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算什麼心意……嗯……好想吐……嘔惡……想吐又吐不出來,最難過
杜清零捂著作嘔的唇,一被扔下車就急撐住前方一堵花崗石牆,慶幸自己又熬過災劫,卻頭昏眼花地不知今夕是何夕、身處河方。
耳畔流過一波波熟悉的柔語輕笑,令她頸背的寒毛一一聳立起。
從山徑上來回穿梭的車流、車門不斷開開合合後跨下一堆堆華衣美服的名流名媛,以及這堵一望無際的巍峨石牆裡面那些耳熟能詳的輕語笑談,和四下亮得過頭的燦爛燈火,綜合諸多疑點……臉色由白轉青的杜清零絕對能憑受害者身份確定一事,這是一座佔地遼闊的豪華山莊,裡面——
正在為某種可怕的社交名目舉辦大型晚宴!媽呀!外公快來救她脫離苦海呀!
入夜的山風時強時弱,冰冷刺骨,卻刺不醒杜清零延續兩天的夢魘。
逃離日本後,她曾發誓生日當天絕不參加各種雜七雜八的無聊宴會,以免觸景傷身不慎吐出來。誰知自從結識看不懂「拒絕」二字的惡魔老闆展力齊後,她自以為從此快樂幸福的日子更加水深火熱,不僅不斷重回惡夢現場,光四年來被迫參加的大小宴會,已超過她在日本的總合。
半點不由人的宿命實在太可怕……她好想吐……
幸好她並未打破誓言,她的生日是很慘的昨天……啊!她不想再參加任何愚不可及的蠢宴會了!笑笑笑,從頭呆笑到尾,啊!就算加班費雙倍計算,她也不稀罕啊!
腹瀉兩天,病體猶虛,杜清零一想到自己必須在舊病未癒的情況下強顏賣笑,忽又一陣頭暈目眩,更想吐了……
「女士,小心。」後方一隻友善的手伸來,輕扶了把似乎身體不適的小姐。
杜清零其實比較嚮往直接昏倒,不過她知道某只不達目的誓不罷手的惡魔會想法子弄醒她,沒事還是別亂搞小動作,免得自找罪受……
「謝謝你,我沒事。」她綻放冰川式教養良好的微笑,大家閨秀的氣質獨具,讓秀淨的年輕男子雙眼一亮。
「女士會說日文?」對方訝異。
「還算能溝通。」直到這一刻,杜清零才驚覺自己被日本的生活滲透得多麼嚴重,她使用日文已如同呼吸般自然。
「女士客氣了,你的日文發音很漂亮,語法流暢……」彷若他鄉遇故知,正在等人的日本男子興奮地打開話匣子。
杜清零維持應酬式呆笑,真希望對方能體貼一點自動走開,讓她多吸幾口新鮮空氣好平復造反的腸胃;卻又希望能多聽一點……久違的關東腔……果然呀,他說他是東京人……
陰涼的夜風陣陣襲來,香肩半裸的杜清零打了個寒顫。
她將暖呼呼的披肩抖高一些,下意識想順一順冰川式死氣直長髮,卻忘了昨天某只惡魔假生日之名,不顧病患生死地將她挾持到東區改頭換面。她長及腰的烏溜秀髮被那個笑聲非常詭異的設計師一刀下剪,惡搞兩小時,成了現下這副不到耳垂的蓬鬆卷髮德性。
證明她在那邊生活過的象徵又少去一項,一時間她好惆悵,好像真的一刀兩斷了……臭力齊哥、臭七壯士、臭髮型設計師!她才不要什麼甜甜感覺的髮型來襯托她什麼很清甜的鬼笑容,她……她只想留住一點過往啊……
「女士是日本人嗎?」這位氣韻不俗的淑女粉粉嫩嫩、玲瓏有致的纖軀不高亦不矮矣,長得不頂美但笑起來好甜,小虎牙挺可愛。她像團可口的棉花糖。
對方合宜不下作的眼神兼以謙和不逾矩的口吻,讓杜清零不自覺點了頭,而後駭然僵住——
「零兒,你楞在哪裡幹啥?過來!」
「抱歉,我的男伴在找我了,先失陪。」她怎會承認自己是日本人?別逗了……
杜清零撩起晚禮服自胸下叉開成扇形的曳地長擺,中邪般朝突出於人海之中的壯碩猛男落荒奔去。濃淡有致的櫻紅裙擺在她身後翻飛如浪,風情萬種地,煞是撩人。
「松本,我不是讓你先進去了?」京極御人一腳跨下車,一襲剪裁新穎、線條簡潔的銀灰色西裝搭以冷藍立領襯衫,將他俊雅迫人的身形勾勒得更華貴出眾,也更陰鬱冷酷了。
