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黎翰洋忙於他的工作,而塗媚也無由來地擦拭著她的武器——一把匕首與一枝鋼筆槍,以往她還挺自信於自己的空手功夫,但今天,直覺告訴她,有備無患;也許今天這兩種武器派得上用場。
看她那麼忙,他也不吵她,兩人各自忙著自己的工作。
沒有徵兆,一如往日的上下班,只是今天的行程多了一個舒家。
時已六點十分,天色已然昏沉,六名護衛隨行。果然不出她的暗箭論,在竹林段,他們遭受一群戴墨鏡、著黑衣的殺手圍殺。一時之間,槍林彈雨的,好不熱鬧。
坐在車內,黎翰洋慌神地問道:「怎麼辦?」
塗媚問司機:「衝出這裡有幾成把握?」
司機深吸了口氣:「豁出去了,不是嗎?」
「對,既然有了共識,大家坐穩了,沖吧!」
「是!」
有她的一聲令下,即使只有三分膽,硬是補足了十分,油門頓時踩得風沙滾滾。
對方也有所警覺似的立即讓出一條通路。但車子也吃了不少顆子彈,還有一顆差點引爆油箱。
「糟了,他們打著了油箱。」司機首先發現油箱出了問題,提出警告。
塗媚鎮定地說道:「我們得棄車了,待會,到了前方那一片花園,我們跳車各尋蔽身。」
情況特殊,不得不冒險如此決定。趁夜漸漸漆黑,各尋生路要緊。
在一、二、三聲中,他們八人棄車而逃,先是黎翰洋在塗媚的掩護下安全落地,後是五名護衛及司機安全跳了出來,大伙是平安了,倒是塗媚擔心他會受傷而以身墊底刮傷不少處。
「你們三人先攔車下山,我和黎先生及其他人暫時找地方躲避。記住,下山後先找人支援,勿驚動警方,知道嗎?」
人多目標便大,分散可以減輕風險。語未畢,車子撞進農田,隨即爆炸。
兵分二路,依著高大的林木蔽身,始脫離後來的追趕。
舒家肯定是去不成了,一身狼狽只盼尋求協助。走了好一會,他們也迷失山林之中。
「糟糕,我們竟走進了山林。」
有人首先發難,塗媚看了看四周,問了問身邊的他:「這,你熟悉嗎?」
他仰望高處。「那,應該就是純柔的家。」
「舒家?你確定?」
「應該是。」他已餓得發昏,哪還具幾分的辯識能力?再加上天色已呈灰暗,哪還分得清東南西北、四面八方的?
「要確定是,而不是應該是。」塗媚不滿意他的模稜兩可。
他當然很想確定,但,實在是……太難了,再加上他的手機放在車內,現在車子也毀了,想通知舒右昌都難。
「阿量,你的手機在不在身上?」
他摸摸空空如也的口袋。「今天剛好沒帶出來。」
「阿俊,你的呢?」
「在車上,剛剛急著跳車,忘了拿下來。」
眼前唯一可以寄望的只剩阿信了,就見他東找西找的,嘿,手機竟還穩穩地掛在他的褲帶間。
「幸好,它還在。」拿給老闆。
大伙還高興終於有救了,怎料打開電源,天呀,電池的顯示竟是零。
阿量顧不得處境安危,情急之下劈頭便罵:「你的電池都跑到哪了?」
阿信吶吶地答道:「昨天和馬子聊了一整夜,又忘了充電,所以——」
「所以,它在緊要關頭沒電了?」如果揍得他鼻青臉腫可以脫險的話,他們是願意吃上傷害官司,狠狠K他一餐克難飯。
阿信頻頻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當大伙氣得咬呀切齒時,塗媚安撫地說道:「算了,我們還是先離開這再說。」
一行人沿著目視尚可見到的小路摸黑著走,突然——「趴下,有人來。」
塗媚迅速將他壓制在地。下一會,果聽見三、四人的交談聲。
「他們會跑哪去呢?」
「也許他們全死在車內了。」
帶頭者嗤笑同伴:「你白癡呀,他們車內的那個女人可不是等閒之輩,如果她要你死,你一個人死十次也不夠,有點腦子好不好?」
也不是他要助長她的威風,只是光傳聞,便令他們手腳發冷。
「她真的有這麼厲害?」
「你不相信?」那人信口胡口謅:「要不,我現在馬上叫她出來讓你瞧瞧「哎……你別亂來,挺恐怖的。」
那人哈哈大笑:「瞧你,怕成這個樣子,哈……」三、四個人這才慢慢走遠。
塗媚只專注於他們的舉動,待他們走遠後才赫然發現——這也實在怪不得他,一悶便是二十分鐘,她在上,他在下,她身上特有的香氣直撲他的鼻前,柔軟的胸脯密貼在他的胸膛,而她又什麼姿勢不擺,正巧吻合了做那檔事的利器……他是男人耶,沒有反應還算正常嗎?
