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夫人,孩子我帶走了,您也請留步。」
今日的生離,早在十二年前,孟家人就一直替自己做好心理準備。
猶記「洗兒會」當日,賓客將孟家大宅圍擠得水洩不通,為的就是慶賀孟家老爺弄瓦之喜。
孟世元並無缺男丁之虞,因為孟夫人連續生下六個壯丁,長久以來便希望能盼得一女。這會兒天從人願,教她喜獲千金,孟家上下莫不為之歡欣狂喜。
孟老爺席開三十,為的是喜獲愛女。
當日來賀賓客雲集,前廳是熱鬧非凡。
但此時後門之地,卻來了一名化緣的老上師……
後院忙著的婢女不解,就算是乞兒化食也會挑人多的前廳,怎麼這位老上師卻反其道而行哩?
幾名男丁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大聲叱道:
「你沒見著後院大伙忙得焦頭嗎?想上門化緣也要看場合,去去去!」
上師面對眾僕的語斥,絲毫不以為意,仍維持一貫的從容,仁立門外階梯,閉目靜待,並未進一步打擾他們工作。
約過半晌,孟夫人不知怎地,冥冥間彷彿受著一股莫名的牽引,竟抱著愛女來到後院污雜之地。前廳的人群中沒有人發現她母女二人離開,反倒是後院的僕婢紛紛詫異夫人的到來。
「夫人,您怎往這來了?小小姐是貴氣驕女,沾不得穢氣的,您還是快走吧!」
婢僕好意她是清楚,但孟夫人也不解自已為何會抱著嬌女來到後院,只覺雙腳似乎不聽她使喚似的,彷彿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驅使著她,要她趕往後院來。
眼尖的孟夫人一到後院,便發現後院窄門外靜佇一名上師。
「咦,他是……」
一僕謔言:「還不是想趁咱們小小姐洗兒會前來撈頓豐盛,他們這種人呀,除了化緣外,還會幹啥?」語辭間儘是鄙辱。
孟夫人雖非虔敬的佛門生,但還不至於漠視禮遇佛師最起碼的禮數。
「不准胡說,如屏。還不快請上師進來,吩咐廚子,備素齋飯食供上師。」
夫人下令,無人敢駁,依言恭敬有請。
只是上師似乎不太領情,仍舊文風不動。猶自閉目佇足不發一語。
本是不大甘心延請的僕眾又開始喂喁私語,暗罵他不識好歹、假清高。
孟夫人見狀心中暗忖,這上師看來相貌清奇,雖過半百,白髮亦蒼蒼,但卻不顯老態,神情間反倒是流露睿智過人的氣質,想必定非一般的尋常上師了。
蓮步移至上師面前,婉言詢問:「上師,怎麼稱呼您?」
他倏然哈哈大笑,孟夫人被突如其來的洪亮笑聲給嚇了一大跳。而奇怪的是,孟夫人手中的女娃彷彿靈犀一點通般的呼應著上師的笑聲,咯咯笑了起來。
何等神奇!不光孟夫人,連她身後的眾僕也瞬間鴉雀無聲,個個瞠目結舌。
「上師,您……」
尋仙上人拈鬚笑問著孟夫人懷中女娃:「孩子,你可記得我?」
女娃一雙黑瞳澄澈如水,彷彿見著熟人般,竟咿呀生語。
一個方甫滿月的孩子,竟可發聲,如非親眼所見,他們真的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
孟夫人更是驚訝,只是她不明白,上師此回前來究竟有何用意。
尋仙上君當然明白孟夫人的疑惑,於是乎——
「孟夫人——」
咦,他怎會知她夫君姓孟?
上師慈眉善目地為她排解疑惑:「先別管我瞭解你多少,本師今日前來,是來替你和她解緣的。本師不耽誤你們有心為這女娃做洗兒會,只有簡單的一句話告訴你。」
「上師請明示。」
「嗯。這女娃前生受你恩惠,此世巧遇你求女心切,本師便准她今生來償。不過,她只能留在你的身邊十五年,年限一屆,我會再來帶走她。盂夫人,這女娃非凡命,你謹記在心。」拂手一拂,人已飄然遠去。
上師一走,孟夫人手抱懷中幼嫩稚女不發一語。
***
轉眼時限已到,孟夫人依言將葦兒送到廳堂之處,上師也準時出現。
當孩子一見到上師,笑容燦如春花,彷彿二人早已熟識。
孟夫人只能紅著眼眶送走愛女,不敢多做挽留。
葦兒本是天上瑤池金母傳花仙子,只因好奇誤事而被貶下仙界成為凡人。這十世也夠她受了,苦盡終甘來,本以為她該收心重返仙界,哪知這丫頭卻在前世與孟夫人結了善緣,才在今生又破例下凡還孟夫人的恩情。這回尋仙決定好好看著她,別教她又在重返仙界途中出了差錯。
葦兒年紀尚小,尤其對新鮮事物都感好奇。
黃山登仙道抬級而上,本該是毫無人煙的石階道,竟有一名年方十五的小兄弟與他二人擦身而過。
上師走在前頭,葦兒落單在後.一雙腳不安分地踢玩石子。那小兄弟與葦兒擦身之際……
唉,好奇真會害死人!葦兒又犯了同樣的錯,擦身之際好奇地轉過身回望那小少年,該不打緊,糟的是那小少年也回望了她一眼……
尋仙的心頭如遭雷極般猛然一震,一股不妙的念頭油然面生,回頭的剎那,心生『完了』的警訊——
糟了!那丫頭又……不管了,還是先領她回仙台,其他的便沒他的責任了。
***
瑤池仙台
「你是怎麼下去帶人的?十世了,你還想她再待幾世才回得了仙界歸位?」
太乙真君怒髮衝冠,氣忿不已!
