腸小徑,四周都是高樹,有時小路窄的只能容納一人通過,真不知他們為何不拓寬些,走起路來也較舒適。
念如拉著念瑤的手,喘息道:「我好累。」從小到大,她從沒像今天這樣走了這麼多的路。
「我們可不可以休息一會兒?」念瑤對沈廷軍叫道。
「不行。」廷軍大聲否決,他甚至沒有轉身回答。
念瑤憤恨地瞪著他的背,不滿地道:「我們今天已經走了好幾個時辰,我妹……弟弟身子受不了,難道你不能體諒一下嗎?」
「不行。」他再次否決,聲音顯露出堅決。他們已經走的夠慢了,何況,山寨也快到了,更沒有理由休息。他從沒看過這麼文弱的男子,這讓他的疑慮又加深了一層。
「可是——」
「不用了。」念如打斷她大姊的話,她聽得出大寨主的聲音已頗不耐煩,再爭下去,說不定他會回頭捅她們一刀。
「你是我見過最沒同情心的人。」念瑤仍不知死活的說。
曾永富的笑聲在此時響起,「我想,你的話已經救了你一命。」現在他對念瑤一行人已無先前的敵意存在,這一路走來,他發現這些人根本沒有武功,自然不可能傷小少主分毫,因此,對他們的態度也較為友善。
念瑤皺眉道:「我不是在恭維他。」難不成山賊都喜歡聽諷刺的話?哼!她要記住這點好好加以利用。
沈廷軍聽了他的話,不禁露齒而笑,瞧他這種不知死活的個性,真不知他是如何平安長大的,沒被人殺死還真是僥倖。
「我還沒請問你叫什麼名字?」念瑤道,她總要先知道敵人的一切,才能想出計策,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沈廷軍。」他簡短地道。
「我是余念瑤,大……弟叫余念如,二弟是余子璇,小弟是余念凡。」她頓了一下,看著身後的壯漢問道:「你呢?」
「曾永富。」他爽朗道。
「為何你二弟是『子』字輩,其它人都是『念』字輩。」沈廷軍質疑的道。
「因為……」她搔著頭不知如何回答,「這是我家的事。」她自覺理由很爛,但一時間,她根本想不出別的借口來搪塞。
沈廷軍揚起雙眉,但也沒說什麼,稍後他會澄清自己心中的疑慮。
「你何時要放我們走?」念瑤趕緊換個話題,更何況,這也是她最關心的。
「至少得等我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冷淡的回答。
「事情就像我們說的那麼簡單,我們剛好經過,正巧瞧見他受傷,躺在草叢中;誰曉得你們會突然跑出來,還把我們當作殺人犯。」她憤怒道,想到這件莫名其妙的事,她心頭就有氣,真是好心沒好報。
「等小少主醒後,若他說的和你講的一模一樣,那你們就可以下山了。」曾永富解釋。
「這要多久時間?」念如蹙眉道。
「快的話,你們明天就可以下山了。」曾永富道。
「真的?」念瑤高興的說。「那我就不用想該如何逃跑了。」
曾永富再次哈哈大笑,沈廷軍則是受不了的搖搖頭,哪有人在逃走之前還先告知別人的。
「你笑什麼?」念瑤不解的問。
「你們不可能逃得出去的。」曾永富笑道。這個小兄弟還真有意思,想法很天真,這兒是山寨,又不是客棧,哪能讓人說來就來,想走就走。
「你怎麼知道我逃不出去?今天我就逃成功了。」她沾沾自喜地道。
沈廷軍回頭看他一眼,挑眉道:「從哪裡逃出來的?」
念瑤自覺說溜嘴,故意睜大雙眼,顧左右而言它的囁嚅道:「這裡的風景真漂亮。」
沈廷軍淺淺一笑,也不再追問。這少年連說謊都不會,要從他口中問出事情,簡直是輕而易舉。
見沈廷軍不再追問,念瑤才放心地吁口氣。這男人不是個好應付的人,但他看來似乎又不像個殺人魔王,從他好心的抱起念凡時開始,她就沒那麼怕他了,她相信一個對孩子好的人,也不可能壞到哪裡去。
不過,現在最令她高興的是,只要一等到那少年甦醒後,他們就可以離開了,這真是個好消息。
他們一行人又走了一會兒,四周的樹木愈來愈稀疏,最後是一片光禿禿的山坡,已不見任何樹木的痕跡,想必是被砍光了。
山頂的空間很大,容納幾千人應該沒什麼問題;頂上有好幾棟大房子,四周有高聳的觀望台,大概是用來眺望是否有敵人入侵。
念瑤瞧見十幾個人放下手邊的工作,同沈廷軍頷首致意。這兒看起來真不像賊窟,一切都井然有序,也不見任何髒亂,倒像是在深山居住的隱士。
「你們打劫嗎?」念瑤疑惑的問。他們真的是山賊嗎?
