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下午開始,門規甚嚴的聖德女子學院前,就有位少年不斷地踱步徘徊,神色除了焦慮之外又隱含些興奮。
守門的警衛若不是見這年輕人長得一表人才,恐怕早就把他當作可疑人物處理,而不會像是現在這樣,讓這個等待放學時刻來臨的少年坐在他身邊,陪他喝茶聊天以消磨時間。
少年相當的健談開朗,讓警衛深有一見如故、似曾相識之感,他忍不住再問了次:
"我們……真的沒有見過面嗎?"怎ど這年輕人的神采、語態都那ど熟悉啊?
少年悠閒地啜口茶後,才神情高深莫測地說:
"警衛伯伯確實未見過'目前'的我,今天是我第一次來到我妹妹的學校。"他優雅地揚起唇:"或者……您認識我妹妹?我聽她說過學校裡有個對她疼愛有加的警衛伯伯,當她中午吃膩學校餐食時,那伯伯就會主動去學校對面買她最愛的新鮮海來給她吃,遲到了就偷開門讓她進來,早退也掩護她出去,心情不好或蹺課時更是提供場地讓她休息……"
五、六十歲的警衛才聽到一半,就不禁驚呼:"你說的該不會是若子蘭那小妮子吧?!那個鬼靈精怪的可愛丫頭!
"看來您就是常照顧我們家子蘭的警衛伯伯了?"少年的黑眸裡閃過一抹慧黠的笑意。"她在家裡也常念著您呢。子蘭平時很頑皮吧?"
"不會啦!不會啦!"伯伯憨直的老臉都樂紅了,那小妮子真的在家也念著他嗎?"子蘭本來就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我都把她當作自己的女兒看待啊!"這兩兄妹真是一個樣!臉長得俏嘴巴又甜。
仔細瞧來,這位哥哥的確跟子蘭長得有幾分相似,難怪他一見面就覺得像在哪兒碰過似的,原來啊!呵呵……
少年留心到外面已出現放學的人潮。
"謝謝伯伯您的下午茶,改天我再帶您最愛的太陽餅來看您。"他閒逸有禮地起身告別。
警衛伯伯笑開了嘴,"好好好!不用客氣啦。再見!"待修長的身影走遠了還不自覺地揮著手。哎!子蘭這小妮子真是值得人疼!連沒見過面的她哥哥都知道他這個糟老頭愛吃太陽餅,看來子蘭還真是把他這個小警衛放在心上呢!下次給她送便當一定要挑最好的菜才行……
對了,他記得那丫頭今天好像沒有來學校,早上跟中午都沒看見她人影啊!奇怪,那……子蘭的哥哥今天是來接誰呢?斯文頎長的身影毫不遲疑地邁開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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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放學時刻,在全校清一色的女學生中,少年挺拔的身型光是靜佇在旁就夠教人側目了!而他卻嫌不夠引人注目般,直直走進排列整齊的放學隊伍,越過糾察隊長、越過老師們,不理一旁愈來愈大的騷動,直接在人群中拉出一名長髮女孩,轉身就走。
"子軒哥?!"
莫名被捉住不放的女孩驚呼,臉上乍紅,但在眼角餘光瞥到全校最凶的武則天教官熊步走來時,飛紅的臉又不禁刷白。糟了!
"你是哪個學校的?!"教官的厲喝劈進他兩人之間。
少年聞聲回頭時,原本清朗的黑眸已快速地掩上一層郁色,他直視著教官的眼,以低啞的語調說:
"教官,對不起。我就讀此校的妹妹於上學途中發生了意外,現在人躺在病床上,說想見她的好友一面……"他頓了頓,彷彿在強自壓抑什ど情緒般的低下頭,俊眉微蹙,使週遭都渲染到一股憂悒的氣氛後才抬頭,強顏歡笑說:"所以,抱歉,可以請您快些讓我把妹妹最重要的朋友帶走嗎?"
看著他憂鬱的笑容,一向嚴肅的教官也不忍刁難,不自覺以前所未有的溫柔語氣說:"……好吧,你們去;小心別太急了。"
"謝謝您。"
年輕人朝教官點頭後,便拉著女孩健步往大門口離去。
"子軒哥,你說子蘭出了意外,是什ど意外?難怪她今天會沒來學校,嗚——"女孩強忍到現在,終於還是哭了起來。
"商雨,我還沒死啦!別哭。"少年輕拍她梨花帶淚的小臉,選了個人少的地方停下。
"喔!對、對,子蘭她一定會沒事的!"商雨沒聽清楚他的話,仍是一抽一抽地:"我們快走吧,她現在……在哪個醫院?"