尋仙上人也莫可系柯,他已盡力了,哪知千算萬算,還是在最後一段登仙道上出了意外,這也非他所願啊。
「誰教那小子什麼時候不出現,非得在最後時刻插上這一腳,害得我們前功盡棄了。」
太乙真君搖頭歎氣說道:「唉,看來她是篤定歸不了仙位了,不過既然她已上來,也沒理由再趕她下凡,我翻翻仙職缺位簿再定打算吧。」
手中一本厚厚缺位簿,旁邊還擱著十來本,照這樣翻閱的速度看來,就算翻到日落西山,仍得不出結果。
尋仙按捺不住性子,對太乙真君獻計說道:「咱們當神仙的,與生俱來除了這一身仙骨外,練就的也是法力無邊的超高法術,你不利用,難不成還放任它清閒硬了骨頭嗎?」
太乙其君還當真忘了。「對呀,我會法術啊!唉,人老記憶也差,竟忘了還有這項本事。」
將手中仙職缺位簿一扔,曲指便算起:「嗯,這個不錯。」
這千年老神仙太乙真君也真吝嗇,光說他一人知道的,也不告訴他,究竟是什麼不錯,莫非也要他自己算嗎?
「快說是什麼呀,可別吊咱胃口。」
太乙真君笑嘻嘻地說道:「尋仙,別緊張,這丫頭出錯,你我都有責任,別毛毛躁躁像個乳臭未乾的小伙子,咱倆二人年紀少說也有各歲以上,這會讓人看笑話的!」
呵,這老傢伙也敢數落譏笑他毛躁,他還嫌太乙真君笨哩。看他當的神仙,連查個缺職也要一冊一冊翻閱,不懂運用神功,徒然浪費他寶貴時間,他沒抱怨便算給足了太乙真君面子,他竟敢——
「你……你才毛躁咧,誰同你一個樣了!」
「哎,你這仙怎這樣?不過才說你一句,你就翻臉不認人了」
翻臉?他何止翻臉,他……他還想……
「兩位老爺爺,我跋山涉水跟著你爬上山來,腳又酸、肚又餓。拜託你們別再爭了行不行?」
她不出聲,他們險些忘了她的存在了。
兩老擠眉弄眼一番,拖至一旁去竊竊私語一番……
「她喊肚子餓。」
「她也說腳酸。」
「那你的意思是……」
「把這麻煩丟給其他人去,快找吧!再磨蹭下去,不是你倒楣,便是我帶衰得扛她這包袱。」
一講到重點,他們二者終於也有了共識,尋仙也不再鑽毛躁一詞的牛角尖,緩下身段問太乙真君:
「方纔你說這個不錯是指哪個?」
太乙真君見尋仙情緒和緩,也放軟身段,他當然也不好得理不饒人。
「哎,你這仙怎這樣?不過才說你一句,你就翻臉不認人了」
翻臉?他何止翻臉,他……他還想……
「兩位老爺爺,我跋山涉水跟著你爬上山來,腳又酸、肚又餓。拜託你們別再爭了行不行?」
她不出聲,他們險些忘了她的存在了。
兩老擠眉弄眼一番,拖至一旁去竊竊私語一番……
「她喊肚子餓。」
「她也說腳酸。」
「那你的意思是……」
「把這麻煩丟給其他人去,快找吧!再磨蹭下去,不是你倒楣,便是我帶衰得扛她這包袱。」
一講到重點,他們二者終於也有了共識,尋仙也不再鑽毛躁一詞的牛角尖,緩下身段問太乙真君:
「方纔你說這個不錯是指哪個?」32`12
太乙真君見尋仙情緒和緩,也放軟身段,他當然也不好得理不饒人。
「季節司神那還缺司守十月花仙.不加就讓她前去應試吧。」
還得應試?萬一季節司神不肯起用怎麼辦?那他豈不是又得撈個拖油瓶在身邊?不,他一個人輕鬆自在,怎可讓這女娃拖絆住?
「太乙,也許你可以寫張引薦書呀,這樣或許更妥當些。」
寫引薦書?不錯哦,等於強迫推銷……
至於她與那小兄弟之緣,季節司神那可沒機會讓她下凡了緣,萬無一失啦——
就這樣,她上任去了。
***
嘿,誰也沒料到,那季節司神不知又在發哪門子神經,這回不瘋花季延長,也不玩選美大寨,竟要十二花神各顯神通,以拼出個高下,這會居然還同意諸位花仙連凡間也可以下去玩個夠。
旨令一下,十二花神眾家花精頭殼全「莫咧燒」,包括新職才上任沒六百年的十月花神蘆葦草。
旨令下得既狠又快,教人連思考、討論、否決,全來不及上揚。
十月花神雙手托頰,一臉郁卒,嘴裡低喃嘀咕不已。
「怎麼辦?怎麼辦?」現在的她,在花界可快活得連動也不想動,要她活動懶散筋骨,那似乎是個折騰人的苦差事哩。
小花精已不止一次看見花神主子蛾眉深鎖,哀聲歎氣了。尤其自季節司神殿回來後,她的眉頭幾乎打成了死結。
她們這群平日摸魚摸得凶的小花精,一向是睜只眼、閉只眼,能不理便不睬地混水過日,但現在她們全看不下去了。
「我說花神主子,您沒事犯得著拿皺眉愁臉的苦相瞪著我們嗎?您可知愁眉苦臉是養生美容的大敵那!再說您不替您自己想,也要為咱們這些終日浸漬於花花草草美容聖品的小花精們著想呀。」
明知是笑話,全是逗她開心的笑料,但此刻的她一張嬌顏是比喪了考妣更喪氣。
「你們這些不知死活的樂天小花精,都大禍臨頭了,你們還笑得出來?告訴你們,你們的主子我呀,快不行啦!」
花精們面面相視,異口同聲說:「有這麼嚴重嗎?」
她們可以輕慢看待此事,但她可不行!話說輸人不輸陣,輸陣她的面子可要掛不住啦,尤其又碰上該死的她最愛面子了,要她未戰先降似乎比要她的命來得更要命哩。想扳回,可手底又缺了張王牌,她能拿什麼和其他十一位花神拼輸贏呢?
白眼一翻,前途無光。
小花精們可沒她喪志。「花神主子,安啦,不過是小事情,交給咱們幾位狗頭軍師發落,您閃邊涼快去吧!」
胸有成竹似!看在她眼中,她們這幾位是成不了氣的嘍囉,巴望她們成事,那倒不如自己絞盡腦汁,親力親為來得妥當。
「算了,你們不行啦。
「哎哎哎,誰都可以看扁我們,只有花神主子您不行,我承認我們平時表現的成績不夠亮麗,但這一回,咱們百分百拍胸脯掛保證,絕對沒有問題!」
太臭屁了吧?她都不知道如何在期限內找來不相干的人幫了,憑她們這幾個三腳貓爛功夫的軟腳蝦也想成事?呼,她只有收拾殘局的打算,還能有什麼其它的念頭?
