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她無理可循 第三章
    原以為警方的介入,可令對方收斂。然而事實與想像總是有所出入,連在自家,都會有流彈橫過電眼保護網。

    這算什麼?天理法治究竟何在?

    坐困愁城絕不是辦法,每天待在家中遙控公司也不是長久之計。在對方的一回猛烈攻擊下,他深深感受到,沒有塗媚,他是一刻也安不下心來的。但塗媚人在哪呢?他根本完全不知她的底細。

    啊,對了,純柔一定知道。當機立斷,撥了電話給遠在加州享受陽光洗禮的未婚妻舒純柔。

    電話接通了,可是舒純柔卻是支支吾吾地似有難言之隱。

    「……呃……翰洋,我會打給你,你先掛電話。」

    「國際電話耶,都已接通了,幹嘛拐彎抹角的?」

    「我急著找她,你——」

    「翰洋,我明白,但我有苦衷,拜託你先掛了電話再說,好嗎?」她心中的迫切絕不下於他,而四處都布有眼線,說不定連電話也遭人竊聽了,不過她的困境他是不會懂的。

    既聽出她的難言之隱,他也不為難她了。「OK,我等你的電話。」

    「謝謝、謝謝!」舒純柔如釋重負的。

    一連數日,才等著她的來電。

    「對不起,翰洋,實在是——」

    「無妨。現在方便說了?

    「呃,是,是,你只要打E:mailmisc8080□netivgator.com便可與她聯絡。

    「喔,對了,塗媚不是一直在你身邊保護你嗎?你為什麼還要找她?」

    因為……所以……反正現在他只想找她回來,其它的,管老天怎麼安排,他全不在乎了!

    「我們沒事。她只是說臨時有事,必須先離開,但我現在極需要她的保護,所以必須找到她的人。」

    「喔,是這樣,我還以為你辭退她了呢!」

    猜得真準。心底暗喃,全世界的人都相信她,就只有他這個傻瓜,不知是寶還當她是禍水地掃她出門,真是蠢蛋一個!

    「純柔,我現在得趕快找著她,下回再聊了,就這樣,拜拜。」找她的心情迫切,無心再與她濃情蜜意。

    「喔——」失望之情籠上她的心頭。

    黎翰洋雖然明白,但現況已夠他頭疼了,其它閒雜事等,他都不想沾染上身,一句「拜拜」切斷了她的期望。

    ※  ※  ※

    終於,他終於低頭了,在她收到他所發出的訊號同時,她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心中暗忖,他終究少不了她的存在。

    隨即打電話給他:「喂,黎先生,我收到你的E-mail,你是要僱用我,還是催我復職?」

    現在不管她如何刺激他,他都認了。「都可以,只要你肯回來。」

    喝!他語氣中的卑謙與誠摯真令人受寵若驚呀。

    「可以,但價碼上,我想提高。」

    「好,你開個價,我接受就是。」

    看在他誠意方殷的份上,也不刁難他。「我大約二十分鐘到達。」

    「我等你。」交易談成了,數日的陰霾有如雨過天青般。等待的二十分鐘,猶如等候了半個世紀般長久、難耐。

    此生從未渴望一個人的存在,他不畏任何一次的金融危機,也不擔心什麼產業風暴,但這一次,他真的沒信心了;他需要她,否則他會垮的。

    當門外響起喇叭聲,愁眉頓時舒解。

    隨側的護衛還訝然他的轉變:「黎先生,你——」

    「她來了。」

    她?「誰,塗小姐嗎?」

    不用回答,他們便自他的表情中瞧出答案了。

    下一會,「噠噠噠」的高跟鞋聲響起,門口閃出一身艷藍的短旗袍女子,甭懷疑,就是她了。

    他站起身來迎接她:「歡迎歸隊。」

    塗媚搖曳生姿地走向前來,自信仍是她的標誌。

    「黎先生,希望這一回,我們可以合作愉快。」

    「當然。」不管她語中是否帶刺,他認了。

    兩人之間微妙的依賴關係也只有他們兩人懂,而他們的話語含意,也只有他們兩人明白。

    出門嘍!有她在,他再也不用窩囊地窩在家中當個遙控上司。

    一聲令下:「我們到公司去。」

    即使護衛有感鬚眉不如巾幗,但老闆的安全才是他們最終的考量,有個高手能與他們分擔風險,又何需顧忌高人的性別?