幸虧此時能見度低,否則他的一世英名保證盡毀她手中。
塗媚並未渲染,只是低聲告訴他:「下回別舉槍對著我。」迅速起身並拉起他。
「可以走了。」
他現在這個樣子怎麼面對護衛們?「先等一下,再三分鐘,我們再走。」
她當然懂得他的困窘。「好,我們先壓低身子,免得惹來注意。」
不走便是這種後果,不一會,又有五、六名持槍的男子朝他們的方向逼近,塗媚果斷下令:「你們三人先躲起來。」
「你們呢?」
真是背到最高點!「別管我們,我自有辦法,快走。」
孤男寡女出現在荒郊野地裡還能做什麼?塗媚沒有多餘的考慮,一個欺身便與他交纏在一塊。
不久,他們的身後傳來——「大哥,有人在親熱耶!」
頭頭探了身。「人家親熱關你們屁事?快走!」
有人耍賴:「我們來玩玩他們。」
「好哇!」無聊的提議還真有人附議。
塗媚與黎翰洋壓低了頭來,一副驚慌的模樣,宛若一對遭受迫害的戀人,驚恐完全反應於肢體上。
「你們不要過來。」話音雖然說得顫抖,心底想的卻是:再過來,我便要你們來一個死一個,來五個躺五個!
看這光景,連黎翰洋也不抱希望了,他以為他們會喪生此地,但是——「正事要緊,光想玩,壞了事,你們誰擔得起?」
頭頭一說及正事,眾人才收起玩心。
「好嘛,算你們走狗運。」
「你們得好好感謝黎翰洋,是他救了你們。」
一有人點出他的名,便遭頭頭的怒斥:「你嘴巴賤,胡亂說什麼?」
現在這麼敏感的時候還亂放話,純心害死他們的嗎?一面走還一面責備著。
待他們走後,她抬起了銳利的雙眸,但仍不做任何表示,只是催他:「我們快走,下一回可沒這麼幸運了。」
拉起他的身,兩人匆匆忙忙離開此地。
她的腳力好,但一向坐慣辦公室的他,雖是男人,卻比不上她的敏捷,他氣喘吁吁的,全憑她的拉力才得以助長奔逃的速度。
好不容易才出了山區,攔了車便直驅黎宅。抵達之際,已是子時。
又餓又累,是今晚一夜奔逃的註腳;一身的狼狽不堪,則是他現在的寫照。
護衛只回來了三名,看來,最後跟著他們倆的那三名仍未脫險。
「從這一回看來,他們是非要你的命不可。」塗媚有點擔心的。
「我從不和人結怨,他們這麼緊追不捨,究竟是為了什麼?」失措浮現在臉上,也委屈於自己的遭遇。
「也許,查查你的狗肉帳,能有個頭緒也說不定。」塗媚當然不會知道對方為什麼非殺他不可。
他不懂她的說法,什麼又是狗肉帳?他平常處世為人,既不佔人便宜、也不耍陰狠,像他這種人怎麼可能犯小人呢?
「我的帳簿內沒有欠字,想不出來。」
她笑他的正直不帶彎,她不過是想緩和緩和現在的緊張氣氛,他竟拿玩笑當正經事,唬得自己一愣又一愣地辯白不已。
塗媚倏然走向大門,只見兩三條人影出現於大門口的監視器內。
「他們回來了。」
等到全員平安歸來,她才放心。然而他們遲歸的這一、兩個鐘頭究竟去哪了?
那也是她心中的疑慮。
「阿信,你們怎麼這麼晚?」開口的是他們的保全主任阿欽。
阿信吶吶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看起來就可疑。
阿欽也發現不對勁,嚴辭逼供其他二人:「你說,怎麼回事?黎先生他們早回來了,怎麼你們三個人會遲這麼長的時間?」
面對上司的指責,三人全是低頭不語。
塗媚這時也插了嘴:「你們出事了,對不對?」
三人不約而同地看著她,面帶羞色地紛紛下跪。
他們的舉動引來大伙的詫然!