看來主子真是瞧扁她們了,就算她們只是一根小小的竹子好了,可也有拐倒人的能力呀,主子怎可滅自己的威風呢?
「那好,咱主子,花精和您打個賭,如果您先有了主意,咱們甘心為奴伺候您萬世千代;如您技不如人,在截止日前仍然腦袋空空,拿不出個主張來,嘿嘿,那就別怪咱們得罪,將您從花神這位置給革除,以後呢,就由我們當主、您當奴,如何呀,主子?」
喲喝,瞧這戰帖下得多張狂!也好,不賭不出名,當主子這麼多年,坐得還真有點嫌屁股疼,玩點別的也不錯。
「好,我附議!」
「主子,那就得罪了哦!」既然主子不激不成材,她們也只好下猛藥,即使要她腹瀉也在所不惜。先使激將法,將她的潛能給激發出來再說嘍。
她這人最是好強不服輸,別人愈是看扁她,她可愈不服氣了。
小花精們離去後,她的腦筋轉了起來,打開記憶匣子,搜尋起過去、現在、未來……
找了老半天,仍沒個頭緒。
說實在的,好難那,不過為了面子問題,她猶是認真地找找找……找一個不相干的人。
「咦,有了!就他了!」當年無心的回首,她也並未看清那人的模樣,或許借重季節司神的流光河水就可找著他了。
思及此,花神不禁自讚,她平常只是不用腦袋,並非腦袋不靈光呢!
反觀小花精們,信誓旦旦,說得像是已手到擒來般,然而怎麼來著?只見她們像往常一樣的玩樂,一點行動也沒地打混過日。
仔細一想,她也明白花精們打的如意算盤,她們這群小花精根本毋需負什麼責任.只要懂得用花言巧語、哄主子開心,她們便樂得輕鬆快活,這麼涼的好差事,她們就算再傻再笨,也不願意動;而花神主子一向待她們不薄,她們才不致傻到將她給遣走。
「螃蟹一呀爪八個,兩頭尖尖這麼大個……」
正所謂不知愁的一群米蟲,鎮日只知玩樂嘻戲於花間……
***
回首的代價只能以損失慘重來形容。
那名小哥,原是二郎神君身旁的侍劍童子。
那日在登仙道上,他二人理該沒有交集才是,怎知女的好奇、男的也稀奇,兩人回眸拋視,四目交接之下,害得他不但丟了仙職,還得輪迴三世以償這回眸之罪。算一算,也已輪迴第三世了。
她去瞧瞧也好,不過在瞧瞧之前,也得先回去看看那些小花精們,到底是敗事有餘,還是真有那麼點真本事能搞出正經名堂來。
這一瞧——眼前的情景,教人目瞪口呆!
現在的情況是……家裡沒大人,還是小花精當家了?任她們製造髒亂、毫無管束的,瞧她們全玩瘋似的,她再不出言制止,恐怕她的花宮一夕之間就要成了垃圾宮啦!
「你們的妙計出爐了沒?」
小花精一見是主子回來,立即裝模作樣地排排站,正襟憋笑,異口同聲道:「主子,花精們給您跪安,主子吉祥。」
她們當現在是什麼年代?她的花宮可不時興這一套。
「去,別淨耍嘴皮子!誰可以告訴我,你們大放厥辭,可以想出的妙計在哪嗎?」
花精先是相覷一番,接著卻答道:「沒有,我們還沒有時間想,不過主子,依您的聰明才智,恐怕您已想出妙計了吧?」
幹嘛,她們不會又想盜取她的妙計吧?哼,這群小花精呀。哼,這群花精奸詐得很,她只要起個頭,她們便要亂起哄,非得吵得她全盤托出才甘心。為免她費盡心思、絞盡腦汁而來的妙計被她們盜用,她是該三緘其口。
她愈是守口如瓶,小花精們愈是受不住誘惑想探得實情,故想盡法子甜言蜜語以套得主子的妙計。
「主子,我們幾個對您可是忠心耿耿、情操比天高哩,您千萬不可以防著我們,有什麼秘密一定要公開、不能藏私對不對呀……」其中一名小花精機伶地道。
為了徵求更多的附議者,這名小花精還不時地以眼神四下尋求支持者;而其它的小花精竟也幫著她,紛紛應聲為她壯聲勢。
「是呀是呀,花神主子,我們和您始終站在同一陣線,有難……有福同享,嘻。」
這……這擺名了就是窩裡反。
笑得多假,非但無法使她產生感動的共鳴,反倒有種受害之慮。但她仍是禁不起她們的磨功——
「好啦,真受不了你們,告訴你們也好,反正我也沒個主張,有你們幫忙出主意,搞不好還不錯。」
「是呀,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何況我們還不止三個。」
閒話少說,臭屁也少放,勝過諸葛亮?她們呀,連替諸葛先生提包包都嫌礙手哩!言歸正傳,不同她們耍嘴皮子了。
「我是想,想再見一個人。」
「見個人?就只是見個人?那幹嘛想?去不就成了。」她們還以為這事情有多棘手,原來不過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花神主子未免太小題大作了。
她們說得倒輕鬆,不過一面之緣,教她上哪找?更何況,他輪迴到哪還得費一番心思打探,雖說二郎神君也提過大概的年代與所在,但茫茫人海,他今生是牛是馬亦是人,她也沒問清,想瞎子摸象胡亂碰行嗎?
咦,對呀,瞧她們幾個實在有夠閒,不如派她們——
「呃,我說小花精們……」
「奴婢在。」小花精們,沒幾個正經聽她講話,還有當場玩擦起來的,毫無秩序可言。
「在?在你個頭啦!正經點行不?」
花神主子這會可真的發威生氣了,她們這才稍有危機意識地收心注意聆聽。「不玩不玩,花神主子,您請說,咱會用心聽。」
老虎不發威,她們當她病貓待,早知這招有效,她也犯不著多費口舌和她們周旋,淨說些沒建設性的廢話,還不夠環保,不能回收。
待紛擾口舌靜下來後她才說道:「我要你們在三天內打聽出他現在的正確年代位置,並調查好明確的現況,我要發揮人饑己饑、人溺已溺的精神拯救他出困境,以彌補我的好奇心所造成的缺憾,害他白白待在人間受苦達三世之久。」
「啪……」語畢,鼓掌聲不斷,純當她發表慷慨激昂的演說般,完全不當正事看待。
可憐她嘔心瀝血的想法竟淪為她們眼中的玩笑,不過姑且不論她們怎麼看,一百年時限說長不長、說短也很短,不囉嗦,立即行動!
