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姐姐在嗎?」宇斯專程到晏家,他沒把店裡的星蘋和她的雙胞胎姐姐弄錯。
星蘋好奇地打量他一眼,朝屋裡叫:
「姐,有個男的找你。」
兩分鐘後,睡眼惺忪的星雲穿著熱褲趿著拖鞋走出來,一看是他,沒好臉色,就要折回屋裡,宇斯眼明手快拉住她。
星雲直截了當的說:「你是來當說客的嗎?」
宇斯今天是身負重任而來的,他非常誠懇地說:「給我十分鐘談談好嗎?這裡不方便說話。」
她索性把他帶到人來人往的街上。「這裡風水最好,有話快說。」
「星雲,我希望你能抽空去看你爸——看何叔,他最近十分消沉,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你我都知道是為了什麼原因,你忍心看他頹廢下去嗎??
「他要怎樣頹廢消沉都不關我的事,一個人犯了錯就要付出代價,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我沒有義務去拯救他脫離苦海,而且,你未免太高估我的力量了。」
「星雲,他是你的親生父親……」
「父親?他陪過、養過、愛過我一天嗎?我不承認我和他有任何關係。」
「親情重於一切,血濃於水,你不會記恨得如此深吧?」宇斯在來之前早就對她的頑固有了心理準備,畢竟他是領教過的;不過他真的從沒遇過脾氣像她這麼硬的女孩子,像顆大石頭,動搖不得。
「你不是我,不會明白我的感覺,所以請你不要妄加評論。」星雲最怕的就是和這個人對壘;他老是自信滿滿,以為人人都要臣服於他的命令,偏偏他身上就有著強大的影響力和吸引力,每回她和他針鋒相對都要先養精蓄銳一番,否則會很難堪的。「唐宇斯,這是別人家裡的私事,何勞你費心插上一腳?如果你很閒,何不把精力花在研究企劃案上,保證投資報酬率大上百倍不止。」
「你錯了!我很忙,可是何叔對我而言比賺錢的企劃案都重要,何叔的事有時就等於我的事。」
星雲這下可抓到機會報復了。「是啊!如果你不健忘的話,一定還記得,你曾為了你的寶貝何叔用如何異樣的眼光看我吧?現在怎麼會有拜託我去見一面的一天呢?」
她真是伶牙俐齒,得理不饒人,他心想。「過去都是誤會,現在我明白情況了。」
「是啊!否則你怎會保護你那親愛的何叔不遺餘力!怎麼,你現在肯承認自己錯了?還是因為知道我的身份不同,所以才會來當說客?」
宇斯真被她打敗了。「星雲,我已經知道自己的表達方式有問題,你一定要追殺到底嗎?」
星雲忍不住偷笑了,隨即又收斂了笑容。「其實我們真的不像你想的那樣。我媽很勤儉,因為我們的生活一直不寬裕;告訴你,我暑假第一次打工領薪水,連薪水袋原封不動的交給她,她高興得幾天睡不著覺,但是她一直沒有告訴我們姐妹倆有個企業家的闊爸爸;我們很重視金錢,一塊錢當十塊用,但是掙每一分錢都靠自己的力量,並不會貶低自己,更不會出賣自己。」
「我知道,也看到了。」宇斯逐漸欣賞、喜歡上了這個實在的女孩,她是那麼年輕,但是早熟,是一個坦然迎接風雨,堅強挺立的女孩。隨著更深入的認識,他真的欣賞她,她有一種令人心動的氣質。「讓我們重新開始,行不行?當作我們現在才初認識,過去的不算。」
他的眼神明白表示一切。星雲有點明白,又不想顯得太明白。「幹嘛?」
他摸摸鼻子。「你說呢??
