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門吉祥從未曾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聽到這樣的話語。
事實上,這樣的話是很清楚明瞭,所以唐吉祥根本不可能聽不懂。可是就因為懂得,所以驚駭。
難道這麼多年了,他錯了?
他只比小妙小二歲,從小和小妙一起讀書學藝同吃同住同睡,他對小妙的瞭解正如小妙對他的熟知。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有自信對小妙的心情有大致的掌握。
在小妙以及大哥尚未發覺自己的感情時吉祥已經知道得很清楚了,他沒有宣揚,也沒有反對。對他來說,大哥和小妙都是他的親人,只要能幸福那就好了。外人是沒有干涉別人戀情的權利的。
他一直希望小妙和大哥會在一起,就算大哥對小妙做了什麼事或小妙負氣遠走天涯都無所謂,因為他相信他們倆終究會解決掉這些問題的,就算遠隔天涯海角,他們的心都不會改變。吉祥堅信這一點,因此,他的驚訝就比任何人都更加深刻。
小妙……不信任大哥!這句話預示了什麼的徵兆?吉祥覺得自己還是不要想太過為好。他只問向花妙嗔:
「為什麼不信任大哥呢?我不以為除了他還有誰可以信任。」
頭也不回,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可以想見花妙嗔已經無法再繼續控制自己了。
「……我要出去。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小妙,你先別走。」唐吉祥的反應非常及時,迅速扣住了花妙嗔的手腕,卻沒想到被手腕上的正順著血脈流動的氣給震了回來。附帶一起送過來的是花妙嗔不耐煩的聲音。
「不許攔我。」
揉著隱隱發麻的虎口,唐吉祥拒絕接受威脅。
「不行,我有責任攔下你。另外我要聽聽你不信任大哥的理由。」
「關你什麼事?」就像在已經接近滿溢邊緣的杯子裡再添上最後一滴水,唐吉祥的認真似乎真的把處於爆發邊緣的花妙嗔惹惱了。他狠狠地捲起袖子,衝著唐吉祥怒吼:
「不想死就滾開。」
唐吉祥梗著脖子站在花妙嗔的面前,用同樣惡狠狠的表情盯著花妙嗔。
「有本事你就放馬過來。難道我怕你嗎?」
「你去死!」隨著這個幾乎可以震破牆壁的聲音由花妙嗔口中發出,號稱唐門藥房雙子的唐吉祥與花妙嗔開始了他們之間常常發生的貼身肉搏。
這個小屋只是唐門在洞庭湖畔租下的小屋,隱秘是隱秘,但卻不是守備堅固的那種堡壘。只要是有心人,就能發現這裡面隱藏的秘密。
唐吉祥好不容易用一道直拳把花妙嗔打趴在地上再也無法站起來,而他自己也全身無力地癱在了地上。
兩人都張大嘴喘著粗氣,可眼睛都沒放過對方。從眼角迸裂的眼睛裡所發射出的光芒,足以將人千刀萬剮。在這樣目光的注視下,突然闖進這間小屋的人,狠狠地嚇了一大跳。
來客是個女人,這一點放在其它場所,絕對會讓人驚訝,可是在這裡,卻帶著一種奇妙的命運感。
果然是冤家路窄啊。在場的所有人都在心底如是說。只不過說的心情都不同罷了。
愣了一會,女人首先清醒過來,她綻出了艷麗的笑容:
「原來是你們。」
唐吉祥的反應也不慢,他收斂了睜大的瞳孔,整一整衣袖,很是平靜地道:
「張大小姐,兩年不見,想必過得還不錯吧?」
「托福。我看你們這位唐門三少日子過得也相常愜意吧。你說是不是,花妙嗔?」
「……果然是你。」花妙嗔的瞳孔越發的擴大。臉色也漸漸變得更加的陰暗。
「既然你還記得我,居然還有膽子再靠近我洞庭湖。莫非,你還在懷念當年的滋味?」在江湖中可算入十大美女行列的漂亮臉蛋上現出異常的得意。
見到花妙嗔,她那原本被來自暗處的突然襲擊所攪亂的心才有安定下來的預感。不要緊了,只要有花妙嗔在,她就不會害怕那些奇怪的攻擊。無論來人是誰,哪怕是唐門的人,也不可能在唐門一手培養出來藥毒高手面前討得到好處去。
只要有花妙嗔,只要利用工具再次把他變成自己的傀儡,那麼她就無所畏懼,甚至有可能連洞庭湖的這場劫難都能化解。
花妙嗔聞言臉都綠了,這讓女人看得更為高興。她清楚地記得眼前這男人,即使他的臉上多了一些奇怪的顏色,但這並不影響她要再次利用他的決定。想當年,這個男人成為她手中的傀儡,被她利用著大肆羞辱了唐門一番。那可是她一生少有的傑作呢!
