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相思 第二章
    黎靈用力推推身旁的黎焰,「兄弟!你今兒個很不對勁,是不是晚上要見著你未來的媳婦兒,現在就開始閃神啦!」

    黎焰笑了笑卻不說話,晚上父王為帛臾國主、公主舉行洗塵國宴,宮裡兩天前就開始忙碌,除了他,所有的人彷彿將帛臾公主視為他未來的媳婦。

    黎焰懶得解釋,他的心頭住了個小妖精,其他女子一律謝絕。

    早上送她回皇城時兩人之間的感覺已與去時迥異,她乖乖地依在他懷裡,雖然她還是不喜言語,但他知道他已進住進了她的心。

    直到看見皇城——

    在夔馬坡前皇城矗然入目,他感覺得出她柔軟的身子突然僵硬。

    「送到這兒便成了。」她出聲道。

    他本不願鬆手卻軟化在她乞求的目光中,放下她的身子,失落感湧起,他竟然已經習慣有她在懷裡。

    她將大海螺珍而重之地揣進懷裡。

    「謝謝。」她踮起足尖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下次別再偷可憐人的東西。」她自懷中拿出一塊紫玉塞進他手裡,「這東西可以賣個好價錢,別再做偷兒了。」

    他尚不及反應,她已掠身離去,臨去前她晶亮的眼眸睇著他,語帶警示,「別再來找我!咱們不可能在一起的。」

    她馨香的氣息隨著她離去,他執起手上的紫玉,透著日光,這個價值不菲通體紫亮的寶玉,正中心刻著個「寧」字,顯見是她隨身攜帶的珍品。

    「對個偷兒你倒是挺闊氣!」他笑望著她消逝的方向,低語著,「小寧兒,我的心還寄放在你那兒,叫我怎生放得下你?」

    ◆  ◆  ◆

    夜裡掌起了燈,日晟殿裡炬火通明,赤日國經過黎罡多年經營整治,是東夷當朝最富裕強盛的國度,金碧輝煌的亮麗宮廷,礁巖水榭,亭台樓閣,秀麗雅致,再再顯示赤日國的闊氣,也讓帛臾國主讚歎不已。

    日晟殿裡華麗錦鍛長條桌上滿是豐盛佳餚,主位上坐著黎罡正及帛臾國主韓震,正對面則端坐著赤日國皇后荊柔,這會兒她的目光滿意地放在主位左側的帛臾公主韓涵身上。

    這個十八歲的姑娘生得芙蓉玉面,婷婷玉立,乖巧溫順又知書達禮,毫無公主嬌氣,應對大方得宜,完全沒有焰兒那個小渾球戲語缺個胳臂少條腿之類的。

    韓涵對面坐的是荊柔的大兒子當今太子黎煙及太子妃,以下依序為其他皇子,而韓涵身邊坐的正是她的小兒子黎焰,這樣的安排自是經過她這個做母親的精心調度,年輕人嘛,在一塊兒進食,話說多了自然會投緣。

    對於自己的兒子荊柔有的是信心,她看得出自引見後,這個帛臾公主的眼睛就不曾離開過焰兒身上,這小子嘴甜,她見著韓涵好幾次笑意盎然。

    今兒個這場國宴幾乎聚齊黎罡所有兒子女兒,因為另一方面這晚宴還有層意思要為離家多年的黎焰慶祝,歡迎他回家,荊柔想著反正很快黎焰便要同帛臾公主成親前往帛臾,巫燼所言之忌諱應不致成災。

    說「幾乎」聚齊讓荊柔想起三年前那樁無頭公案!