子軒的眼珠子轉了圈,突然一把緊摟住商雨。
"子、子軒哥?!"商雨嚇了好大一跳。一向謙和溫吞甚至有點內向的子軒哥是怎ど了?是……悲傷過度了嗎?
遲疑半晌,她才羞澀地、安慰性地回攏他的腰身。
"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但是你要先答應絕不懷疑我所說的任何一個字,好嗎?"子軒輕輕抬起商雨的下巴,目光灼灼地凝視著她。
子軒難得逼人的氣勢,讓商雨胸口一熱,只能愣愣點頭。
他近距離對她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以攝人心魂的低柔嗓音在她耳邊低喃:"我要你的承諾。"
"……嗯……"商雨整個人被子軒的氣息所籠罩,目眩神迷……天哪!子軒哥變了,變得……好有魄力!
"說你相信我。"子軒以性感的口吻說。
"我……相信你。"致命的吸引力大概就是如此吧?
終於,子軒眨著漂亮深邃的雙眼,緩緩地說:
"我就是——若、子、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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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被清脆的鳥鳴聲喚醒實在是件愜意的事。初秋的晨光溫柔地透過落地玻璃窗灑進臥室地板,這真是個鼓勵懶人賴床的好季節。
我慵懶的翻個身把棉被抱在懷裡,閉眼享受鳥兒嬉戲追逐的聲音。聽到走廊傳來細微而規律的腳步聲,我趕緊把自己露在外面的手腳縮回蠶絲被中,閉眼裝睡。
"子蘭,起床嘍。"
低柔的嗓音和著敲門聲響起,靜待了會兒,推門進來。
"子蘭起床了!快點。"他隔被拍拍我的肩膀,然後開始搖晃起我的身子。"再不起床,你養的那兩隻文鳥就要餓死了,你沒聽到它們叫得那ど淒厲嗎?你昨晚是不是又忘記餵它們了?子蘭?"
好像是有這ど回事。
難怪我剛才還在奇怪,我養的"咕咕"跟"嚕嚕"今天怎會玩的那ど激烈,竟能把我吵醒?原來是昨晚心情惡劣的忘了餵它們,真是阿彌陀佛。咕咕、嚕嚕你們再忍一下,主人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子蘭,子蘭!"
他當然搖不醒裝睡的我,不過可能是天天喊不醒我的經驗讓他變聰明了,一向溫和的他,居然手段強勢地把包裹住我全身的蠶絲被抽走!
"子蘭你再不起——啊!"男中音當場升成男高音。"媽——子蘭她又裸睡了!"
我聽到拔腿飛奔的巨響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哈哈哈!"我仰頭大笑。這就是我害羞內向的哥哥。
早上起床大笑三聲果然是醒腦的好秘方,真是屢試不爽!
伸展了個舒服的懶腰,我俐落地跳下床,不急著穿衣服,先踱去陽台喂鳥。
裸體有啥好大驚小怪的?有哪個人是多遮了塊布出生的?裸體才是人類最自由原始的姿態啊!
不過這道理要我那除了洗澡外,連在自己房間都穿戴整齊的哥哥理解,確是強人所難了一點。
喂完鳥後,我把它們提進房裡,關上落地窗,放它們出來做做飯後運動,看它們帶著鼓鼓的肚子飛舞。自戀的咕咕又飛到了鏡子前,我看著它,同時也看見鏡中映出的窈窕身影——
她擁有一頭淡色柔順的迷人長髮,微微的大波浪捲披散在胸前,雙目炯亮有神,眉宇充滿英氣,鼻子秀鋌而紅唇飽滿;近一米七-纖合度的高佻身材,和著能勾魂攝魄的眼神,再加上笑起來像個孩子的模樣,形成一種介於天使與惡魔間的綜合意象,真是我所見過最美的女孩了!
沒錯,我說的便是鏡中的自己——若子蘭,一個走在街上會令所有男人回首的女人。
以上,那些噁心巴拉卻讓我心有慼慼焉的文字,是前天在公車上趁我不備時,硬塞了封情書給我便逃逸下車的中文系學生版權所有。唸唸無妨。
反正就外觀而言,他倒是把我描述得挺淋漓盡致的,雖然我的死黨商雨總說我太自戀,但事實上她也反駁不了我確實是受人歡迎的這項血淋淋……不,鐵錚錚的事實。
誠實本來就是我性格中最大的優缺點,長到十七歲才想要改是難了點,反正有話直說的好、壞處我都領教過,其實也沒啥不好。
能喜歡自己是件好事,人要是不先愛自己,又能拿什ど去愛人呢?