    照往例,她伴隨在側。他就有如服下定心丸般,只要有她在,黎翰洋的心也安定下來,他不得不再度承認,他是不能沒有她的。

    車子泊入公司車庫,自專屬電梯直抵辦公室。短短的一段時間,他已大幅度地改變公司內的保全設備;說他怕死,倒不如說他愛惜生命。

    一坐入皮椅內,他果斷地囑咐:「我一定要查出幕後黑手究竟是誰。」

    塗媚面無表情地獨思,經過連日來的明查暗訪,她已有個對策,要查出對手,那實在太簡單了,只要……主意打定,她決定獨自擒凶。

    「你們先下去,我有話對塗小姐說。」

    支開了護衛,他才正視她。「他們行動的密集——」

    「我知道。」

    「你知道?」他納悶地看著她。「你一直在注意我?」

    塗媚一抹冷笑。「我何必注意?用猜的也知道,我在你身邊,他們都有膽猖狂,我都不在了,他們豈會放過你?」

    這樣的推論也不無道理,只是,他找她來可不是希望繼續等候他們的攻擊,該是他們反攻的時刻了。

    「你有對策嗎?」

    「有沒有,日後便見真章,別急,慢慢來。」她神秘又帶點詭異地笑著。

    「我希望早早結束這類危機的場面。」他雖然明白她總有法子化險為夷,但他受夠逆來順受的局面。

    「我也是。但,他們也許並不希望,不如多陪他們玩一會吧!」

    玩?這是玩命耶!,像一塊砧上肉一樣的任人宰割、玩弄,這絕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風。

    「我沒多餘的時間陪他們玩。」

    「我知道。但,要揪出兇手,唯有等候才能引他現身。難道你不想知道,究竟是誰在搞鬼嗎?」

    他當然想,只是,對方已猛烈地剿殺他,再一味「候」下去,只怕沒命等著瞧清兇手的長相了。

    「你可以確定我是安全的嗎?」

    「當然,你的命在我手上,誰也動不了你一根寒毛。」

    勝券在握的宣言,的確讓他的心裡踏實多了,「全看你了。」他交託一切,也希望她能不負所托才是。

    ※  ※  ※

    「大老闆,她又回他的身邊了。」

    塗媚一出現,立即有人向他通報。

    A先生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再吞雲吐霧般的緩緩將之推出口外,形成一圈圈的裊裊煙霧。

    「誰在他身邊都一樣,他必須消失。」

    「我知道,只是有她在,棘手多了。」

    棘手?他們當殺手的,還可以挑case嗎?

    「不管你們怎麼做,結果都是黎翰洋得死!至於要如何清除障礙,那也是你們的事。我只見成果,其它的一概不管。」

    他已支出大把的金錢,所獲得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敗;這次再失敗,他們這些殺手也別想在道上混了。

    「大老闆,可不可以再多些資金,好加強人力和火力?」

    A先生瞪了他們一眼!也記不清這是第幾回增資了,屢次的失敗,沒要他們退錢已是仁慈,還敢要他加籌碼?當他什麼,銀行嗎?就算是銀行也得寫提領單,而他們光說說就要他吐鈔,哼!

    「我不可能再加了,你們自己看著辦。」撂下狠話,以椅背面對他們,表明這事到此為止。

    失望歸失望,但也只有認了,誰教他們當初接下任務之際,沒有查清對方的底細這麼硬,如今吃了羹,能怪誰呢?看來,不動動腦筋、拼拼硬本事,想殺他,恐怕遙遙無期了。

    退出A先生的辦公室,沙盤推演下一戰。

    A先生霜白的雙鬢,及一雙不可擋的鷹眼,目光凝聚處是黎翰洋的海洋館,心中暗喃:膽敢在老虎面前拔須,簡直是存心找死!

