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俠補天缺 第九章
    十八年後,陝北。

    雲來客棧今天擠滿了村夫鄉民,他們圍著一個十幾歲的年輕人,七嘴八舌的喊道:「小哥,你說補天缺大俠殺了那個貪官,搜出他私吞的四十萬兩災銀,之後怎麼樣?」

    那年輕人笑嘻嘻地嚷了一口眾人奉上來的好酒,他這一笑,左臉上就現出一個好深好深的酒窩,更襯得他英俊的臉龐靈動有神。

    「怎麼樣?當然是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四十萬兩災銀盡數送到湖北災民手中。」手一揮,意氣風發,好似這件大快人心的壯舉是他的親手傑作。

    眾鄉民聽得如醉如癡,如同作了一場瑰麗豪壯的大夢,猶如自己也幫了補天缺大俠將災銀運到湖北,同皆一歎。

    這補天缺大快到底是何許人也?大家只知道這位名動江湖的奇俠,每次總是戴著一副面具出現,只要哪裡有貪官污吏、巨盜惡匪,就有他為民除害的足跡,教許多做了一大堆見不得人的醜事的惡徒聞風為之喪膽。

    十數年來他拯救忠良,扶弱鋤強,俠跡是數不勝數,但他從不以真面目示人。大家不想以無名大俠稱之,於是就給他取了個「補天缺」的美名,後來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的傳開了。

    「小哥兒,你好像對補天缺大俠很熟啊?」在一片喧鬧聲中,某大叔突然發此一同。

    聽到這句問話,鄭不悔差點被剛咽到喉嚨的花生給哽死。用力嗆氣吞下險些謀害大好青年的殘渣,眨眨那過份清亮靈活的大跟睛,他不自然的咳聲:「嗯哼!這個嘛!我是他的天字第一號崇拜者,他的事我是想盡辦法也一定要知道的。這是一定要的,一定要的啦。」

    隨便草草交代兩句場面話,吩咐大家明日不用再來了,因為他鄭不悔明日打算離開此處,你來了也聽不到補天缺大俠的故事了。把那群好奇心比貓還強的大叔大嬸送走之後,現在換他安安心心地坐在店家為他特意準備的雅座大吃大嚼。

    托他數日來宣說補天缺大俠的福,雲來客棧這幾日高朋滿座;樂得東家將鄭不悔奉為上賓,包吃包住。

    「這位公子。」忽然,頭頂上響起一個溫柔而悅耳的聲音。

    什麼?還有人不死心敢來吵他吃飯?一隻油膩膩的雞腿叼在嘴邊,鄭不悔抬頭看向來人,準備送對方一記閻王眼,卻不料迎上了一張美得教人驚艷的臉龐。

    喝!他有沒有眼花?這種窮鄉僻壤竟然有這等絕色?

    「我可以坐下嗎?」絕色麗人含笑詢問,那從容優雅的舉止和他平日見慣的村野夫婦有極大的不同。

    他擺了擺手。「咳,請,請,坐啊。」連忙放那只擱在椅上的右腿落地,端端正正的坐好。  

    關於他這個坐沒坐相的壞規矩,不知已經被師父念了多少回了,可是他就是改不了嘛。但是不知怎地,在這個溫柔得像是水做的麗人面前,他竟就像小孩兒見到學堂夫子一樣正經嚴肅,老老實實不敢稍遜。  

    斜眼打量素裝麗人,好溫柔的人哦。她大概幾歲了?有沒有三十?

    他打量她,她也在凝視著他。對上她的柔顏,他冽嘴呵呵一笑,又露出左頰上深深的酒窩。她的眼光停在那個酒窩上,眼神更溫柔了。

    「敢問公子貴姓大名?」喲!查他身世來了。  

    無妨!他一窮二白的無名小子一個,又能從他身上圖得什麼好處?

    「我姓鄭,我叫鄭不悔。」他豪爽答道。

    「鄭不悔。」那麗人復念著他的名字,慎重的態度讓他覺得他的名字好像是什麼人人求之不得的絕世武功秘笈。

    「不知公子祖居何處,堂上雙親以何營生?」

    鄭不悔詫異地挑起一眉。她的問題不會太冒昧了嗎?哪有人才初見面就查問起人家的祖宗八代?算了!他很大方的啦,看在他對她印象很好的份上,就勉強回答她吧。

    「我啊,無父無母,孤兒一個,我是我師父一手養大的。」狠狠咬了一口雞腿,愛笑的豐唇沾上了一層油漬,鄭不悔閒聞道來。

    「你是孤兒?」麗人心一震,他不是應該跟著「他」嗎?