視覺上的強烈落差害松本助理一時適應不來,不由自主側首望著正踏上會場台階的清甜側影。
京極御人伸手入車內,將一位美得令與會賓客無法順暢呼吸的絕色女子扶出。
「大小姐。」松本助理退立車旁。
今天是首席在台灣的最後一天,也是亞洲經理人年會的最後一天,大小姐奉社長之命早上飛抵台灣陪首席出席這場經理人雲集的重要商宴。
「走吧,松本。」京極御人淡漠地挽起冰川菊,走向小提琴輕揚的山莊。
松本助理得體地保持三步的距離,看著前方出色而登對、一出現就擄掠眾人目光的搶眼男女。
冰川集團上下都有默契,首席娶大小姐只是時間問題,大家早已習慣將他倆視為一體。律己甚嚴的京極首席不僅儀表堂堂,私生活更是無可挑剔,難得他位高權重、年紀又輕,定力卻出人意料的好,從未被不斷送上門的美色誘惑沖昏頭。
人品、能力俱一流的首席絕對是足以匹配大小姐的乘龍佳婿。
若不是對大小姐情有獨鍾、心有所屬,哪個男人權力熏心後能夠不花心?
雖然他不敢斷言首席與大小姐彬彬有禮的相處之道算不算愛情的一種,但追隨首席三年來,他仔細觀察過,發現首席對每個人都一視同仁,客氣有禮到稍嫌疏離冷漠。他即使發怒也是和氣有禮,鮮少高聲說話。
也許首席天生性冷,表達感情的方式便也獨樹一幟吧……他常會懷疑首席真的才二十三歲嗎?!怎麼老成得彷若三十二歲……
世界何其大、人性何其雜,有人天生熱情,便有人冷若寒霜,有人少年老成,也就有永遠長不大的彼得潘,他何必少見多怪……
松本助理自我解嘲時發現冰川菊忽在晚宴入口處頓步不前,絕俗的嬌容無端發白。
「大小姐,有事嗎?」
冰川菊面白如雪,慌張失措地扯了扯身畔的冷顏男子。「京、京極大哥,我……我看到一個叛徒了。」
京極御人隨著她顫抖的暗示,向左側那道邊門淡然投去一瞥,優雅身軀驀地一震!他寒瞳倏沉,與那雙睽違四年的眸子在燈火通明處陰冷地久別重逢,兩人各據會場一端,曾經觸手可及的距離一下子變得遙不可及。
叛徒明顯著了慌先撇開眼,匆匆逃入會場,手上拉著……一名似笑非笑的魁壯男子。
她連多看他一眼都無法忍受了嗎?慘遭背叛的強烈感受油然而生,再次擊中沒預期到這個的京極御人。
他曾經發誓和她勢不兩立,也自信地以為再見到她時,已經準備好的他絕不會再有同樣的暴烈情緒……京極御人冷笑。情緒是不同了……
因為他現在比四年前更憤怒!
☆ ☆ ☆
慘了,他們往這邊來了!
一瞄見某對天成佳偶被五六位紳士打大老遠簇擁而來,今晚神經特別纖細的杜清零放下香檳,掉頭逃入寬闊清幽的中庭花園裡。
芒刺在背,原來是這滋味……這明明叫生不如死嘛,嗚,誰來給她一刀痛快呀……
一整晚像朵高級交際花在賓客之間蹁躚周旋,杜清零嘴角笑僵、耳鳴頭疼、腸胃翻絞……這些都不打緊,最可怕的是她必須設法在不驚動老闆的情況下,避免與某對今晚出盡風頭的絕色情侶同處於一區。
菊和小總管的貴族丰采依舊,登對得像從雜誌封面活生生走出來。
離開快一千五百天了,從與小總管在會場門口不期而遇後,她整個晚上神經兮兮,躲他們都賺來不及,哪有時間近距離、長時間觀察他倆的外貌有無變化……
反正從賓客們騷動的程度和讚歎的次數,男的一定更俊、女的更美,何必看。
杜清零低眸一瞄自己的真絲混雪紡晚禮服。托七壯士暴力鴻福,她今晚的裝扮跟過去截然不同了……
百感交集的杜清零背著手,有一下、沒一下踢著園圃裡的小石頭。
小總管和菊一個二十三、一個二十二了,他們何不快點結婚,省得她……看了心煩……她幹嘛像貓捉老鼠一樣躲來躲去嘛……
好巧呀,她在四年前的生日隔天離開那裡,又在四年後的生日隔天與小總管重逢……一切都是命嗎?