    他這輩子最見不得年少得志、甚至是後來居上的青年,完全不懂得敬老尊賢。

    後浪要推前浪之前,也該仔細考慮前浪的心情。兔崽子!不過得了個海洋事業執行董事的頭銜,便自居起龍頭來了,笑話,想稱大,他還早哩!

    想想自己,也曾風光地被喻為船業大王,曾幾何時,卻敗在一個毛頭小子手上?

    不,他輸不起,也不想輸,無論採取什麼手段,他都要扳回往日的聲譽。

    泛白的拳頭不自覺地加重力道。他的決心,無人可阻。

    ※  ※  ※

    有塗媚跟在身邊,他像是無事一身輕似的毫無忌憚地想去拜訪一些同業,全然忘了險境並未解除。

    塗媚雖然敬業,但偶爾也該給她喘口氣的機會,這般折騰她,還真有點吃不消。

    「黎先生,你可以休息了嗎?」

    休息?黎翰洋疑惑地看著她。「怎麼了,你吃不消?」

    「我?怎麼可能。我只是要告訴你,拈花惹草、招蜂引蝶的下場只是下一場危機的肇始,難道你已不怕他們殺上門來?」

    怕,他當然怕!只是,坐著等死,倒不如以身為餌,好釣出對手來得實際。他可沒有耐性再過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了。

    「我有我的想法,你不會懂的。」

    「你不會是想——」他的心思怎躲得過慧黠的她的臆測?

    「我不想再當傻瓜,他追我逃,永無寧日!我要主動出擊。」

    主動出擊?他是活得不耐煩啦?

    「閃躲的本事我還有,但主動攻擊卻不是我的專長。」

    不會吧?他不怎麼相信身手利落、IQ超高如她,不具攻擊的能力。

    「你的自信全是假的嗎?」

    塗媚不理會他的諷刺。「你要明白,這裡是台灣,自擁槍枝是違法的。沒有槍,我拿雙手去擋子彈嗎?更何況,他們在暗、我們在明,你憑哪一點和對方面對面、硬碰硬?」

    她的考慮是周延的,只是一直處於被動的狀態,他們也不會好過的。

    「那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過關斬將。其它的,無須操心。」

    看她說得輕鬆,怕只怕,事情無法如她所說來得如意。「隨你,你都這麼說了,我也只能照辦。」

    塗媚滿意的一笑,他是早該合作的。

    返家途中,又逢跟監的警車隨護,故行程是平安的。

    ※  ※  ※

    晚上,接獲丈人舒右昌的點召——「翰洋,最近是否平靜些?」

    風雨前的寧靜,他可不敢想像這會是天下太平的開端。「爸,您放心,我可以擺平的。」

    「哦,那就好。對了,日本那邊的漁洋工會理事長寫了封邀請函,邀請你過去看看。我想,你不如趁這個機會到日本避避風頭吧。」

    他老的建議是不錯,只是,現在他哪走得開?海洋館已屆完工階段,他這個主事的頭,豈能撇下不管?

    「再說吧,我考慮考慮。」

    考慮?這可是難得的好行程。「別考慮了,就這麼決定,下禮拜一走。」

    「爸,護照來不及的。」

    「咦,你不是有嗎?怎麼會來不及?」

    他是有,但他不知塗媚有沒有。主人出國,豈有保鑣留在國內放長假的道理?

    「爸,這事遲些再說吧!」他實在不想忤逆他老人家,只是,他老人家也得讓他有個考慮與衡量的時間。

    既然打不動他,舒右昌也不再堅持。「那好吧!,你考慮過再說,但最慢後天給我答覆。」

    「會的。」

    「那就好。」電話一端的舒右昌,右腮不斷地抽動,好似事情並不如他所想似的順利如意。

    只可惜,黎翰洋在線上看不見丈人的神情。

    掛了電話,他徵詢她的意見:「你說呢?我可以去日本嗎?」

    塗媚肯定的搖頭。「當然——不行。現在是非常時期,陌生的地方都可能是你致命的場所,別冒這個險。」

    的確,在熟悉的國度,已難防暗箭,更何況是在陌生的地方,想取他小命,實在太過輕易了。算了,改天打電話向笠原先生道個歉便是了。

    兩人各據一方,她評估著未來的勝算;而他也忙著處理他的公文,互不干擾對方的心思。

    ※  ※  ※

    次晨,塗媚起個大早,才打開一扇落地窗門,便有槍響劃過。

    猖狂!太猖狂了!敵人簡直是已到了無法無天!

