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行走江湖是為扶弱濟困。
有人行走江湖是為沽名釣譽。
有人行走江湖是為出人頭地。
而他行走江湖卻是……唉,真是難以啟口啊!
聽過逐出師門沒?
對,逐出師門,換言之,就是說他——被人給掃地出門了。
想他小喜子,自小就讓孤芳夫人收養在百花山上,整日勤學技藝,苦練武功,打掃庭院,劈柴燒飯,伺候師公、師婆,任勞任怨,不敢稍有懈怠。
說來,他這次也是無心犯錯的,只是體衰年邁的師公飽受便秘之苦,茅房跑了不下數十次,硬是不能順利解決,於是他靈機一動,好心的在茶水裡加了「一點點」巴豆。
誰知師公竟連拉三天肚子,拉得四肢無力,頭昏眼花,整個人虛脫地癱在床上,只剩下一口氣了。
孤芳夫人一怒之下,抬腳就把他給踢下山來。
唉,做人真苦啊!
沒辦法,他只好摸摸鼻子,拎著小包袱,浪跡天涯,闖蕩江湖去也。
浪跡天涯、闖蕩江湖?多麼美妙的字眼。
只是他還沒走到江湖,就先淪落到荒郊野外了。
唉,苦啊!
抬首望天,暮色圍攏,遊目顧盼,還真的是人煙絕跡,一片荒涼。
看來今晚勢必得以天空為被,大地為床的露宿野外了,小喜子豪情萬丈的想著。
捶了捶酸疼的兩條腿,一屁股便落坐在路旁的石頭上,小喜子決定先歇會兒,等恢復力氣後,再去附近獵個野味回來,好好祭祭五臟廟。
「小……小兄弟……」
一聲氣若游絲的呻吟,驀然揚起。
小喜子猛地一驚,兩顆眼珠子滴溜溜的上下左右溜了一圈,困難地嚥了口口水,現在還沒到三更半夜,更不是七月半,應該不會是那個毛東西吧?
「哎喲,小……兄弟你坐……」
又來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小喜子機伶的打了個哆嗦,雙手死命地抱緊懷中的包袱,冷汗直冒地瞪大雙眼,小心翼翼地四下張望,顫聲道:「你……你是誰呀?別嚇……嚇我,我小喜子可沒……沒害你。」
「下……下面,小兄弟,我……在你下面,你坐到我了。」
小喜子聞言,壯膽地扭扭屁股,咦,怎麼軟軟的,熱熱的?他回頭一瞧——
整個人登時嚇得跳起來,驚聲尖叫:「啊——鬼呀!」
「別怕,小兄弟,我……我不是鬼,我是……咳……」
「你……你不是鬼?那是什麼……什麼東西?」小喜子嚇得語無倫次,牙齒猛打顫。
那團軟熱的東西掙扎著撐起身子,有氣無力的說:「我被仇人追殺,受了重傷,才會倒在這裡的。」
這時,小喜子急促的心跳才緩了下來,他小心翼翼地湊近氣息奄奄的陌生人,好奇地蹲下身查看。
只是那人眼神渙散,臉色泛青,胸口處一片殷紅,教人觸目驚心,看來是撐不久了,小喜子暗歎一聲。
「這位兄台,我能幫你什麼忙嗎?」小喜子也不囉嗦,開門見山的問。
「咳咳……小兄弟快人快語,咳……在下好生佩服。」他露出一抹虛弱的笑容,伸手探進懷中摸出一個石刻的小令牌,遞給小喜子,「拜託你,小兄弟,幫我把這東西交給……咳……」
見他咳得痛苦,小喜子連忙用力地拍打他的背,好心的幫他順順氣。
只見他猛吐了口鮮血,又喘了個老半天,這才緩緩地開口道:「交給司馬燁,咳咳……」
小喜子拿著東西,納悶地翻來覆去,卻瞧不出什麼名堂來。
「這是什麼東西?」
那位仁兄吃力地搖頭,根本沒有力氣再多說一句話。
「那『死馬葉』又是什麼東西?」小喜子不解的再問。
猛地,那位重傷仁兄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珠子,這位小兄弟竟然不知道司馬燁是誰?