杜清零心生煩躁,一腳將拇指大的鵝卵石踢飛,拋落向三點鐘方向靠音樂廳的偏遠落地窗。被涼風打飛的水綠色簾幔後斜出一隻長腳,踩住那顆彈跳了過去的小石子。
「誰在那裡?」以為這一角只有自己的杜清零嚇了一跳,直覺以日文脫口輕問:「小……小總管,是你嗎?」
「零兒啊!你又在哪裡了?你今天晚上搞什麼鬼嘛!」
「我、我在這邊!」不知被哪一個嚇著,心跳停止的杜清零應完聲回頭,隱身右前方紗幔後方那似曾相識的身影已不在,她緊張的掌心也盜了一堆汗。
那位先生應該不是小總管,行事光明磊落的他喜歡正面衝突,如果是他,他一定會冷唇譏諷,不會偷偷摸摸窩在那裡不吭聲……
「什麼嘛……」她幹嘛那麼瞭解小總管……
「什麼什麼?」展力齊霍然在杜清零背後出現,將香檳塞給嚇了一跳的她。
「喲喲喲喲,狹路相逢,咱們攀巖奇花又被力齊陷害來參加宴會啦?」另一名體型壯碩不輸給紅毛猩猩的壯漢,笑嘻嘻現身在展力齊的左肩處,驚美地贊呼:「卷髮的零兒有精神也美多了,之前那一頭清純日本妹造型太死,不符合攀巖精髓。」
完蛋了!是攀巖七壯士其中一壯小玄哥,此公不講理的症狀較之力齊哥有過之無不及,也是野蠻狠角色……天要亡她也……
差點忘了七壯士都是有點家底的人,不僅暴力取向的極限運動界,政商界更是活躍。在宴會場合經常偶遇他們幾個,是她台灣生活另一類恐怖惡夢,甩都甩不掉。
自暴自棄一口乾光香檳,杜清零不甘心任人宰割,做困獸之鬥地想從兩座壯觀的喜馬拉雅山中間尋縫闖關。
兩名肌肉猛男相視賊笑,各伸一隻猿臂,輕鬆抵住不自量力的小鬼頭。
「力齊,你告訴她沒?」不懷好意的下巴朝掙脫不開的杜清零一努,心生警覺的她又生腹瀉的衝動了。
「什麼?」天啊,看看他們瞬間光芒萬丈的臉,千萬別告訴她……
「豎尖耳朵聽仔細嘍,噹噹噹噹!我們又找到一處全新刺激、保證沒人知道的秘密新巖場了!」一提及天大地大、舉世歡騰的驚世發現,興奮無比的兩猛男馬上將待宰羔羊圍堵到角落,表情既神秘又神聖地偷偷宣佈:「那邊有一條沒人污染過的山溪,我們七個總共會勘了五次,次次滿意,所以——」
惡夢成真……
「我不去!」受夠的杜清零想都不想,悍然回絕。她不要再掛急診打點滴,雙腿抖得無法走路、全身骨頭酸得像隨時要碳化……總歸一句話:「我拒絕參與和攀巖有關的任何活動!這次你們說什麼都沒用,我——不——去!」外公救她!