「你們這是幹嘛?」先是不明瞭他們的動機,然而下跪必是認錯的舉動,肯定是犯了錯。
阿欽氣急敗壞地質問:「你!你說,怎麼回事?」
被指名的人悶得一句也不敢吭,後來還是塗媚問出了究竟——「你們儘管說,我不會生氣的。」
即使她已擺明放寬生路,但他們還是不敢說出隻字片語。
塗媚循序漸進地間道:「你們遇見他們了?」
阿信首先點頭。
她又問:「是遇見,還是被抓了?」
另一名叫阿文的,小小聲地回道:「被抓個正著。」
不難知,他們肯定多少招出她的事來了。
黎翰洋緊張地問:「他們問了哪些事?」
三人也覺莫名其妙,合該受害人是黎先生才對,那一票人問的問題卻不離她——塗媚。
見塗小姐與黎先生並未生氣,他們這才將經過說出來。
「塗小姐要我們先走時,我們在一片竹林出口處被埋伏的他們一共十個人給逮著,勢單力薄的我們自然不是他們的對手,在他們戒押下,我們被蒙住雙眼帶到一處工寮……」
藉著他們的描述,塗媚用心地記住每一個線索。
「他們之中,有一個人很像……很像……」
一人提及,其他兩人也附和著:「對,那個人我們好像曾經在哪見過似的……我們應該見過那個人才是。」
肯定都加上確定了,可還是不知是在哪見過。姑且不提這個,塗媚提醒他們:「繼續說,不記得的人用不著一時半刻想出來,我要接下來的。」
「喔!」接著他又說:「他們其中的一位,好像是他們的頭頭似的,向我們問起你——」邊說邊指向她。「的事。」
「他們問起我?那你們怎麼向他說起我的?」這答案太出乎人意料了。
看她並無生氣的樣子,他們也就更加地加油添醋:「我跟他們說,你的功夫是世界級的了得,不但個人可單挑十名壯漢……」
塗媚對他們的說法不以為然,不過倒也沒有表示什麼意見。
然而他們接下來的描述就更令人噴飯了——「不止這樣,我還告訴他們,你受過日本忍者的訓練,空手道、跆拳道、柔道、合氣道……樣樣精通。」
嘿,她什麼時候當過日本忍者了,怎麼連她本尊自己都不知道呢?懶得糾正他們,她只想聽結果。「結果呢?他們滿意你的說法了?」
「當然——不滿意。」
鬼才相信他們吹的牛皮哩!「那他們有提到,要得到什麼嗎?」
聰明,他們太佩服她的智慧了,不用說,她也猜得準確。「塗小姐,你小時候都吃什麼長大的?」
她吃什麼長大的和現在的問題相關嗎?不過,這個她倒不吝賜教:「喝奶、吃飯,與你們相同。」
咦,既然相同,又同樣是人,怎麼她可以這麼的聰明,而他們三個加起來也不足她的一半呢?好奇怪喔!
「只是喝奶吃飯,那的確沒什麼不同,只是,你全說中了,他們要我們三人五天後再騙你和黎先生上一次山,然後……」將受脅的事全盤說出,還一再強調:「塗小姐,我家人的安全全靠你了,現在我們三人已經自身難保了。」
太小兒科了吧!塗媚既已明白,他們的目的只是想要她再上山,可以,恭敬不如從命。支開他們,和黎翰洋稍作簡單的對話——「黎先生,他們的戰帖我接下了,你呢?」
他當然不願接受,只是——「你說呢?」
要她說?可以,她簡單地問他一句:「你想不想知道,誰是幕後指使者?」
不需考慮便脫口而出:「當然想,只是——」他的顧慮也不少。「只是,我可以在知道後又全身而退嗎?」
那是不難,她信心滿滿的。「有我在,你怕什麼?」
但願事實如她所說,有她在,連天塌下來都不必他擔心。
※ ※ ※
意外的,在他們正為遭暗殺而忙亂之際,舒純柔出現在黎家。
當他們自公司回來——「少爺,舒小姐在大廳等你有一會了。」
能再見到她,他的欣喜自然不在話下,但是,形之於外的,卻不是興奮與樂見。
「喔,我知道了。」
一貫從容地會見他的未婚妻,淡淡的一個擁吻,隨即又輕輕地推開她。
「回來也不先告訴我。」
舒純柔依然如往常的優雅美麗,舉止間散發著一股濃濃的貴族美少女氣息。
「我回來台灣,並沒有讓任何人知道。」
偷跑?他不明白,她為什麼得偷偷回來,她有必要不告而別嗎?