    「是啊!」幹嘛那麼震驚啊?這個時代兵荒馬亂的,有幾個沒爹沒娘的孤兒也不是什麼奇事吧?「但是我可是碰上全天下最疼我的師父,說他是我爹也差不多啦。」他得意的。

    只不過他這個師父對他真的有夠嚴格,老是逼著他天沒亮就起床練功,難道他不知道在大冷天裡教人從暖呼呼的被窩裡爬起來,是人間最殘忍的事嗎?唉!鄭不悔狠咬了一口雞腿。

    「草師名諱不知如何稱呼?」面人的神情帶著急迫。 

    「呃……」師父有交代,等閒不要隨便將他的事情告訴別人。低垂眉,他滿口胡柴而面不改色:「我師父叫莫恨天。」

    他可沒說謊,師父常跟他說「因果不爽莫恨天」,這是他的名言,說他叫莫恨天也沒錯啁。  

    「你師父真的叫莫恨天?」  」

    她不信?鄭不悔狐疑地盯著這來意成謎的麗人,想從她臉上搜出:一絲蛛絲馬跡,「你認識我師父啊?」否則幹嘛問那麼多?

    師父是救了許多人,但是同時也樹立了許多仇家,這麗人該不會是戴著偽善面具要來找他師父晦氣吧?

    那面人不答,望著他的眼光、片柔情,濃濃的深意幾乎要把他捲入一片暖流之中。「你師父是不是和你一樣,笑起來的時候左臉上也有一個酒窩?」

    鄭不悔一呆。「你怎麼知道?」師父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很少出現在眾人面前,他也很少開懷笑過,十幾年來他看到他臉上酒窩的次數,用兩隻手算都嫌太多。

    「他心情不好,就會舞劍。」

    鄭不悔的眼睛睜得老大,好像她長出了三顆頭。

    「唉!」她模仿他的長歎,其維妙維肖更活似師父就出現在他面前。

    「你……」鄭不悔再也坐不住了,右手抓著那只還沒吃完的雞腿震驚地指著她,粗魯的起身動作撞翻了臀下的板凳。

    那麗人從隨身包袱裡取出一張圖形展開,鄭不悔眼光對上圖上和自己有七八分肖似的男子,手一顫,雞腿掉在地上。

    「你師父不是叫莫恨天,他叫邢世珩,是也不是?」

    「你……你……」她究竟是神還是鬼啊?沒錯,他師父是叫邢世珩,她連他的姓名都知道,她怎麼會有師父的圖形呢?看這張圖紙已經發黃而又又是斑斑點點,顯然離完成的時候已經有一段年月了。她是從哪裡弄來這張師父的畫像?

    那面人將圖形放下,淚盈於睫,也站了起來。「不悔,我……我是你娘啊。」

    轟!鄭不悔這下子真的跌坐在地了。

    這個面人就是苦尋邢世珩父子十八年的宗芷君了。她上前扶起他坐好,自己則緊捱著他坐下,摸著他的頭臉,眼光無限愛憐。

    「你是我娘?」鄭不悔還處在震驚之中,呆呆的感受臉上撫觸的柔情。

    「嗯!」用力的點著頭。十八年了,她走南聞北,踏過千山萬水,少女的稚弱早巳褪去,代之而起的是淡淡的風霜之色。皇天不負苦心人,她終於找到他們父子倆了。淚水授亮了她的明眸,一滴滴掉在她的衣襟上。「你師父當年抱走了你!他其實是你的爹啊。我找你們找了十八年了,當年你出生的時候,我在你身上放了一塊金鎖片,上面刻著長壽無央四個宇,那塊金鎖片你還掛在身上嗎?」

    他的身上確實有一塊金鎖片,小時候他常常看著那塊金鎖片,幻想著他的爹娘長得是什麼樣子,想著想著還會哭呢。她怎麼會知道他有一塊金鎖片的?難道她真的是他的娘?看著她嬌美溫柔的容顏,一股孺慕之情突然湧上胸臆,他掏出掛在胸前的金鎖片,捏得五指都發白了。  

    「你真的是我娘?」他早就在懷疑了,師父說他是被他撿來的,但是他愈瞧愈覺得師父和他長得很像,就連臉上的酒窩都長在同一個地方,天底下哪有長得這麼像的師徒?

    「嗯。」宗芷君憐惜地凝望著自一出世就睽違了十八年的兒子。

    「娘!」鄭不悔雙手一張,將宗芷君緊緊摟在懷中,大哭失聲。

    「不悔!」止不住心中傷痛,宗芷君也是滑然落淚。她找了他十八年了啊。

    兩母子相擁而泣的哭聲引來了店內客人好奇的注視。「喂!好端端的你們在哭什麼?」

    鄭不悔抬起臉,有一絲的難為情。他長這麼大了,還是第一次哭得這麼難看;而最丟臉的是當場被這麼多人看見,這事要是傳出去他還能見人啊?