「哇——靠!我們天大的秘密只給你那個榮幸分享,你這日本妞態度好差啊……」史前人類禁不起半次拒絕,原始蠻性一古腦爆發。「出言不馴、忘恩負義,還有什麼……幫忙想啊!」側問濃眉笑揚的展力齊。「哦,態度傲慢……口氣猖狂、行為囂張、暴力集團——」
「我才沒有!」杜清零忍俊不住爆笑出來,使出他們動不動就逼她練習的鉤拳,直擊小玄硬若磐石的腹肌一拳。「那明明是你們上次和不良少年飆車進警局時,警察罵你們的話!」
不痛不養的大個頭兄弟勾肩搭臂,」同笑睥向天借膽竟敢揮拳相向的小人兒。
「你看看,她搶白的德性像不像話,就是我們疼你入骨的慘痛代價呀?力齊,你罩的妞由你領回家管教管教。」
「逆女不可教、逆女不可教……」兩隻猿掌對一頭蓬鬆綿軟的卷髮愛不釋手,猛搓又猛揉。
這叫疼她入骨?杜清零明智地棄械投降了,小頭顱被揉得不住向前點動。
……虧他們大言不慚說得出口……她不玩了,可不可以呀!
「我不是博美狗,別再玩我的頭髮了,你們兩個!」氣、氣死她了啦!遇到攀巖七漢是她今生的惡夢,這堆人自有一套迥異於常人的暴力處世哲學,蠻性發作時根本是天兵,有理說不清的。氣死她了,她要回日本!
杜清零被自己的想法嚇住。她剛剛想了什麼……別開玩笑,就算是開玩笑也不行,外婆沒認她以前她不走的……不走?!走到哪裡……
「零兒,唷喝,魂兮歸來嘍!」使勁拍了下呆怔的臉蛋,杜清零吃痛低呼。撫著微紅的臉頰,她橫眉瞪著無辜猛眨眼的罪魁。「喂,我已經盡量不放力,你們這些女娃兒怎麼回事,個個細皮嫩肉,禁不起一碰……」
展力齊心有慼慼焉地點頭附和。「完全不能碰,昨天我和我馬子在廚房做起那檔子事,一時激動,不小心用力過猛……」
「小玄哥、力齊哥!」杜清零竭力不臉紅。他、他們一票臭男生,老忘了她是女孩子,完全把她當成哥兒們了,她、她就那麼男性化嗎?
葷腥不忌的兩個男士一齊望著氣咻咻的彆扭娃兒,笑綻一大口有心悔過的白牙。
「抱歉,哥哥們又忘了你是女生那國。OK,不談腥膻色。聽說你今年會順利畢業,下禮拜開始到小玄哥公司實習兼交接。」摸著性格的凹陷下巴,像檢查冠軍種馬一樣圍著杜清零團團打轉,小玄邊走邊沉吟:「我美美的秘書下個月要移民瑞士做人瑞,你日文佳、工作能力不錯,儀表落落大方又見過大場面,應對得宜、談吐不俗,帶得出場,配我剛剛好……好了,我恭維你一堆,你若拒絕我就太難看了。」
什麼出場?她又不是以鐘點計費的酒店小姐!
「難看算什麼?老子現在就讓你灰頭土臉!」展力齊火爆的三拳K向目中無他的狂妄拜把。「小玄子,我聽說你厭世很久了,沒想到你輕生的執念如此深。你他媽的當著她老闆我的面挖角啊!現在是怎樣?是我太久沒扁你,還是你太久沒被我扁,皮癢難耐……吃我一記逆蝦形固定!」
「喝啊!看我如何甩脫蝦尾!」
杜清零無力撫額,簡直不敢相信這兩位先生都二十八歲了,不僅無視通身名品西裝,居然把人家修剪得漂漂亮亮的草坪拿來當擂台,要狠耍蠻的就地模仿日本女子摔角來。
「我……可不可以回家休息了……」她恥於與未進化完全的史前人猿為伍,她快被今晚這些人這些事逼瘋了,天啊,一輩子也沒一晚累……
「姬先生,您在外面嗎?」
「哇咧,真掃興耶!美美的秘書在找,這場記下!」小玄訓練有素,跳起身火速拉整儀容,邊對彷彿在鬧頭痛的杜清零飛了個舉手禮。「零兒,給你一個月時間養壯身子兼考慮,不管吝嗇力齊出價多少,我都加三成。下個月見,腸胃藥自備。」神采飛揚大步跳入屋。