這一次,她打算重蹈覆轍,為自己面臨的攻擎尋找一條生路。這才不枉費她一個人逃生,把老爹和所有的部下都丟在洞庭湖裡的犧牲嘛!
花妙嗔看著她,忍不住咬牙切齒,向來不輕易展現在人前的小虎牙,也露出了唇外。
「你這女人還真長命,居然沒把你毒死。」
「要殺我哪有這麼容易?」女人有了笑到最後的預感。「我還道是誰在暗中設計我洞庭湖。沒想到唐門也會做這麼卑鄙的事。以為區區毒藥能弄死我,你們也太小看我了吧?」
「你難道還能逃得過去?」花妙嗔陰沈的臉現出謎樣的微笑,看來和地獄的索魂使者沒什麼差別。
「有你們兩位在,特別是有你花妙嗔在,難道我還怕了不成?」
「如意算盤打得真不錯。」花妙嗔的笑意更見殘暴。」就憑現在也許已經被掃蕩一空的洞庭湖?你也太天真了。」
「本姑娘的本事你沒領教過嗎?」女人的微笑忽然變得風情萬種,她的手腕已在翻動。
花妙嗔已見勢不妙要衝出去,又聽到唐吉祥的一聲「小心」,只一瞬間,他眼前便已一花。然後,曾經嘗過一次的怪異的眩暈感,再次出現。
「完蛋。」喃喃地道,唐吉祥也只能緩慢地滑倒。
唐無衣推開屋子大門的峙候,只看到那個女人得意的笑容和她腳下兩具看不出是死是活的身體。屋子唯一一個還站著的人,則衝著他綻放著艷且妖媚的笑容。
難道……還是來晚了一步?唐無衣心驚肉跳,只能強自鎮定,看向這個曾有一見之緣的女人。
「唐大少爺,好久不見。我當真沒想到居然是唐門發動攻擊而且是你在指揮呢!」女人的笑容非常有魅力。她實在是個美女,雖然在挑剔得不行的唐吉祥眼中她也僅僅是個青菜,但是在普通人眼中,天下百名美女榜中無疑會有她的位置。
「你有什麼不滿嗎?」盡量鎮定不往倒下的人那看。在敵人面前絕對不能露出自己的弱點,否則只能是找死。
「沒有。也只有唐大少爺這等人物,才有這樣的本事調動唐門的精銳。我洞庭湖,輸得不冤。」
「你倒是很看得開。」少有女人面對失敗有這等豁達的胸襟。唐無衣一時之間不禁對她微微有些另眼相看。
「呵呵……從我得罪唐門那天起,我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不過我沒想過居然要等到兩年後。更沒想過一向囂張的唐門居然是用偷襲的手段。而且你們居然把花妙嗔給找回來了。實在是太令人吃驚了!」
「明知道唐門不會容忍你的冒犯,為什麼一定要做那些事?還有,小妙與你有什麼仇,居然這樣陷害他?」
女人的笑容出現了一點變化,不再那麼的魅惑,倒多了幾分真實。
「唐大少爺,你覺得我為什麼這麼做?」
唐無衣稍稍思考了一會,道:「我實在找不出理由。」
「呵呵,你也知道江湖中人都在傳說,唐門是可以收買的。我到唐門,本也抱著這樣的希望。」
「你收買唐門做什麼?」沒有糾正她的錯誤觀念,能收買的是唐門的弟子,而非唐門。
「因為,我也想得到唐門的力量,拿到權力啊!」
「權利?」唐無衣真的要皺眉了。她一個女人,要權力做什麼?「你也想稱霸江湖嗎?」
「我求的其實也不多。只要我爹死後,我能掌握洞庭湖就好。」