    敏捷地閃入窗側,警戒心提得老高,一雙媚眼銳利地張望子彈的發射點。

    嘴裡喃喃:「太可惡了,戰帖竟然下到我身上來。」

    一個閃身,人已消失在房門的另一端。更好衣,面部則是一臉凜冽的寒霜。

    傭人阿嫂向她問早:「塗小姐,您早。」

    她也緩和下嚴謹與冰冷,淡淡地回應:「早,阿嫂。對了,剛剛你有沒有聽見什麼?」

    阿嫂搖了搖頭。「沒有呀。」

    沒有就好。她支開了阿嫂,無聲無息地滑坐沙發內。

    不一會,黎翰洋便下來了。

    「塗媚,你怎麼不去用餐?」他這才發現,一大清早的,她卻如悶葫蘆似的坐在沙發一隅,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塗媚一見是他,只是淡淡地說道:「還不餓,你先去吃吧!」

    黎翰洋嗤笑,挺有心情開她玩笑的:「減肥?要不然怎麼不用早餐。」

    塗媚反駁:「我只是說我不餓,並沒說我不吃。」

    「那就來吧,一塊用,多少吃一點。」不進食哪來力氣保護他?他再笨再傻也要哄她吃一點。

    拗不過他的招呼。「OK,一塊用。」

    即使他的右手伸得具誠意,她還是自我地婉拒他的好意,自個起身,一雙足蹬三寸的高跟鞋,踩得大理石地板噠噠作響。

    他也不介意她的獨立,更不在乎她的不領情,倒是怪起自己太過自作多情了、也太有禮貌了些。

    用餐的同時,她開口問他:「今早你可聽到一聲巨響?」

    他搖了搖頭:「沒有,挺安靜的,絲毫沒吵著我的睡眠。」

    「喔,那就好。」

    這語焉不詳挺可疑的,他問她:「怎麼了,有巨響?」

    「沒,大概是我做夢吧,沒事,吃吧!這吐司烤得挺脆的,不錯。」

    顧左右而言它,這樣的拐彎並不尋常,然而她不說,他也不好勉強,只是專心地用餐。

    往公司的途中,坐車突然爆胎。賓士車竟也扎出個大洞來,這可難得了。

    坐在車內的他學起她的優閒:「你說,該怎麼辦?」

    塗媚鎮定道:「叫拖車拖到車廠換胎。」

    他當然知道怎麼處理,只是,這段時間,他們安全嗎?「可是,我們待在這裡,安全嗎?」

    見她指了指後方,他亦朝她的手勢方向望去。在他們的後方,正有兩輛頗為高級的私家轎車宛若豺狼般的對著他們的坐車虎視眈眈。

    塗媚鎮定地說道:「早就不安全了。更何況,車子也讓他們捅出個大洞,他們又豈會放過捅我們的機會?」

    黎翰洋此際才面色沉重地坐困「愁車」。「接下來該怎麼辦?」

    塗媚打趣著說:「跑呀!」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她未免太……不忍看他窮緊張,於是她說道:「放心,他們想攻擊我們太難了,你瞧現在馬路上車流量多大,有這些車子擋著,還怕他們嗎?」

    話雖是如此說,但保不保險呀?

    大馬路上,他們不敢輕舉妄動,還真如她所說,沒事!

    車子送修,他也換了輛私人轎車,來個金蟬脫「車」,好掩人耳目。

    而他們那票傻子,還在責難是哪個笨蛋那麼早開槍,在人煙罕至的地方不動作,來到車流輛多得驚人的大馬路才動手。這下可將煮熟的鴨子給烹飛了,瞧,下一次哪來這等合天時、順地利的機會把他狙殺掉?