「零兒,你不忍心背叛千古難求的好老闆吧?」展力齊面色不善地搔弄她柔軟的髮絲,帶她回轉熱鬧滾滾的會場。
「你手放下來,我就不忍心。」杜清零行經落地窗時,迅速撩整被兩個粗魯男揉得亂亂的蓬鬆卷髮。
「小鬼,你不過去打聲招呼可以嗎?」唯一知道她過往的展力齊惡意一笑,扳著她一起轉望會場中央那對醒目璧人,兩人週遭依然圍繞著一堆政商名流。
「我不要。」她試過,但她真的缺乏勇氣……是她先拋棄那邊的,而且她一直記得菊和小總管在離開那天的反常表現,那讓她……覺得虧欠而無法面對他們,只能貓捉老鼠地逃……
「沒出息……」碩大一拳將愈壓愈低的圓潤下巴捶高。「初音當初可不是這麼介紹你,是不是路燈不夠亮,那丫頭看錯救命恩人啦?你可別欺騙哥哥純真的感情,害我白疼你太多年。」
杜清零好氣又好笑,才要反駁,眸子瞪圓地駭見不遠處逛來一名玉樹臨風的中年男子。
「臭小子,老子千呼萬喚,你捨得死出來見人啦。」沿途向舊識打招呼,中年紳士笑容可掬卻字字淬毒。
「糟老頭,你慾求不滿啊,怎麼老處在不爽狀態?」展力齊文質彬彬地回給對角兩位世伯燦爛微笑,邊暗示慌了手腳的女伴一旁避難去。
杜清零兔脫不到兩步,行止有風的展父技巧拐個彎,迎面逮住她。
「好巧,清零也來啦。」極具學者風範的展父笑若春風,親切挽起胃又開始抽筋的杜清零一同轉向。「你展伯母正在隔壁悶得慌,你在最好,過去陪她聯絡聯絡感情,她好喜歡跟你這小同鄉聊天。」
微臣道旨……「展伯伯,我過去陪展伯母了,你們慢聊。」
恨不能插翅飛離現場,杜清零才背過身即聽到父子倆千篇一律的開場白——
「不帶種的死小子,你幾時夠膽娶清零回家呀?」從服務人員托盤中端下一杯馬丁尼給兒子,自己拿了杯白蘭地。
「死老頭承認吧,你真的老年癡呆了,這幾年只會廢話連篇,當然是她夠膽讓我娶的時候。」父子倆和樂融融,微笑乾杯。
與一開始每聽必打跌的慘痛情況相比,杜清零很慶幸幾年下來自己總算有點小長進,她只不過撞到一對老夫妻又差一點點一頭撞上轉角的牆而已。
天,她很怕笑裡藏刀的展伯伯,更怕他和力齊哥在一起的場面……父子倆過招絕對聞不到一絲火藥味,因為全是殺人於無形的生化毒氣。可能是出身商賈世家之故,兩人擅長以最少成本求取最大的利潤,連唇槍舌劍也仔細算計過,生化毒氣不僅物廉價美、破壞力又強,他們何樂而不為?有恐怖分子潛質的恐怖父子檔……
幸好她很喜歡溫柔的展伯母,因為她也是月見初音的親阿姨。當初若沒有初音大力相助,她絕對無法順利地落腳台灣。
力齊哥是個很重義氣的人,他很疼很疼小表妹初音,也就愛屋及烏地疼著初音的閨中密友兼她常掛在嘴巴的救命恩人,她。
當年若不是力齊哥和他那班兄弟傾全力張羅她的起居、包辦她的食衣住行,連工作娛樂也不放過,否則她重遊舊地彷彿初來乍到,焉能過得這般愜意。他們的助力使她在極短時間內適應了台灣,結交了一掛癖好有點不尋常的大哥哥,得回一個疼她如心肝的好好外公,今年也將順利完成大學學業了。
回台灣這幾年,即使和外婆鬥氣也鬥得心曠神怡,她真的很快樂,卻……覺得缺少什麼……彷彿遺失了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
