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紫色神話 第八章
    毫無感情地吻著身下的女人,像是洩憤,但是總沒有用,出現在腦海中的只有那雙驚人魂魄的紫色眼眸。人與人,相處久了,大約自然而然就會有一種心意相同的本領,更何況,他和她本來就共有著同一個靈魂。

    「大少爺,你真的會娶我的,對不對?」女人香汗淋漓,嬌喘連連。

    裴硯沒有回應,他只是把自己埋進更深更深的慾望之中。女人算什麼,沒有人可以阻擋他的計劃,即使是韞紫也不行。

    「大少爺,你把我弄疼了。」英兒似乎受不住他的粗暴對待,便嬌聲地說。

    裴硯扶正她側轉的臉龐,輕輕地撫弄著她微微有些濕的秀髮,他笑著,很邪氣的聲音,沒有丁點的憐惜之情,有的只是嘲弄而已。「你不喜歡我這樣對你?」

    英兒看著他冰冷的目光,幾乎癡迷地搖頭,「不,我喜歡,我喜歡少爺這樣對我。」她一把拉下了裴硯的頭,獻上了自己的雙唇。

    然而,裴硯卻一把推開了她。

    倒在一邊的英兒不解地詢問:「怎麼了?」

    「今晚,我沒有心情,你先回去吧。」始終是沒有辦法,因為相通的靈魂此刻正在燃燒。

    英兒一邊穿衣服,一邊試探性地詢問:「大少爺,你會娶我嗎?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

    「你說呢?」裴硯僅披一件單衣走到窗邊,斜靠著窗沿。窗外有月,月光流瀉,窗外有樹,樹影婆娑。今夜會是個難以入眠的夜。

    英兒看著裴硯偉岸的背影,以及他令人難以親近的冷漠,久久無法言語。

    裴硯轉過頭,然後一伸臂,再次把英兒攬人懷中,細膩地吻著她的雙唇。

    英兒貼著他的胸膛,一聲又一聲地低喊:「硯,我喜歡你,即使只是當你的一個寵物。我喜歡你,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

    「任何事?」裴硯冷冷地笑,「包括你的命?」

    「嗯」「好,真乖。」裴硯輕柔地撥弄著她的長髮。裴硯就喜歡這樣,喜歡一切盡掌握在自己手中時所擁有的感覺,即使這一切並非是他所要的,「最近,老夫人那裡有什麼事情發生嗎?」

    「有,二少爺似乎打算帶那個妖女離開裴家。」

    「妖女?」裴硯的身體頓時僵住了。眉心緊緊地皺了起來,那樣一句叫罵令他極端不適。

    「就是韞紫呀,府裡好多人都這麼叫她。」

    「你剛才說,裴玨要帶她走?」裴硯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更加陰鬱。

    「是呀,就在昨天,二少爺向老夫人提起要娶那個妖女為妻,而老夫人也同意了。老夫人還要他們快些離開裴府。」英兒一向不喜歡韞紫,討厭她美麗無雙的容貌,討厭她可以奪人魂魄的眼睛,更討厭裴玨,甚至還有老夫人對她的過分關心。韞紫她憑什麼?她自己也算是裴家的遠房親戚,在這個府裡服侍老夫人那麼多年,名分上還是裴玨的侍妾,可老夫人從來就不曾對她起過關惜之情,裴玨也是冷冷淡淡,不把她當回事,就連底下人也只把她當做一個丫頭。

    韞紫她憑什麼?同樣是寄人籬下,待遇卻是如此不同。

    裴硯不自禁地收緊了懷抱,令懷中的女人一時喘不過氣來。「你說的是真的?」

    英兒抬起頭,不解地看他,「怎麼了,你不是討厭他們,巴不得他們走嗎?」

    「我有這樣說過嗎?」裴硯再次露出那種危險的表情,「可是你說過,你恨裴玨。既然恨他,如今他走了,你該高興才是呀。」

    「他若是走了,我可會失去許多的樂趣。而且,我也不允許他帶走韞紫,韞紫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共有的靈魂,今生今世注定要糾纏到永遠。

    突然,英兒就明白了。「你喜歡韞紫,喜歡那個妖女.可是……為什麼?」如果喜歡,但是為什麼裴硯會一而二再而三地傷害她?如果不喜歡,一向冷然的他又為什麼會有如此激動的一刻?