曾永富笑道:「當然,否則怎麼生活。」怎麼會有人問這種問題。
「可以種菜啊!」她實事求是,她也是自己在後院種菜、養雞,來扶養弟妹長大的。
曾永富哈哈大笑道:「大當家的,這個主意不錯,要不要考慮考慮?」
沈廷軍挑眉道:「如果你想種菜,空地多的是,或許讓你做個菜農也不錯。」他摸著下顎考慮。
曾永富馬上被嗆到,他咳道:「我說笑的,大當家別當真。」他可不敢想像自己挑糞種菜的模樣。
「種菜有什麼不好?」余念如也道,他們家的園子裡就種了好多。
「是啊!你們還可以順便養個雞鴨之類的。」念瑤建議道,若能將他們感化從良,也是功勞一件。
「我們這兒是山寨,不是農家。」沈廷軍惱怒道。這些人以為他們是客人嗎?就算沒有犯人的模樣,也不該如此猖狂,還敢教訓他們!
曾永富悶笑在心裡,因為他已聽出沈廷軍的怒氣,除了老寨主沈義外,還沒有人敢訓示大當家該如何做事,沒想到這些小伙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發現,他愈來愈欣賞他們的勇氣。
念瑤聽出沈廷軍惱人的語氣,也就不再說什麼,深怕他一生氣就不放他們走,這可就大大不妙了,這男人看起來頗為頑固呢!
他們一行人走進大廳堂,念瑤不可置信的眨眨眼。哇!好大,比他們家大上好幾十倍,而且一塵不染,看得出沈廷軍很愛乾淨。
差不多有十幾張長桌並排著,廳堂的牆上掛了好幾張獸皮,還有鹿頭也掛在上頭,看了讓她很想吐,他們怎麼可以隨意狩獵殺生,這對篤信佛祖的她,自然無法苟同;更可怕的是,他們還在坐榻上覆蓋獸皮,難道他們坐在活生生的獸皮上,不會如坐針氈嗎?
「那該不會是你坐的吧?」她指著坐榻,皺眉望著沈廷軍。
「沒錯。」他頷首,不懂她為何突然如此義憤填膺。
「你怎麼坐得下去呢?」她不可思議地道。
他不知道她到底在說什麼,只歎口氣道:「難不成你要我示範,『坐』給你看?」
曾永富又開始大笑,今天真是快樂的一天,他從來不知道大當家還會說笑,真有趣。
「我的意思是——」
沈廷軍將念凡塞給念瑤,打斷她的話語,他可沒時間在這兒聽她大發議論。
一路被抱著的念凡早已熟睡,經這一動,懶懶地揉揉眼睛,打了個呵欠,雙手摟住念瑤的脖子,囈語道:「姊——」
「乖,繼續睡。」念瑤寵愛道,親一下她的額頭。
她一抬頭,就看見沈廷軍正凝視著她,雙眸黝黑深沉,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你怎麼一直看著我?」念瑤不解地道,她做了什麼嗎?
沈廷軍對曾永富道:「放下他。」
曾永富放下也在睡午覺的子璇,讓他靠著念如。曾永富困惑地看著沈廷軍,他覺得方才念瑤的舉動很怪異,實在很像娘兒們。
沈廷軍知道曾永富想說什麼,但他搖頭示意曾永富別問,他已可以確定念瑤是女扮男裝;除了她怪異的舉止外,方才念凡模糊低喃的一聲「姊」,已把她的身份曝光了。
「你先帶他們去客房,找些事給他們做。」他對曾永富道,他現在可沒時間調查他們的事,他得先去看看廷輊的傷。
「是。」曾永富道,立刻帶他們四人從側門出去,經過一廊道,而後再右轉,他推開最外側的一扇門扉,那是一間很大的雅房。
房間的兩側牆各有一張床,床很寬大,睡兩個人應該沒有問題;還有一些櫥櫃在床的旁邊,另外還有一個大屏風放在角落,床的中間則有一張大桌子。
念瑤走進去,將念凡放在床上,蓋好被子。
「子璇要不要睡一下?」念瑤問,她看子璇仍在打盹兒。
「嗯。」子璇輕點一下頭,眼皮都快合上了。
她脫下子璇的鞋子,讓他舒適的睡在床上。真是難為他們了,念瑤內疚的想。他們今天一早就匆匆趕路,難怪小孩子的體力會承受不住。
「走吧!」曾永富道。
念瑤和念如不解地道:「去哪兒?」
「我得找些事給你們做。」曾永富解釋。
「為什麼?」念如皺眉道,她也好累,很想午睡一下。
「這是大當家的命令,更何況,你們又不是客人,待在這兒總得做些事吧!」曾永富解釋。
「你們還真小氣,住一晚還得做工償還。」念瑤雙眼一轉道:「我給你一些銅錢,這樣可以嗎?」山賊都很愛錢,這應該行的通。
曾永富好笑的道:「我說過,這兒又不是客棧,幹嘛給我錢!更何況,大當家的命令我不能更改,不如這樣,你待會兒自己同大當家說,現在我得找些事讓你做。」
「好吧!」念瑤莫可奈何地道,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可是,我要念如待在這兒,誰曉得你們會不會趁我們不在,把念凡和子璇藏起來。」
「我們幹嘛藏小孩?」曾永富對他的話深感侮辱。
誰曉得你們會不會吃人肉!念瑤在心裡想,她才不要冒險呢!
「反正你們大當家又沒說必須幾個人做事,念如待在這兒有什麼關係?」她力勸曾永富。
曾永富皺眉道:「好吧!你跟我來。」若和這少年再扯下去,不曉得會說到什麼時候。
念瑤滿意的和曾永富走出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