    三皇子黎燮神秘死亡,查不出死因,他死於寢中,臉上未顯恐懼,顯見死得突兀,身上尋不著傷口,仵作剖了屍,竟是死於心肺猛然碎裂,但屋內沒有打鬥痕跡,侍衛也不習聽到任何不尋常的聲音。

    這樁神秘案子最終不了了之,只能當成鬼魅索命,那段日於人人自危,黎罡下令整個皇城全面戒備森嚴,所有人等均不得隨意進出。

    三皇子的娘親麗妃在事後發了狂,成了瘋癲,整日在城裡哭喊著要兒子,搞得人心惶惶,最後黎罡正只得遣人將她鎖入冷宮。 

    急急拉回心思,她是怎麼回事?今日這種歡樂時刻不該想起那樁穢氣的事。  

    「皇上,」荊柔向黎罡請示,「筵席可以開始了嗎?」  

    黎罡正巡視眾人,鄒起眉頭。  

    「再等一下1」他轉身同韓震解釋道:「不好意思,本王有個最小的女兒平日讓我寵得驕恣了些,這丫頭向來不喜熱鬧,平日聚會都不肯參與,今兒個她己答應我會來,勞您再稍候一下。」

    「不急、不急!」韓震此行為的是擇婿,見女兒在一旁笑燦了顏,吃不吃東西壓根兒不在意。

    說話之間,一個紫色身影踱入日晟殿來到黎罡正跟前那姑娘傾身施禮道:「父王,皇后娘娘,寧兒來遲了!」

    「來了就好,來了就好!」黎罡正對她的寵溺任誰都看得出,他囑咐女兒先同帛臾國主、公主問安後,續語道出,「今日之宴尚有一喜,寧兒,來!」他指向一旁呆若木雞的黎焰,「見見你九皇兄,他自小到中原學藝,前些日子剛回皇城。」

    冷寧冷瞳腺著黎焰時微微一顫,這一顫只有雙方知曉,她斂下瞳采收起驚訝,低聲道:「寧兒見過九皇兄。」  

    黎焰既未回禮亦未答話,他想著這不過是場夢境,而他,恨透了這夢!

    「喂!兄弟,早說你不對勁還不承認。」黎靈笑著推推他,「皇妹別理他,他自從知道帛臾公主要來後便樂昏了頭!」這話一出,一旁的韓涵酡紅了臉。

    「寧兒,別盡站著。」黎罡正囑咐侍從在黎焰及黎靈中間加了位子,「你九皇兄剛回來,有好些中原軼聞,你的性子太靜,有空多跟他走動走動。」

    冷寧坐定,荊柔在黎罡點頭示意下吩咐御膳房布萊斟酒,晚宴熱騰騰開啟,在座者均動著大快朵頤,酒酣耳熱之際,嬉笑言語不絕,除了兩人!

    黎焰食不知味,對著韓涵的探詢答非所問,他現在什麼都不想,只想推翻桌椅,衝出這該死的地方,大聲地、狠狠地狂吼!

    他甚至沒有勇氣望向右手邊,他寧可她是個小宮女,是個沒有任何身份地位的女人,為了她,他會與父皇母后決裂,堅決不娶什麼帛臾公主,說什麼也要和她在一起,但現在,他不能為她做任何努力,一個血緣關係橫在那裡,她竟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

    對於她,他什麼都不能做!

    黎靈對這艷若桃李、冷若冰霜的小皇妹倒是頗盡兄妹情誼,喋喋不休同她問東問西,冷寧一貫冷淡,答話簡短,她不曾望向黎焰,她知道他誤會著什麼,卻不打算向他說明,

    既然他姓「黎」,兩人注定不可能有交集,所發生過的一切必須雲淡風輕。  

    黎焰不住斟飲地想麻痺自己,他從未如此厭惡過自子的酒量,為什麼他的神智如此清醒,心口悵然若失。  

    「焰兒!」酒足飯飽,眾人即將離席!荊柔開口,「絃歌劇待會兒有波斯舞孃精編歌舞演出,你先陪酒公主至赤日剛賞花,稍後再帶她到殿裡賞舞吧!」  

    黎焰點點頭,卻在仰頭飲盡杯中殘酒時,匡啷一聲,緊握的酒杯整個碎裂,荊柔又是驚呼又是心疼,那瓷杯碎片劃破黎焰的手掌心,殘片甚至深深嵌進他的肉裡,鮮血冒竄,觸目驚心。  