「恭喜你,在這裡適應良好,並不寂寞。」一個尖銳的質問,冷不防從杜清零左側凌厲殺來。
該來的躲不掉……杜清零無奈喟歎,面露微笑旋身向多年未見的姊姊。
裹在白綢禮服下的冰川菊姿態曼妙、出塵脫俗,依然美若天上謫仙下凡塵。
杜清零既慶幸她挽了一整晚的男伴沒隨行護花,又說不上掠過心懷的感受是釋然,抑或失落……
「冰川小姐漂亮如昔。」杜清零試著保持笑顏的甜度與自然,刻意拉出兩方的距離。她疏離的態度卻大大惹惱了決心不先發怒的冰川菊。
「杜小姐,我沒記錯您的姓吧?」冰川菊美眸噴火,怒氣得宜地包裝在訓練有素的冰川式大家閨秀笑顏下。
「沒有,您的記性好得驚人。」杜清零被她一激,舊時的叛逆性情全數回籠,緊張的心緒反而愉快多了。
「為什麼呢?冰川姓氏配不上你庸俗的格調?和兩名粗俗男子公然打情罵俏是你堅持離開的原因?」冰川菊壓低咄咄逼人的清美嗓音,笑顏仍然傾國傾城。
菊的社交擬態愈來愈像回事了,她以後會不會變成怪物級的社交動物呀……
「冰川家尊貴高尚的大小姐,你幾時養成偷窺的癖好了?」杜清零撇嘴糗她,幫忙拍掉她肩頭一根毛屑,沒瞧見冰川菊表情一愣。「兩位男士事業有成,出身高尚不下於你,而且是我重要的朋友,人家可沒偷窺的不良嗜好。」
「朋友?」冰川菊抽尖怒嗓,掩飾惆悵的心情。「那算什麼樣的朋友?對你毛手毛腳!因為這些低三下四的男人,所以你不回日本了?」
「菊,你攻擊我,我可以不當回事,因為咱們姊妹一場,否則你早不知被我扁過幾萬次了。」笑唇微抿,杜清零滿眼警告地瞇著惱紅了臉卻更為美艷的冰川菊。「但請你記住一件事,別惡意攻擊我的朋友,我對這種事缺乏容忍度,清楚了嗎?」
清零和那個人的感情好像很好,看他們相視而笑或談話時的感覺……
「你要嫁給那隻銀背猩猩?」冰川菊怒不可遏,氣顫著手直指向屋子另一頭的展力齊。如果她嫁給台灣人就永遠不會回日本了……不要!她一直在等她回來!她不要她留在台灣!不要不要不要!
杜清零一愣,在眾賓客側目議論前,技巧抓下冰川菊失態的抖臂。
兩人款步繞過音樂廳,狀似閒談著踱進空無一人的平台,她差點捧腹狂笑。銀背猩猩?哈哈哈哈哈哈……
活該!誰讓力齊哥不聽勸,耍帥地硬在劉海中間挑染一撮銀髮……菊的形容傳神極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不……不准你再笑了!」冰川菊氣得甩開憋不住笑聲的差勁妹妹。
「啊?你聽見啦,我忍不住嘛……對不起……」哈哈哈哈……
看她笑得那麼快樂,一心找碴的冰川菊再也僵持不住怒顏,菱唇泛了抹輕笑。
呀,好舒服,這種沒有隔閡沒有距離的自在感,只有與清零一起時才會有。這就是她率性得很惱人的異母妹妹,總會適時幫她掩護她不得體舉止的異母妹妹,對她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清零在這裡好像真的很快樂,少了刺,笑容和善且開朗甚多……
笑意在冰川菊唇角急遽凝結,她晶瑩的美眸爆噴出兩道怒焰,更加火大了。
她不會讓清零稱心如意,一樣是冰川家的女兒,憑什麼她可以逍遙於台灣,她卻得時常奉父命陪京極大哥出席各種宴會,安心當他稱職的花瓶女伴?即使她悠遊於其中,也絕不讓妹妹逃掉該她的責任!她勉為其難讓清零放長假,但絕不允許她就此脫身,一輩子不盡義務!她休想!