    「我們母子相認,哭得大聲一點礙著你們啦?」哇啦哇啦的大聲喊回去,好掩飾他的狼狽。

    眾人驚奇地瞪著兩人,店東大笑喊道:「小哥兒你認親娘?好好好,這等天大的喜事應該好好慶祝一番。阿富,拿酒來,我請大家喝一杯。」

    歡聲雷動中,鄭不悔也笑開了頗。    

    「娘。」他笑嘻嘻地牽起她的手。哈,他有娘了!真想到他那腦袋不知道裝了什麼東西的師父居然硬生生騙了他十多年,他就有氣,他要是不好好的回報他一番,怎麼對得起他的「深情厚意」呢?眼珠子一轉,肚子裡開始打起亂七八糟的鬼主意。「你快跟我說,你當初是怎麼和我師父認識的?還有,他幹嘛無緣無故偷偷抱走我?」  

    *  *  *  

    聽完邢世珩和宗芷君的故事,鄭不悔鼻子酸了。

    「想不到爹這麼可憐——」眼前一片水霧浮起。不行,他快很不爭氣的掉下他珍貴的英雄淚了。用力眨巴著眼要把淚水硬擠回去,握住宗芷君柔弱無骨的小手,他皺著一張臉,好像家中死了人。「娘,你也好可憐,你和爹分離了十八年,又沒有我這麼孝順貼心的兒子陪在身邊,你一定很孤單寂寞吧?」

    宗芷君淡淡一笑。「我一點都不孤單,現下我已經找到你了不是嗎?再過不久我們去和你爹相會,我們一家就團圓了。」

    方纔她經過雲來客棧,見到店內坐了一堆人,所以才進來想探聽看看有沒有邢世珩的消息,沒想到竟讓她碰見了失散多年的兒子。

    天可憐見,是老天憐她一片癡心,不忍讓她年復一年的苦苦尋覓。下去吧?「你爹他這些年可好?」

    「大概算好吧,只要他別老闆著一張棺材臉,活像天快塌下來的樣子就成了。」

    「你爹心裡的苦不是你能想像的。」她當初聽到他們是兄妹的時候,也差點瘋了啊。這些年他一直以為他們亂了人倫,這份不能為外人知的苦必定如萬蟻噁心,日日夜夜啃蝕著他。

    可憐的珩哥。  

    鄭不懈點頭附和。「他總跟我說,人最怕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做下後悔莫及的恨事,所以他才給我取名叫不悔,意思是叫我凡事都要能夠容人諒人,才不會教自己終生後悔。現下我也知道我為什麼姓鄭了,因為師父本姓鄭嘛。原來他就是以為自己鑄下了彌天大錯,所以才會拼了命的行俠仗義,見到哪裡有難就往哪裡去。娘,你都不知道,有好幾次爹險壁就一命嗚呼見閻王去了。要不是巴叔公醫術高明,他今天哪有命在?」

    她是沒有親眼見到邢世珩受傷拚命的樣子,但她信他是豁出命的要彌補他莫須有的罪愆啊。心頭一熱,怎麼也坐不住了。

    「不悔,你爹現在在哪裡?你快帶我去見他。」她等不及要和估相會了。

    「我昨天接到爹的飛鴿侍書,他說邊關告怠,有一個叫宗家保的大人被圍困在麗水關。他說他是—個大大的好官。所以他趕去救他了。」他也正準備動身去助師父一臂之力。

    「是爹!」她一驚。

    數年前她曾回家一趟,親家保那時已經官拜兵部尚書。爹被派去守麗水關?  

    哎呀!娘姓宗,那這個親大人就是他的外公嘍?

    「事不宜遲,娘,我們快出發,去接應爹和外公。」

    *  *  *

    麗水關。

    外族大軍圍困雨水關已經整整一個月有餘,幸有愛民如子的宗家保在此鎮守,才能以極微少的軍力力抗驍勇善戰的遊牧民族。可是困守圍城之中,軍民的糧食已經即將用罄,教他傷進了腦筋啊。顛頂無用的朝廷還在為要立哪個皇上寵妃韻兒子為儲君,而針鋒相對政黨鬥爭,根本沒有想到麗水關—失守,舉國崖崖可危,國減了,太子是誰又如何?