    「誰說我喜歡她,我只是不喜歡我的所有物背叛我而已。」

    看著他痛苦的眼睛,看著他憂鬱的表情,英兒知道裴硯喜歡韞紫,而且很喜歡很喜歡。這樣一份認知,讓她感到又嫉又恨。

    「你騙我,你喜歡她。為什麼所有的人都喜歡那個妖女?我不明白。」英兒完全沒了理智,她大吼大叫著,「她只是一個妖女,不但會施妖法,更會殺人,沒有道理的。」

    突然,她覺得胸口一室,在她的心口中不偏不倚地插著一把匕首。「為什麼?我只是喜歡你。」

    「你不是說過願意為我獻出生命嗎?現在我就滿足你的要求。」回答的依舊是沒有感情的聲音。

    「原來我真的只是一枚棋子,我好糊塗。」當初,在她還剛剛與裴硯在一起時,裴玨曾經警告過她,她還一直以為那只是裴玨因嫉妒裴硯而惡言中傷,沒想到一切真的只是這樣簡單。英兒終於不甘心地閉上了眼。

    裴硯拔出匕首,細心地抹去劍上的鮮血。

    「韞紫,你曾經說過,我是個全然冷酷無情的人,因為沒有心,沒有情,所以也就不懂得去保護什麼,去珍惜什麼,殺起人來更是毫不留餘地的。其實,你錯了,這一生,或許我沒有顧及過別人,但對於你,我卻總是不知不覺地想要保護你。我想,英兒有一件事真的說對了,我喜歡你。」

    因為喜歡,所以才無法容忍別人對你的污辱。不管是行動,還是言語。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我,我不允許任何人責罵你,因為我愛你。

    XX  

    夜很靜。有月,月光流瀉,有樹,樹影婆婆。淡淡的旖旎中,裴玨聞了空氣中偶爾漂浮的血腥味。

    他歎了口氣,繼續彈琴,不打算理會在樹影中已經仁立了許久的裴硯。

    就在他彈下最後的一個音符後,一把匕首直直地朝著他的後背射過來,他僅是微微地側轉身,飛刀掠過他,最後定在了瑤琴上,琴弦斷了兩根。

    「好身手,沒想到一個瞎子也會有這樣的身手。」裴硯邊走邊拍著手。

    裴玨拔出匕首,輕輕地撫摸。「可惜,可惜。」

    「可惜什麼?」

    「告訴你,你會懂嗎?」眼中有著酸楚。

    「終於生氣了,我還以為你是不會生氣的。既然你生氣了,傷心了,那就說明我所做的一切還是有成效的。」

    「以一個人的生命為代價,僅僅是為了讓我傷心,為了看我生氣,可這是為什麼?大哥,請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我說過,回來即是復仇的開始,是你自己太天真了。」

    「也許是我天真了。但韞紫總是你的人吧,你何苦要傷害她,讓她在地獄裡無法自拔。」「韞紫她會在地獄裡,這一切也是你造成的,是你的無知令她終於萬劫不復。」

    裴玨頓時洩了氣,臉色慘淡。

    「為什麼要恨我?」』「因為……」因為我們流著同樣的血液、卻擁有著如此不同的命運。也許只是這樣。但裴硯並沒有說出口。「聽說,你要帶韞紫走。」

    「是的。我要帶她走,遠離你,不再讓你傷害她。」他認真地說,這一切他真的是想通了,就像是祖母說的那樣,裴硯的恨太深了,他根本是不可能為了任何一個人而放棄仇恨的。

    「我不會允許的,而且韞紫她也不會答應的,她愛我,你比任何人都應該清楚這一點。」

    「是嗎?」裴玨只是冷淡地微笑,「我認為韞紫會跟我走的。她是愛你,但是你的仇恨以及傷害,已經完完全全地破壞了她心中所有的祈望。那樣一份深沉不求回報的愛,你卻始終棄之如敝履。」