小喜子伸手在他怔愣呆滯的眼睛前搖晃兩下,一臉天真的追問:「兄台,死馬葉到底是什麼東西?有這種叫死馬的葉子嗎?我怎麼沒聽說過?」
「司馬燁是……」
此時,幾道黑影凌空飛來,冷冽的聲音驟揚。
「蕭天寶,還不快把東西交出來。」
「小兄弟,石頭令牌千萬要藏好,你快逃,我掩護你。」蕭天寶急促喘息的細語道。
「可是你還沒告訴我死馬葉到底是啥鬼東西?」小喜子急問。
「來不及了,快逃,快。」
重傷的蕭天寶猛地將小喜子推進茂密的樹叢中,拼著最後一口氣,硬撐起身子,提劍迎向狙殺他的神秘黑衣人。
黑衣人以逸待勞,不過兩、三招便輕而易舉的解決了渾身是傷的蕭天寶。
其中一名黑衣人彎身在已氣絕身亡的蕭天寶身上搜找。
「他身上沒有東西。」
另一個黑衣人訝然道:「不可能的。」
「追!」
轉眼間,幾名黑衣人便消失在黑夜中…………
△△△△△△△△△
悅升客棧位於南來北往的三岔路口上,這裡是過往商旅必經的要道,故而經常高朋滿座,晚來者通常一位難求。
這天,如同往常一樣,吃飯打尖的客人川流不息,只聽見掌櫃的拉開嗓門,高聲叱喝道:「小喜子,你又死到哪兒去了?沒聽見外頭吵死人的馬蹄聲嗎?還不到門口招呼去。」
「是,掌櫃的。」
小喜子尖聲回應,一邊靈巧的在脖子上掛了條白布巾,手裡提了個大茶壺,穿過大廳,衝到門口,咧嘴迎接策馬奔進的旅客。
自那天莫名其妙給塞了個東西,然後被推進枝葉茂密的樹叢裡,由於事出突然,他一個煞不住腳,便撞上盤結的粗大樹根,當場暈了過去,待他睜開眼睛時,天已經大亮,他掙扎地爬出茂密糾纏的樹叢,只見那位仁兄早已一命嗚呼了,於是他乾脆好人做到底,挖了個洞把那位仁兄給埋了,免得他暴屍荒野,怪可憐的。
小喜子還替這位萍水相逢的仁兄立了個墓碑,刻上「蕭添保之墓」幾個字,也不知道刻對了沒有,反正他聽到黑衣人這麼叫的,不管怎麼說,有個名字,總比做無名的孤魂野鬼來的好。
之後小喜子就繼續他的江湖之旅了,途中他又遇到衣衫襤褸的老乞兒,瞧他三餐不濟的樣子,便把包袱裡的乾糧全數掏給老乞兒,然後揮揮手,瀟灑上路。
走了幾個時辰,來到三岔路口,正在發愁不知該選擇哪條路時,肚子又咕嚕咕嚕的響個不停,他環顧四周,瞧見不遠處有間房子,門中掛著一條寫著「悅升客棧」的大布幔正迎風飄搖,小喜子正兀自納悶時,卻見三五旅客魚貫走了進去,禁不住好奇,他也跟著進門。
一踏進門檻,便見那些旅客紛紛坐在一張大桌子前,然後跟一個脖子上掛了條白布巾的小伙子說了些話,不久,熱騰騰的食物一盤盤地擺上桌來,看的小喜子垂涎三尺,食指大動。
於是他也有樣學樣,又是飯又是面的飽餐一頓,最後還打了個滿足的飽嗝,吃完後,他拍拍肚皮,抹抹油嘴,站起身準備走人,豈料,還沒走到大門口,就被身材矮胖的掌櫃給攔了下來,伸手向他要銀子付帳。
老天明鑒,長了十八個年頭,小喜子生平頭一回聽聞吃東西要給銀子這等新鮮事。
問題是什麼是銀子?在百花山上,他可沒見過孤芳夫人或師公、師婆用銀子,他們教他練功,寫字也沒教過「銀子」這玩意兒?難不成是他偷懶,所以漏聽了?小喜子就算想破頭,也想不出個答案來。
結果,掌櫃的就把他扣了下來,要他當夥計來抵飯錢。
老實說,江湖要往哪個方向走?小喜子也摸不著頭緒,在這裡打雜還包吃包住,滿不錯的,至於那個短命的老兄托付的事就再說吧,只怪那老兄沒來得及交代「死馬葉」究竟是什麼東西,他又何必自找麻煩?於是小喜子決定將石頭令牌佔為己有,把尋找「死馬葉」這檔子事拋到腦後,過眼前的日子要緊。
「兩位大爺,住宿還是打尖?」小喜子咧嘴招呼剛下馬大步踏進客棧的兩位男子。
「住宿。」其中一位壯漢,聲音粗嘎的回答。
「那兩位大爺來點什麼?」小喜子訕然的詢問,兩隻小手忙碌地摸著袖子,眼角不時偷覷另一位始終沉默、渾身卻散發一股懾人氣勢的英挺偉岸的男子。
不知怎麼地,小喜子竟有頭昏目眩,五內燥熱的感覺,莫非是受了風寒?