授予十月花宮大薰之旗,差她們快去快回。
奪花神將之寶座,亦就此緊鑼密鼓展開——
「剪刀、石頭、布!」
幾經猜拳決定,三把定輸贏,結果輸家乃由花神主子載譽而歸。沒法子,命運之神就偏愛她嘛,所以她也無話可說。
依計劃,她將以最妖嬈翩然的姿態出現在他的面前。
當一切準備就緒,她們也調整好年代……
「哇」
揉著摔疼的雙膝,她幾乎要破口大罵眾花精的粗魯,害得她不光跌個狗吃屎,窘態百現,還趴伏在一個男人的鞋前,以她最自以為傲的下顎,舔舐在一雙還算晶亮的皮鞋上。嗚,無言哀悼自己的命運多舛,霉星帶衰,一出師便不利。
***
谷冠候才踏出自家大樓公寓,準備前往前面停車場取車上班。
天外突飛來一名女子!他還以為,又一感情不順的自殺跳樓事件。
可厲害的是,這名女子跳下樓來竟平安無事,還毫髮無傷。教他不禁好奇,她究竟是由哪層樓掉下來的?
若他知道,定會教那些尋生尋死的女子,若只是一時意氣用事想尋死,大可盡往那層去,至少有前車之鑒的她,證明在那層樓跳下,絕對摔不死。
下一回就毋需勞師動眾,不光出動消防人員搭救,還很累著他們警察同仁去談判,更甚者,還要麻煩殯儀館人員再來收拾殘局。
抬頭望向大樓頂處,沒有破壞的跡象。
她是由從二樓跳下才會無大恙?冠侯納悶著。
也許是職業病,處理意外災害、照相存證、丈量失事現場是必要程序,於是——
「小姐,你可以起來嗎?」
亂沒禮貌的!看到她這麼漂亮的妞,不吹口哨便已是不給面子,而見她摔在地上,也沒有展現紳士風度地扶她一把,這還不過分,過分的是現在還問她,可以自己起來否?
她起身第一件事便是拍去一身灰,再來便要他吃不完兜著走!
待她一雙靚眼擺出最潑辣的蠻樣,準備好十噸量火藥炮轟來人之際,耳邊傳來最新的訊息——
「主子,他是您魂縈夢牽、朝思暮想所要尋找的目標,所以請您莫忘保持良好形象,好好完成任務。」
及時的提醒,讓她懸崖勒馬。柳眉挑挑,銳利凶辣的眼神霎時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楚楚可憐的無辜模樣。
「喔——」假意扶著頭,弱不禁風地搖擺身子,一路倒向他而去。
冠候才奇怪她神情變化莫測,先是活像要吞食下他的怒火目光,現在卻來個跳樓餘生症倏群,顛顛倒倒、余暈猶如震盪,就算金馬影后也沒她演技精湛。
尤其是她傾身一面倒之際,冠候巧妙避開,當她病菌般的避之唯恐不及。
蘆葦心忖,莫非他怕她揩他油,他怕,她更怕哩,閃這麼快,害她差點再跌一次,心裡老大不高興著,此刻又來了訊息——
「主子,據小道消息傳回,他對女人不感興趣,而且對女人的接近還很感冒。主子,您這回找來的任務可精采了。」
原來如此,他不愛女人,那他一定是愛男人嘍!不對,男人愛男人,怪噁心的,不行,得助他矯正回來。
一手仍捧著頭,有氣無力地說著:「可以拜託你送我去醫院嗎?」
冠侯面有難色,卻也不敢拒絕,畢竟他身為人民保母,理應不分好惡,一視同仁才不枉職業道德,只是——
「你確定不是急症,不需叫救護車,只要由我送去便可?」
叫救護車,那他兩人往後就難有交集了,她還想有他奉陪玩下去哩。
「不用勞民傷財,我不過受點輕傷,哪需勞師動眾地請來救護車。一些重症、急症的病人比我更需要它,只是我擔心我的請求會勞煩你。」
冠俟自承對她的請求確實是心不甘情不願,但看在她如此「明事理」的分上,他決定破例載她上醫院,免得這世上掛了個通情達理的女子,卻少了一個有道德愛心的他。
「你可以自己走吧?」
她頷首稱是,冠侯這才引領她來到停車之處,並替她開車門。
「就近,還是有指定醫院?」
「您方便就好。」
冠侯戴上墨鏡,繫上安全帶,以平穩車速載她就醫。出發前,他還撥了行動電話向局內同事報備,這才敢放心遲到。
坐在急診床上的她當場楞住了,她怎麼忘了隨身記憶這些小細節,她既來到人間,怎會漏掉個人的基本資料呢?那群專供情報資料的小花精怎沒給她個底,人家才第一問,便將她問倒心底才犯嘀咕,情報又聯繫上——
「抱歉,那人蛇集團頭頭來不及給資料才會導致訊息中斷,沒關係,現在又連上線了,主子,您儘管安心,我辦事您放心。」
就是因為她辦事,她才會更加不放心!「廢話少說,還不快快傳真入腦。」
千分之一秒的時間,所有的資料全輸入蘆葦的腦海,她這才能順利回答,不致穿幫。但她總覺得當個失去記憶的人才精采,省得他問東問西,屆時漏洞百出,豈不更糟?主意一打定,一竿子資料全洗帶成空白。
招手示意他過來。
冠侯猶不知個中道理,人也來了,劈口便問:「不過問你住哪、姓什麼,你幹嘛神秘兮兮、故作玄虛?」
她尷尬地笑道:「對不起,我忘了,我姓什麼叫什麼、家住在哪都想不起來,不過我好像……」
「好像什麼?」他覺得她很煩人那!簡單的事,她幹嘛複雜化,還弄個喪失記憶來湊熱鬧,他很忙的,而且她又是他的大忌,他根本懶得甚至不屑理她。
「好像……」正當她話接不上,支支吾吾著,急診室醫生也在緊要關頭適時地走向她來。
「麻煩一下,你太太需要做更進一步的檢驗,請你先到掛號處填寫一份資料。」
太太?他未婚那,何況他對女人也不感興趣。
「醫生,醫生,我和她——」
「什麼話都別說,先檢查要緊.你請往那走。MISS陳,麻煩你帶這位先生過去掛個號。」
「是,劉醫師。」
護士絲毫不給他發表意見的機會就請他離開,也中斷了他們的交談。
斷得好,蘆葦還為接下來的回話傷神呢。
冠候才莫名其妙.先是在他面前墜樓,到了醫院又成了他的妻子,這一串飛天而來的意外,真教人錯愕不己。
病歷表拿在手上,可是他不知該從何處下筆,他總不能老實地在姓名處填上「無名氏」,住址處寫下「不詳」,而生日則是「莫宰羊」吧?索性——
「小姐,我可以不填嗎?」
「當然不行,沒名沒姓,病歷怎歸檔?」
此時他真恨自己的一時婦人之仁,才會引來這場無妄的大包袱,拾金不昧還可獲表揚,但撿到一個人,究竟是該送局報案,還是登報導人啟事,或是送到社會局?