「長程飛機,你也累了,阿嫂,先給舒小姐放好熱水。」他催促著:「先換下這一身,待會一塊用餐。」
點了點頭,溫馴地遵照他給的安排。
待她一走,塗媚帶些不屑的有感而發:「瞧你多大的福氣,得此溫柔又乖巧聽話的妻子。」
他不以為意的。「過於溫柔、乖巧,也不見得是好事。」
語畢,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等她下樓用餐。
不一會,舒純柔宛若彩蝶般翩翩而來,臉上的一抹笑容,好比春風般拂照,週遭都感受到她的溫馨與快樂。甜甜的她,給人天使般的感覺,也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不染俗塵、與眾不同的女子。
「翰洋,我已經好了。」
他淡漠地站起身來,沒有牽她,也沒打算伴著她一同走入餐廳,只是獨自一個人往餐桌的方向走去,還是她小跑步追趕並悄悄地拉住他的手,而他既沒有排拒,但卻也絕對不顯熱絡的。不知他是顧忌塗媚在場,亦或是他本性根本是如此。
用餐時,更加諷刺的是,她不時地為他夾菜,而他彷彿理所當然地不動聲色。
塗媚搞不懂他的心中想法,不過說到底,她也沒資格管起他家的閒事。默默用餐之際,亦覺好笑兩人之間曖昧不明的氣氛。
約九點,他們已上樓,而她也沒心情去揣測他們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自顧自地保養起她的利器——全身上下。
別瞧她一副天生麗質的模樣,其中所下的功夫是驚人的。日霜、晚霜、眼霜、精華露……舉凡照顧她一身冰肌玉膚的行頭一樣也沒少的;白裡透紅、白皙無暇的肌膚,絕非三兩天可以造就的。
其實黎翰洋也沒心情與舒純柔溫存,只是那一回在山上和塗媚一起時又嗆又糗的記憶,讓他有求證的想法。
「純柔,你回來台灣,卻不打算讓你父親知道嗎?」
「……」她欲言又止的神情怪可疑的。
「你怎麼了?」他又問。
她搖搖頭說:「沒有啦,只是覺得人有點累了。」
見她露出一臉的疲憊相,他也不敢造次。
「你如果累了,那我先回房。」
「不,多陪我一會嘛!」溫柔女子的嬌柔貌,是令人難以抗拒的,再加上他本來便是有所目的,也就順勢多留一會。
他順她的意。這可是相識至今的頭一遭,舒純柔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若你以後都對我這樣,那不知該有多好?」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仍然不肯給她承諾。順這勢,先是輕柔地淺啄她柔軟的雙唇,進而攻佔她微釋淡香的粉頸,本該惹出一團火的親密,卻與他的想像不一樣。
他以為,他們也可以像上一回在荒郊野外與塗媚相護時的勾動地火,然而,即使舒純柔不自覺地發出嚶嚀的春聲,春意在房中蔓延;春風四處蕩漾,而他卻仍然——文風不動,一點反應也沒有。
怎麼會這樣?迅速推開已然交纏在一塊的肉體,他為自己抱持的試試行徑感到羞愧。她們原本便不是同一類型的人,雖然同是女人,但純柔就像是清純可人的小妹妹,而塗媚卻是神秘且具魔力的冶艷女子,他怎麼可以……他的奧妙行為,看在舒純柔眼底,是把持與尊重。她並不責怪他的越矩,反而是鼓勵他能有進一步的失禮。然而,她畢竟是個端莊的女孩,怎好意思開口要求他?
黎翰洋為自己的舉止道歉。
「對不起,我是一時沖昏了頭才會對你——」懊惱自悔之情,溢於言表。
「我也有錯,是我自願的,你別再責怪自己了。」舒純柔悄悄地扣上解開的扣子。
「純柔,我先回房,我得好好理理現在的亂緒。」
她不是個夠積極的女子,雖有不捨,但還是放他走。目視他的離去,反倒不生他的氣,還開心他終於肯正視她的存在了。
方出她的房門,便碰著才上樓的塗媚,本來只該擦肩而過,但他異常的羞色卻引住了她,讓她不得不多注意他一眼。
剛自未婚妻的房中出來,又一副衣衫不整、滿臉潮紅的,沒別的,準是幹了那檔好事!
「辦完啦,還早呢!」
她不開口還好,一問口就讓他發窘,快步穿過她的身前閃入房內。匡啦一聲,好響喔!
她還莫名他的失態,都已是未婚夫妻了,做那檔事又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他幹嘛一副處男初嘗洞房夜的羞答答模樣?