「隨便,有什麼就上什麼。」壯漢一臉不耐煩的樣子。
「是是,馬上來。」小喜子連忙應道。
這時,幾個拿著刀槍的粗獷漢子走進客棧,甫坐上椅子便不客氣的喊道:「喂,店小二,還不快滾過來伺候大爺?」
小喜子聞聲掉頭望去,暗地叫聲苦,又是那幾個吃白食的凶神惡煞,看來又另他沒得好過了。
「來了,來了。」小喜子急急回應,轉回頭朝兩人道:「兩位大爺,小的不招呼你們了,飯菜馬上來。」
「你忙吧,小二哥。」
偉岸男子突地開口,渾厚低沉的嗓音,頓令小喜子為之傾倒,不禁又偷瞄了一眼,卻正好撞進一雙犀利有神、氤氳幽深的瞳眸裡,小喜子猛地心神一震,差點失了魂,幸好那群傢伙的叫囂聲,才拉回險些出殼的三魂七魄。
「店小二,還不快點為大爺滾過來。」
「就來了,就來了。」
待小喜子走後,粗壯漢子湊近偉岸男子低聲語道:「堡主,是虎毒門的。」
「少安毋躁。」偉岸男子穩若泰山,頭也不抬地端起茶杯輕啜一口。
虎毒門乃是江湖上聲名狼籍的邪派,以施毒聞名,手段殘暴,平日魚肉鄉民,強銀劫糧,無所不為,是官府甚為頭痛又無力剿滅的敗類門派。
「一虎,師父要咱們準備的壽禮都買齊了把?」虎毒門的大弟子趙英標問著左手邊的二師弟。
「大師兄,早準備妥了,就等你查看。」錢一虎咬了一口雞腿,口齒不清的回答。
「大師兄,這回擎劍山莊的馮莊主做六十大壽,你想各大門派是掌門人親自前去祝賀,還是派人代表賀壽?」滿臉鬍子的申俊愣愣的問。
「申俊,你有夠笨耶,大師兄又不會未卜先知,他怎麼會知道,總得等他和師父前往擎劍山莊拜壽才知道嘛!」錢一虎瞪了申俊一眼,突又轉向師兄趙英標,一臉色迷迷說:「大師兄聽說馮至剛有個女兒貌美如花,知書達禮,而且還在待字閨中,咱們虎毒門的掌門位置非你莫屬,如果能和天下第一莊聯姻的話,那不啻是如虎添翼,名揚四海了。」
趙英標聞言眼光一閃,城府深沉的思量著。
「咱們回去後,跟師父提一提,請他老人家作主。」錢一虎邊說邊提起酒瓶倒酒。
「二師兄,你別做夢了,天下第一莊哪會看上咱們虎毒門?你別忘了,這回馮至剛做大壽可沒邀請咱們,是咱們自己上門攀關係的。」申俊立刻澆了錢一虎一頭冷水。
「去你的,閉上你的狗嘴。」錢一虎沒好氣地拿起空酒瓶丟向申俊,然後暴躁的大喊:「店小二,沒酒了,快拿壺酒來。」
「來了,來了。」
小喜子拿著酒瓶急忙跑過來,才跑到桌旁,申俊突然一個抬腿,踢到小喜子的小腿,小喜子腳步踉蹌,整瓶酒潑向錢一虎,潑得他滿頭滿臉都是酒液。
「他奶奶的!」錢一虎猛地跳了起來,火大的一把揪住小喜子的前襟,神情凶狠的怒喝道:「小子,你活得不耐煩了!」
「大……大爺,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是那位大爺……」小喜子腳不著地,嚇得臉色發白,冷汗直冒。