她才不甩他。「我說你,很無聊。」
「如果無聊的人有意思追求你,你說怎樣?」他索性挑明了講,不想拐彎抹角。
她的表情是不屑。「都什麼時代了,男女平等,我才不需要人追,我喜歡你的話就是會喜歡。有膽子就放馬過來,不過,自己好好表現,難保你不會被封殺。」
她裝得滿不在乎的表情下其實心兒怦怦直跳,有點大膽,有點挑逗,脫離原來「協調」的軌道,可是她喜歡——對這個自大的傢伙,有那麼一點點可惡的喜歡。
她也感應得到他對她的感覺。
「不過你別想說服我去見你何叔,說什麼都沒用。」她沒忘掉爭論點,絕對劃清界限。
「你為什麼要這麼頑固?退一步不行嗎?」
「這種事無所謂退讓不退讓,如果你真為我想,就不要勉強我。」
宇斯冷不防地偷吻了她,星雲會意過來,連害羞也不曾,就當街大叫,踢他,用拖鞋後跟踹他。
「姓唐的,你真野蠻!這裡是大街上,左鄰右舍我們家都認識,你要我怎麼去見人?」
宇斯沒想到她有這麼潑辣的一面,跳著閃開,但是笑得很樂。「你也沒文雅到那裡去,不是准我放馬過去嗎?才第一步就受不了了?」
「我說——」她一時語塞只好改口。「我才不是那個意思,你小人!偷襲!不管你了,講正題,你今天來找我的目的恐怕是絕對達不成了,你可以打消念頭,班師回朝了。」
「連那個吻也無助於說服你、打動你嗎?」
「別傻了。」她瞪他一眼。「你回去吧!如果你還是為那個人當說客,我可不歡迎你。而且,這也不是你們這種人來的地方。」
宇斯的神色無比嚴肅。「星雲,你知道何叔是多麼喜歡你、喜愛你,他知道了你是他的親生骨肉,只有更加疼你。」「不,你不瞭解。」星雲藏住埋進心底的幽幽歎息。「唐宇斯,這件事你是插不上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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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裡的歌聲樂影依舊,常寬終於碰上那個到底躲避不了的人。
「阿常,你現在也避我像避蛇蠍了嘛?」嘉薇喚住他。「坐一下,我想跟你聊聊,我們好久沒見面了。」
她最後那句話帶縷哀怨和嗔意,拖曳著那麼一絲未竟之情。常寬的視線停留在她身上。兩個月不見,她依舊那麼美麗動人,模特兒的專業訓練讓她懂得充分發揮自己的美,吸引眾人眼光,光是坐在那兒抽煙的姿勢,都像隨時準備入鏡。他曾對她身上的每一寸都熟悉,然而今天重逢卻有幾分陌生,也許有什麼改變了,不是她,那麼該是他。
「他們說你最近跟一個小女孩在一起?她很漂亮嗎?想必很新鮮吧?我知道你一向對這類型的女孩有靈感。」
常寬不想談論這個話題。「我的東西都搬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可能得麻煩你清掉。你收到鑰匙了嗎?我放在電話旁……」
嘉薇終於耐不住,卸掉所有強作瀟灑冷靜的面具。「阿常,我不要你搬走,你把鑰匙拿回去,我在這裡等你,就是要再把鑰匙交給你!阿常,讓我們再試一次……」
他搖頭。「小薇,你明知不可能的。既然在一起徒增彼此痛苦,何不乾脆分開?」
「我不要跟你分開!你知道人在生氣時說的話都不是真心的,這段日子我冷靜想過,也檢討了我自己的態度……」她不敢置信地望著他,因為她在他眼裡看到的是一片冷靜與沉默,在那裡面找不到她的任何一絲希望。
「小薇,你明明知道我們不可能成為彼此期望的那種人,何必再自欺欺人?這是勉強不來的,看清了這一點,早點分手,以後大家都還是朋友。這個圈子就這麼點大,碰面的機會很多……」
嘉薇那經過精巧化妝,閃耀彩影的眼睛流下痛苦的淚。「可是我愛你呀!我不能沒有你,阿常,真的!」