    「來人!快!快叫傅太醫!」荊柔叫嚷著。  

    「不用麻煩,只是小傷,今兒太開心,酒喝多了一時大意,我房裡有金創藥,回房上藥即可,只是,」黎焰輕笑對著花容失色的韓涵道:「讓諸位掃興,著實失禮。母后,今晚孩兒無法再陪公主了,孩兒先行告退。」  

    眾人眼中是個意外,冷寧在旁卻看得清楚,她的心緒紊亂,知道他是故意的。

    他捏破杯傷了自己只是不想陪帛臾公主,他在逃避。 

    「煙兒,」黎罡開口,「你陪公主四處走走,介紹一下咱們皇城。寧兒!」他望向小女兒,「陪你九皇兄去上個藥,他的手受傷不方便,你去幫幫他吧!」  

    冷寧微愣後點點頭,隨著黎焰步出眾人視線。

    ◆  ◆  ◆  

    黎罡坐在床沿看著冷寧用鐵鑷子幫他夾出碎片。

    他夢想過很多次她在他房裡,但沒有一次是這樣的。

    他懶懶睇著她,從她低垂的臉頰,他只能看著她長而密如扇般捲翹的羽睫,真是沒天理,這個小妖精漂亮得連細微部份都讓人看得心驚。

    可是她不會屬於自己,永遠不會!

    他有些明白何以她能如此迷惑他的心了,撇開外貌不談,單從她處理這些傷口血跡時的面無表情,相較起方才韓涵,那個即將昏厥的表情,黎焰忍不住想笑。

    若真讓他娶了那公主,配上他的性子,這帛臾公主肯定要命!

    看見他笑,冷寧顰眉不解,「虧你還笑得出,傷口很深,疼嗎?」

    「這兒比較疼。」他用另一隻手指著心口。

    冷寧不去理他,她不想同他討論這事。

    「你幹麼不告訴我你姓黎!」

    「姓什麼並不重要。」她冷淡回覆。「是嗎?」他惱著,為著她的無情。「我們之間發生的事對你而言壓根兒毫無意義?」  「我們之間從未發生過什麼。」她冷眼睇著他,一字一句地喚著,「九、皇、兄。」  

    他的眼眸燃著火焰,為著她的殘忍。  

    她將金創藥一古腦兒全灑上他的傷口,那藥極強,觸傷口滋然作響,但這疼這不及她傷人的話語,「你要真有心事,就去娶帛臾公王當個皇帝,別在這兒借酒裝瘋弄傷自己,博取同情。」  

    她將藥罐放下立起身。  

    「要不是父主交代,我絕不會多浪費時間在你身上,有空多學點東西別盡要嘴皮,好讓我這做妹妹的佩服。」掩上門前,她冷眸凝向他,「夜深了,請歇息,九皇兄。」  

    她的足音遠去,黎焰努力抑著火焰。  

    他無法言語,不能思考,他感覺得出她刻意傷害他,只是不明白為什麼?  

    難道在她心底,他當真如此不堪?  

    ◆  ◆  ◆  

    黎焰臥在躺椅,他真想當著娘親的面摀住耳朵擋住嗡嗡不絕的嗓音,他的母后著實太吵又不會看臉色,他有點明了了父親,在歷經戰場上無情殺戮後,男人需要的是安靜!  

    「別再說了,」他一貫的慵懶語氣逸出。  

    「你這孩子,你該想想……」荊柔嘴上不停地說。

    「我答應娶她。」  

    「我是說……」荊柔尚未意會過來,等她聽清楚兒子的未盡語音歇在空中,剎那間,她突然忘了要說什麼,整個呆愣住。

    「你說什麼?」荊柔追問:

    「我說我答應娶那帛臾公主。」而且愈快愈好,黎焰心底補了句,他不知道這算不算嘔氣,但他的心底確實一再迴盪寧兒那句——「你要真有本事,就去娶帛臾公主當個皇帝」。

    「為什麼突然這麼爽快?」荊柔滿臉不信地問,「你想先騙母后,再伺機跑回嘮山?」

    「母后,您著實難以伺候,勸了半天央我同意,我真的同意了你又不信。」

    黎焰歎氣,「我答應娶韓涵,第一因為她並未缺個胳臂少條腿;第二因為方纔你說帛臾國王賞識我,指明要我當他乘龍快婿;第三……」

    「第三什麼?」荊柔滿臉期待。

    「第三因為——我要安靜!」他難得對母親低吼,「您成不行行好,快去準備迎娶事宜,否則晚些我又後悔了!」

    荊柔開心離去,她已經得到她要的結果。  

    是呀!都去吧!希望每個人都能得著想要的東西。黎焰頹然躺下,除了他自己!

    既然注定無緣得到最愛,管他什麼「寒寒」、「熱熱」地,女人摸了黑還不都一樣,只要爹娘開心,而他也能速速遠離這個地方。  

    他閉上眼,關住回憶。  

    ◆  ◆  ◆  

    通婚大事沸沸揚揚進行,因為兩國之間相隔遙遠,中間還有個大海諸多不便,迎來娶去太過繁瑣,最後達成協調兩位新人先在赤日國依赤日國禮節行禮,成親後回轉帛臾到了彼邦再行帛臾的禮。  

    半個月裡,黎焰全心陪著未來妻子至城裡選購首飾衣裳。  

    韓涵乖巧柔順,但不太有自己的主意,雖說買的是她的東西,她還是頻頻轉頭取得黎焰首肯後,才會欣然買下。

    黎焰心底強迫自己多看看韓涵的優點,她單純聽話,無心機,將來他若在帛臾掌權,也不用忌憚這個髮妻,他一定要娶二、三十個妃於贏過父皇,氣死岳丈,嚇壞母后隔著海,至少他不用聽母后叨念。想到得意處,他的臉難泛起了笑。

    見黎焰開心,韓涵心頭甜蜜,這男子她第一眼便傾心上,他太過傑出,讓她有些擔心,他同意婚事讓她欣喜若狂但卻要時時揪著心,生怕自己有什麼地方讓他不滿意韓涵告訴自己,也許他只是不善表達心緒,不急.她有一生一世的時間。  坐在馬車裡,韓涵身子軟軟地倚向黎焰懷裡,黎焰間著淡談香氣先是一愣,繼之詫異自己的轉變,若是以往,凡懷送抱的女人,只要尚能入目,他從未讓對方失望,何以才一瞬間,他竟想斥責她坐好?

    他僵硬著伸手擁她入懷,他告誡自己,這女人是自個兒未婚妻,他必須學習接受她。

    「前頭赤灩崖是個觀霞的好地方,九皇子、涵公主,要不下馬車瞧瞧?」

    黎焰僵住身子暗咒車伕多事,但心頭已起騷動,他從她懷中抽離身子,看著韓涵努力柔著嗓音。

    「咱們下去看看晚霞吧!」

    站在崖頂往下覷,今兒個浪頭平靜,霞光萬里,他墜入回憶,他想念她——他的小妖精!

    崖頂風大,韓涵柔弱地依著他,真心讚歎道:「好美的地方!」

    「你會游水嗎?」黎焰突然發問。

    「我怕水。」韓涵嬌柔淺笑。「我小時候跌到水塘裡吃了水差點兒送命,自此視水為畏途,而且,」她酡紅了臉,女孩兒家游水諸多不便,衣服頭髮濕了讓人看到那還了

    他突然煩躁起來,這不是他要的未來,卻由不得人,倒不能對她生氣,她不會游水不是她的錯,她怕水也不是她的錯,是他自己選擇了這個妻子!  

    他不語踱回馬車,她急急跟上,坐定後,她紅了眼眶。

    「我說錯什麼嗎?」淚珠兒晶瑩滾落,她的模樣楚楚可憐,「如果你希望我會游水,明日起,我便開始學。」  

    「別為別人改變自己,相信自己是最好的便成了。」他微笑來安慰她,「別管我,我只是累了。」  

    他閩上眼靠著軟榻。是的,她不是不好,只是不適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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