渥夫沒有食言,從他們相識的第二天起,他就每天都來接送白蘋上下課,風雨無阻。
不僅於此,他還每天幫她溫習學校裡的功課,也是那時起,白蘋才知道他除了是學校裡的各項體育競賽的常勝冠軍得主外,還是個很會讀書的模範學生。
事實上,他在學校裡一直是個出盡風頭的風雲人物,之前她不知道他,是她孤陋寡聞。
和渥夫一起,白蘋不但逐漸熟諳了她向來視若畏途的語言,還有一點,也沒人敢再欺負她或趁機占佔她的小便宜了。
有一回在渥夫等她回家時,發現了那本來應該和白蘋一塊兒刷廁所的傢伙正準備腳底抹油,他瞇瞇藍眸攔下對方,他沒開揍,只是很單純地在對方驚懼的眼神裡卷高袖管,露出了結實的臂肌。
在這件事以後,學校裡的人都「確實無誤」地明白了白蘋是由渥夫-道格拉斯罩著的事實,換言之,除非是活得不耐煩的人才會敢再去惹這個柔柔弱弱的東方娃娃。
渥夫並不崇尚暴力,也不是混黑道的小混混,他甚至是個德智體群四育俱優的頂尖模範生,對老師有禮,與同學和樂,不沾煙酒大麻,愛護小動物,不亂丟垃圾,不攀折花木,過馬路時會看看紅綠燈,可這一切的一切,都絕不包括在他發脾氣的時候。
他爽朗可親、崇尚和平、容易相處,平時的他極少惱火,他在學校裡,只發過三次的脾氣。
只有三次,不過,都很驚天動地嚇死人。
怪的是,他發脾氣的原因有時都不太能讓人輕易理解,他的第一回發火據說是為了個高年級學生拿石頭扔擲水潭裡的白天鵝致死,第二回是為著校工弄錯了飼料害得校園裡動物園的貓頭鷹狂瀉至死。
為了天鵝和貓頭鷹不顧校規揍人,這使得渥夫另有了個視動物如人的「動物大使」美名。
他的這兩次怒火雖然也很嚇人,但比起第三次,都只能算是小巫見大巫。
而渥夫的成名,也是繫於那最後一次的大發脾氣。
那次他替個遭老師誣陷而淪落退學命運的學生上校長室打抱不平,得不到校長理會,他火起來索性搗毀了校長室,據說,連牆都被打穿了一個洞,屋頂也發發可危。
渥夫的暴力引來了關愛的眼神,一個憤怒的小學生砸毀了校長辦公室畢竟不是天天可以有的新聞,它被搬上了電視,甚至教育局官員還派員徹查,末了,那原該被退學的學生得到了平反,老師被調職,而校長室另辟他處重蓋。
而沒人提及懲處渥夫的事,一方面因著他發怒時駭人的氣勢連校長看了都怕,另一方面是因為他經此一役,竟成了意大利小學生們心目中新的英雄代名詞,懲處他將會引起公憤。
所以,只要是見過他發脾氣的人,通常都不會想再見一次的,這個平素乖巧的模範生在發火時竟有著獸似的暴戾之氣。
就由於渥夫對於白蘋的不尋常,眾人眼底,上自校長下到校工,都將這個東方小女孩兒視成他的小女友。
不過,當事人似乎並不做如是想。
在渥夫眼裡,白蘋只是他希冀守護的天使,不得褻瀆。
在白蘋眼裡,渥夫是個比白蕪還要盡職的好哥哥。
這樣的溫馨接送維繫了整整兩年,直到渥夫上了中學,白蘋才再度落了單。
但這兩年的帶領已幫白蘋建立起足夠的自信與基礎,她的學業上了軌道,甚至還躋為名列前茅的好學生,她已經可以和人用意語甚至德語侃侃而談、應答如流,但多半的時間裡,她還是習慣獨來獨往,渥夫說她性格封閉是真的,許是本性羞澀,許是自衛心過強,總之,她就是不太懂得如何和人結交。
她只能在很熟很熟的人面前安然自若,像是對家人,像是對渥夫,或者,像是在蛋黃面前。
來去無蹤的蛋黃每年都會來看她一回,每回,它都選在中秋夜。
也不知道它究竟懂不懂得她曾說過的中秋團圓的意思,只是它還真的乖乖地都選在中秋夜裡來和她團圓相見。
渥夫上中學後只在假日裡會出現在白蘋的生活裡,他和白蕪由於同樣是學校裡的頂尖活躍份子,兩人很快便投契相熟了。
又過了兩年,白蘋十三歲,終於可以步上哥哥白蕪和渥夫的腳步進到那所極有名氣的雅德斯學苑寄宿就讀了。