常寬悲哀地笑笑。「玩音樂玩了這麼多年,談戀愛也談了這麼多年,我卻反而忘掉唱情歌的滋味了。」
她還試圖抓住最後一線希望,想挽回兩人的感情。「阿常,你還對我有一點點感情吧?我們在一起那麼多年了,你怎可能拋得開那些回憶?我不信,阿常,你坦白跟我說!」
他無言地望著她,心底百感交集。
他們是真心相愛過,尤其是在她還沒成名,他也還沒進音樂界前的那段單純日子。他們相互扶持著走過那段歲月。可是時光不停,很多事情都會隨之改變,彷彿她已前進走遠,他還在原地徘徊,兩人的步調逐漸不一樣了!而爭吵的次數也越來越多了,一次比一次劇烈的爭吵弄得兩人遍體鱗傷,短暫的妥協,只是埋伏著下一次更大衝突的導火線——這一切,沒有誰對誰錯,只能歸咎於現實無奈。
他們都一再努力嘗試挽回,只是依然失敗,總是失敗。
「就這樣了。你自己保重,不要太牽掛我。」他起身,準備掏錢付帳。
然而嘉薇快了一步,壓了一張千元鈔在杯底,她總是快一步。「我來付帳。你最近手頭一定緊些,我借些錢給你好不?」她謹慎的語氣彷彿她才是那個借錢的人。
常寬搖頭笑笑沒答話,這次,他不想跟她爭,更不想辯了。「我走了。」
他頭也不回地離去,嘉薇望著他野性帥氣的背影,幾度忍不住想跟著追上去,但終究沒付諸行動,只除了眼裡奔流不停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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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兒抱著小健的腰乘機車當街馭風而行,風揚起她一頭長卷秀髮,抖落一路快意的笑。
在一個紅燈的當兒,她停下整理自己的小背心,此時,隔壁車道一部轎車裡的景象映入她眼中,一看,令她不禁愣住,霎時眼裡幾欲噴出火來。
那是宇斯表哥的車,一個女的和他正有說有笑,還不時將頭偎在他肩上,而宇斯的手環著她的肩,臉上是左兒沒見過的、無比溫柔愉悅的表情。
那女人頭一偏,朝向這邊。那熟悉的輪廓——竟然是曾跟爸爸有過「曖昧關係」的晏星雲。
晏星雲!又是她!就算她化成灰,左兒都能一眼認出。
那個不要臉的女人!竟然勾搭了爸爸,又暗地裡和宇斯表哥往來,簡直挑明了要搶走左兒最愛的兩個男人!
左兒的怒氣衝天,然而此刻燈號正好換了,車子如子彈般疾衝出去。「停車啊!那邊!」她大叫,捶著小健。「不是,是那邊!你這個大白癡!」
車再一轉向,宇斯他們那輛車早已失去蹤影,左兒懊惱不已,只有把氣往小健身上發。「都是你,笨死了!」
「什麼嘛!他根本搞不清楚狀況,只能傻傻的任她打罵。「我根本沒看到什麼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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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兒氣咻咻地衝進家門,滿臉嚴寒冰霜。
堯天放下手上的書,笑著說道:「就等著你回來開飯呢!」他這才發現女兒臉色不對。「左兒,你怎麼了?」
她有滿腹怒火。「爸,我看到他們了,他們好親熱!他們怎麼可以這樣!」
「誰是他們?你這孩子怎麼今天說話沒頭沒腦的?」
「那個姓晏的女人啊!她好不要臉!爸,她跟你在一起過,現在又跟宇斯表哥,那個賤女人!她……」
堯天明白了怎麼回事,但是不能喝止她,又不能告訴她實情,只得溫和地說:「左兒,不准你這樣說晏姐姐。」
「她有什麼資格要我叫她姐姐!她好不要臉,先認識你,現在又想搶走宇斯表哥。爸,我不要,你要幫我,你去告訴宇斯表哥不要受她的騙!」