    ※  ※  ※

    回到公司,黎翰洋聚集起高級主管開起會議來。

    「關於外面狙殺我的行動,你們也應有所聞吧?」

    「黎先生,你不該私下了結,應該交由警方處理的。」策劃部經理首先回答。

    「不,我一向堅持不與官方掛勾,更何況這事又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我還是希望能夠私下解決。」驚動警方絕不是他要的結果。

    上一回動用到警方,便讓他心中直犯疙瘩。政府警政單位的關心,他是心領了,只是他真的不願因此而勞民傷財,自己的私事,他自有辦法處理。

    「黎先生,關於海洋館啟用……」另有其它部門經理發言。

    大家都知道,海洋館對黎翰洋來說,是一份理想,也是一項重要的事業。海洋館的設立是為了紀念他的養父山姆先生,具有很深遠的懷念價值。說它是賺錢的部門,他又是以回饋的心態去經營它;館內只對客人酌收清潔費用,其它的營利資金,一毛也不收入自己的口袋。

    對於他斥資億萬去建造一個供人觀賞的魚類生活海洋館,在他人的想法中,是項傻瓜式的投資,然而海洋館附近的居民,卻樂見他慷慨的投資。

    「黎先生,就風水學上來說,海洋館矗立的地點,好比我們企業的一雙眼,只要開始啟用,您的事業也將推至頂峰。」

    建館只是他理想的實現,至於風水這方面的論點可不在他考慮的範圍。這種說法,他亦有所聞,雖然他並不曾聘請什麼風水陽宅大師評鑒過海洋館,但海洋館的地標太過醒目,無須他請教,自有一批以研究為目的的大師級人物前往品頭論足一番。

    至於他們所說出的「利多」,他也只是以平常心看待。對於別人的語評,他只是一笑置之的。

    「不管風水的論點如何,我只是全權交由設計師設計規劃,既然別人說它好,那也只是代表設計師的能力好。」他將功勞歸之設計師。

    然而大家都知道,海洋館可是他一手策劃出來的,無論是外模或是內部,全是他的構思,連建材也依他的意思去挑選,他豈能將功勞全數推卸?

    「黎先生,您的成功,可不是朝夕可得。」

    他的謙虛與包容,全看在他們這些手下的眼底。所謂有度量有福報,也怪不得他總有好的善緣來結。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他終於出來了。塗媚站在會議室的門口等了他足足半個鐘頭。裡頭處理的是家務事,她這個外人是聽不得的,所以她站在門外候他,直至會議結束。

    「結束了?」

    「嗯,我們走吧!」一前一後,他們回到辦公室內。

    門一合上,他繼續忙他的工作,而塗媚這才偷得一點空閒休息。

    東翻西看,恰巧看見了足足五大頁關於舒右昌的採訪報導。她仔細地閱讀一番,而他對採訪者所表達的一句話令她心疑——「年輕人不該太早得志,年少得志,總會招來過多的事端……」

    同是海洋界的同業,他又是黎翰洋的丈人,又是前後任的海洋業界龍頭,這會不會太過巧合了……塗媚想著。

    縱使有著滿腹的疑雲,但她還是抑下這個想法,畢竟他們的牽扯可是翁婿的關係,岳父是沒理由以殘害之心對待未來女婿的。晃去這個荒謬的推論,她繼續看著下文,直至他打算走人為止。