白蘋的新生校園巡札是由白蕪和渥夫一塊兒帶領的,但在回程時,白蕪的傳呼機大響,他和渥夫立刻趕回學生會參加一項緊急的會議。
「小妹,你可以自己走回女捨嗎?」
白蘋點點頭,雖然有些膽怯,但她井不想成為任何人的包袱。
「你先去吧,我先送白蘋回去再趕過去好了。」雖然白蘋點頭,可渥夫還是一臉的不放心。
「你是擔心她迷路還是擔心她摔跤?」白蕪拍了拍渥夫,笑眼睇著白蘋。「渥夫-道格拉斯,我妹妹十三歲了,如果她連如何走回宿舍都會有問題,那麼接下來她會連吃飯都得找人幫忙了。走吧,我是現任學生會長,你是下屆候選人,無論少了哪一個,這場會議都會很麻煩的。」
末了,渥夫是被白蕪給硬拖著離開的。
「到底你是她哥哥還是我是?」白蕪含笑的嗓音遠遠傳來,「別這麼緊張兮兮的吧,蘋不是孩子,除非你打算守護她一輩子,否則你總得偶爾放她獨行體驗人生。」
見兩人走遠,白蘋悠悠自在地漫步在翠綠的小石子路上,白蕪說得對,她總覺得渥夫對她實在太過於保護。
他就像是她的保姆。
雅德斯校區包括整整一座山頭,既大且美,她一路行去看了不少賞心悅目的美景,也碰觸了不少古跡,她甚至還到了中途的望景小棧裡啜飲了小有名氣的薰衣草冰茶,她玩得很開心,只除了稍微延誤了點時間,在她想起該回宿舍而匆匆趕路之際才發現日正當中,在眾人午睡時刻,路上見不著半個人影,她有些心慌急著趕路,卻找錯了路愈走愈荒涼,直至眼前響起了人語,就在她以為遇上了可以指路的貴人之際,在看清楚來人打扮與說話語氣時,心情瞬間跌落谷底。
「哇嗚!老大!瞧瞧這,一個東方女娃娃!」
「哦!我知道了,她就是傳聞中這屆新生裡最漂亮的那個中國女娃娃嘛!嗯,不錯、不錯。」品鑒中的男人一臉充滿了壞氣的笑容。對著白蘋滿意地點頭,「百聞不如一見,極品中的極品。」
「小學妹,讓學長們來為你做趟更詳盡的校園巡禮,也順便交個朋友吧?」
眼見那六個將校服穿得流里流氣,上衣扣子敞到腰際的壞笑男子向她靠攏聚來,白蘋連連退了幾步,繼之她努力用她惟一可以使出的武器——冰顏,冷冷冰語,「我不需要。」
放完話後,她轉身試圖移動方向,卻發現男人們已圍成了高大的人牆,將她環在圈子裡。
「不、需、要?」有人發出了怪笑,並學起她的嗓音,「聽聽這,老大,好冷的聲音唷,咱們這可愛的小學妹據聞還是個冰山女王呢!」
「美麗的女人多半又冷又多刺。」
「冷不怕,因為我們有的正是熱情,而有刺更別怕。」那被叫老大的男子拍拍胸膛,「老大我有的是拔刺的鑷子。」
「讓開!」白蘋繼續冷著嗓,心裡卻早已失去了可以安然離去的自信。
「別這麼不近人情吧!小學妹,雅德斯的優良傳統就是學弟妹要服從學長唷。」他伸出深褐色的大掌試圖去摸白蘋纖巧淨白的下巴,卻讓她給閃掉了。「你這麼不聽話,將來會很難在校園裡生存唷!」
「是呀!小學妹,乖乖聽話,我們幾個學長,」另個男人逸出了淫笑,「就會好好『疼』惜你的。」
「學妹,聽學長的準沒錯,女人嘛,總得有個第一次,不用怕。」男人笑聲不絕,「只要嘗過了滋味就會知道聽話得人疼的好處了,前面就是綺戀之境了,在幸運路viaFortuna、戀愛路viaAmore、接吻路viaBacio和黑暗路viaBula上,可不許一個少女獨行的唷,就讓學長們陪你好好走一段建立感情嘛。」
白蘋維持冷嗓,「我哪兒都不去,待會兒我哥哥學生會長白蕪就會來找我吃飯了。」
「唷!還搬出了哥哥呢!學生會長耶!那可好,我都還不知道學生會長的妹妹嘗起來是什麼滋味,是不是比較香甜呢?」他倏然出手捉住她將她拉近,緊接著一股濃濃的煙臭和汗臭讓她急急摀住了口鼻,男人見狀惡笑依舊,
「小學妹,別嫌惡了,活在當下吧,現在的你人可在我手裡。」