這時候,他真懊惱自己以前為什麼老是偷懶,不好好的跟著師公練拳,每次練功,他不是神遊太虛就是和師公玩捉迷藏,氣得師公鬍子都快打結,這下可好了,碰上凶神惡煞,也只能任人蹂躪了。
錢一虎齜牙咧嘴,眉毛倒豎的吼道:「不是故意的就潑了我一身濕,要是故意的不就跑到我頭上撒尿?」
罵完,用力一推,小喜子登時摔得七葷八素,渾身疼痛地趴在地上,他半爬起身,顫抖地擠出毫無作用的狠語,「我……我不怕你……你的,我小……喜子可……」
「大爺,您請息怒,別和小孩計較,這一頓飯我請客。」陳掌櫃撐著圓滾滾的身子,跟過來求情。
「沒你的事,滾一邊去!」
錢一虎揮手又是一推,陳掌櫃立刻後退數步,撞翻身後的桌椅。
「你別以為我……我怕你……我可是有靠山的……」仰望逐漸逼近的錢一虎,小喜子坐在地上,緩緩的往後退。
「小子,你今天過不了了。」錢一虎抓著手指喀喀作響,一邊陰狠的威脅。
「我……大哥在這裡,你想動我一……一根寒毛……」小喜子顫抖的虛張聲勢。
「你大哥?」錢一虎狂妄的大笑,「哈哈哈!叫他出來,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聖。」
「好……我……我叫……叫……」小喜子坐在地上拚命的往後退,直到背部猛地撞上東西才停止,他回頭一看,頓時像見到天神降臨般,露出狂喜的笑容,飛也似的站起來,激動地迭聲高喊:「大哥,大哥。」
小喜子緊拉著偉岸男子的手臂搖晃,然後面向錢一虎,趾高氣昂的說:「他就是我大哥,怎麼樣?」
也不知那偉岸男子是否會伸出援手,小喜子便像吃下定心丸似的,充滿挑釁的斜眼睨著錢一虎,一副囂張的模樣。
錢一虎冷然的笑道:「小子,你以為我錢一虎是初進江湖的毛頭小子嗎?他若是你大哥,那我就是你老子,哈哈哈!」
說完,連申俊也一起譏誚的狂笑起來。
「他真的是我大哥!」小喜子挺胸大吼。
心底則著急念著:老兄,幫幫忙,救救命,菩薩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救了我小喜子這條小命,包你娶個溫柔、漂亮又賢惠的好媳婦。
「你廢話真多!」
話聲方落,錢一虎已出拳揮向小喜子。
小喜子嚇得閉緊雙眼,雙手抱著頭,等待拳頭落在身上,但耳邊卻傳來一聲殺豬般的嚎叫聲。
「啊——」
小喜子好奇的睜開一隻眼,只見錢一虎的手掌被一根筷子釘在桌上,動彈不得。
呼!這下有救了,小喜子登時鬆了一口氣。
「兄台,事不關己,何必插手?」
趙英標神色不豫的看向一臉冷漠的偉岸男子,申俊則上前拔起插在錢一虎掌上的竹筷。
「即是兄弟的事,我這做大哥的豈能袖手旁觀?」偉岸男子看也不看他們一眼,逕自舉起酒杯輕啜著。
另一名粗壯漢子則是神情警戒的站在他身旁。
小喜子滿臉雀躍自得,暗暗高興自己鴻運高照,碰到貴人相助。
趙英標忍著氣,抱拳問道:「敢問兄台尊姓大名?」
「大膽!」
粗壯漢子驟然暴喝,身形一閃,雙拳齊發,打的趙英標整個身子彈向牆壁,將排列整齊的酒罈子撞個粉碎,撒了一地好酒。