「你何時回日本,我不介意你和京極大哥的事了。」
笑累了靠坐在平台石欄,杜清零一怔,莫可奈何一喟:「拜託你饒了我,別再試探了,我們真的沒什麼——」
「沒什麼?」冰川菊嬌笑著打斷她。「我可不是三歲小孩子。孤男寡女在一起一夜,不會沒什麼。算了,我心胸寬大不計較。」何況他們不是普通的孤男寡女。
「那是拜誰之賜啊!」她得寸進尺的張狂態勢,讓不想沒品沒格掀舊帳的杜清零上火了。「你很煩耶,喜歡小總管不會快點嫁給他」
「時候到了,我自然會嫁。」冰川菊傲慢如女王,推杜清零移坐過去,落坐在她坐乾淨的位置。「我真的很喜歡京極大哥,可以說太欣賞他。你知道的,我一向欣賞與我同類型的人,因為這種人世間罕見。」也因此,她不知如何、亦不敢親近她神祉般的偶像。那是不敬的褻瀆行為,她完全無法想像。
「請問哪一類人?自傲自負過頭衍生的自戀型人格障礙類?」杜清零沒好氣翻了翻白眼,瞄見展力齊晃進這一區探頭探腦地四處找人。他掃見她後,下巴暗示地朝會場外一點,杜清零頷首表示意會,雙手並比劃了個T。
冰川菊旁觀得一頭霧水,見銀背猩猩旋腳離去時又不耐地回比了個手勢。
「你們在幹什麼?!」她克制不住怒聲尖叫。
「大意是說我們只剩五分鐘,長話短說,力齊哥可不是有耐性的人。」
他們兩人絕佳的默契嚇壞了冰川菊。她一直害怕這個,她一直害怕清零會嫁給台灣人,永遠離開冰川家,所以無所不用其極拿京極大哥刺激清零,希望逆叛的她為了同她競爭京極大哥而留下來,不誠實的清零卻一概推說他們沒什麼……
沒什麼?別人可以這麼說,他們絕不可能沒什麼!他們明明是互屬的,為何分離多年清零還執迷不悟?不可饒恕!不可原諒!
「菊,容我提醒你,你只剩四分鐘可以瞪人了。」
諸法遍試於妹妹皆罔效,冰川菊實在被逼急,不惜下猛菜攤牌了。
「好吧,我承認,我以前皆只是試探你。我和京極大哥都很優秀,不,應該說他比我聰明太多。我一向尊敬能力才智在我之上的人,如父親、京極大哥,可是我絕不能忍受我丈夫也如此,那使我落居下風。我受不了一輩子看人臉色,猜不透丈夫的心思。」
「感情又不是競賽,時常想這些,你不累,你丈夫也累啊——」杜清零的嘀咕被冰川菊猛射過來的厲光瞪掉。
「你曉得什麼!我曾經傻……傻得一試,但真的猜不透京極大哥的心思,他對我很客氣,對每個人都客客氣氣。我打不破這道藩籬,我們就不能更進一步,我不要他待我像客人或大小姐,即使妹妹……即使像妹妹也好!他對我們像外人,不像對你!」她扭頭怒瞪一臉呆愕的杜清零。「他對你特別好!」
這些資優人種犯賤啊!一把猛火從腳底燒上來,杜清零被子虛烏有的控訴激得火冒三丈。
「他對你客氣,你嫌太好是嗎?他對我很凶很壞很嚴很沒耐性,你羨慕我們看不對盤就幹架啊?好啊,有本事你拿木劍和他對打一場,當他毫不留情的木劍落在你的道服上時,我看你還會不會覺得那叫特別好!」
「他是為了你才拒絕我!」冰川菊苦澀地旋開身。十七歲那年當面被拒絕的萬般苦澀雖不復在,要心高氣傲的她向人坦承初戀的挫敗,仍然相當困難。
她冰川菊的難堪心事可不隨便透露給人聽,對方得付出對等代價才行!
「菊……」杜清零的沖天怒焰頓消,輕歎著想摟一摟她驕傲的姊姊,轉念一想又作罷。「小總管若拒絕你,一定是因為他配不上你或你配不上他——幹嘛啦,你斜眼瞪人的樣子醜死了……是你自己說的,你們是同一類人嘛,眼睛都長在頭頂上,目中無人,汪定是孤獨宿命嘛……」
冰川菊從窗戶玻璃清楚看見身後的人遲疑伸出手又收回,美眸一紅,她猛轉身死命抱住妹妹,表情轉狠地在她耳朵撂下話,很快又放開她。
猝不及防的杜清零錯愕好半晌,回神,不負責釋疑的白色嬌影已翩然閃人。
什麼……什麼叫只要她冰川菊一息尚存,她冰川清零今生休想嫁給銀背猩猩啊?!什麼又叫她絕不容許她拋棄她的京極大哥和冰川家?!
菊四年前吃錯藥打錯針,到現在藥效還沒退啊!
她現在是杜清零,不是冰川清零!她也沒有……拋棄小總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