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說起來很誇張,可事實就是這樣,胡宇笙一直都忙得沒空仔細打量自己的助理,直到今天,他才發現她的打扮很怪異。
微紅色的鬈發,一副金框眼鏡,總是低垂著頭作紀錄,想看清楚她的臉都顯得有些困難。
她講話的時候也不太敢抬頭看人,看起來像是缺乏自信心,可是她的工作成果卻又讓人找不出問題。
「梁小姐,麻煩你停一下。」他阻止她喋喋不休的報告。
「嗯,有錯嗎?我再審閱一遍好了……」以為準備的資料有誤,梁乙真快速的把手上的資料又閱讀一回。
她的工作態度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她說話時老是低垂著頭的德行卻讓他很感冒。
「一個人的儀態端不端正,抬頭挺胸也是很重要的一點。」
「喔。」
「你知道我的意思吧?」胡宇笙很懷疑當初應試的主考官怎麼會錄用她,如果當時是他在場,他不會考慮聘用一個對自己外表如此不重視的人當助理的,「麻煩你抬頭挺胸。」
「喔。」
可是回應後,她還是低垂著頭,因為她真的很怕被認出來,怕丟了工作,兩萬八千塊很好用的,至少她發現最近她親愛的媽媽比較少生氣了,這個月帳單來的時候也不會愁容滿面的想著要省下哪筆錢才夠開支。
「你沒聽懂我所說的話嗎?」
「有。」
「那就把頭抬起來!」身為上司,命令下達後,員工卻仍舊置若罔聞,他的脾氣再好,也忍不住想要發飆。
抬高了音量,也加重了語氣,他等著看她的反應。
結果,她竟然把頭垂得更低了!
「你……」按捺著快要爆發的怒火,胡宇笙起身繞到她身旁,緩緩的繞著她轉,「你臉上又沒有長痘子,更不是麻花臉,為什麼不抬頭挺胸?」
「我……」有苦難言,這回她恐怕真的要回家吃自己了。
「你可知道身為我的助理意味著什麼嗎?」略停頓後他又繼續說:「在外等同於我的分身,你如此難登大雅之堂,要我怎麼繼續僱用你替我工作呢?」
粱乙真心急的抬頭大叫,「請不要開除我!」
他這下總算看清了她的臉孔,但卻也楞住了。
這分明就是小蝴蝶的臉孔!尤其是那黑白分明的眼珠,清澈得恍如一潭可以見底的湖。
只有那頭紅色的鬈發不像她。
下意識抬高了手,在觸及她的髮絲後,他出其不意的扯了一下,這一扯,可讓他解開了謎底。
一頭黑直如瀑的長髮披洩下來。
「果然是你!」
「我……」
「你幹麼把自己改造成這副模樣?」
「這個我可以解釋……」
「你當然要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梁乙真精得很,在胡宇笙下令要她把辦公室的門關上的時候,她就想到了自己該怎麼應對。
之前她去一家公司應徵,那是一家夫妻合力掌管的家族企業,那個老闆娘就因為她的長相而把她排除在僱用的人選之外。
她把自己當時在洗手間聽到的那間公司員工講的一番話,轉述給胡宇笙聽——
「老闆娘說她長得太漂亮,怕她當了助理之後會勾引老闆,老闆娘還說,辦公室內不需要花瓶。」
「那時候我去應徵工作,被那家公司的老闆娘那樣一說之後,心裡受到很大的傷害,我希望人家能多注意我的工作能力,而不要只看我的外表就來判斷我。」
仔細再打量她一回,胡宇笙滿是玩味笑意的說:「你看起來像花瓶嗎?頂多像個鄰家的小妹妹。」
以美麗的程度來分,她頂多是可愛點,還不足以構成殺傷力,比起郢晨心,她是比較無害的小綿羊。
「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是沒辦法啊,那個老闆娘太豐腴了,可能覺得只要比她少點肉的女人都是危險人物吧?」想不通胡宇笙那話是褒還是貶,她只好尷尬的附和。
「那你還真是倒楣。」
「是啊。」現在他說什麼她都努力配合,怕多說多錯。
「可是你來這裡已經好一陣子了,早就該要表明自己的身份才對,為什麼還一直瞞著我呢?」他也真是忙昏頭了,一直沒留意他這小助理的全名,要不然也不會到今天才發現真相。
「其實我本來也不知道總裁就是在晨心家遇見的那位先生,是那天晚上你認出我時我才知道。」
「什麼?我長得有那麼普通嗎?」知道她沒認出他,他有點不舒服。
「我不懂總裁的意思。」梁乙真努力的想從自己說過的字眼中找出和長相普通有關聯的字眼。她哪有那樣講過?