原來趙英標趁舉臂拱手之際,扳動指上環戒,意圖射出毒針,卻被粗壯漢子識破,而出手制止。
「大師兄。」申俊衝過去扶起鼻青臉腫的趙英標。
「他奶奶的,你們找死!」錢一虎怒喝一聲,拎起大刀,揮舞著衝向偉岸男子。
但見偉岸男子抱著小喜子凌空一躍,避開錢一虎的攻擊。
粗壯漢子立刻接下錢一虎的攻勢,他雖是以雙掌抵擋銳利鋼刀,但兩人的武功差距實在太大,錢一虎在他凌厲的攻勢下,幾乎無招架之力。
「二師兄,我來幫你。」申俊見師兄出於下風,立刻加入戰局。
一時之間,很大的客棧裡陷入一片混亂,所有客人害怕被波及,紛紛奪門而出,只見桌椅滿天飛,酒盤酒罈碎滿地,看得陳掌櫃心驚肉跳,痛哭流淚,不知該如何制止。
這根本是飛來橫禍,都怪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小喜子只會給他惹麻煩,這下非叫他捲鋪蓋滾蛋不可,陳掌櫃咬牙切齒的決定。
小喜子站在偉岸男子身邊,一臉興奮的看別人打鬥,看到精彩處,還不忘鼓掌吆喝一番,先前害怕的情緒,早忘得一乾二淨了。
「好耶!打得好!」
小喜子豎起大拇指高聲叫好,一邊還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男子,一副稱兄道弟的模樣。
男子盈滿莞爾笑意的眸光,不時打量這位身材纖瘦,相貌俊俏的小伙子,瞧他的年紀應在十七、八歲上下吧,白皙透紅的臉蛋淨是靈黠巧慧,柳葉眉下是一雙晶瑩熠亮的瞳眸,瓊鼻櫻唇配上柔嫩如凝脂般的肌膚,若不是穿著一襲粗布男衫,乍看之下還真像位豆蔻年華的小姑娘。
在「砰」地一聲巨響後,是一連串的慘叫哀號聲。
虎毒門的弟子一向陰狠狡詐,趙英標也不例外,他不但器量狹小,更貪生怕死,佯裝傷重的躺在地上,冷眼旁觀兩位師弟為他出氣,聯手攻打粗壯漢子。
直至錢一虎和申俊接連落敗,倒地不起時,趙英標心知遇到高手,為保小命,飛快地扶起兩位師弟,恨聲問道:「閣下大名?」
粗壯漢子雙手抱胸,鄙夷的斜睨虎毒門眾人,「神龍堡總護法田宏。」
趙英標等人聞言怵然一驚,不敢置信的盯著器宇軒昂的偉岸男子。
江湖傳言,只要有神龍護法出現的地方,定是龍首親自出動,那麼他不就是聲震武林,威逼八方的龍首司馬燁。
此刻,趙英標等人已是面如土色冷汗涔涔了,虎毒門若與神龍堡為敵,就好比拿雞蛋去碰石頭,招惹了神龍堡就等於招惹了閻羅王。
所謂識時務者才能長命百歲,現在不走更待何時?要報仇來日方長。
但在離開之前,總得顧一下面子,畢竟虎毒門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氣,不稍虛張聲勢一番,可是會白給江湖通道恥笑的。
「今天這筆帳虎毒門記下了。」趙英標狼狽的啐道。
「隨時候教,」說完,田宏伸手指著大門,意思是快滾呀!
