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一落入山線背後,大地暗得非常快。
不一會兒,整個世界已經被黑夜所籠罩。
杜艾翡焦慮不安地坐在客廳裡的沙發上,跟村民聚在一起,等候從山裡傳回來的消息。
她觀察身邊的村民及眷屬,發覺他們雖然擔心上山搜救的親人,卻不驚慌,彷彿對他們的親人非常信任似的。
「山裡發生意外時,村子裡都會組織搜救隊嗎?」
她輕聲問著坐在身邊的婦女。
「對啊!我們在這片山頭長大,也靠這片山頭吃飯,只要這附近有人需要救援,不找我們要找誰?」
皮膚黝黑的婦女,溫柔地對她笑著說。
「那姜明……也常常跟著上山救人嗎?」
「對啊!這間『閒居』,就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他可以說是半個本地人,對山裡可熟了。」
「你說什麼?他在這裡長大的?!」杜艾翡驚訝地眨眨眼。
她從來都沒聽他說過。
「他非常有智能,也很有勇氣,有一條從這裡接到東邊稜線的熱門登山路線,就是他第一個成功走上去的,他確實是這座山的孩子。」
婦人的話語,充滿了無比的讚許。
「我以為……這座別墅是他頂下來改裝成民宿的。」
杜艾翡的雙眼睜得更大了。
雖然她不太明瞭登山的事,但是從婦人的表情和語氣來看,她相信姜明做的這件事,一定是非常了不起的事。
「對了,你跟姜老闆不是走得很近嗎?怎麼會對他的事情這麼不瞭解?」婦人疑惑地看著她。
婦人說話不懂修飾,直接得幾乎讓她有些難堪。
杜艾翡尷尬地脹紅臉,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對婦人笑一笑。
她想起姜明曾經對她說過,因為在乎她,所以想要知道有關她的一切。
現在,她才明白他的心情。
當她確認了自己的心意之後,才發覺自己竟然對他瞭解得這麼少。
她忽然有種強烈的衝動,想要知道他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親人、他的童年,甚至他內心的想法。
她雙手合十,在內心不停地祈禱,不停地跟阿翰說話。
臭阿翰,你一定要保佑姜明平安回來,不要像惡劣的你一樣,任性地消失在山裡面,完全不給我後悔跟彌補的機會……
她倏地呆住。
她……
她正在跟阿翰說話?!
不是懺悔、不是哭泣,也不是充滿著濃濃的罪惡感,而是像朋友一樣地想著他、跟他說話。
這代表什麼意思?
她的心境、她的想法,是否正在轉變?
想著阿翰時,她的心頭已不再茫然。
她的心思,現在全都被姜明給牽扯過去了。
她想為了他呼吸、想為了他思考,甚至想為了他,讓自己再次活得有價值。
她想哭、又想笑,低頭更加努力地祈禱。
阿翰,你不會真的想看我一直哭吧?拜託你,幫我保佑姜明……
第三天,搜救隊伍帶著塵土、疲憊,以及山難者下山了。
他們帶回的消息,有好也有壞。
「死了三個人,都已經抬了下來。還有兩個人重傷,被直升機載往醫院去急救了。」
「幸好其它十七位山友,都平安下山了。」
眾人聽了唏噓不已,搜救隊伍隨即以非常快速的效率處理善後,然後各自解散回家,好好地休息一番。
最後,客廳裡所有人都走光了,只剩姜明站在杜艾翡的面前。
滿是灰泥的臉孔,佈滿不敢置信的表情。
「你……你沒走?」
他好訝異地瞪著她。
「你想趕我走啊?」
她有些不高興地瞪著他。
「那倒不是。」
他微微皺眉,覺得自己大概累過頭了,腦袋好像變得有些不靈光。
「我非常擔心你。在沒親眼見到你之前,我根本走不開。」她坦白地告訴他。
他的眼眸中閃過一抹了悟的神色。她大概是怕當年的舊事重演,以為兩人吵完架後,他會像阿翰一樣一去不回吧?
原本因她留在這裡等他而雀躍不已的心,又瞬間沉蕩到谷底。
「你放心,參加搜救隊伍的人不但體力好、熟悉地形,還受過完善的搜救訓練。我們不會讓自己因為要去救人,反而變成被救援的對象。」
他詳細地對她說明,讓她安心。
「我知道。聽說你很聰明,而且很勇敢,辟出一條從來沒有人走過的登山路線。」她對著他笑。
「那是年輕不懂事的時候,精力太旺盛,沒事找事做。」他因為不習慣被當面稱讚,臉紅了一下。
「雖然我不是很瞭解登山,但是,我光是聽人家描述你那些事跡,我就明白,你是個非常了不起的人。」
「我沒有那麼厲害。」他飛快地搖搖頭。
「喂。」
她向他勾勾手指。
「嗯?」
「你蹲下來一點。」
他依言彎身靠近她。
她伸出手,輕輕搭在他身上。
「我希望你知道,你的肩膀又寬又厚,可以讓我倚靠,讓我無所畏懼,你在我心中是無人可比的英雄。」
她害羞又堅定地看著他說。
姜明被泥灰覆蓋的臉,浮出一片暗紅。
「你是在對我示愛嗎?」
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他故意粗魯地開玩笑。
「是呀!」
她點點頭,一點兒也不否認。
他一時愣在當場,腦筋無法轉過來。
「為什麼我覺得上了一次山,一下來,就覺得世界整個不一樣了?」他被她的態度給弄得好迷糊。
她笑得嬌艷柔美,讓他一陣心蕩神馳。
他想伸手捧住她的臉,但因為滿手的髒污,讓他不敢隨意觸碰她。
沒想到,她竟然伸出手,反握住他的兩隻大手。
「等一下,我的手很髒。」
「無所謂啊!」她笑得好自然。
「喂,你是小土匪吧?」他懷疑地上下看她好幾眼。
「我是啊!」
她一頭霧水地回答。
「你怎麼突然變得不一樣了?」他忍不住皺起眉頭,想看出來她到底是不是冒牌貨?