「你……要掌握洞庭湖?」眼前的人,酥胸高挺,腰肢纖細,絕不會是個男子假扮的,那麼,以她的性別,真的如此醉心權勢嗎?「其實唐門弟子很多,你真要找人幫忙的話,絕對不是什麼大問題。你為何非要操縱花妙嗔在唐門內搗亂?」
「唐門弟子雖多,我看上眼的卻只有一個。你既然不能為我所用,毀掉便是。」說著這些話的女人臉上一直掛著甜美的微笑,唐無衣看在眼裡,寒在心上。
「我不能不說,你是我見過最瘋狂的人。」
「我確實是。」女人毫不愧疚地承認唐無衣的判斷,「現在,你打算如何對付我呢?無論怎麼樣,我都不會敗在你手下哦!」
「因為你手上有人質?」
「對。唐吉祥和花妙嗔,我想他們對你來說都並非普通人吧?」
「我不得不承認,你說的很對。」
「那你現在還不認輸嗎?」
「想讓人認輸,你還早了點。」
聲音很淡很淡,但是很明顯不是唐無衣的聲音,自然也不是張大小姐的聲音,那這個帶著笑意的悅耳男聲從哪裡來呢?
來自張大小姐腳邊,那裡,已經有一個男人緩慢的坐起。
「吉祥?」
看著那張青紫縱橫的臉蛋。唐無衣實在是很不忍心。能造成這種效果的原因絕對只有一個,那就是互毆,而愛美到病態的某人能容忍如此毆打他面孔的人也絕對只有一個,因為那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不過看他現在這個連鬼怪都能嚇一跳的模樣,下手的那個人也一定很慘。
果然,不只什麼時候,另一個倒在地上的男人也已經醒了。原本清秀的面孔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樣子,簡直青腫得讓人以為他真的毀容了。他很悄無聲息的移動,現在正站在某女人的身後,很奇妙的是,那女人居然沒有察覺。她的臉色帶著異常的紅潤,瞳孔也很是濕潤。
「你們下藥了?」不用再懷疑了。雖然他沒有察覺有任何的氣味或其它的東西,這對以毒出名的唐門長子來說有點丟臉,但是,如果下藥的人是眼前這兩個豬頭的話,也沒什麼好慚愧的。畢竟,他們是唐們最厲害的藥師啊!
「對。我們等她等很久了。」吉祥微笑──不過笑容很是恐怖,「我們還以為她真的死在大哥你的手下不會出現了。沒想到居然還能讓我們等到。」
「你們知道她會來?」奇怪,連唐無衣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目的本是想把這個女人擒下帶到小妙眼前讓小妙決定如何解決她的。卻從來沒想過吉祥和小妙居然還會私下設計了陷阱。這種類似於把他撇在一邊的行為,不知為何讓唐無衣的心裡湧出一股酸澀的感覺,似乎……他不再被小妙所信任。
「你們怎麼會知道她有可能出現?」
「早先,小妙的手下傳來情報,她並不在洞庭湖總舵中。她既然已經出來了,想來是察覺了什麼要親自出來查探一番。」
「小妙的手下?」有這種東西嗎?小妙和他一起過來的時候,他明明已經確認過不會有閒雜人等出現,那麼號稱小妙手下的那些人又是從什麼地方鑽出來的?