「真搞不懂,都三十多歲人了,還怕什麼羞?這樣彆扭才會惹人疑心。」自言自語罷才回房去。
卸下一身裝備,淨身以洗去偽裝,還她原始的面貌。唯有在房中,她才能恣意地釋放自己、暢快呼吸;只因白天的時間,是她屏息作戰的時刻。
換上柔軟的睡衣,選擇了最舒服的側躺姿勢,做個最自在的夢。
※ ※ ※
「純柔,你該回家一趟。」
住在黎家也已兩天,也沒見她打通電話回去報平安,更沒聽她開口提及她的父親。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實在令人生疑。
他們對話的時候,塗媚總是遠遠地坐在一旁,既不插嘴、也不表示意見。
「翰洋,我這一次回來是專程來看你的,你別趕我嘛。」
他哪是趕?只不過是催她盡盡為人子女的本分罷了。
「純柔,你變了,怎麼一趟美國行,讓你忘了孝道了?」
「翰洋,你不會懂的。」她是有苦衷的。
問候雙親的孝道,他怎會不懂?他是沒有機會問候父母的孤兒,多羨慕她有個父親可孝順。
「不管,你非得回去一趟。阿欽,找人送舒小姐回去一趟。」
在不敢吐實,又不想拂逆他的兩難下,她默默神傷地坐上座車,臨前依依,真教人心生不忍。
「你不覺得,這事有蹊蹺?」塗媚問他。
他不懂她的說法。「向父親請安,是件苦差事嗎?」
她當然明白這是應該的,只是,她有預感,舒純柔眼中的莫名,肯定與舒右昌息息相關。相依為命的父女,她不該有此不正常的行徑,只是,或許她真有她的苦衷。
※ ※ ※
舒右昌正為失蹤的女兒而怒氣大熾。
他氣她的不懂事,他這麼用心計較地為她安排後路,她不領情也就罷了,還處處惹他不開心、找氣給他受,似乎全然忘了他是辛苦拉拔她長大的父親。
莫怪古人言:「長大的女兒,胳臂也往外彎。」
還在吹鬍子瞪眼之際,傭人來報:「老爺,大小姐回來啦!」
回來?是回美國的家,還是這?
「是回哪個家?」
傭人恭恭敬敬地回他:「她人在大門口,是未來姑爺派車送她回來的。」
未來姑爺?心中暗暗不爽,女兒回國不是先往他這來,卻去了姓黎的那小子處,這會讓他更加有氣!一見她人不禁咆哮:「還沒過門,就恬不知恥地窩到人家那,你還是我舒右昌的女兒嗎?」
從未對她大聲嚷過的父親,這會卻為了她偷偷回國生這麼大的氣,舒純柔是又驚又怕地縮在一旁,悶不吭聲地活像小媳婦受了委屈般。
舒右昌見她沒為自己辯白半句,火氣更旺了!
「你說!誰給你膽子讓你偷跑回來的?爸爸處心積慮安排你出國避難,你不感激,還拂逆我的好意,我是白養你二十多年了,哼!」
見父親生這麼大的氣,她也知道自己實在不該,只是他若果單純為她著想,又何必限制她的行動、竊聽她的電話、監視她的行動呢?這些鬼祟行為搞得她心底惶惶然的。
「爸,對不起啦,您別生氣了,可別又氣得血壓上升。」
血壓上升?何止上升,他簡直是氣炸了!
「你也知道我氣不得?」
「爸——」現在的她只希望早早結束這不愉快的對話。「我累了,想先回房休息。」
原本他還想破口大罵,好好教訓她一番,可是——一名全身著黑色休閒服的男子神神秘秘地走了進來。「舒先生。」
舒右昌看了來人一眼。「純柔,你先回房。」
舒純柔也好奇地多看那人一眼後才甘心地離開。由眼角餘光瞄去,她看見那人附嘴在父親的耳旁嘰嘰喳喳良久,然而她再厲害,也猜不出他們究竟說了些什麼!
回到睽別兩個月之久的房間,房內纖塵不染,表示經常有人打掃,而以往隨時會插上鮮花的花瓶卻空無一物;主人不在,花兒也不知為誰展露嬌顏了。
推開陽台的兩扇玻璃窗,咦,怎麼上山的路途有著許多走動的人影?