「這要問你啊!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她嘿嘿一笑,故意賣關子。
這個男人一直毫不吝嗇地提供她安全感,讓她的生命變得踏實。
他對她做的事,太多太多了,數也數不盡。
所以,她也決定了。她要用一輩子的眷戀,來回報他對她的大方與專情。
「我?我只對你發了一頓脾氣吧?」
他搔搔頭後,不確定地反問她,隨即他又自問自答地推翻掉這個理由。
「不會吧?跟你吵架就會讓你轉性?打死我都不信。」
「……」
「……你該不會是小土匪的雙胞胎妹妹吧?」
「……」她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唔……應該不可能吧?」
他依舊自問自答著。
「喂,到底是什麼啊?」他放棄猜謎,催促她回答。
「笨蛋!」
她的笑容瞬間消失,接著嘟起嘴,生氣地推開他,逕自離去。
這個呆頭鵝!
她決定維持原來的計劃,明天一早就離開!
至於他,就讓他待在這裡繼續笨下去吧!
第二天,睡了一夜好眠的姜明,原本滿心歡喜地滿屋子尋找小美人的芳蹤,想再像昨晚一樣,再一次甜蜜蜜地和她心心相印,訴訴情衷。
沒想到,他卻發現了一個氣壞他的事實──
那個沒有道德良知的小土匪,早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已經拎著行李包袱搭上第一班公車下山去了!
而且,居然連一句再見也沒有說。
覺得被捉弄的姜明,像只看到滿月而喪失神智的大熊,一整天暴躁地狂吼不已,不用插上「熊出沒!注意!」的警告標語,所有人就全部自動閃得遠遠的。
「閒居」的員工流著淚發現,冰原期過去了,卻來了個更恐怖的火山爆發期。
嗚嗚嗚∼∼
杜艾翡這個「閒居之花」的影響力還真不小,不但帶給「閒居」歡樂,也帶給「閒居」淚水和無邊的苦楚……
嗚嗚∼∼老闆,所有的員工都跪著求你,不要再暴走了啦!
回到公司去的姜明,穿上西裝,打上領帶,模樣斯文了不少。
但是一開口,依然是十足十的熊樣。
「馬的!這個是誰寫的企劃?爛成這樣,怎麼可能將產品推出去?」他用力將卷宗往桌上一拍。
「那個企劃是你自己寫的。」
雍容華貴的老婦人涼涼地提醒他,嫻靜地坐在一旁喝老人茶。
「我寫的?怎麼可能?」姜明抓回捲宗,迅速掀開,再一次用力地看了一遍,這才發覺真的很眼熟。
他摸摸鼻子,清了清喉嚨。
「我昨晚有些睡眠不足,所以……」
「不用解釋。我發覺你的心思一點兒也不在公司裡。」老婦人精明的雙眼,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他歎了一口氣,癱坐在皮椅上,不耐煩地扯開頸間的領帶。
「奶奶,我下面還有一堆能幹的弟弟們,為什麼不好好地發掘他們的能力,偏要我來主持公司?」
「因為你是長子。」
姜家皇太后慢慢地開口。
姜家長子忍住仰天狂吼的衝動。
「這個理由不成立。現代企業管理的方法,著重分工與適任性,家族企業式經營的傳統方式已經不合潮流了,而且也容易產生問題。我不是最適合坐在這個位子上的人,為什麼硬要押著我坐呢?」他壓抑著脾氣,努力地跟奶奶說理。
「你不是不適合坐在這個位子上,而是心不在此。」
「奶奶,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讓家族裡其它的子孫試一試呢?也許有比我更優秀的人,還沒有被你發掘。」
「不要說那麼多的廢話,我不愛聽。總之,姜家的傳統就是這樣,你不遵守也不行。」
「奶奶──」他無奈地叫道。
「我走了。既然你乖乖回來了,我也該好好休息一下。你這孩子真是的,一點兒也無法讓人放心。」
老太太一邊數落,一邊慢慢走出辦公室。
等老人家一走,姜明再也沒有顧忌,馬上抽掉領帶,捲起袖子,整個人趴在桌子上。
受到束縛的生活,真是令人鬱悶。
那個小土匪現在不知道是在哪個角落享福,還是在哪個角落哭泣?
他托人到處打聽杜艾翡的下落,卻一直沒有回音。
一想到這件事,就讓他的情緒更加煩躁。
「真煩!空調的空氣怎麼這麼難聞?」
伸手隨意抓來一本卷宗,極不耐煩地翻開瀏覽。
「馬的!這個爛企劃到底是誰──」大手充滿火氣地用力合上卷宗,這才發現封面好眼熟。
這個爛企劃是他姜明大總經理自己寫的!
他挫敗地用力扒梳前額被奶奶押去剪短的劉海。
真是……馬的!
「小土匪,等我捕到你,看你怎麼向我求饒!」
他遷怒地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