    「你好了?」

    「可以下去用餐了,用餐的時候已到,不是?」

    餓得眼花的她只等他這句話。塗媚愈來愈討厭這種非得準時十二點才能用餐的規矩。

    到了餐廳他的專屬包廂內,她幾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橫掃盤中的食物。

    他早司空見慣她的好胃口,然而旁人可不——「黎先生的女保鑣怎麼這麼能吃呀?」

    「這樣才有力氣一個扳十個呀!」一男性職員也壓低聲音。

    「真的假的,一比十?」聽者莫不睜大眼。

    「我也是聽來的,有沒有又沒親自看過,所以——男職員訕訕地笑說。

    「所以,你也是以訛傳訛?」

    他們才不信,她那一身旗袍,足蹬三寸高跟鞋的嬌艷女子,功夫能有多了得。

    「我猜呀,她只要一個抬腳便要穿幫。」

    「對呀,要不是裙擺裂掉,她也要被自己那雙超高的高跟鞋給拐倒。」有人附和著。

    「不過話又說回來,上一次,黎先生在電梯內發生的事,如果不是她警戒性高,說不定——」如果不是她,今天他們也甭在這家公司領薪水了。

    「是啊,人不可貌相,我們可別小覷這個女保鑣了。」

    「那倒是。」

    「……」

    一人一句,直把她說得像是救國女英雄似的。

    「下午,你要上哪去?」滿足了胃後,精神也上來了。

    「怎麼,你的精神全來啦?」才十二點二十分,她便操心起下午的行程?

    「差不多,要應戰隨時伺候。」

    生龍活虎、精力十足,是她目前最佳的寫照。

    用過餐,回辦公室休息,秘書已給了他下午的行程表,他將之交給塗媚。

    「下午的行程,你先看過。」

    過濾了路途,還好,行經的都是車潮、人潮具多的地方。

    「OK,可以!」

    有了她的評估,他也放心。備妥文件,準備出門。由電梯直抵停車場,緩緩出了公司。

    換了捷豹已有數日,這幾天來都是平安無事的,連警方也還一直跟隨著他的舊車賓士,絲毫不知他已換車。

    下午,他與隆成海運洽談漁務事宜,約在漢阿大飯店私人包廂中會面。照理說是不該有人知曉,然而,就在他要進入漢町大飯店的剎那——遠距離德式霰彈長槍,連發三十幾發擊向她。

    槍頭的亮光折射出一道白,她並沒有完全閃過,子彈擦過她的手臂,而接下來的幾槍,她已順利掩護過他。

    塗媚的直覺告訴她,敵人是衝著她來的。望著被劃破的肌膚,血水宛若洩洪般流下,迅速染紅她的衣裳。

    黎翰洋慌亂地看著她,立即下令:「去接王醫師過來,快!」

    他從來不曾想過,她也有受傷的時候。他還當她是超級女戰士哩!迅速地拿出手帕替她止血。

    「你沒事吧?」

    塗媚為了自己的大意倍感氣忿,流點血、受點小傷又算得了什麼?

    「別擔心,小傷,不礙事的。」隨即接過他的手帕。他的關心,她心領了。

    對於她的冷面,他是絲毫不以為忤的。此刻飯店經理與幾位員工已將他們團團包圍住,並不斷地七嘴八舌關心她的傷勢。

    不一會,王醫師已帶著他的救護用品出現在飯店大廳。

    「黎先生——」

    「她在這,你先瞧瞧。」緊張之情,展露無遺。

    王醫師替她打了一劑破傷風,經過一番處理,並為她小心包紮。

    而塗媚則在一旁:「不用了,不過是個小傷,何必費事。」

    黎翰洋隨著她的話語起舞,也頻頻勸道:「誰說不用,小傷不治,成了大傷,看你怎麼堅持。」

    他的關心匯聚成一股壓力,塗媚實在生受不起。「真的不用——」

    他不理會,仍是一再地交代王醫師處理仔細,就這樣,在她的婉謝與他的堅持中,傷口終於包紮完成。

    「黎先生,明天再帶這位小姐到我那換藥。」

    「會的,謝謝你,王醫師。」

    送走了醫師,她還埋怨他的大驚小怪。不過,心裡納悶的是,何以矛頭指向她來了?Why?