使勁朝對方命根子踹下,白蘋得到了男人殺豬似的痛呼和一個小小的空檔,但她沒跑兩步卻又再度落人了對方手下的掌握裡。
「該死的丫頭,敬酒不吃吃罰酒,待會兒你可別怪學長動作粗魯了!」
見著對方再度伸過來的魔掌,白蘋一邊掙動一邊發出了失聲呼救。
就在此時,一陣引擎聲呼嘯過來,那是部重型機車,車原是向著綺戀之境去的,可在聽見了白蘋的呼救聲後,車子略停了停卻沒熄火的意思,車上男人穩穩坐著伸長了兩條長長的腿,戴著墨鏡的眼睛緩緩向這邊掃了掃。
「傑斯-卓久勒!」捉著白蘋的男人發出了警語,「去蹺你的課睡你的午覺,像你平日的作風一樣,別插手管你不該管的事情。」
「我是正打算這麼做。」機車上的男子淡淡出語,「可這丫頭的尖叫聲會擾亂了我的睡眠品質,而如果沒睡好,」他漫不在乎伸手拂了拂那被風吹到了額前的長髮,「我的脾氣通常都會很差。」
透過被嚇出的盈眶淚水,白蘋半天才能將那叫傑斯-卓久勒的男人端詳清楚。
艷陽下,他戴著副帥氣卻幾乎遮住了半張臉的墨鏡,上著黑皮衣,下身是同樣黝黑的皮褲,在這麼熱的天氣裡,他卻由脖子到腳包紮得密實,像是厭惡極了陽光的夜行動物。
他的臉上滿是帥氣而剽悍的氣焰,那是個全然男性的男人,一個渾身散發著危險而致命吸引力的男人。
「別擔心。」擒著白蘋的男人扯著她離開,「為了不影響你的睡眠品質,我們換地方就是了。」
男人的動作再度讓白蘋拔高了尖叫.就在那些男人決定要堵住她的嘴時,傑斯冷冷出了聲音。
「放開吧!幾位同學,這妞看起來並不怎麼喜歡玩你們想玩的遊戲,為什麼你們不去找想玩的人呢?」
「別管我們的事。傑斯,像你平日做的一樣——少管閒事。」男子使了眼色,瞬間他身邊的五個男人各自從懷中取出了彈簧小刀,「我不壞你的睡眠,而你也別來擾我的興頭!」
「我也很想,只不過太遲——」傑斯搖搖頭由機車上大步跨下,他的眼透過墨鏡注視著那在艷陽下燦著炫光的刀子,見了刀他的眸子竟微微燦出亮芒,語帶遺憾的他道:「你的玩具把我吵醒了。」
接著在白蘋還弄不清楚的狀況下,傑斯已旋風似地出拳掠腿,三兩下便把那六個傢伙打到跪地求饒,他沒讓對方有機會用到小刀,而他自己更是不屑使用,但即便只是用腿,他一樣打出了那些原本惡形惡狀的男子們迸飛的血絲和哭嚎求饒的聲音。見了血,他非但沒有懼意,且似乎更興奮了,他打得十足痛快,下手更加狠准。
片刻後,在對方渾身腫脹得幾乎不成人形時,他才停下了手冷冷下令,「滾!」
僅僅一字卻對惡男們形同天籟,沒有多做一分鐘的停留,他們像群被只惡貓徹底凌辱過的老鼠們,一跛一跋沒命地逃走。
鼠輩們離去後,白蘋強自振作站直了身,她望著救命恩人一臉的感激與感動,她開了口卻連句謝謝都還沒來得及說,對方已然上引擎還燃著的機車,呼嘯之後他絕塵離去。
打發惡徒對他只是個好玩的遊戲,只是求個安靜,並不是為了白蘋。
他無動於衷,白蘋卻不行,她的眼睛自那一刻開始,就執意地想為那個叫傑斯的男人而燃燒了。
* * *
「哇塞!好香好漂亮的餅乾!」
渥夫伸出了手卻在半途遭人擊落。
「這不是給你的。」白蘋一邊打落他的手,一邊撇撇嘴朝向另一個竹籃子,「喏!那才是給你的。」
「為什麼是這些?」他發出了大吼,繼之嫌惡地用一根手指頭去撥動那籃外型殘破的餅乾屍骸。
「因為這些是我做失敗的,而你,」她氣定神閒的柔柔而語,再附上了朵永遠可以輕易降服他的可愛笑花,「不是都專門幫我清除垃圾的嗎?」
「清除垃圾是在不得已的狀況下才進行的,好嗎?」
渥夫委屈地扁扁嘴,想起了柏塞納湖畔IsolaBlu店裡吃冰淇淋的一幕,他懊悔著自己將這丫頭寵上天,卻得到了今天下場的做法。
難不成她還真以為他只愛吃剩下的東西?