「左兒,不要胡鬧。我們去吃飯了,銀嫂今天做了你愛吃的荷葉蒸肉和龍蝦湯……」
「我才不要吃!爸,你先幫我解決這件事再說。」左兒膩著父親,百般央求他出面作主。她是急,急得眼淚都快掉落了。她是出了名的能哭,小時候一撒起潑,沒人能耐她何。「你如果疼左兒,一定要幫我拆散他們,宇斯表哥是我的,那個狐狸精才不配……」
堯天微微板起了面孔。他不忍心讓左兒一再攻擊星雲,並給她冠上不倫不類的名稱。「左兒,不准胡說。」
「不准這個!不准那個!」她終於發起潑來。「你就准一個外人欺負到我頭上來?爸,你明明知道我喜歡宇斯表哥,他的新娘只可能是我。」
「左兒,宇斯有他自己的交友自由,爸爸無權干涉,晏小姐也是個很好、很善良的女孩,如果他們對彼此都有好感……」「我不允許嘛!我只愛他,他不准跟別人在一起!」
堯天對左兒根本有理也不說清。「左兒,你還小,還不懂得感情,慢慢再說;你很優秀,喜歡你的男孩也不在少數,如果你都看不中意,爸爸再介紹朋友的兒子給你認識,他們也都是挺優異的青年……」
「我不要不要不要嘛!我只要宇斯,為什麼你們都聽不懂?」她受傷似地大喊。「你都不愛我,我知道,你根本不疼我,在你心目中,一個狐狸精都比我這個女兒有份量!」左兒不肯再聽他解釋,負傷般奪門而出。「你們都騙我!你們都是騙子,當我是傻瓜。我要去找宇斯表哥,當面跟他問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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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你今天跟我有血海深仇啊?」宇斯一見左兒那有如對待殺父仇人的怨恨表情,反應是哈哈大笑。「好恐怖的臉!生氣容易有皺紋,會變醜、變老喔!」他逍遣她。
她連笑也沒笑。「沒錯!我要問你話,要問個水落石出才罷休。」
宇斯方才察覺事態嚴重,非同小可,先開了門進去,安頓好她再說。說實話,與晏星雲度過快樂的晚餐時光後,他現在實在沒有心情去面對一張興師問罪的審判臉孔。「我是犯了天條大罪嗎?」
「對!我今天看到你跟那個姓晏的女人當眾卿卿我我,你怎麼能這樣?如果你心裡有我,怎麼還敢跟別的女人那麼親熱?」
宇斯詫異得張大了眼,她的話令他啼笑皆非。左兒表現得像個嫉妒的妻子,然而他跟她——他們什麼都沒有、都不是啊!「左兒,不要開玩笑,我們是不可能的,我一直把你當自己的小妹看待,不是那種男女關係。」
他的回答不啻是一記晴天霹靂,對她而言是致命打擊。左兒傷心欲絕地指控他:「你怎麼能這麼不負責任!把我們的感情一筆勾銷?你明知道我喜歡你,心裡只有你,我從小就立志,長大後要當你的新娘……」
「我當然知道,我以為是你年紀還小,小女孩總是有編織不完的夢想:當女總統、當女警、女飛官……不是嗎?」
這更大大刺激了她。「我是認真的!你應該知道,我是百分之百認真的!」
宇斯小心翼翼,怕傷了她脆弱的感情。「我以為你只是開玩笑。」
左兒爆發出來。「那個女人有什麼好?為什麼每個人都喜歡她、都幫講話?她不要臉!她不知羞恥!既勾引我爸又想把你搶走,我不會原諒她!你等著看!她有那裡贏得過我?你說,她有我漂亮嗎?有我們認識彼此的程度深嗎?她有我對你的好嗎?宇斯表哥,你說呀,你摸著良心說啊!」她急得哭了出來。
宇斯不想說話,因為他此刻不論說什麼,都只會更刺激她。「左兒,等你再長大些,就會知道感情是不講究外在條件的。」
左兒呆了、傻了。「你的意思是你真的喜歡上她,你們真的有感情了,是不是?是不是?你告訴我啊!」她一轉念,瘋狂般地去擁抱他、吻他。「她是那裡迷住你?她勾引你嗎?她吻你嗎?這樣摸你嗎?我也會,你會知道,我比她更愛你——她伸長手欲解自己短衫背後的拉鏈。