於是趙英標等人灰頭土臉的離開了悅升客棧。
「啥,真是大快人心!」小喜子高興地用力拍掌,笑瞇瞇地仰視英姿勃發的司馬燁,用充滿欽羨的口吻說:「大哥,哪一天你也教教小弟那姿勢美妙的整人功夫,怎樣?」
司馬燁興味盎然的瞅著這有趣的小伙子,不明白自己什麼時候多了個拜把兄弟。
田宏天性耿直,不解地摩挲著長滿鬍碴子的下巴,皺眉問道:「小兄弟,咱們什麼時候認識的?」
「剛才啊。」小喜子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著兩人。「常言道:人生何處不相逢,四海之內皆兄弟,我叫他幾聲大哥,他沒吭氣便是承認了,你說,這是不是兄弟?」
小喜子指著始終沉默的司馬燁理所當然的說,接著掂起腳尖,極辛苦的把手搭在身材高大的田宏肩膀上,「我叫小喜子,是這裡的店小二,我剛聽你叫他神龍,你叫田宏,是吧?」
司馬燁和田宏聞言,啼笑皆非的互望一眼。
這小子還真逗!
「你們的名字還真古怪。」小喜子也不管他們有沒有答腔,逕自下評論。
「小兄弟,難道你從未聽過神龍堡或龍首的稱號?」田宏忍不住試探性的問。
除非是初出茅廬,要不就是聾啞之輩,否則只要是江湖中人,便無人不曉,震懾武林、威赫八方的神龍名號。
小喜子搖搖頭,一臉疑惑的問:「東海龍王我倒是聽過,不知他們有何關係?」
田宏還來不及回答,震耳欲聾的哭聲突然響起。
他們循聲看去,原來是坐在地上的陳掌櫃正抱頭痛哭,哭聲還挺淒慘的。
小喜子見狀,立刻走過去,蹲下身子安慰道:「掌櫃的,你就別傷心了,我小喜子福大命大,沒事的,你瞧我還活蹦亂跳的,連肉也沒少一塊。」說著,他還站起來甩甩手、伸伸腿,證明自己所言非虛。
但陳掌櫃根本不理他,依舊埋頭痛哭。
「掌櫃的,我知道你心腸軟,又對我好,我小喜子……」
他話沒說完,陳掌櫃突然指著他的鼻子,歇斯底里的吼道:「就是你這瘟神,我是造了什麼孽,才會引狼入室啊,打你來店裡做夥計開始,就沒一天安寧日子,不是砸破盤子就是少收銀子,你為什麼不去死?嗚……你看看你把我的店搞成什麼樣子啊?嗚……」
陳掌櫃又是捶胸又是打頭,渾身肥肉因情緒激動而抖個不停。
「那掌櫃的,你要我怎麼辦?我又沒銀子,要不我再多做幾天夥計嘛!」小喜子一臉無辜的說。
「你——」陳掌櫃氣得說不出話來,一張圓臉漲得通紅,額上青筋不斷抽搐著。
司馬燁見狀,暗暗使了個眼色給田宏。
田宏會意,立刻開口道:「掌櫃的,店裡所有的損失,我們公子會負責賠償。」
「掌櫃的,你人胖不要隨便動怒,當心你身體挨不住昏厥了過去,說不定就此不醒,那一家老小怎麼辦?」小喜子好心的輕拍陳掌櫃青筋暴凸的胖臉。
「你……滾滾滾!」陳掌櫃大聲咆哮,用力推開小喜子,吃力地撐起臃腫的身體。
「掌櫃的,有話好說嘛,大哥他都願意賠償你店裡的全部損失了,你又何必——」
「滾,統統給我滾!」
「掌櫃的,大哥他們要住店,你怎麼可以——」
好歹他小喜子的這條命也是人家救的,他怎能讓救命恩人風餐露宿呢?