    「你胡說。」

    「她不會再愛你了,她已經絕望了,絕望的人會渴望一份平和的生活的,而這些只有我才可以給她。」

    「我不允許你帶她走,你聽到沒有,我不允許,不然,我會殺了你。」恐懼,莫名地籠上心頭,彷彿又看見了韞紫再也沒有感情的眼睛。這是絕望的表示嗎?不能放棄心中的恨,但又無法忍受韞紫的離去。

    真的好痛苦、好矛盾。

    「你不允許,為什麼,她不是只是一枚棋子嗎?

    還是,你愛……」

    「胡說,她只是我的一枚棋子,不放她走只因為她對我還有用。」真希望他是裴玨,可以愛他所愛的,沒有顧忌。

    「留她在你的旁邊,你會害死她的,終有一天。」

    「無所謂的,她只是棋子而已。」心好痛。

    恨,一旦植根,就是生生世世的糾纏,放不開了。

    「我要帶她走。一定。」

    明明愛著韞紫,為什麼就是不承認卜恨真的那麼重要嗎?

    XX  

    如果,人沒有了靈魂會怎麼樣?

    如果,放棄之後,帶來的只有一具沒有靈魂的肉體,那又該怎麼樣?他跟她,本來就是一體,他擁有半個靈魂,而她擁有另外的半個。如今,她連半個靈魂也沒有了,都死去了。

    可是沒有了靈魂的牽累,心似乎還是沒有輕鬆多少。體內似乎正有一股力量在蠢蠢欲動,很猛烈的。

    她伸出手臂,然後她清楚地看見自己的雙手正被一道紫色的光芒環繞。過去很多次,在危難之時,她也曾經見過這種光芒,只是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猛烈過。這是妖的詛咒嗎?

    雙手在空中一劃,紫色的光芒瞬間爆發,光芒所到之處儘是火花閃耀。很不舒服,心和身體一樣不舒服。好像已經到了某一個極限,是死亡的極限,她隱隱有這樣的感覺。

    「啊!」窗外傳來驚恐的尖叫聲。

    但是她並不關心,因為她沒有靈魂了。

    XX  

    仍然是夜。

    只是沒有如水的月光。

    她還是無法人眠。

    突然,她聽到有人輕柔地拍打著門板。

    「韞紫,你睡了嗎?點起燈,開了門。

    「我還沒有休息。」韞紫客氣而疏離地迎進了裴。

    「韞紫,我有事想跟你談。

    「我正好也有事想跟你說。

    「那你先說吧。」裴遷細心地說。

    韞紫也不推辭,她說:「我要走了,可能明天就要動身。

    裴玨好像是吃了一驚,但是很快他就恢復了鎮定,「我陪你去。

    韞紫搖頭。「不必了,這一次真的不需要了,你幫我的已經夠多了。

    「誰說我是幫你,我只是在幫我自己。記得嗎,我說過,如果所有的事沒有照我說的那樣發展下去,我就要娶你。

    「可我也記得,你說你是不會戀愛的。

    「可是,我發現我錯了,我喜歡你,遠遠超過自己所想像的。

    韞紫溫和地微笑,淡淡地。

    「讓我陪你去吧,天涯海角,讓我照顧你。

    「不,我拒絕。「為什麼?」

    「因為這一生我都不可能再愛人了,我沒有了靈魂。裴玨,你看過沒有靈魂的人嗎?我就是,從出生時就沒有了。後來遇到你大哥,他給了我一半的靈魂。而現在,這一半的靈魂死了,於是我再次成了沒有靈魂的人了。」

    裴玨走進她,輕輕擁著她,「沒有關係,我可以給你一半的靈魂。」

    封閉的心,似乎有一點點的觸動。

    「你好奇怪,我並不愛你。」「那有什麼關係,我愛你就夠了。我可以陪著你,照顧你。去你要去的地方,說你要說的話。」

    愛她嗎?好像還真有一點,這樣的女孩,誰又能不對她產生憐惜之情呢?