那一回幫她吃剩的冰淇淋時她還有些愧意的,可在那之後她被他養成了習慣,一起出去吃東西時她都會先嘗,然後再將吃過的或不愛吃的全塞給他解決,天知道他這被封為雅德斯第一美男子的人一天要接到多少愛慕者的眼神與信件,卻偏偏要在自己惟一在意的女子面前吃癟。
「既然有完美成型的餅乾,失敗的丟了就是了嘛!」
渥夫伸手卻又再度被打落。
「說了不許吃就是不許吃。」白蘋嘟高了嘴,看來是認真的了。
「理由?」
「這些餅乾,」她微微臊紅了臉,「我是特意做了要送人的。」
「送人?」
她那配紅的臉頰雖美麗動人,可看在他眼底只覺刺眼,他沉下了嗓音,「又是傑斯-卓久勒?」
白蘋嘰嘰哼哼不作聲,表示默認。
「蘋,你對那蝙蝠後裔還不死心?上回我帶你去向他道謝,他根本連你這個人都不記得,我也和你解釋過那傢伙是個冷血動物,是沒感情的,而你,」渥夫愈說青筋跳得愈高,「竟——然——還——要——烤一一餅——干——給——他——吃?」
是呀!
烤餅乾給那只是輕輕鬆鬆出手救過她一次就贏得她的芳心的死蝙蝠,卻留下殘渣敗屑給他這守護了她將近十年的苦命狼子?
他原先認定自己只是她的守護者,不敢多存妄思,可這會兒見她竟當真對別的男人動了心,且喜歡的還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一個和他一樣非屬人類的男子,他的心竟像是被人扔進了高溫油鍋裡煎炸一樣,一邊哀叫還得一邊任由著那熱熱的燙油,在他千瘡百孔的心裡鑽出流進。
見渥夫難得失控對她生氣,白蘋咬咬唇垮下臉,索性兩籃餅乾都拿走。
「你不想吃破的就別吃吧,我自己想辦法解決就是,至於給傑斯的餅乾,我去拜託別人,不用麻煩你。」
她轉身就走,在渥夫面前她向來率性直為不用矯飾心情,她看準了他對她的無計可施。
吞下火氣,渥夫伸手急急攔下準備離開的她。
「你想幹什麼?」她沉著冷冷的聲音,絕美的臉上是寒寒的霜氣。
「想幹什麼?我又能幹什麼?」他伸手硬是取下了兩籃餅乾,惱恨自己太過在意她的心情,「除了幫你送餅,我還能幹什麼?」
「好渥夫!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幫我的。」
白蘋在瞬間轉怒為笑,開心地雙手攀低了渥夫,在他臉頰印上了一個甜吻。
一個感謝的吻卻能惹來他十分鐘的面紅耳赤,有一刻,他甚至以為他又變回了那頭硬被她捉去洗澡而無力抗拒的金色小狼。
「你確定——」她拉長了尾音,「不會偷偷將兩籃餅乾調換?」
「我有人格的,白蘋,」渥夫沒好氣的道,「我想我還不至於淪落到為籃完整的餅乾就去出賣人格吧?無論如何我該滿足了。」他冷睇一眼那籃殘破的餅乾屍骸,「好歹,我也『順道』得到了一籃餅乾了,不是嗎?」
「你會——」她紅了紅臉,「跟傑斯說餅乾是我特別幫他烤的嗎?」
「我會。」他冰冷著嗓音,「可我不能保證他會因為這籃餅乾就記住你,我跟你說過了,他這爛傢伙根本記不住不相干的人。」
「我不是不相干的人!」白蘋不服氣的頂了回去,「他救過我,足見我們之間,」她夢幻著星眸,面紅過腮,「緣份很深很深的。」
清醒點,傻丫頭,有個與你真的緣份很深很深的人正站在你面前!
渥夫忍住了抗議的衝動,轉身離去。
不打緊,少女夢幻總是詩,傑斯的無情遲早會讓她清醒過來的。
每一回當白蘋要他幫忙倒追傑斯時,渥夫總會用這樣的話來安慰自己。
可他絕沒想到,這樣的安慰話語他卻持續用了三年之久,由她十三歲用到了她十六歲。
三年!
整整三年!
用到他忍無可忍,用到他火冒三丈,用到他咬牙切齒,用到他不得不用偷襲的無恥方式來幹掉那個有血無心,老在無意中攫取少女芳心的死蝙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