「滾滾滾!」陳掌櫃不由分說的將小喜子、司馬燁,以及田宏等三人往門外用力推去。
隨即「砰」地一聲,關上大門。
瞪著緊閉的門,司馬燁和田宏當場傻眼,想他們闖蕩大江南北這些年來,幾時受過此等待遇,兩人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哼!滾就滾,你以為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我小喜子就張羅不到地方給我大哥睡覺呀?」小喜子氣惱地踹了下大門,接著看向猶自呆楞的司馬燁和田宏,朝他們拍拍胸脯保證道:「大哥,你放心,瞧我的。」
△△△
捧著一堆又一堆的乾草,小喜子動作迅速地鋪了個簡陋的乾草床,來招待他的救命恩人。
「大哥,今晚就委屈你睡這小閣樓吧。」
「嗯。」司馬燁也不在意,和衣便坐在乾草堆上。
不知怎麼地,眼前這個活潑熱情又古靈精怪的小伙子,竟莫名勾動他內心深處的某根心弦,一抽一緊,震顫不已。
「嘿嘿,掌櫃的壓根就沒想到我會在他馬廄裡動手腳,大哥,你可別看這閣樓小,這可是我熬了幾個通宵親手搭建的,怎麼樣?厲害吧?」小喜子自豪的望向司馬燁,一臉等待他讚美的樣子。
「厲害。」司馬燁悶哼道。
這小子真是純真得可以,他想。
小喜子笑得嘴都快裂到耳邊了,他得意地躺到草堆上,雙手枕在頭下,兩腿交疊一晃一晃的,忽地大喊:「老田,你那還舒服吧?」
沒聽到樓底下田宏的回答,小喜子聳聳肩的自言自語。「他大概還在生氣,真是的,他明明長得比大哥老,我叫他老田,又有啥不對?還像個娘兒們似的跟我鬧彆扭,唉,真沒度量。」說完,還搖了搖頭。
司馬燁聞言,差點忍俊不住的大笑,幸好田宏為保護他的安危,留在馬廄守夜,不願上閣樓同他一塊歇息,否則若是讓田宏聽到這小子口無遮攔的批評,只怕非拆掉他的骨頭不可。
「大哥,田宏是你的什麼人?」小喜子好奇地問。
「護衛,屬下,兄弟,朋友。」這小子的嘴巴好像沒有一刻安靜,司馬燁暗忖。
「這麼複雜。」小喜子皺眉的咕噥一句。「你們要上哪兒去?」邊問邊換個姿勢,一手支著頭側躺著。
「擎劍山莊。」
「做啥?」小喜子活像縣太爺問案似的追問不休。
「找人以及賀壽。」奇怪的是,司馬燁也挺合作的,有問必答。
小喜子若有所思的說:「好像挺好玩的樣子。」
「那你今後有何打算?」司馬燁關心的問。
他想這小子定是家中困苦,才出外幹活,現在被解雇了,想必全家生計必會陷入困境,也許他可以拿些銀兩給這小子,讓他做些買賣營生,好維持家計。
「打算?」說著,小喜子坐起身,盤著腿面對司馬燁,「當然是跟你走啊!」他理所當然的宣稱。
「跟我走?」司馬燁訝然地瞪著他。
「是呀,大哥,我的命是你救的,我小喜子書雖然沒念多少,可是知恩圖報這點道理我還懂的,從今以後,我要做牛做馬伺候大哥一輩子。」小喜子語氣堅決的說。
「做牛做馬伺候我一輩子?」司馬燁喃喃重複。
那不是跟粘人的麥芽糖沒什麼兩樣?