她匆匆忙忙地下樓:「爸!爸!」
傭人問她:「大小姐,你找老爺嗎?」
她十萬火急地想找到父親,告訴他家的四周有可疑人物出沒。
「對!我爸人呢?」
「老爺剛和秦先生進了書房——」傭人指向書房的位置。
「秦先生?誰是秦先生?」她不記得父親的朋友中有這一號人物存在。
「秦先生便是剛剛你見過的那名著全身黑衣的男人,這陣子,老爺和他來往得緊。」傭人也將所知全說了。
來往得緊?瞧那人一臉的殺氣,爸怎會——「他什麼來歷,你可知道?」
她搖搖頭。「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來自日本,其它的一概不知。」
知道問不出所以然,也就遣走傭人,當作全然不知地往書房走!
「叩!叩!」她敲了敲書房門。
中斷他們密商的敲門聲,令舒右昌不悅:「誰?」
「爸,是我啦。可以進去嗎?」門外傳來她的聲音。
舒右昌使了個眼色,要秦沐陽先迴避,才讓舒純柔進來。
「進來吧!」
門一打開,就見她鬼鬼祟祟地東張西望,企圖尋出那位秦先生的蹤影。
她的張望更是引發他的不悅。「你在看什麼?」
舒純柔挺懷疑,那人怎麼一會就不見了。只是納悶地答道:「沒有啦。爸,您一個人在這做什麼?」
「在書房不是看書,便是看文件,不然還能做什麼?對了,你不是回房間了嗎?
下來做什麼?還有,你找我有事嗎?」
確定那姓秦的不在,她才大膽地說出:「爸,我們家四周有人埋伏耶!」
她的話引來他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你看見什麼了?」
她以為父親也開始緊張,故將所見全告訴了他。
「爸,我在房間內,看見上山的路上,有許多人影在走動。我上山的時候還都沒看見的,怎麼——」
他馬上出言制止她再聯想下去——「你肯定是眼花了,咱們上山的路,兩旁都是私人的竹林,如果真有人走動,那也是林地的主人及工人,絕對沒有什麼埋伏不埋伏的。」
她才不信她會看錯,竹林的工人哪會那麼巧的清一色全穿黑衣及戴墨鏡?除了黑道分子與壞人外,誰會無聊地做起那樣子的打扮?
「爸,我才沒有眼花呢?他們明明是——」
「好了,別再亂猜測。」他動了好大的肝火,但隨即發現自己的失常,緩言道:「純柔,別胡思亂想,如果你真不放心的話,爸馬上叫警局人員過來,好不好?」
既然爸都這麼說了,她還能說什麼?委屈地點點頭:「嗯,那我回房去了。」
「對、對,回房去吧,嗯!」
滿不甘心的,但也沒法子證明她所見的真是正確的,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出了書房。
門一關,秦沐陽自窗簾後出現。
「舒先生,你女兒恐怕會壞事。」
舒右昌不敢想像,如果他的計劃真如秦沐陽所說的敗在自個女兒手中,他該怎麼辦?
「應該不會才對。」
「那可難說。」
望著秦沐陽篤定的神情,他的心有些忐忑不安。會嗎?純柔真的會……※ ※ ※
回到家中,她是比在加州時更加的自由,只是家裡面,來了一大群黑來黑去的男子出出入入的;看著他們,她的心情也跟著拉黑。
一如往昔,她悠遊於自家的花園,來到母親的紀念墓園內,她以肅穆的心情為母親禱告。在一片安寧之中,她突然聽到——「大哥,時間到了,我們是不是該——」
「小聲點,你要大家全知道我們要殺了黎翰洋嗎?」
「黎翰洋」三個字令她慌了神。在舒家,竟然聽到有人要殺翰洋的訊息,為什麼?她屏息聽完他們的對話。
「是……」唯唯諾諾的,肯定是個小角色。
「記住,在山下便給我狙擊成功。」
她聽得出來,這是那姓秦的聲音。這姓秦的咬字發音都帶有異國腔。
「會的,這一次我們不會再失手了。」
這一次?難道他們已害過翰洋好幾回了?她的心糾痛著。這是怎麼回事?他們為什麼要殺翰洋?而那姓秦的又和父親過往甚密,莫非……思及此,她極力地克制著失控的心緒。
爸爸會是一而再、再而三要置翰洋於死地的幕後黑手嗎?