    「你要照顧我一生一世,」韞紫的笑聲中有著哽咽,「你不怕我嗎?我並不是正常的人類,我的身上流著的是不乾淨的血液。你看,我的手臂,我的眼睛,這些印記都是被詛咒過的標誌,這樣你還不怕嗎?」

    裴玨再次擁緊她,用溫柔的身體為她驅散恐懼。

    「你讓我看什麼呢?別忘了,我什麼也看不見,我也是個不正常的人。所以,沒有關係的。」

    流出了眼淚,透明的眼淚。

    她依偎著他,吸取來自於他身上源源不斷的溫暖。

    「為什麼當初不是你救了我?為什麼我沒有早一點遇到你?為什麼我愛的人不是你?」

    「沒事了,沒事了,一切都會好的。」

    「裴玨,帶我走吧。天涯海角我再也不回頭了。

    我會忘記他的,我會的。」

    「好的,我們明天向祖母辭行之後就走,明天就走。」

    然後,裴玨輕柔地吻住了她。

    韞紫的身體很自然地產生了抗拒,但她極力把這種不適壓到了心底。

    突然,她感到她的頸脖一涼,低下頭才發現她的胸前正掛著一件飾物,針形的模樣,發著幽冷的寒光,但貼著胸口卻並不覺得寒冷,只覺得很溫暖。

    「它叫鳴玉,是小時候娘給的,它陪我度過了許多寒冷寂寞的夜,現在我把它給你,希望它也可以給你帶來溫暖。」

    這一個晚上,裴玨沒有回自己的房間。

    他跟韞紫肩並肩躺在她的床上,很安靜地,只是躺著,彼此也不說話。而窗外則有一雙陰鬱的眼睛正緊盯著這一切。

    不知過了多久,韞紫終於睡著了。

    夢到了裴硯。

    裴硯的寂寞、裴硯的冷淡。裴硯的掙扎,還有裴硯微笑時的難得的溫柔。

    「韞紫,你走吧,走得遠遠的。從今以後,我們再不見面。」裴硯推操著把她扶上馬車。

    韞紫緊緊拽著裴硯的衣袖,只是不肯放手。

    裴硯突然動怒了,他怒氣沖沖地說;「不是你自己想走嗎,可為什麼又哭哭啼啼的,讓人看了真討厭。走吧走吧,不要再來打攪我了。」

    「不,我不走,我不走,我不想走的。」

    「不想走也沒有用,因為我對你已經感到厭倦了,我沒心清再陪你玩了。」他突然抽出扣在腰間的長劍。一劍揮下,衣袖被斬為了兩段。

    醒了,終於醒了。

    沒有用的,即使是在沒有意識的睡夢中,她心心唸唸記著得的依舊是裴硯。家是因為裴硯而有意義,未來更是因為裴硯而存在的。如果沒有了裴硯,那麼她又怎麼可能有平靜的生活。終於明白,她是永遠也無法離開裴硯的。哪怕只是想一想這樣的事,她也會產生深深的不安。

    沒有法子放棄的,她做不到。

    「韞紫,你醒了。」裴玨站在床邊,溫和地跟她打招呼,「我已經叫下人準備了茶水,等一下我們就一起到祖母那裡,給她老人家奉茶請安,順便再向她辭行。

    韞紫正要穿衣,一聽這話,便僵住了。

    「怎麼了?」裴玨見她沒有反應,就情不自禁地問,「沒什麼問題吧?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努力了,可還是做不到。」韞紫輕輕地自言自語,雙手緊拽著被褥。

    裴玨雖然沒有完全聽懂她的意思,但是他卻預感,這一次可能是走不了了。

    「韞紫,你說什麼?