如果他救的是一個男人,他還不會這麼生氣,偏偏他今生逢女災,只要遇上女人,他的災難便停不下來。
「可是,她說她忘了,我也不知道該填些什麼。」
患了失憶症確實可憐,她既已失憶,身為人民保母的他,就該負起幫她尋回親人並送她回家的責任才對。
「那,再麻煩你一件事。」
「又是再麻煩?你可是個女的耶。」
「是女的又怎樣?你歧視女性哦,小心我上公平委員會控告你,告你對女性不公平。」半警告、半帶玩笑地虧他。
上公平委員會只能告得到消費司訟,要告他歧視女性,得上女權會。不過話又說回來,他被女性欺侮得還不夠慘嗎?他今天之所以會如此排斥女性,還不是日積月累而來,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呀!
「隨你便,我帶勤中,沒空陪你瞎扯。」
病歷表一扔,正欲離開,卻在蘆葦的叫聲呼喚下給止步。
「別走,你還沒付錢呢。」
有沒有搞錯,受傷的人是她又不是他,再說又不是他害她受傷的,憑什麼要他負責付費?送她來這,算他今天心情不錯,可別得寸進尺、軟土深掘了!
「你自己沒帶錢嗎?」
她點頭回應他的問話。
沒法子,她都坦誠沒錢了,他也不好要她馬上去辦『喬治與瑪莉」卡借錢來償醫藥費;再者,她現在身份不明,誰肯借錢給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唯分之計,只好先替她墊醫藥費,領她出醫院,其它的後續問題只好返回局內再做打算了。
***
離開醫院後,秉持辦案精神,追根究底、問出蛛絲馬跡自是不能免的程序,冠侯在車內便開始了訊問的動作。
「你為什麼跳樓?是感情問題,還是債務問題?」
她何來的感情糾紛可鬧,她該有情慾嗎?截至目前,她並沒有屬意的人或仙,平淡無慾的日子讓她樂得輕鬆自在,何必學人困情關找麻煩受哩!
債務?對啦,她就是欠他一面之債,才會找上他的嘛!
「我什麼都忘了。」偶爾學學失憶女王宮X花來點記憶,再來段失憶,才夠吊人胃口。「但我又好像記得我叫冬葦。」
「冬99葦?那姓什麼呢?」
姓呀,那可麻煩了,究竟要挑哪家姓呢?百家姓中隨便揪它一個吧!
「就姓沈吧!」
姓氏可以草率指派的嗎?他只聽說過亂喊名以便避開查緝的,卻不曾聽過有人連自家祖宗流傳下來的姓氏也可以亂認亂喊的,而他何其有幸,眼前竟遇見一位?
不過那也好,總比什麼都不知來得好。
「沈小姐,名,你是記起來了,那請問你住哪?」
蘆葦回答地快速:「不知道。」
不知道住哪?那她還真是個大麻煩。不管了,先送回局裡再說,只要進了局裡,備過案,她便從此與他各不相干。
***
XX分局。
分局內熱鬧滾滾,清晨的牛郎酒店掃黃行動收豐盛,有老有少、有夫之婦、上班女郎、粉領新貴全網進分局內。
分局頓時宛若市場般嘈雜熱鬧。
在局內安靜不語的現行犯,莫不是羞赧擔心上了電視報紙登了頭條;而叫囂不已的,莫不是些在風塵中打滾的女人,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案底又添上一條。
「X老母,拍什麼拍!沒見過美女是不是?」
局內已雞飛狗跳,冠候還猶豫要不要將冬葦送進局裡辦,還在躊躇的當口,身後又進來個渾身酒氣味濃的醉漢,罪名是酒後亂性、破壞公物。
「六三五八,他是你的,帶去做筆錄。」
學長將醉漢交給他,也因此讓他暫且忘了將冬葦交付局內的事。
這醉漢挺麻煩的,醉得亂七八糟,吐得他的桌子一塌糊塗。
那酒後反胃的穢物真夠噁心,他的臉色已夠鐵青,不見清潔人員前來,反倒看到冬葦迅速清理掉桌面嘔吐成形的圖騰。
吐過的醉漢似乎清醒不少,只是冠侯問他沒兩三句話,他卻趴在桌上呼籲大睡起來,鼾聲還大如擊鼓般。
既然睡著,他也沒得問訊了。
冠候一八四公分、七十九公斤的大塊頭,加上又是個練家子,扛起才一五八公分、四十六公斤的「嬌小」醉漢絕不成問題,拎也拎得走。
待他將醉漢安署妥當,局內卻還是人山人海,只因這一批進來的人,竟多達八十六位之多,包括牛郎、酒客,夠他們忙上一個上午了。
冠侯也主動過去協助登記名單、察查身份。
待他完成時,時已過午,想將冬葦備入局內案件,又恐失人道,索性也替她叫份便當,感謝她方纔的清理之功。
當局裡弟兄發現警局內除了汶怡一名女成員外,還多了個女子跟著他們一塊吃便當,那尷尬就像——
「她是誰?你又是誰?」
冠侯這才擱下便當.解釋道:「早上我準備出門上班時,她由我們那棟大樓墜落,我送她到醫院,醫生又宣佈她得了失憶症,所以我就帶她回局裡,情形就是這樣。」
他說的是天方夜譚嗎?據他們瞭解,冠候住的那棟大樓有二十三層高,從一樓至三樓還是整個挑高設計,想自殺還得爬上四樓。若從四樓往下跳,就算福大命大,多少也會帶點擦傷痕,可仔細看清這名女子,非但毫髮無傷,還身強體健、坐跳走動全無問題哩。
冠候如想以這麼爛的藉口來撇清他不愛女人的傳聞,恐怕是沒幾個人會相信的。