「你真的沒有認出我來?」
「真的。」
見她點頭如搗蒜,胡宇笙勉強相信了她的說詞,「那麼你明天開始可以換回自己原來的樣子了。」
「不行啦!」
「為什麼不行?」
「大家都習慣我這個樣子,如果我換回本來的面目,說不定人家會以為我在打什麼歪主意,拜託總裁別逼我改變好嗎?」
「你的意思是要我為了別人而忍受著你那種樣子?」見她把假髮蓋回頭上,他伸手想再把假髮扯掉,「我討厭人家垂頭喪氣的模樣,你可是我的助理,會丟我的臉。」
不知道哪來的勇氣,粱乙真退了幾步,躲開他的手,在接收到他責備的眼神時,她裝傻的笑說:「總裁先生,拜託不要這樣啦,我答應你以後會抬頭挺胸,也會稍微注意自己的穿著打扮,我這樣很好啦,看起來比較成熟,也比較穩重。」
「是比較老氣又比較俗氣吧?」斜睨著她,他很坦白的說出自己的看法。
「反正我是助理嘛,有什麼關係呢?我的能力比較重要啊,對不對?總裁先生一定不會以貌取人的,我是這樣深信的。」
給糖吃叫小孩不要吵,這招連對大人也有效呢,被她這樣一哄一捧之下,胡宇笙也不好意思再堅持己見了。
「也許你說得對,這樣也可以避免太多蒼蠅繞著你飛來飛去影響工作。」
「總裁真是愛說笑,我才沒有那麼大的魅力呢。」
是嗎?她可能低估自己了吧,如果她沒有那種魅力,何以在宴會上他會有股想要抓住小蝴蝶的衝動?
「總裁……」
「什麼事?」
「你的手機在響。」
「喔。」經她提醒,他拉回思緒,接起電話,「爸,什麼事?」
「今晚六點我和郢董事長一家約了一起吃飯,你過來豪賓一趟。」
「郢董事長一家?喔,我知道了。」這通電話提醒了他對婚姻的規劃,也讓他不得不把剛剛萌芽的些許紛飛思緒打住。
見他掛了電話,她問:「總裁要和晨心一家人吃飯嗎?」
「嗯。」
「那提醒你千萬不要送晨心花。」
「為什麼?」
「晨心對花粉過敏。」
「真糟糕。」
「怎麼了?」
「我每天送給她一束花。」
「那就改送別的禮物吧。」
「你覺得送什麼比較合適呢?」
「藝術的東西都合適。」梁乙真話一脫口後才想起自己是來替郢晨心臥底的,這下豈不是扯了後腿、幫了倒忙?!
「有你這個愛情顧問,我想我應該可以如願抱得美人歸了。」
愛情顧問?不知道怎麼的,這話聽起來令她心底莫名的微酸……
和郢家打好關係,先獲得郢晨心父母的首肯,再進一步擄獲郢晨心的芳心,這是胡宇笙原先規劃好的目標。
在上流社會,這樣的婚姻很合情合理,通常只要男女雙方互不厭惡,事情就可以進行得很順利,甚至很快就可以談論到結婚細節。
「我看就讓他們年輕人自己多瞭解彼此好了。」
吃飽飯,郢瑞同開始努力製造機會讓兩個年輕人單獨相處。
「也好,我還有個牌約,我們就先走一步了。」章若屏在桌下扯了扯丈夫的手,不住的暗示他該閃人了。
「宇笙,你就請郢小姐去看場電影,或者去逛逛街,可要記得別太晚送人家回家啊。」胡競遠很識趣的起身,離去前還不忘記交代一番。
原本這飯局就多半是郢瑞同和胡競遠在對答,他們一走,氣氛頓時顯得冷清下來。
「聽說郢小姐和乙真是同學?」
「啊?嗯,是啊。」郢晨心被他這個問題嚇到,以為東窗事發,她開始緊張了,「有什麼事嗎?你怎麼會認識乙真?」
「她現在是我的助理,你不知道?」
「我只聽她說到你們公司上班,沒刻意問她在哪個部門,原來是在當你的助理喔,真巧。」
「是啊,我也覺得很巧,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你們家的宴會上遇見的,當時她潑了我一身的飲料。」
這一點郢晨心倒是不知道,聽他這一提,不禁激發出好奇心來,「乙真沒告訴我耶,你們的相識好戲劇化喔!」
「我也是這樣想,不過要不是今天我認出她,還不知道她就是那隻小蝴蝶……呃,我是說冒失鬼。」發覺措詞太怪,怕她誤解,他連忙修正用語。
「你對乙真的工作表現還滿意嗎?」
「當然,她很認真,能力也比我之前請的幾個助理強。」
「那就好。」看他滿臉讚賞,她才稍稍鬆了口氣,「乙真是我的好同學,請你多多照顧她。」
「我對員工一向一視同仁。」-
什麼-啊!她聞言忍不住在心底罵了一句,「那請別對她特別嚴苛。」
「當然,看在郢小姐的面子上,我不會故意刁難她的,不過我想她應該也不至於會出什麼會讓我想要刁難她的亂子才是。」
這個人真的是外界傳說的那隻老虎嗎?怎麼和她聽說的那個他不太一樣呢?聽說他很難伺候,脾氣就和老虎一樣兇惡,當他的員工,不被他削就要感謝老天眷顧,怎麼可能還能獲得他的讚賞?