    「裴玨,對不起。我愛裴硯,我只愛他。

    裴玨寬容地笑了,有一點難過,也有一點欣慰。

    難過的是,韞紫和大哥注定是不會有結果的,欣慰的是,韞紫終於可以再次勇敢地面對自己了。他們,到底會有怎樣的結局?

    「沒什麼好對不起的,反正在哪裡都一樣可以照顧你呀。

    「韞紫,今天是個好天氣,等一會兒向祖母請完安,我們可以一起到花園裡走走,曬曬太陽。」

    「還要向老太太請安嗎?」她略略有絲不安。

    裴玨溫和地鼓勵她:「我想是的,因為我已經把你要遠行的事向她稟明了,既然不打算出去了,那麼就該向她說明一下原因吧。更何況,你怎麼說都是我們裴家的人,是我的結髮妻子,向祖母請安也是應該的。」

    XX  

    步入廳堂,才發現裴老夫人已經坐在那裡了。惟一令人不解的是,裴硯居然也坐在那裡,臉上有著一貫的詭異笑容。

    丫頭遞給她一個茶盤,上面放著一杯熱茶。

    身邊的裴玨壓低聲地安撫她:「去吧,沒事的。」

    韞紫接過茶盤,在裴玨的陪同下,向老夫人走過去。

    「祖母,孫兒向你請安了。」

    「老婆婆,韞紫也向你請安。」

    老人雖對她的稱呼感到不解,但還是接過了裴玨遞過來的茶盞。

    「玨兒,馬車已經備好了,你們何時起程呀?」

    「祖母,因為韞紫偶染風寒,所以打算暫時留居家中。

    看著孫兒沒有焦距的眸光,老人歎了廠氣,但終究沒再說什麼。她舉起茶盞,喝了一小口,然後再把茶杯擱在了桌上。

    「哎,隨你們吧。寒竹,上早膳吧。

    韞紫的心總覺得不安,難以平靜的躁動,一向善感的她覺得,似乎有什麼事正要發生。

    果不其然,飯還沒有用完,老夫人卻是臉色慘白,渾身上下不停地抽搐著。最後,老人虛弱地癱倒在地上。所有的人都圍了過來。

    「祖母,你怎麼了?」

    韞紫蹲下身,為她把脈,但得到的結果卻是不容樂觀。「婆婆她中毒了。」是毒,而且是一種奇毒,如果沒有解藥,只需一個時辰就可以把一切結束。是裴硯做的嗎?這樣做太殘酷了,怎麼可以?