    他回過神來,看著她一臉的不解。「怎麼了,遭子彈打昏頭了?」

    她喃喃自語:「不是打昏頭,是打出心得了……」

    雖是輕喃,耳尖的他硬是聽個清楚。

    「打出心得?什麼心得?」挨槍還能有心得?那還真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

    她靜下心來。「你忘了你的約會?」

    說及約會,他倒是真忘了。「我們上樓吧!楊董說不定已經到了。」

    這時飯店經理卻在一旁頻頻向他們致歉:「黎先生,真的很抱歉——」

    「別這麼說,不關你們的事。」他不希望扯出太多的新聞,向經理告辭,直接上了包廂。

    飯店經理亦步亦趨,又是親自為他們開門,還不時加菜、送酒賠不是。

    突然的大禮相待,楊董也有受寵若驚之感。「怎麼啦?」

    黎翰洋一語帶過。「沒事,剛剛出了點小插曲。」

    「小插曲?咦,你的秘書何時換人?」他這才發現黎先生的身邊秘書不知何時換人了;更怪的是,她的左臂還包了個大包,挺顯眼的。「她的手臂?」

    塗媚甜甜地回道:「不小心燙著了,不礙事。」

    「喔——」原來如此。楊董也不再發問,拿出一份文件,便開始解說計劃,談了近一個小時,雙方始達成共識。

    「楊董,未來的海運合作,還得靠您大力支持。」

    「沒問題,瞧你做事這麼具誠信,將來合作,相信也是愉快的。」

    「謝謝!」

    談妥了生意,兩人閒聊起其它。而楊董也問到:「你和舒董千金的婚事,也該近了吧?」

    「過陣子也許會有打算,但現在還沒考慮那麼遠。」黎舒聯姻,是人盡皆知之事,然而他始終不急。

    「哎呀,這事有什麼好考慮的,反正你已立業,成家之後,也好有個後盾。」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他還是覺得早了些。「過陣子再說。」

    「到時可別忘了捎張帖子給我。」

    「一定。」

    舉杯對飲,聊得愉快。而他也注意到她的神情一直是詭異的。

    ※  ※  ※

    離開飯店,在車內,他提出來問她:「自從出事,你就心事重重的,為什麼?」

    她將心中的疑竇說了出來:「也沒什麼,只是,我倒覺得奇怪,你今天與楊董有約,除了秘書,你、我知道外,還有誰知道?」

    她不提,他還真沒想到,這一提,也挑起他的疑心。「你是說——」

    「對,你的公司內出了內奸。」

    他相信她不是那種唯恐天下不亂的敗類,只是這一連串的巧合,逼得他不得不正視。然而,會是誰洩露他的行蹤?早先前的恐嚇信,到現在的洩露行蹤,他的公司真的出了奸細?這可得了,外患可抵,但內奸可就防不勝防了。

    「塗媚,那我該怎麼查出內賊來?」

    她嗤笑。「很簡單,你附耳過來……」在他耳根說了好一會,而他也頻頻點頭。

    好辦法!既然那人可以不忠於他,那就別怪他不義了。

    「就這麼辦。」

    不這麼辦也不成了,敵營派人滲透,不來個絕地反擊,難不成坐著等死?

    不動聲色地明查暗訪,仔細地觀察公司內的每一個同仁,能進到秘書室的除了高級主管外,似乎沒有哪個低階職員可以不在打草驚蛇的狀況下進入。逐漸縮小範圍後,他的憂慮逐漸擴大,果真是高階職員出賣他,豈不痛心!

    而她也忙,逐一檢查他的週遭是否讓人按裝了竊聽器,也是否暗藏針孔式的攝影機;任何角落,都不放過。

    ※  ※  ※

    門外傳來敲門聲響,他趕忙收好人事檔案;而她也穩坐一邊看報,隱藏搜索的氣息。

    「進來!」

    推門而入的是他的保全部門主任。「黎先生,您要的資料全在這。」

    交給他的是一張光碟。大樓的保全是由電腦控管,一切出入資料全在電腦裡頭記錄了下來。「放下,你可以出去做事了。」

    俟他一走,他趕緊將之置入電腦中,調閱出入的資料。

    一般的上下班時間,倒沒發現可疑之處,可在上班時間,倒有一些人出入頻繁。

    「財務部經理、行政部經理、營業部職員、專員、主任……」

    財務與銀行往來,出入頻繁原屬正常,而行政部亦得時時出入公司內外,營業部更不用說了,他們可是公司的生力軍。咦,那會是誰呢?

    經過一番剖析,結果是人人有嫌疑,但也個個有道理。見他瞧了半天,塗媚問他:「會是誰?」

    他搖搖頭,沒點頭緒的。「不知道。」

    這可棘手了,連個眉目也沒,他們的情況豈不更加的危急。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呀!