回想起他剛剛對梁乙真的稱呼,郢晨心突然有個新的想法。
「除了工作以外,胡先生覺得乙真怎麼樣呢?」
「是個很不錯的女孩,看起來很活潑。」
「是啊,乙真很樂觀,她雖然是半工半讀完成大學教育,可是從來不在朋友面前抱怨自己的辛苦喔,而且她對朋友好得沒話說。」若沒猜錯,這個口口聲聲要追求她的胡宇笙,對乙真的第一印象比對她的好,為了讓他對乙真的印象更好,郢晨心努力的把好友刻苦耐勞的私事給張揚出來。
「半工半讀?她家境很不好嗎?」
「是啊,她爸爸失業很久了。」
「這樣啊……」
這個問題讓他陷入沉思,他發呆了好久,久到忘記自己正在和郢晨心約會,久到他回神過來時,郢晨心已經不在座位上。
望著空蕩蕩的座位,他狠狠敲了自己腦袋一記,「胡宇笙,你到底發什麼神經啊!」
好不容易獲得的機會,卻讓他自己給破壞了。
時針指著九點,月亮好不容易探出頭來,今晚的台北算是好天氣,空氣沒那麼污濁,和風緩緩吹著,是個適合約會的好日子。
這時間,胡宇笙和晨心兩人大概剛看完電影或者吃完宵夜,然後漫步在這迷人的月色下吧……
「梁乙真,你今天到底在發什麼神經,幹麼一直看時鐘?」
「媽,會痛耶!」被打的梁乙真撫著後腦勺發出抗議。
「怕痛就不要在那裡醉生夢死的,你沒看見我今天洗了一堆衣服嗎?還不快點幫我處理一下,明天客人要來拿了。」
「知道了。」接手熨燙的工作,可是因為她有點心不在焉,思緒老猜想著胡宇笙和晨心的約會狀況,一不小心,她的手就被熨斗給燙到了。
這一燙,痛得她哇哇大叫。
「你到底在幹麼啊!」
「燙到了。」她放下熨斗,走到廚房去沖水。
「你是不是不想做啊?才叫你做點事情就弄出個傷來,如果不想做就說一聲,我自己來。」
「沒有啦,我先沖一下水,等會兒就去燙衣服了。」平常她是不會抱怨的,今天的情緒卻特別低落,又被路過的梁乙軒罵笨蛋,心中委屈突然就衝上了眼眶。
怕被發現,她飛快的捧了一手的水潑向臉上,再順手拿了張面紙,拭去混著水和淚水的濕意。
深呼吸口氣,她再繼續未完的工作。
「媽,我好餓,有沒有吃的?」
「你工作都還沒做完吃什麼吃?!」
「活該,被罵了喔!」梁乙軒一臉的幸災樂禍,那臉賤得讓人很想掐死他。
「媽,你要管管乙軒,上次他和一堆小混混喝酒抽煙被我看見,那些小混混還想殺我呢,如果他繼續和那些傢伙混在一起,以後也完蛋了。」
「我問過他了,他說是那些人逼他的,他現在已經沒有理那些人了,你幹麼老是懷疑自己的弟弟,他有那麼壞嗎?」
「我有那麼壞嗎?」
兩人四隻眼,等著她的答案,她想也知道不能夠爽快的回答是,如果她真的那樣說,在梁家才真叫作罪大惡極。
她這小弟是梁家的寶,她媽媽的寶,數落不得的。
「媽,孩子不光是寵就行的。」
「你管好自己就好了。」
「對咩,你管好自己就好了。」梁乙軒仗勢欺人,像個應聲蟲,重複母親責難她的話語。
「你再多嘴我就扁你!」
「媽,梁乙真要扁我啦!」梁乙軒惡人先告狀,膽小如鼠的躲到母親的羽翼下尋求保護。
「幹麼?造反了啊!」
梁乙真無奈的收回自己的手,訕訕的說:「手酸,運動一下而已。」
「快點把衣服燙好,今晚沒做好別睡覺了。」
「好啦。」