    「宗大人,這麼晚了還沒睡?」敞開的房門是為了任何時候都能讓通報軍情的土卒進入,戴著面具的黑衣男子踏著矯健的步伐,造訪宗家保。  

    「壯士請坐。」宗家保見到黑衣男子,登時精神為之一振。

    黑衣男子是在三天前到了麗水關的,當時麗水關正面臨外族大軍的強行壓境,敵特廓克爾帶著巨木硬要擅開城門。在千鈞一髮之際,黑衣男子突然現身,搶過城頭兵士的弓箭,挽強弩一箭射中廓克爾的軍旗;眾兵士見軍旗慣倒,士氣一墮,廓克爾只好恨恨收兵,因此暫時解除了麗水關的危機。

    但是這名拯救麗水關的英雄卻戴著面具不肯相見,宗家保在軍陣之中接觸到許多三教九流之士,曾經耳聞扛湖上有一位行義不欲人知的俠客,看來就是眼前這位男子了。

    「壯土也還沒睡啊。」宗家保含笑招呼黑衣男子入座,

    倒了兩杯茶,兩人對坐而飲。宗家保雖然沒有親見黑衣男子的真面目,但是他的俠情壯舉早巳今他一心傾倒,引為忘年之交。  

    「宗大人在憂心廓克爾會捲土重來?」  

    「唉!」宗家保一聲長歎。「承你大力相助,廓克爾的大軍才沒有一舉攻進麗水關,但是朝廷一直沒有糧食運來,我只怕再沒幾天,全城的人都要餓死了。」  

    「朝廷如此腐敗,宗大人為何不辭官歸隱呢?宗大人年歲己高,理應該回到故鄉議兒孫承歡膝下,頤養天年。」黑衣男子真心相勸。他很瞭解這些年來當今皇上昏昧,弄得百姓民不聊生,才會導致外族覬覦中原樂土。  

    宗家保笑了,笑中帶著淡淡的遺憾。  

    黑衣男子看出了他的笑別有深意,問道:「宗大人為何心下不歡?」他的語氣中有一絲很難察覺的關心。  

    這樣的處境,這樣的夜色,讓宗家保很想將放在心上多年的心事,向這個連面目都不曾坦承相對的江湖奇男子一吐為快。  

    「壯士有所不知,我有個女兒離家已經十數年了。」他沉浸在輕輕的憂傷之中,投注意到黑衣男子微微一震。國難當前,家破人亡的悲劇不斷在邊境出現,相較之下,芷君的不幸只是滄海一粟,微不足道。「她是個苦命的孩子,當年她愛上了一個年輕人,卻因為一個陰錯陽差的誤會,那個年輕人把他們兩人的孩子抱走了,從此音訊全無。我那癡心的女兒天涯海角的去找他,至今已經十八年了,聽說前幾年她曾回家一趟,唉,也不知道她找到了他們父子沒有?」

    忽然想到,黑衣男子在江湖上闖蕩,何不向他探聽消息呢?

    「壯士,你曾聽過邢世珩這個人嗎?」

    「邢世珩?」黑衣男子的聲音飄飄忽忽,好像不太專心。接下來的話更是答非所問,像是在自言自語:「令千金去找『他』?不!這怎麼可以?他們……他們不是……她找他做什麼?」

    「壯士,你認識世珩嗎?」聽他話意,他好像知悉邢世珩的事,宗家保大為興奮。  

    「我……是……」黑衣男子期期艾艾:「我……我認識他……邢公子跟我說過,他們不能在一起,因為他們……他們是……」

    宗家保歡喜地拉住了黑衣男子的手,打斷了他結結巴巴的話語。「太好了!壯士你快跟我說世珩現在人在哪裡,芷君要是知道了世珩的下落,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但是……他們……」宗家保的歡喜沒有道理啊,宗芷君更不應該離家出來尋他。

    他快頭昏了,接下來宗家保的一番話更是一鞭將他打得七葷八素。

    「你既然認識世珩,應該也知道他的事吧?他誤會了,他們不是兄妹,從來就不是。」

    不是?黑衣男子的頭更昏了,差點要大叫出聲。

    他們不是兄妹?怎麼可能?