    「你有其它的線索嗎?」

    她也搖頭。「沒有,這裡大致是安全的。」

    看來他們是陷入膠著中,心中實在有數百個怎麼辦說不出口。

    「塗媚,我這一回是不是死定了?」不是他要洩自己的氣,只是,現在所面臨的可是事情發生以來所陷入最大的困境。

    「放心,在你死之前,我會當你的盾牌,所以,只要我活著,你就死不了。」

    她安慰他。

    聽起來真令人感動,黎翰洋衷心地表示:「認識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收穫。」

    都什麼時候了,他還有心情誇她?

    「別誇得我沒心情絞腦汁來替你解決這件事,如果真的蒙上失敗的陰影,我可報答不了你對我的看重。」

    「嗯,那就不打擾你思考對策了。」

    當然,不過,對策在哪?

    ※  ※  ※

    舒純柔自加州打來電話——「危機解除了嗎?」

    他也不想再瞞她。「連對手是誰都還不清楚,危機怎麼可能解除呢?」舒純柔溫柔的聲調令他緊繃的神經略為鬆弛。「純柔,我和你的婚事,近期內大概成不了了。」

    「無所謂啦,反正都已訂婚三年了,結不結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等這事過了再談也不遲。」她諒解他的處境。

    這麼開通,又這麼地支持他,確實令他倍感欣慰,至少壓力頓減不少。「你在那裡還好嗎?」

    她也說不上那種感覺,有吃有住有人伺候,就差沒自由,這樣究竟是好,還是不好,她也不知該如何形容。遭軟禁之事,她也不便對他說,畢竟軟禁她的人是她爸,做女兒的沒道理控訴老爸的。只是略帶苦笑地回道:她諒解他的處境「還不錯,你呢?撇開危機不說,你的生活可好?」

    他也是苦笑以對。「危機潛伏的日子,怎能說得上好?不過是三餐有人伺候著,出門有保鑣守護著,大致來說還算可以。」

    說起守護,她問他:「塗小姐在你身邊嗎?」

    他望向塗媚。「有,她在,你找她嗎?」

    「也好,你請她接一下電話。」

    將話筒交給塗媚。「純柔找你。」

    她只稍遲疑一會便接過手:「舒小姐,找我?」

    舒純柔將她的觀察結果告訴她:「塗小姐,這陣子我聽奶媽說,家裡來了不少來歷不明又長相奇怪的外地人,我希望,你也能趁空到我家看看,順便關心關心我爸爸的安全。」

    外地人?塗媚這才想起上一回,舒家大門外的車輛眾多,莫非——「我會的,你放心。」

    舒純柔不忘叮嚀:「翰洋的安危,要請你多費心。」

    這不是費心,而是她的職責所在。「我會的,您大可安心,要動他,還得經過我這關。」

    有她信心滿滿的保證,舒純柔自是安心。接著又和黎翰洋聊了些情話,才結束這通越洋電話。

    見她一片癡情,可想她對黎先生確是真心的;自己確是小心眼了,竟然將敵人指向她的父親舒右昌,幸好沒說出口,不然還真是罪過哩!

    「對了,明天我和丈人有約,行程可以吧?」

    往舒右昌的別墅,途中有一片荒林,遍植竹子,大白天看過去,還算清雅,但一到晚上,潛伏的危機將是難以計量的。

    「盡量在白天過去,那裡的地勢對路過的人來說,是暗箭傷人的好所在。」

    可是,他們約在傍晚時分,這——「我得問問我丈人的意思。」

    「你們約在晚上?」

    「嗯,在那用餐。」

    即使已相信舒純柔的人格,但對她父親舒右昌,卻還不是她可掌握的。心裡暗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也好,去查探一番也好。

    她說道:「就那個時間,不需改了。」

    她的反覆令他生疑。「你不是說那邊夜裡不安全嗎?怎麼又——」

    「我有我的打算,甭擔心,是福不是禍,是禍也躲不過。」

    說的也是,但他仍不懂,到舒宅會有什麼災厄等著他?

    一個好大的問號懸在他心頭,但她既有所決定,他也不再表示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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