「快樂洗衣店您好。」電話來了,她媽媽接起電話,聲音變得很溫柔,轉變的速度絕對是快到讓人瞠目結舌的地步。
半夜兩點,話筒的一端,郢晨心趴在床上,兩隻腿一上一下的晃動著,為了防止腳指頭剛上的指甲油糊了,指縫間還夾著撐指器。
話筒的另一端,梁乙真不住的打著哈欠,覺得傳進耳朵的聲音就像是催眠曲。
好奇心有的,但力量卻不足以趕走她身體裡的睡蟲,地命沒郢晨心好,躺下來前她一直在工作,所以上床唯一的目的就是睡覺。
但郢晨心不同,她上床有很多事情可以做,躺著美容、看雜誌、吃零食,或者聽聽浪漫的音樂,再不就是打電話聊八卦到天明。
「我們一整晚都在談你。」
「我有什麼好說的,你總不會連我騎著小綿羊跑遍大街小巷的事情也扯出來當話題吧?」閉著眼睛養神,她聲音有氣無力的。
九點多的時候她很想知道胡宇笙和郢晨心的約會發展過程,然後每隔一個小時,好奇心就喪失一些些,到現在,周公早戰勝了好奇寶寶,她覺得睡覺比較重要。
「對了,是你告訴胡宇笙我不喜歡花的吧?」
「呃……」
「果然是你,你竟然出賣你的好朋友,別忘了是我拜託你當臥底的耶,怎麼你反而扯我後腿啊!」
「不是那樣啦,我是在幫你。」
「幫我?強詞奪理。」
「是真的嘛,你想想,如果他每天送花給你,你的鼻子受得了嗎?我叫他不要送,是怕你的過敏更嚴重,這不是幫你是什麼啊?」
這麼說好像也小有道理,「好吧,這件事情就不和你計較,下次絕對不可以這樣出賣我喔,要記住,你是臥底,臥底你知道吧?要多觀察胡宇笙的一舉一動,然後向我報告。」
「是,我知道。小姐,那我可以睡覺了嗎?」
「你真的那麼累嗎?」
「當然是真的。」
「好啦,饒過你,你去睡吧。」
「那我掛了喔,晚安。」
「等一下!」
還等一下?!「別等了啦,再等下去天就亮了啊。」
「我只是要告訴你,胡宇笙對你的工作能力很滿意。」
「喔,那表示我可以繼續當你的臥底,很好啊。」睡覺比較重要,她迫不及待的問著,「我可以掛了嗎?」
「好啦,晚安。」
這回說什麼也不等一下了,梁乙真飛快的掛上電話。
可是她命就是沒那麼好,電話掛了不到五分鐘,才正淺淺入睡的她,又被電話聲給吵醒了。
「厚!現在是怎樣啦?!」
本不想理會的,可是外頭已經傳來她媽罵人的叫囂,「梁乙真,你到底要不要讓我睡覺?」
「好、好,對不起。」飛快的接起,她沒好氣的對著話筒低咒,「郢晨心,你要害死我是不是?現在是半夜兩點半耶!」
「助理……」
「助理?」郢晨心幹麼叫她助理?腦袋還沒有回過神來,電話那端又傳來叫喚,這回粗啞的聲音傳達到中樞神經,叫醒她的腦細胞,讓她清醒了些許,「總裁?」
「來接我。」
「什麼?」
「我喝醉了,快來接我。」
這男人是不是醉糊塗了啊?半夜兩點多,叫她這個女孩子去接他,有沒有搞錯?
怕他不夠清醒,粱乙真還特地提醒他時間,叮是他不聽解釋,只是丟了一句話給她——
「不來接我我就開除你。」
粗話快要出籠了,可是「開除」兩個字—塞進腦袋,她只得認命的把話吞回肚子裡。
唉,她絕對當不了現代陶淵明,絕對要為五斗米折腰,有苦也要當吃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