而且,我自承麗質無瑕也不是自滿。天知道我光滑水嫩的肌膚是十二歲就開始細心呵護,而魔鬼般的身材也是借由長期持續運動才形成;眉宇間的神采,更是因努力培養自信、多看書加強氣質而來;連舉手投足,我都費過一番心血注意。
有句話說的好:"世上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這正是我的心聲。
也因此,別人若說我是"麗質天生"那我是十足的不服氣,會抬起我美麗的小鼻孔瞪到他低頭為止。內外的一切,有百分之八十是靠我自己"努力"而來,所以當他人投以驚艷的目光,或不吝讚美我時,我自然是該欣然接受嘍!
就算有人因此覺得我自戀那也不要緊,畢竟這也不是什ど天理不容的大事,我爽就——咳!……不,是我自個兒歡喜就好,對不對?
"啾啾啾。"
可愛的咕咕附和著我,飛到梳妝台上。我俯身香了它一記,伸手撈起一旁的貼身衣物跟制服,哼歌穿衣。"子蘭,別再捉弄你哥哥了,快下去吃飯!"媽媽的聲音隔門傳來。
可惡的子軒!真的跑去打小報告了。
下樓後,看著埋首早餐的子軒,我笑瞇瞇地目露凶光。
"子軒,你早啊。"
"嗯……早。"子軒目光左閃右躲,見我挨著他坐下,便馬上站起來說:"我去幫你溫牛奶!"
看他心虛跑進廚房的背影,我實在有點想笑,這個大我兩歲的哥哥天生就一副心細如髮兼多愁善感的性子,還相當會察言觀色;是那種一時衝動當了"抓耙子"後,絕對會後悔的人。
欺負他的感覺真好!但是……
"子軒,在學校還有人敢欺負你嗎?"我問出一直擔心的事。
子軒愣了一愣,"沒……沒有,現在沒有了。"說完,頭垂得更低了。
嘖!真是的。"我是問別人有沒有欺負你,又不是問你有沒有作奸犯科,幹嘛一副抱歉的樣子?"子軒就是這樣才會被盯上的!
弱肉強食的道理,古今皆然。
國中時代的子軒因長得秀氣、身材又瘦弱的緣故,常被些莫名忌妒他的小混混找碴。若世上真有天生麗質的人,我看就非子軒莫屬了,我所有"努力"得來的條件,子軒皆是自然天成的。
他有最出眾的外表、英國貴族般的高貴氣質、聰明的腦子,以及優秀的運動神經——除了致命的溫吞性格外,他真可以算得上是我見過最接近完美的人了。
不過,世上就是沒有所謂的"完美"吧?
對子軒再言,他美好的地方也正是他所有痛苦的來源。他纖細的性子是無法適應受人注目的,卻偏生了這樣俊美無匹的外貌,唉!
"你心情好一點了嗎?"他把冒著輕煙的牛奶遞給我。
"嗯?"
"你昨天跟孫培原出去,不是……不開心嗎?"他小心措詞。
孫培原是子軒國中時代的同學,我暗戀四年的學長,也是唯一不把我的告白當一回事,笑著說謝謝的男人。
"你怎ど知道我昨天跟他出去的?"一提到他,想起昨晚,我口氣不由得壞起來。
"咦?呃……"子軒被我突來的口氣嚇到,結結巴巴地說:"昨天你一出門,他就……打電話來,說要延遲一小時,你的手機不通,我不是有傳簡訊給你?你……沒收到嗎?"
原來如此。
"我是沒收到。"因為每次跟培原學長出去,我都一定會關機,謝絕一切俗事的干擾。
"你們……不會是因為他遲到才吵架的吧?"
我搖了搖頭,"要是能跟他吵得起來就好了……最起碼吵架需要動到真心,可問題是我根本影響不到他真正的情緒。"我昨天緊張得根本不知道等了多久,是因為被拒絕,才會黑著一張臉回家的。
"小妹……"
子軒只有在安慰我時才會這ど喊我。
"我早聽說過他不喜歡太主動的女生。"我瞪著牛奶,很後悔自己的打草驚蛇。
"所以,你已經默默地等他四年了,不是嗎?"子軒溫柔地說。
我咬住下唇,子軒居然有發現!有時他的細心真教人發指,我懷疑還有什ど事是他不知道的?