她的舉動只惹得宇斯生氣而已。他拉開她的手,想用力把她搖清醒。「你要真是我妹妹,我會狠狠打你一頓屁股!」
左兒哇地一聲哭出來,掙脫他。遭受拒絕,令她覺得顏面盡失,宇斯對待她就像是對一袋廢棄的垃圾一樣,避之唯恐不及,她心中更生出一股燃燒的恨意。「我恨你!還有那個臭女人!我會報復的!你等著看,我不會讓你們稱心如意的在一起!你等著看!」她大哭著跑出大門。
「太任性。真是太任性了!」宇斯對她只有連連搖頭。才平靜沒幾天,恐怕又有場大風暴要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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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健收好書,關掉檯燈,正要出門,轉身看見母親倚在門邊觀察著他。
「阿健,你又要出去?」林慧芝蹙起了眉。
「是,去找個朋友。」他不得了撒已謊。剛才左兒托人代打通電話,她又在電話那頭哭,又是十萬火急的事情,他聽了,完全沒有讀書複習的心情。
「我書都念完了,功課也做好了。」
慧芝哦地應了一聲。「阿健,媽想跟你談談。你爸昨天也跟我反應過,妹妹也說最近常有女孩子找你的電話,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小健有些侷促,但很快就否認了。「我那有?」
「爸媽並不干涉你正常的交友,可是你現在是高三生,考大學是第一要務,交女朋友——很容易分心的。」
小健有幾分不耐,又有些慚愧,但他不敢表現出來。「媽,我十九了,懂得管好自己,而且,真的沒有什麼女孩子。」
慧芝靜靜打量著兒子,教書教了廿幾年,經驗告訴她,孩子並沒有說實話。他曾幾何時也懂得對她隱瞞了?他小時候跟她是那麼親近,她不免心生感慨了。「那就好,是媽多慮了。阿健,你一直都很懂事,而且自動自發,媽覺得很欣慰,你是家裡唯一的男孩,要做妹妹的榜樣,最近爸爸身體不太舒服,你要多留在家裡幫忙,知道嗎?」
「我知道!我只出去半小時,馬上就回來。」母親的一番溫和勸慰反倒使他心生愧疚;近來他是太忽略家裡的一切了,他的生活重心不是上課就是放在左兒身上;家,似乎突然和他疏遠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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偉如端了面和滷菜到杜平店裡。
「阿杜,你手不方便,這兩天就不要自己煮了。來,剛下的面,正熱著,還有你愛吃的小菜。」杜平的右手前晚不慎被鐵釘紮了個大傷口,綁著繃帶,非常不便。
杜平笨拙地用左手拿湯匙舀面吃,一邊和她閒聊。「你吃過沒?今天生意好不好?別太累了。」
「最近天氣熱,沒什麼客人。」偉如坐在他對面,一邊方便照顧店裡的情況。「我還不餓。你吃。」
「我昨天晚上過去找你,星雲丫頭說你出去了,去那兒也不知道。我猜你是到前頭去找旺仔嫂聊天去了,對不?」
偉如捏著手,笑笑。她怎麼能直接告訴他,她昨天是跟何堯天在一起?「我有些私事,出去了。」
「哦!是這樣,」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他恍然明白過來。「是和那位先生嗎?」他忍不住追問。
「嗯。」
「哦,我知道了。」那碗麵突然變得無味,他把已舉起的湯匙又放下。
是那個衣冠楚楚的男人——星雲星蘋兩丫頭的父親,偉如已經被他重新打動了?