    「芷君是我的養女,她不是我和我妻子生的女兒,」他將事情源源本本的和盤告訴黑衣男子。

    「怎麼會?」一個又一個的焦雷打得他頭暈眼花,黑衣男子像是騰雲駕霧一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聽到的事實。

    「事情就是這樣。」宗家保把始末都跟黑衣男子說了,兩眼殷殷的期盼黑衣男子能為他帶來好消息。「壯士,你要是知道世珩的下落,能夠告訴老夫嗎?」

    黑衣男子輕歎—聲,這一聲滿含著疑惑、驚喜和不敢置信,伸手將臉上的面具慢慢揭了下來。雲時宗家保的眼前出現了一張英俊的面孔,正當盛年的他因戴著面具久不見陽光的關係,肌膚顯得略微白皙;炯炯的眼神,微蹙而似無限心事的眉宇,英姿颯爽中卻又帶著淡淡的滄桑。他不是別人,正是……

    「世珩!」雖然當年只有幾面之緣,可是邢世珩是那種教人—見難忘的男子。宗家保驚喜交集,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居然是你!」  

    「宗大人,我不是故意要欺瞞你不與你相見,盼你見諒。」邢世珩拱手屈膝跪下。

    「這是哪裡的話?快起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宗家保忙將他扶了起來,太過歡喜的他反而淚水盈眶。

    「你這些年是到哪裡去了?我曾經派人四處去打探你的消息,可是一點音訊也沒有。」

    邢世珩幽幽歎了一口氣:「一言難盡。」

    當年他知道他和宗芷君是兄妹後,曾經過了一段放浪形骸、自暴自棄的生活。他躲回黑風寨以狂醉來麻痺自己,結果後來黑風寨和青龍寨互鬥,黑風寨被一把火燒得精光,他只好下山流浪。走著走著,不知怎地他竟來到宗家,他心想只要偷偷看一眼宗芷君過得如何就好,他就偷偷離去,不讓任何人發現。誰知正巧碰上明如鏡派丫鬟要把孩子送走,他這才知道宗芷君為他生了個孩子。好吧,孩子既然要送走,不如就由他來撫養,於是他現身搶走了孩子。

    帶走孩子之後,他也曾想過要把他淹死,因為這是—個不能對外人道的孽種啊。可是一見到孩子紅通通的臉蛋笑得這麼甜,他就下不了手。這畢竟是他的骨肉啊,孩子有什麼錯?錯的人是他,他怎麼能讓一個不懂世事的孩子來承擔他的罪孽?如果有天譴,就讓老天把所有的賞罰都加諸在他身上吧!

    可是他不敢向孩子承認他就是他的親爹,所以他偽稱他是他的師父。有了孩子之後,他痛苦的心靈慢慢有了依托,可是接下來又該如何?他這樣一個天地不容的罪人,只有在剩餘的殘生中努力的行俠造善,才能稍稍彌補他前半生所犯下的種種罪愆,從此江湖上就出現了一個以面具示人的無名大俠。

    十餘年過去了,他不敢再去尋宗芷君,他想她應該嫁人了吧?他是衷心希望她能夠得到一位像宗家保這樣心胸寬大的謙謙君子,做為她的丈夫的。前些日子聽到邊疆告急,宗家保困守圍城,他想也不想就來了。因為他是宗芷君的親父,也是把守要地的大臣,於公於私,他都該將自己的心力投注在麗水關。為天下,為蒼生。

    然而就在今夜,原本已經判了他終生牢獄的上天卻突然帶來了好消息,他和芷君不是兄妹,從來都不是啊。

    天!他幾乎要跪下來感謝上蒼。

    這麼多年了,不悔都已經十八歲了,可他不怨怪上蒼的捉弄。能和芷君盛年重逢,他們至少還有大半輩子可以相聚廝守,他感謝上天都來不及了呀。

    過去漫長的分離,代表他和芷君緣份淺薄,也是上天對他們兩人的試煉;而這一切,即將要結束了。

    「世珩,你是個好孩子,芷君沒有錯愛你。」宗家保拍拍他的肩以示欣慰。邢世珩做的事他多少有耳聞,補天缺是世人崇仰愛戴的一代俠士。

    邢世珩笑了,眼眶中泛起淚。「我虧欠芷君太多太多,我會用我的下半生好好的補償她的。」

    遠處突然傳來—聲轟隆,兩人相視一眼,臉上微微變色。發生什麼事了?

    一個士兵懂懂張張的跑來報告:「啟察元帥,城裡突然發生大火,好像是有敵軍棍進城裡干的,現在大夥兒都亂成一團,有人散佈謠言說廓克爾要攻進來了,大家嚇得都要逃出城去。」

    「宗大人,我去看看。」邢世珩搶先奔出。麗水關一失守,敵軍就得以長驅直入,中原以後就要陷入狂鬃亂蹄的肆虐了。

    「世珩,你要小心。」

    邢世珩回頭一笑,笑容飛揚。「我會保重,在我還沒有帶不悔去見芷君之前,我不會這麼容易就死的。」語畢,矯健的身影瞬間消失在宗家保的視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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