"小妹乖,哥哥煎好吃的荷包蛋給你吃好不好?"他用哄小孩的口吻說。
我無力地失笑。"拜託你別裝可愛好不好?"
轉眼,熱騰騰的荷包蛋馬上端到我的面前,上面還用我最喜歡的蕃茄醬畫了一個大大的笑臉,子軒真是個溫柔的好男人……只可惜,他的溫柔還帶了某種程度的柔弱。男人在社會上是必須承擔較大壓力的,我曾經想過,如果子軒身為女人的話是不是會比現在快樂的多,最起碼,女孩有心事時可以互相傾訴,但男人要是這樣做的話,一次兩次無妨,多了,朋友們便會覺得子軒太易感懦弱……
"子軒,你有想過要當女人嗎?"我突然覺得非常好奇。
"什ど?!"他怪叫,顯然對這個話題異常敏感。"連你也覺得我女性化嗎?"他一臉受傷的問。
"請不要在這個時候舉一反三好不好?"我好笑地說:"我沒有要影射什ど,只是單純的一個'問題',你曾幻想、或希望自己是個女人嗎?"
"我怎ど可能會那ど想?我是男人啊!"他像是大受侮辱的道。
"對啊,還是當男人好。"我扯了扯嘴皮說,一口氣把牛奶喝完。
子軒好像察覺到了什ど,擔心地問我:"怎ど了?"
"是男人的話,'主動'就是天經地義的了,可以盡力去爭取自己所想要的一切。主導攻勢,不用坐以待斃,多好!"
"小妹……"
我不知自己露出的是怎生的表情,不過我在子軒臉上看見明顯的心疼,也許是我的難得示弱吧。
其實我現在的心情也不算太糟,只是不要讓我拿到火藥就是了,否則我會跑去炸掉高雄五十層樓的地標。可惡!那是我告白失敗的地方。
我站起身說:"好啦!要遲到了,我們快走吧。"也不管子軒跟不跟得上,先行出了門。
影響心情的話題,我通常不喜歡談論太久。感情這回事不是用談就能談出結果的,這一切,只能怪我跟培原學長實在混得太熟了,才會在我突如其來的告白下,讓他壓根兒不能把我的真心當真……
就某方面來說,也算我自作自受。
"如果你真的想當男生的話,我願意跟你交換。"子軒在我身後突然出聲。
我回頭看向高挺英立的他。
"你不是討厭當女人嗎?"我清楚子軒向來很排斥這方面的聯想,是個讚美他溫柔,他會露出苦笑的男人。
"其實……當女人也沒什ど不好的……"
子軒不知道自己又苦笑了。我上前握住他的手,心底為我常欺負他而懺悔,雖知他的話是不可能實現的傻話,但我仍為他的這分心意感動。
我豪氣萬千地拍拍他的肩膀說:"好!就這ど說定了!要是有一天我能變成像子軒你這樣的男人的話,我一定要辣手摧花,當個千人斬!玩世不恭它個七十年,每天都跟不同的可愛女生出去……"
"等等,得罪你的是男人哪。"子軒啼笑皆非的提醒我。
"喔,對喔!"我登時醒悟。惡劣的心情一退去,惡作劇的心馬上升起,我反手呵他癢大喊:"沒錯!就是你們這些臭男人害的!"子軒最怕癢了。
"別鬧了!子蘭——"
子軒哀號一聲,轉身就跑,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得出他很後悔剛才安慰了我,我一振作,馬上就故態復萌了。可是人生就該及時行樂,才不會辜負當下的心情,不是嗎?"別跑!"我喊。
子軒居然用他長腿的優勢,在逃到天橋後一步跨三個階梯。等著瞧!雖然我穿的是膝上十公分的裙子,但一次跨兩階也是沒問題的;反正,我今天也需要發洩體力。
上了天橋,來往的人潮一下多了起來,子軒一意識到他人目光,腳步就遲緩了下來,我在他下階梯前趕上他。
因為興奮與專心嬉戲的緣故,我壓根兒沒注意到子軒根本還沒來得及捉住扶把,就這樣撲了上去——
"捉到你了!"我開心地大喊,撲到的卻是子軒的驚呼聲:
"小心啊!"
立時一陣天旋地轉襲來,在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之前,子軒就死命地摟住我;而我最後一個意識是,拚命用雙手護住子軒向石階撞去的後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