坐低下身,靜候他們離去。
「那批貨已到,你們去挑貨。」
「好耶,是中共的,還是德制的?」
「去挑了便知道,快走吧!」
在秦沐陽的催促下,他們才一哄而散。
即使他們再怎麼小心翼翼,百密終有一疏。待他們全部離去時,舒純柔也打定主意,鼓足了勇氣,她要制止這項狙殺,她不可能坐視翰洋出事。
回到屋內,首先打了通電話給他。
「阿嫂,先生呢?」
「是舒小姐嗎?您找少爺有事嗎?」傭人阿嫂認得她的聲音。
「阿嫂,叫翰洋來,快!」她已急得忘了禮貌。
聽出她語中的緊急,阿嫂刻不容緩地趕緊叫人,不過她只找著了塗小姐。
塗媚也是一時間找不到黎翰洋才勉為其難地代接電話。
「舒小姐,我是塗媚,黎先生不在,有事可以跟我說,我會轉告他的……
告訴她也好,當舒純柔想告訴她時,電話卻被舒右昌切掉。
她還納悶電話出了問題,卻見父親自房內出來,面色不僅凝重,甚且發青地盯著她。
趕忙擱下話筒:「爸……」
舒右昌語帶不悅地問她:「你打電話給誰?」
她搖頭不語。
舒右昌怒氣漸升!他不信女兒會出賣他,即使秦沐陽一再警告他,小心留意純柔,但他還是不願相信。
「你打電話給誰?」不自覺地抬高八度音階。他實在不明白自己一向視為掌上明珠,捨不得打、捨不得罵的溺愛女兒的柔順性子全跑哪去了。
他將一切歸咎於黎翰洋,如果他的女兒沒有因為他而做出背叛的行為來,他也不會對扶養二十多年的女兒動輒怒罵。全是他!對!全是他一人害的!
但眼前女兒的不言不語更教人生氣,他大喝:「說啊!」
舒純柔壓低著頭,仍是不吭一聲。
「純柔,告訴爸爸,你打電話給誰?為什麼要打呢?」舒右昌打算動之以情,婉言地企圖套出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她知道,今天她不給個理由,父親是不會罷休的。於是——「爸,我不過是打個電話跟朋友聊聊天,您何必生這麼大的氣呢?」
打給朋友?那個姓塗的是她的朋友?為什麼他都不知道她有這麼個朋友?
「塗媚是你的朋友?」
父親的話讓她大吃一驚,原來他還是在竊聽她的電話。震驚的目光毫不掩飾地展露於她那既單純又美麗的臉龐上。
「爸,您怎麼可以——」她無法相信,一向教導她做人得光明磊落的父親竟然侵犯她的隱私。
他當然明白她的意思,然而她犯了他的大忌,他不得不……不得不小人。
「在家從父,你一天是我舒右昌的女兒,我就有權利管教你的不當行為。」
「爸,我不過是打個電話給朋友,又哪來的不當?還有,您憑什麼認定我的行為不當?是我不順從您?還是,您怕我——」破壞二字,她說不出口。
她的「怕我」二字沒有接續,他卻執著地問她:「怕你怎樣,你說啊!」
最傷心之事莫過於此了,父親做錯事,還得理不饒人。
「爸,現在您放手還來得及,別再執迷不悟了。」
他震懾於她的洞悉,遲疑地問道:「你知道些什麼?」
甭管她知道什麼,她喃喃道:「爸,我求您罷手了,您這麼做,對你、對我都不是好事。」
「你到底知道什麼,說啊!」
見父親毫無悔意,真所謂哀莫不過於心死。
「爸,我累了。」她閉了閉眼,淡然道。
舒右昌也需要時間冷靜,神情莫測的。
「回房去吧!」
在父親的允許下,她轉身回房,但此時一心一意只想通知黎翰洋別上山來。
她靜靜地待在房內大半天,心想著,電話受控制,要下山也非易事,她該如何通知他們?要他們別赴死亡的約會?左思右想,心裡一刻也靜不下來。
傭人催了又催,她才意興闌珊地下樓用餐。
偌大的餐室,除了她以外,沒有第二個人。
爸上班去了,工人們也各忙各的,但……她突然想起一個人,她可以托付給有正當理由上、下山買菜的傭人——福嬸。
草草用完餐,她來到福嬸房間,輕輕叩門,沒一會,福嬸便開了門。
福嬸一見是大小姐,還挺訝異的:「大小姐,您怎麼會來這?」
小心翼翼地關門上鎖,她才敢輕聲說話:「福嬸,我有事拜託您。」
說拜託就見外了,她也沒什麼心機地問舒純柔:「大小姐,有事您儘管吩咐,別客氣地說拜託。」
「福嬸,今天你下過山沒?
「還沒。咦,怎麼啦?」她還納悶著,怎麼小姐今天的問話怪怪的?