「對呀,他們很厲害喲。所以我們一直在等著。」
「你們……小妙和你,都不相信我能完全解決洞庭湖嗎?」忍了忍,卻再也無法繼續忍耐下去。不被信任的感覺原來竟是那麼的苦澀,竟教見識過大風大浪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自己都無法阻止它的侵襲。
「不是我。」吉祥居然在歎氣,他看著女人身後一直沒有出聲卻散發著強烈殺氣的人。「是小妙。我也是現在才知道他對你居然有那麼重的心結。大哥,你的日子難過了。」
唐無衣也看向花妙嗔,看到他凌厲的眼神在女人的身上仔細地梭巡著。
「你們居然設下了陷阱?」
那邊,女人似乎察覺了不對勁。她深呼吸,臉上的紅潤淡了些,眼神也恢愎些許的清明。她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笑得很輕鬆但視覺效果很可怕的人,無法接受聽到的事情。
「我們就是設計了你,怎麼樣?」吉祥嘟起嘴巴,「你覺得不該被設計嗎?」
「為什麼攝魂鏡會對你們沒用?」
「因為這個東西是死的。就算你用的是當年天狐夫人的功夫,但你畢竟不是她,她的功力你永遠無法到達。你真的以為攝魂鏡沒辦法破解嗎?告訴你,只要用一點點清心的藥物,那絕對不是問題。」
「可是……」
「當初小妙被你控制,是因為他不曾察覺。否則,你動得了我師兄?」嗤笑,轉向某人,「師兄,你說對吧!」
隨著吉祥的話,張大小姐轉回了頭,看到同樣青面獠牙淤紫紅腫到幾乎看不出真面目的那張臉,張大小姐詫異的睜大了眼。
那個人……那個曾經中招變成傀儡按理說應該更容易受到攝魂鏡影響的人,為什麼還能神清氣爽的站在那裡,那雙形狀優美如水般凝滑動人的眼睛裡發射出來的殺意,讓從來不曾畏懼什麼的張大小姐,也不禁有些膽怯。
「很驚訝?我不會讓人用同樣的方法再暗算一次的。你該想個新主意。」冷冷的聲音中有太多的憤怒沉澱,但很理智。因為他不想要憤怒沖昏頭腦破壞他復仇的行動。
「你……」真的驚駭得說不出話來。這個滿臉青紫傷痕的猙獰男人,真是印象中那個任自己擺佈的人嗎?不可能啊,同樣一個人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差別?
「你還有什麼遺言要交代?」
「你真的是花妙嗔?」
「看來你是沒什麼話要說了。我不欺負女人,給你一個機會和我一戰,你贏的話,我放你,否則,你要付出代價。大哥,吉祥,我要清場,你們先出去吧!」
「當真?」張大小姐大喜,這無異於給她一條生路。
花妙嗔在江湖中雖然名列十大殺手之一,但他最厲害的應該不是拳腳功夫而是使用毒藥的技巧。張大小姐對自己的武功非常有自信,只單打獨鬥的話自己絕不會輸給花妙嗔。花妙嗔為了報仇簡直昏了頭腦,否則的話他怎麼會放棄對他最有利的唐門三大高手連手出擊,而以自己最弱的一環對付對手呢?
身為他的敵人,連張大小姐都忍不住為他的愚蠢而歎息。真的,如果是她的話,絕對不會製造讓對方逃脫的機會。就算被人稱為卑鄙,她也絕對不會放棄以多打少。
「小妙……」唐無衣看著花妙嗔,看到他眼中閃現不同尋常的光芒,忍不住擔心地叫出來。
「你別魯莽。」
「大哥,這是我的問題,請讓我自己解決。」
「可是……」唐無衣還是不能放心,但他被花妙嗔難得絕決的表情震住了,只得道:「那好吧……下手斟酌一點。」
「我會。」
唐無衣點頭,拉著還想賴在原地等候好戲開場的唐吉祥,推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