    中毒了?這孩子終於還是動手了,只是這樣太殘忍了,玨兒,韞紫,他們何其無辜,他們不該承受這些呀。老人強打著精神,想要坐起身。

    「誰說我中毒了,我只是年紀大了,身體有一點不適罷了。」她不能讓他們承受這些。

    突然地,裴硯就毫無預兆地笑了,諾大的廳堂中充滿了他的笑聲,「祖母,你還真是嘴硬,明明中毒了,卻是死活都不說。我真佩服你。」

    「裴硯。我求你了。」老人的眼中滿是哀求。

    「怎麼了,祖母。這樣很有趣,不是嗎?死在自己最愛的孫兒手中,那樣的結果不是很有趣?」

    「祖母,他在說什麼?祖母,你究竟怎麼了?」

    裴玨也蹲了下去,他的雙手在空氣中揮舞著,但找不到任何的依靠。

    「祖母沒事,祖母沒事。玨兒不用擔心。」老人拉住了他的手。

    「可憐的弟弟,你難道不知道嗎?你最愛的祖母因為喝了你跟韞紫的茶而中了劇毒,此刻正奄奄一息。」

    「硯兒,不要再說了,不要。」老人瘋狂地哭喊著。

    裴硯還是在笑,笑得流出了眼淚。「死在親人的手中,這樣的復仇才叫痛快。」

    「裴硯,你住日。」

    裴硯回過頭,看見韞紫的眼眶中滿是淚水。她伸出手,悲切萬分地說:「裴硯,不要這樣,把解藥給我。」

    「你以為我會給你嗎?」他寒著臉問,「好不容易才為他們選的地獄,你以為我會因為你的一句求請而放棄嗎?這是不可能的,韞紫,你不要天真了。」

    「求求你。」韞紫邊說邊跪了下去。

    裴玨也撲倒在裴硯的腳邊,狼狽地喊:「大哥,求求你,如果你要裴家人的命,那就取我的吧,不要為難一個老人。」

    「不行。」裴硯決然地拒絕了他。

    韞紫緩緩的站起來,臉上再也沒有生的跡象。這就是她愛的人,他沒有心,果然是沒有心的。

    「裴硯,你不是人。

    裴硯低頭,唇角還留著笑。「我從沒說過自己是人。」以前不是,今後也不會是。

    韞紫也笑了,「看來的確是我誤會了,以後不會了,不會了。」然後,她衝向茶几,在眾人一片驚呼中,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裴硯被眼前的一幕怔呆了,他驚恐地看著,只覺得如五雷轟頂。

    他側轉身,不忍心看見韞紫的絕望。這樣的神情是多麼熟悉,曾經他的娘親也是這樣,義無返顧,決然地選擇死亡。

    「你以為,我會為了你而交出解藥嗎?韞紫,即使你是我在這世上惟一的親人,惟一讓我感到不捨的人,但我決不會因此而心慈手軟的。沒有任何人能阻止我。不會的,就算是你,我也不會放棄的。」

    多麼欲蓋彌彰呀,可見他對她也是有情的,只是呀,只是恨太深了,恨深過了愛,所以才會有今日之局面。不過沒關係了。

    「我從不以為,你會為我放棄什麼,我只是自己不想活了,不想活了,活著太累太累。」

    心魂俱碎。下腹更是傳來猛烈的抽痛。然後,血水漸漸地儒濕了她的衣裙,她臉色慘然,搖搖欲墜。

    「我死了,就不會有人再來阻礙你了。裴硯,我好不甘心,好不甘心,為什麼你就不會被我感動。」

    地上一攤的血水,周圍的人則驚恐地閉上眼,更有膽小者立時便昏死過去。

    裴硯托住韞紫正要下墜的身體,眉宇間是化不開的凝重。

    「你怎麼就不會被我感動,你沒有心,你沒有心的。」

    不想活了,真的不想活了。

    就讓她去吧,生命本就沒有意義,死時也該如一縷煙塵般消失。注定是無法在一起的。

    在面臨死亡時,突然又記起了童年時,第一次見到裴硯的情況,他誇她有一雙世界上最美麗的眼睛。

    他很溫柔,很溫柔。他永遠也不會知道,就是因為這一個溫柔的笑容,才成了她生命中永遠的堅持。

    「硯……」她虛弱地叫喚。

    裴硯眼中有淚。

    「為我最後再笑一下吧。」還沒有等她看見他的笑,韞紫卻已然昏睡過去。

    終究是不捨的。韞紫.終究還是難以割舍下對你的感情。他看著她睡去的臉,微笑著,「韞紫,我不會讓你死的。你該在陽光下微笑跳舞,飛吧,天涯海角,去找一個快樂的地方,你是屬於陽光的。這次,我再不會攔著你了他彎腰一把抱起了昏迷的韞紫,臉上有著難解的悲哀以及不捨。

    他大踏步地向門外走去、在邁出門檻的那一刻,他突然回過頭,對著裴玨說:「解藥就在園子裡頭,就是荷花池邊的醉草,不過她的時辰已經不多了,救得了救不了只能聽天由命了。

    然後,他就走了。手中抱著他生命中最後的記掛。

    XX  

    那個孩子,終究還是無法做到決然的無情,他的內心始終有著溫良的一面。一直很害怕他的恨太深太切,最終只會把他自己引人萬劫不復的地獄,而現在,終於可以放心了。她相信愛可以把恨完全消融。