「學弟,坦白從寬,絕沒人敢說你談戀愛的,再說我們也樂見你有個好歸宿。」
他又不是女人,幹嘛有歸宿?再說,他還有懼女症,非男勿近呀。
「鄭重否認,我和她毫無干係。」便當拿著閃邊去,不想再多做解釋。
咦,他又恢復往常拒人於千里的常態,看來他們之間真的沒曖昧。向前拉他一把。
「算我們誤會你,別生氣。」
他怎敢對學長發脾氣?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學長是分局長的分上給他面子。
「我怎會生氣?只是不想有人誤會罷了。」
「那你打算怎麼安置她?」
她是燙手山芋,不扔不行;只是扔,也要扔得漂亮,別落人口實說他無情無義、見死不救。
「若將她登入協尋名冊中,可以過關嗎?」
將她交給警方?他們分局內的事已夠多了,別再添樁小事來麻煩,再說他們警局又不是開托兒所的。
「不能交代。另找其它方法吧!」
上面不是對外倡導,警察是人民的保母嗎?既然警察是人民的保母,警局順理成章也該成為監護所。他們有義務協助她回家的!
「學長,拾金若想不昧,請問該送到哪去?」冠侯問。
「送各局。」
「那好,抬人若想不昧,是不是也該送警局?」
嘿嘿,想套他們都沒有!他若這麼好哄騙,今日這個分局長的位置就不是他所能待的了。
「也許你可以考慮送到社會局來得妥當」。
「不需公文函送?」
不用麻煩,只要一通電話,到府收送。不過他也不想冠侯清閒:「也許你可以親自跑一趟,我知道社會局裡頭有一位辦事人員對你頗有好感,給你機會積點陰德,行行善事也不錯。」
一說到那名人員,他便起了一身疙瘩掉滿地,他都已自承不喜女色了,她還窮獻慇勤的。
平常下班時間到,他大大方方地通行無阻,但現在,他總得躲躲閃閃才敢回家,比過街鼠輩還心驚膽戰,唯恐她突然從哪就給冒出來,狠狠地給他一個驚喜,屆時,他恐怕會被活活嚇死。
「那不要了,我再另想法子好了。」心底怨艾,連學長也不幫他,狠心看他自生自滅而不伸援手。
草草扒完便當,遠遠而準確地將便當盒投向垃圾筒,找個清涼之地、冷氣風口下好好睡個午覺。
***
冬葦對他們互踢皮球的言論並不生氣,對她來說,她只是來幫助他,而非來阻礙他並加重他的負擔的,故她很認分地乖乖吃完便當後便在一旁發楞。
湯星宇雖是有家室的人,但欣賞異性的眼光卻不因為如此而終結。
站在一個男人的立場來看冬葦,她是特殊的、靈性的,若他現在能再年輕個五歲,或者是尚未娶妻,他一定會一眼便「煞」到她。
冬葦雙瞳瑩亮如燦星,那皮膚更是超脫自然的白裡透著紅潤,鯉魚帶勾的嘴角,色澤清紅鮮艷的唇……莫非咱們的學弟真是道道地地的同志,否則怎甘心將她硬推出門?
湯星宇這人很好,他是谷冠侯這一生中最大的貴人,不過主子您的出現將改寫這一切,因為您才是谷冠侯這一生中最意外的天大貴人。
又來了,給消息便給消息,幹嘛又附帶一、兩句的阿諛奉承?
「哼,少花言巧語了,辦正事才是報恩最好的方法。」
「嘻……我們是花精呀,說的話當然是花言巧語,主子您說對不對?」一陣笑聲清脆悅耳,她也不忍再苛責她們了。
終也讓她挨到下班,冠侯在下午這段時間內毫不理睬她,把她當成隱形人般漠視,而冬葦也很合作地完全配合他。
局裡的同事莫不為他二人的一搭一唱感興趣,他不看她、而她也不看他,默契十足得很。尤其讓他們佩服的是,她相當地恬靜沉著,一下午過去,不曾見她因不耐煩而起來走動,沒人銬住她,也沒上腳鐐絆著她,她穩坐泰山般的姿勢卻不見改變過,太神了!
「冠侯,你帶回來的這位小姐是個奇人哦。」
要調侃他,也得看他現在的心情是陰還是晴,或更甚是刮颱風。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拒女成戒,也知道在他面前少提這禁忌問題。怎著,今天大伙好似和他結仇般老挑痛處重擊,害得他今天不爽一整天,硬是消不下火。
「若真是奇人,或許可將她送上博物館珍藏!」
語氣之臭,千里可聞,同事們也沒誰吃飽撐著自找麻煩。他口氣不好,遞喉糖嘛!
「當我沒開口說話。」
那是最好不過,算他有自知之明,懂得分寸。
快下班了,她呢?他不禁埋怨,要跳樓也不找別處去,至少現在也不會像個吊靴鬼般跟著他。
不耐地走向她:「我要回去了。」
冬葦點頭說:「我知道,那我們走吧。」
我們?他一向是以「我」一個人稱單位行動,以前是,現在也
不例外。他最不屑見色忘友那模樣,既然痛恨必會拒而遠之,即使她姿色不凡、體態也夠誘人,但他仍敬謝不敏。
「抱歉,是『我』要回去,不是『我們』。至於你下一個去處,如果還沒有著落的話,這裡是二十四小時全年無休,雖說床鋪硬了點,其它的還算可以,勉強可住人;而我也會盡做人的基本義務,幫你疏通疏通,破例讓你留住,明日一早,也請你自尋出路吧!」說完,便直往分局長辦公室去。
說得條條有理、頭頭是道,可惜他的上司願不願意通融、賣他人情,還有待商榷哩!