還沒最好啦,她將口袋中折疊整齊的紙條交給福嬸。「福嬸,我的未來,全托付給你了。」
「大小姐,您這是——」
舒純柔交代她:「把紙條交給翰洋,一定要交給他,好嗎?」她看不見福嬸眼中的詭異,只是一味地放心將與黎翰洋的未來放在她手上。
「會的,大小姐。」
福嬸將紙條收入口袋中。
「一切拜託你了。」有她的保證,舒純柔才敢安心地回房。
「會的,我會的。」
一送走大小姐,秦沐陽立即出現在福嬸房間的窗口:「拿來。」
福嬸一臉畏懼地縮在一旁,乖乖地遞上紙條。
秦沐陽打開紙條——翰洋,二十一日別上山,如果看見這紙條,請給我回條。
純柔嘴角一抹冷笑,將之撕得粉碎,心裡暗喃:看來,這小妮子真會壞了他們的大事!不好好處理的話,恐怕……主意打定,恐嚇著福嬸:「當你沒收過這張紙條,你懂嗎?」
福嬸猛力點頭,吭也不敢吭一聲。
秦沐陽滿意她的配合,來無影、去無蹤地消失在窗邊。
他一走,福嬸立即收拾散落的紙屑,待一切恢復原狀,如他所說的,當這回事沒有發生過。
※ ※ ※
黎宅裡的黎翰洋也納悶舒純柔那通有頭無尾的電話。
「她什麼也沒說?」
這話,他不知問過多少回了。
「沒有,她什麼也沒說。你到底要我說上幾回,你才會滿意?」
他煩透了的問話方式也感染了她。
黎翰洋試圖與她聯絡,只是,舒家的電話似已全換了新的號碼,找岳父大人,也是不得其門而入;不是他人不在,就是在開會。
來回踱步,想的是舒純柔肯定有事才會來電,她不是會開玩笑之人。
「不對,我老覺得這事挺不對勁的。」
塗媚也不想納涼風,只是——「本來這事便不對了。」
她什麼意思?
「你在說什麼不對?」
「我說,你的丈人舒右昌不對。」塗媚也不想大膽定論,只是,真相跡近揭曉。
「我岳父?這關我岳父什麼事?怎麼,你有證據在手?
她是沒證據,憑的只是推理。「我知道口說無憑是要不得的,不過你不覺得,你的丈人挺可疑的嗎?」
「可疑,哪會?你少亂猜了。」
「那我問你,第一,有誰這麼瞭解你在公司的作息?」
他想也不想地答道:「秘書及主管級的經理都知道。」
「那好,你再仔細想想,你手下的主管,他們有哪幾位是你僱用的?有誰又是你丈人推舉進來的幫手?」根據她的瞭解,黎翰洋的公司成立之時,舒右昌曾慷慨支援他近六名的一級主管員工,明著是幫他擴展事業,暗地裡如何,那可就不得而知了。
成立之初,舒右昌是以理事長之名為他找來人手,而這些人手有一部分是來自他本身的企業體。後來舒右昌為了博取他的信任,進而自薦女兒成為未正式過門的黎夫人。舒右昌肯將唯一的女兒交託給他,必有讓他相當激賞之處,何以今天他會成為狙殺他的頭號嫌疑犯?這太令人難以想像了。
「是有一部分。但他的女兒可是我的未婚妻,算算我也是他的半子,如果真是他想害我,對他又有什麼好處?」
「照理說是沒什麼好處,但欲害人者必有其一套害人之說,也許,你刺著了他某一禁忌也說不定。」
「我推翻,這不成理由。」刺著?不會吧,他做人一向謹慎小心,怎可能存在把柄落人口舌?他無法認同她的推測。
OK,第一不成立,她還有第二——「你記得上一回,我們在舒右昌公司受困的事嗎?」
記得,他當然記得,那一回,他們險些走不掉,幸虧她婆機警,手腳也不差,才能順利脫險,不過,事後他也為了那事親自登門向丈人致歉了。
「那不過是他們公司的保全組織不佳,跟狙殺我應該沒有任何關聯。」
也好,他既然這樣否決她的看法,她倒想讓他親自目睹舒右昌的真面目。
「OK,我沒話可說了。」
他才不信她會這麼簡單地結束她的論斷。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丈人為什麼要置我於死地?我好歹都是他親挑的女婿,如果他真不滿意我,當初就不會將純柔許配於我,我實在沒理由懷疑他呀!」
的確,就目前來說,舒右昌的表面功夫做得還不錯,只是,根據多年來累積的實戰經驗,塗媚不認為她的論斷會出差錯。
不過,為了令他信服,她決定讓他親身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