    身體很疲憊,是她該走的時候了。用她的死來換取那孩子的重生,一切應是值得的。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當年一意孤行,終於逼死了無辜的藍蕊。這輩子,欠了最多的人,也是藍蕊。還有她的獨子,自己的長孫——裴硯。用命相償,這是最好的贖罪方法。

    「祖母,藥來了,您快趁熱喝吧。」

    藥,她還要什麼藥。沒這個必要了,這一次應該可以做個了斷了。

    「寒竹,快把藥拿過來。」』「是」

    裴老夫人接過藥碗,目光卻留在裴玨的臉上。臉上有著不捨。這孩子是她一手帶大的,突然要離他而去,的確有點難過。

    「祖母,您怎麼了,怎麼還不吃藥?」

    「好,我吃。」老夫人端著藥碗,然後慢慢地測轉過來,黑色的藥汁順著碗沿,滴落在床鋪上,只一會兒,被褥就濕了一大片。

    寒竹驚詫地看著這一幕,她張大了嘴,「老夫人,您……」

    老夫人哀求地朝她搖頭,用目光示意她別說出真相。

    「怎麼了,寒竹?」裴玨問。

    寒竹流著眼淚回答說:「沒什麼,沒事。只是覺得這解藥很靈驗,老夫人一服下,似乎就有了效果。」

    「好了,祖母藥也吃了,這下你可放心了吧。玨兒,你也累了,回房去吧。」

    「是的,孫兒告退。」慢慢地退到門邊,在轉身的片刻,他突然開口說:「祖母,謝謝你把我撫養成人,謝謝你。祖母,我愛你。」

    轉身。

    身後的寒竹分明看見他那雙沒有任何焦距的眼中的淚水。她有一種感覺,其實裴玨是知道一切的,但他並不說明,他是要了了老夫人最後的心願。

    老夫人見裴玨已然離開了房間,就吩咐身邊的寒竹道:「寒竹,去,把大少爺叫過來,就說我要見他最後一面。」

    XX  

    「你來了,坐吧。」老人很吃力地講著話。

    裴硯面無表情地坐到床邊的一張竹椅上,看見被褥上明顯的藥的痕跡.他便問:「聽說,你沒有服解藥,這是為什麼?」

    「這些年,你一個人在外都去了哪些地方、見了哪些人?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其實這些,她早就該說了,只是一直沒說也沒問。

    「這些你不會想知道的,」

    「我想知道,我真的想知道。」

    裴硯這一次沒有迴避,「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沒有人可以依靠,一切只有靠自己,冷了,就躲在破廟裡,餓了,就去偷一點東西吃,運氣好的話,或許還真能吃一餐飽的,若是運氣下好,也頂多被人毒打一頓。後來,我覺得這樣生活下去,永遠也不可能有得以報仇的一天。所以,我決定開始學武。當然,是不會有人願意教我的,我只能偷學。如果,我覺得一項本領學得差不多了,我就會去找那個被我偷學本領的人,找他挑戰,若是勝了,我就殺了他,苦是敗了……」

    裴硯突然停了下來,唇邊有著冷冷的笑容,「不過,我好像在這方面運氣一直不錯。所以從沒有失敗過。

    總之,我能夠活到今天.連我自己都覺得是個奇跡」

    臉上有著笑容,但眼中卻儘是酸楚。

    「裴家是什麼人家,是大富大貴的人家呀,可我,裴家的長孫卻流落在外過著比乞丐還不如的生活。」

    心中有怨,心中有恨。怨積壓得太久,恨埋藏得太深,所以才沒有辦法解脫,「孩子,是我們裴家害了你。」

    「說這些,不覺得太遲了嗎?難道,你以為現在你說一聲對不起,就打算讓我原諒你嗎?