她始終笑臉面對他的冷酷拒絕,她相信,他神氣不了多久。
見他前去分局長辦公室,不到五分鐘,一副戰敗的公雞般垂頭喪氣出來,她便可知一二。
泰然自若,不敢面露得意,免得他男性自尊受挫,打擊他並是她這一回下人間的目的,是以忍氣求和,以成大局。
***
冠侯從不曾如此挫敗過!而致使他現況的禍首竟是個女人,怪不得他如此痛恨女人,這實在不無道理。
自幼生長在母權至上的家庭裡,谷家又嚴重的陰盛陽衰。自小,他的自卑心態就比常人重十倍,長大後極力為自己爭取男權地位,偏偏他的聲勢太微弱、勢力太單薄,連個靠山也沒有。母親、大姐、二姐、三姐……至九姐,家庭會議席位上,他始終插不上腳來。
及長,他奮力掙脫女人國的世界,順利考取男子私立中學後,他以為終於出頭天了,哪知那才是他夢魘的開始。
高一,學人泡妞,遞紙條、送情書,一切都很順心地發展。在公車上,她是小鳥依人的恬靜淑女,那形象讓他推翻女人是可怕動物、是害人匪淺的刻板印象。
當他完全浸淫在甜蜜的戀愛初體驗時,他心目中的小淑女竟殘酷地背棄因青春當道而滿面瘡痍的他,移情別戀去,更過分的是,她的新歡竟當著他的面喊他「豆花」,男孩的自尊化做片片飛屑……
那個年紀,正逢荷爾蒙分泌旺盛,青春痘肆虐張狂最盛之際,它要長,他又怎能制止呢?
但那一回的遭遇,也就深深痛擊了他的信心!當年代遠去,他以為不幸不再來擾,便放寬心再度接納女性參與他的人生。
那一回,他不敢掉以輕心,選擇的條件也不再重蹈覆轍。美女一律擋在門外,溫柔如水的女人亦謝絕,而谷家專出專權悍斂的女人,他也怕了。因此和他交往的女孩,只要有涉獵任一項,他便懸崖勒馬,將她三振出局。
那一回,他真的有十成的把握,「女人」這名詞,將不會再與禍水做同一歸類
偌宜,是個外貌平凡、成績平平,但家世背景不錯的富家女。他想,現在就算有人拿再多的錢也收買不了她了吧!
除去一切變數的可能性,篤定從此風平浪靜,所以他非常認真專注地投入這段感情。
她一直不曾讓他失望過,只是外在的因素竟導致他兩人無法長相廝守。
不以外貌取人,只因她的外貌長相算是安全型,而他那時也不再是豆花王子,臉上的痘影褪盡,已然還他一張清新乾淨的臉蛋。
身軀魁碩、相貌堂堂、不苟言笑,非常符合時下流行的酷哥典型,當時的他,想要吃香喝辣絕對沒問題,但他卻始終如一,專情於一人。
小宜的爸爸是得意於政、警、商三界的風光商人,商場得意後,他還打算競選下屆議員,達到政商融合的目標。
想玩政治,得花點心神在人脈的掌握上,恰巧他的三女偌宜與某官員之子是同窗,同窗的交情本有限,可絕的是,少公子已不止一次向伯父暗示,屬意他家的偌宜,希望能促成這段姻緣。
先前,他還在考慮,但目前的情勢看來,就算巴結也得逢迎上才行。是以他捉住女兒乖巧、聽話的優點,對她大施親情壓力。
父親的一席話,讓偌宜痛苦萬分。她非常喜歡冠侯,而且也將自己的未來許給他了,怎知半途卻出了狀況?
「爸,我並不喜歡邵又暉——」
「別相信婚姻非要有愛情為基礎那回事,很多夫妻的感情是婚後才培養的。」
可是那種婚姻不是沒有對象的人才適用嗎?她有男友了呀,這個父親不也知情嗎?
「爸,相親而來的婚姻才需婚後培養,那個邵又暉,和我同學那麼多年,我一點也不中意他,他那個人太浮誇、太不老實,私生活又很靡爛,您若稍用點心打探,一定可以瞭解他是那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人。」』
野心還沒壯大之前,他或許會花點心思去考慮邵又暉那孩子的品性,但現在不同,他得在選舉前打好人脈基礎,管他阿貓阿狗,只要有所助益,他都可以蒙上眼行事。
「偌宜,爸可以安排你和又暉相親,但你是知道的,那助益不大。」言下之意,此事已成定局,要她別再費心思做困獸之鬥了。
她是個孝順聽話的孩子,自小就極少違背父母旨意,即使心有不甘,也不會起而奮力反抗。
當一切已成定局,邵家也下了聘,偌宜仍不敢對當時兵期只剩半個月的冠侯提及此事,唯恐用情至深的他喪失理智當了逃兵,那時他的前途便要化為烏有了。
猶不知情的冠侯仍是一天一通電話,把所有薪俸全花在手機昂責的通訊費上也在所不惜,他期待盼望的是退伍後兩人的朝夕相處,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分離兩地,飽受相思苦的折磨。
退伍在即,不冉像初來乍到般的每天扛著重槍跑五千公尺、上山下海操得頭昏眼花,而是等待十天八天的待職假。這樣的清閒,一來他不但可以尋出路找工作,二來也可以藉機光明正大地前去找偌宜。那雀躍的心情,沒經歷過的人實在無法體會。
一樣的時間,相同的兩個人,但心態卻是大不相同。在她決定訂婚的日子,而那一天,卻剛好是冠侯光榮退伍的日子。
相戀一年半,但他有四百多個日子是待在軍中,兩人之間的維繫全賴科技文明的造物——手機,來傳遞感情。
沒想到今天,仍是靠它來做分手訊息的傳達工具。
「小宜,我的假已經確定了,是這個月十八到二十八號,到時我會過去找你,咱們一樣老地方見。」
冠侯與偌宜,並未正式將彼此介紹給雙方的父母,雖然他們都曾向家人透露已有意中人的訊息。
低調來往,唯恐的也是戀情曝光後會見光死。
十八號離今天只剩三天,偌宜不敢貿然告訴他自己已成定局且迫在眉睫的婚禮。