「是呀,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小喜子用力點點頭,心中暗自竊喜。
誰叫他剛給人轟了出來,正愁沒地方好容身呢,瞧大哥氣度恢宏、沉毅威猛,渾身充滿力量與王者之風,可見他絕非泛泛之輩,跟著大哥,應該會有好日子過才對;只要避開大哥那讓他渾身發熱,心慌戰慄的銳利眼眸,那一切可就再完美不過了,小喜子得意的打著如意算盤。
「大哥,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驀地,司馬燁迅如閃電地抱住小喜子翻身一滾。「咻咻」兩聲,有兩支飛鏢掠過他們頭頂上方,射入乾草堆裡。
接著,「砰」地一聲,五、六名黑衣人破瓦而入,手持長劍一同攻向司馬燁。
「哇,大哥,救命!」小喜子像只八爪章魚般緊粘在司馬燁身上,嘴裡還叫嚷不休。
這些黑衣人攻勢綿密,招招毒辣,劍劍凌厲的直攻向躲在司馬燁懷裡的小喜子,而司馬燁因為抱著小喜子,俐落的拳腳實在難以伸展,只能不停地閃躲黑衣人的攻擊。
「堡主,小心!」田宏大喊著,縱身躍上樓出手支援。
廝殺中,樓底下的馬廄裡傳來陣陣不安的嘶鳴聲,司馬燁出聲喊道:「田宏,退。」
語音未歇,他已抱著小喜子跳下閣樓,恰好落在一匹馬的背上,韁繩一拉,雙腿一夾,火速的衝出馬廄,隨即沒入黑夜中。
田宏緊跟其後,跳上馬匹,策馬狂奔,揚蹄而去。
△△△
無垠夜空中繁星閃爍,沁涼夜風拂過濃密林間,清脆的蛙叫蟲鳴,打破這寧靜的夜。
司馬燁背靠著樹幹坐著陷入沉思中,一雙深邃的眸子不時投向將身軀蜷成球狀的小喜子。
田宏則盤腿坐在一旁,拿著樹枝撥弄火堆。
「堡主,你想那幾個黑衣人是衝著咱們來的嗎?」
田宏按捺不住沉悶,率先打破沉默。
「難道那夥人是衝著那小子來的?」
田宏詫異地朝小喜子努努嘴。
司馬燁冷靜地頷首。
「怎麼可能?他不過是個單純的小伙子罷了,會有什麼仇家?」
田宏不解地蹙緊兩道嚴厲的粗眉。
司馬燁搖搖頭,他也剛認識這有趣的小伙子,哪會曉得這小子曾惹了什麼禍,結了什麼恩怨?背地裡又有什麼隱衷?
「我看那些黑衣人身手不錯,看樣子來頭不小,說不定是有組織的殺手呢。」田宏猜測道。
司馬燁一向惜言如金,即使是處理事情,吩咐任務,也是精簡短潔,所以田宏對司馬燁的沉默不語,不以為奇,一個人自問自答,這點倒和小喜子一個模樣。
「堡主,你真的相信失蹤二十年的武林秘籍重現江湖?會不會是天寶道聽途說?」
田宏轉個話題問。
「天寶不是信口開河的人。」司馬燁閉目養神,腦子裡仍舊繞著黑衣人狙殺小喜子的疑惑上。
最近江湖盛傳,引起二十年前那場武林浩劫的秘籍重現江湖,各大門派皆蠢蠢欲動,背地裡精銳盡出,大力搜索秘籍的下落,就連朝廷也得到消息。
當今聖上計劃遠征大漠已久,生恐武林人士為了搶奪秘籍,再度互相廝殺,釀成另一波血腥風暴,不但動搖國本,還影響擴展疆土大業,於是聖上暗中遣使,希望司馬燁能發揮神龍堡的影響力維持武林和平。
「這天寶也真是的,打從接到他受邀到擎劍山莊作客的消息後,就沒了音訊,也不知道他到底查訪到什麼?真教人擔心。」
田宏兀自叨念不休。
就是為了尋找好兄弟蕭天寶的下落,司馬燁才以祝壽之名,前往擎劍山莊,此行另一目的,則是要探查秘籍重現江湖的消息。
「堡主,咱們要帶那小子一起上路嗎?」田宏又問。
「沒錯。」
司馬燁睜開眼睛,望向現已睡成大字形的小喜子。
莫名的,他竟然覺得自己有照顧小喜子的責任,這心態令他覺得不解。
自父親司馬青揚手中接過冶鐵礦產的祖業後,司馬燁便創立神龍堡,將冶鐵礦產發展成全國唯一打造兵工器械的冶鐵工業,不但大量供應鎮守邊疆的軍隊武器配備需要,還將神龍堡推上領導群雄的龍頭地位。
幾年來,他全心致力於發展神龍堡的規模,因為沒有多餘的時間去風花雪月,但以他優越出眾的條件,自然不乏女人傾心於他,奈何他心繫大業,無心接受,一個個嚴詞拒絕,不知傷了多少女人的心,也因此得到「冷血漢子」的封號。
日子一久,他竟也心如止水,波紋不興,直到今日……
司馬燁甩開混亂的心緒,吩咐道:「田宏,捎個訊給少軒,要他探探黑衣人的底細。」
「是,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