    老人苦笑著,「我從沒有打算讓你原諒我,我知道我的錯誤是難以彌補的。如果,時間可以重來,我希望一切都有一個好的結局。

    有一個好的結局?是的,如果可以,真希望能夠重新再活一次。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為什麼你從小就不喜歡我,每一次看見我就會皺起眉頭?」

    「孩子,你錯了,我喜歡你,這份喜歡甚至要遠遠超過玨兒,你長得是那麼像你的外祖父,我怎麼可能不喜歡你?可是,每一次,我看到你,面對你,我都會很痛苦。

    「痛苦?」裴硯不解地重複著「是的,是痛苦,是你們藍家造成了我永遠的痛苦。嚴格說來。是你的外祖父促成了我跟裴正的姻緣,可也是你的外祖父使我的生活從此與幸福無緣。

    我愛裴正,而裴正,心中惟有他的髮妻,心心唸唸記著的也只有替她報仇。我恨裴正的無情,但我又無法離開他。所以我只能折磨你的娘親,以此來排泄我心中的恨。對於你,我也是一樣,又愛又恨。」

    原來這就是原因,出乎意料的原因。

    「硯兒,你出走的第二天,我就後悔了,我也曾托人秘密打探你的下落,卻始終沒有回音。」

    老人突然猛烈地咳嗽起來,不時還有鮮血自口日中湧出。

    「祖母。」他情不自禁喊出聲來。

    老人笑了,「有你這一聲祖母,夠了,真的夠了。硯兒,臨死前,我有一個要求,請你放過裴玨。

    當然,你也可以拒絕,畢競我是沒有……」

    終於,裴老夫人走了,結束了她寂寞的一生。

    裴硯站起身,走近床,然後拉起她的手。「祖母,我原諒你了。你可以安心地走了。來生,希望你可以找到一個真心愛你的好男人,然後好好相愛,共守到白頭。」

    XX  

    聽祖母說過,太陽是紅色的,所以照在身上時才會有溫暖的感覺,也不知是真是假;聽祖母說過,鮮花有華麗的色彩,所以聞起來才會如此恬適;聽說,天是藍的,空曠遼遠,地是廣的,無邊無垠。

    伸出手臂,有枯葉緩緩自樹頂飄落在他的手心,摸上去有碎裂的感覺。很美的自然,很奇妙的天地。

    一切自有來處,一切也自會有歸處。

    「少爺。」

    「祖母去了,對嗎?」裴玨的日氣很平靜。

    而寒竹卻是泣不成聲。「少爺,原來你都是知道的。」

    「即使祖母費盡心思去掩飾,甚至為了不發出聲響還把藥倒在被褥上,可是她忘了,我是個瞎子,瞎子擁有最最靈敏的嗅覺和聽覺,又有什麼事是我感覺不到的呢?」

    「那為什麼少爺不攔著她?」

    裴環沒有回答。他只是抬頭,對著太陽的方向。

    「竹,太陽是什麼顏色的?」

    「紅色的。」

    「是溫暖的顏色,對嗎?」

    「對。」

    他看著天空,很長很長的時間,直到空氣中另一股氣息出現。是裴硯來了。「很多人都說我是個平和而沒有仇恨的人,可他們錯了,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做到完全沒有怨恨。我也有恨,我恨命運為什麼如此不公,生來沒有父愛,母親又過早離世,還有,我為什麼會是一個瞎子。但是,我知道恨會很痛苦,所以我盡力去遺忘恨,做一個平和的人。這樣.生活會簡單得多,快樂得多。」

    「玨,你還是那麼喜歡大講道理,可是有時候心中的仇怨並不是靠你幾句言語就能忘卻的。」

    「是嗎?我以為大哥已經原諒祖母了。」

    「的確,我原諒她了,但是,對於裴清,我是說什麼也不會原諒的……玨,帶韞紫走吧,帶她去另一個地方,過另一種生活.我相信你會給她幸福的。」

    「大哥,時至今日,你還不明白嗎?韞紫她不要任何一個人,她只要大哥,惟有大哥才可以給她幸福。既然大哥可以為她而放過祖母,何不再為她放棄一切仇怨,帶著她,去天涯海角,這才是韞紫期望要得到的。」

    「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

    「我不懂,」

    「你會懂的。」不能因為愛她,而拉著她一起走進地獄。她應該生活在陽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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