「冠侯,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他們之間還有什麼不可坦白的?別說一個問題,就算一百個、一千個,他也應付她。
「你也和我客氣?」
「沒有啦,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看法。」
「你問吧。」
「我只是打個比方,萬一我在完全沒有選擇權下另做他嫁,你會怎樣?」
沒有選擇權的情況下嫁給別人?她怎會異想天開出這種問題來考他?但他還是全憑心思地坦白回答:
「我會一蹶不振,也可能因此進到精神病院,因為我的感情是很脆弱的。」
她曾聽說他的過去,這也因此成了她的顧忌。但今天他這一番的袒誠,更加添了她內心的痛苦——自幼家庭灌輸給她的觀念,讓她沒有勇氣拒絕父親的安排。
自小到大,父母從不難為過她,獨獨這一件,便大大傷了她的心,教她無所適從。
「冠侯,你休假的那幾日,一直到你退伍當天,我人都在美國,所以無法赴你的約,三十號也沒法接你光榮退伍了。」
敏感的他自此也嗅出她言語中不安的訊息,但他還是告訴自己,別多疑,他們的戀情是穩定的,再說兩年兵期只剩這最後十幾天,他不能因猜疑這心魔而自亂陣腳。
「那,你何時回國?」
「下個月十號。」
「好,我十號再CALL你。」
此時偌宜已淚盈於眶,但言辭間仍不敢透露異狀,只是沉默的時候比往常還多。
結果她在三十日當天,成了邵又暉的未婚妻。
不是外人傳達,而是冠侯從報刊上看見這個消息。
說是青天霹靂猶不為過,那噬心之痛是外人所無法領略的,他也應證自己的話——一蹶不振!那時他只能以藥物幫助自己入眠,那陣子,他心如槁灰,毫無生氣,甚至幾度想以自殺來結束生命。
大學時的學長湯星宇,也在這時適時出現,並伸出援手拉他一把。
猶記當年,他自困愁城,使盡方法墮落,鎮日以酒精麻醉自己。
谷母完全無法相信,唯一的兒子竟沒傳承她的堅韌,她唯一的兒子,自始至終還是逃不過情劫。如果能夠未卜先知,知道兒子在愛情面前如此軟弱,以她強悍的性格,肯定會在他出生的時候使掐死他,也不用三番兩次老要將他自情關陷境給扯回來。
湯星宇的出現,背後的推手便是谷母。
谷母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與湯星宇相遇,她便認出他來了。冠侯曾帶他到過谷家,即使多年不見,但識人能力一流的谷母,老遠便認出他來了。
「你是不是姓湯?」
星宇陪同妻小逛街,卻被一中年、但姿色尚且不差的婦人給攔阻。
他還來不及承認,谷母又更進一步確認:「湯星宇?」
一句湯星宇,喊出了斑駁的記憶;「您是冠侯的媽媽,谷媽媽俞小姐!」他一句話中竟出現兩個稱呼,不知情的人也會莫名其妙。
谷母笑樂了!這好小子,記憶不差嘛,都三年不曾見面了,他仍清楚記得,太好了!
「對了,旁邊這位是……」為免說錯話引起尷尬,她還是小心地將疑問交由他自己回答。
星宇這才開始介始,「我太太采麗,女兒綸綸。」
「喔,你好,我也自我介紹,我是星宇他直屬學弟的媽媽,夫家姓俞。以前我經常要冠侯的朋友喊我俞小姐,小姐谷媽媽俞小姐拜託的,他怎敢不收?只要不是紅包送禮的事,他定全力以赴,以報當年老上學弟家吃便飯之恩。
「您儘管說,只要在我能力範圍內,一定幫您辦妥。」
「那好,我的事很簡單……」
就這樣,谷母一五一十將事情的始末全給說清楚。
星宇也爽快,一口便答應谷媽媽俞小姐所托付之事。
星宇的出現,也是冠侯人生的一大轉折點。因為學長的鼓勵,冠侯才能重新站起來,並在順境之中完成警職學業,而現在也分發在學長駐守分局當幹員。
六年了,他仍記取教訓,不再接近異性,也不准她們進到他的內心。
他也曾另尋出路,想學人當同志……
他以為這麼一來,他便可以完完全全解脫,但他想得太單純了,完全沒有考慮過自己適不適合當GAY。
當他興匆匆一頭栽入,那人的手,恣情在他臀後愛撫,甚至變態地以壯碩陽剛牴觸在他的後庭,那猥褻超乎他想像地下流。
他以為自己只是單純拒女成癖,只要接近同性,情況會好多了,誰知,愉快的PUB聚會,卻在作惡的情況下,連滾帶爬狼狽逃離現場。
然後他發誓不再折騰自己,因為那景象也夠變態的了,他自認是正常人,無法消受那種感情方式。
也在這種堅守的信念下,衍生出另一種不可解釋的隱疾——只要女性與他有肌膚上的碰觸,他身體便會浮現數以難計的紅色斑點。
他為此看過醫生,可是無論是中西醫都無法合理解釋他的病因。開藥方吃了,頂多可讓病症消褪,但下次再碰上,相同情形,仍是百「疹」齊放,身上肌膚無一倖免,只除了那一張俊臉外。
就在他束手無策的情況下,星宇介紹他去見一名心理醫生,也終於有人給了他最中肯又合理的解釋——
「這不是病,但也算病,只是它不是生理的病,而是心理的病。要它痊癒,只能靠你自己了。」
這名醫生也是在耐心傾聽完他的病情,再從他的診治遭遇中尋出蛛絲馬跡,推斷出他發病的原因,才做了這樣大膽的結論。
由於心理醫生的推斷有根有據,即使冠侯有心逃避事實,也無所遁形了。
離開醫院後,他也不再為這樣的病狀所困擾。心病自需心藥醫,既然病因在於他的心理因素,那也唯有他自己才能解套。
慢慢地,他發現他對某些特定的女性會產生排斥效應,故他也竭力去避免和她們接觸。
而眼前這位,恰巧符合他的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