「阿杜,你的湯都潑出來了。」
「哦!」他回過神來,拭去油湯。「偉如,你——又願意跟他在一起了嗎?」
偉如望著他,很久,緩緩搖搖頭。「我想是不可能的,都這麼多年了,人事的變化太大了。不會了!」
杜平深深凝視她,然後垂下眼。
「我看他是人好人,對你也很有誠意的樣子。」他試探性地說。
「你也是個大好人,每個人都看得見。」偉如直接地說。
十幾年來,杜平對她扶助照顧的心,她那有不明白的道理?只是人的感情是勉強不得的,也許是杜平上輩子欠她,所以他這一生才要竭盡所能對她好,心甘情願無所怨言;這份情,偉如是注定難以回報了。
「別說了,我是個粗人,笨嘴笨舌的,不會講話。」杜平笑著搖頭,轉換話題,他不想洩露太多心裡的憂慮。
他對她真的無所求,只要她們母女過得快快樂樂,平安無憂,他就心安了。然而那個男人的出現卻破壞了原本的平靜。那個男人讓他有種莫名的壓力——那是個天生就有強大影響力的男人。他怕他會破壞一切、摧毀一切。
杜平實在擔心偉如終究難忘舊情,而被那個男人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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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了?」小健憂心忡忡。「看你才振作兩天,心情又不好了?」
「當然不好!豈止不好,簡直壞透了。」左兒見到他,便唏哩嘩啦哭得臉都花了。「他們都騙我,每個人都欺負我,健,只有你對我最好,根本沒有人肯關心我!」
她那張帶淚的嬌美臉龐令他心疼焦急。「有我在,你別哭,到底發生什麼事,你好好說。」
「有一個不要臉的女人欺負到我頭上來,她先引誘我爸,又勾引我表哥,她千方百計要進我家,你說她是不是標準的狐狸精?」她隱瞞了一部分實情,沒有透露自己對宇斯的心思。她才沒那笨,她要是告訴小健她氣那個女人橫刀奪愛,他不吃飛醋才怪,也就不可能站在她這邊了。左兒忽地心生一計。「小健,你一定要幫我一個忙。你去幫我出氣!」
小健不忍見她傷心欲絕,相對的,他也對那個惹她痛苦的人痛恨不已。「我能幫上什麼忙?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盡力而為。」
左兒兩眼發亮,暫時忘了哭泣。「我要你去給她個教訓,教她不敢再來沾惹我們家的人。」
「你要我去找她談判嗎?她又不認識我。」「笨死了,誰要你跟她談判,你連話都不用說一句,揍她一頓不就得了?你人高馬大,對付一個女人絕對輕而易舉。」
小健簡直不敢相信他所聽到的——左兒竟要他去打人?「不行,我從來沒……」
左兒馬上以眼淚相脅。「你說過要幫我的嘛!連你都不肯,原來你的話都是欺騙我,那你走好了!永遠不要來見我!我跟你絕交!你也別想追我了!」
小健為難地。「左兒!」一見到她柔弱無助的樣子,他又心軟了。「你知道我不是不肯——」
「你就是不肯!連你都騙我,根本不愛我!」
「左兒!」他大叫,他受不了她這樣曲解他。「好嘛!我去,你叫我做什麼都行,我都答應!」
左兒樂透了,大力抱住他,親他一記作為獎賞。「謝謝你!你真好,我最愛你!我查過那個臭女人的住址和電話,還有她上班的地方,我要你狠狠修理她一頓或劃得她臉上開花,我也不反對。」她越計劃越得意。對了,如果晏星雲毀容或被強暴,相信她再也沒臉去見宇斯表哥,那麼,宇斯自然會愛漂亮的自己,會回到自己身邊來。「你需要的工具,我都會準備好,你要幫我好好出口氣,修理欺負我的人,我才會更愛你、愛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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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薇拎著設計名師三宅一生的作品——多層次紗裙上三樓,差點沒被那嘎吱嘎吱響的樓板嚇個半死,為了小心高跟鞋別踩上破洞,她昂貴的新裝已經沾了半身灰。
門沒關。常寬聽到聲音,從小陽台轉回身。
嘉薇捏住鼻子,她真受不了這種恐怖的木板霉味。「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虧你住得下去,那一天房子朽了、樓梯塌了,要逃都沒得逃。」
常寬笑了一聲,搔著頭。「只要你這位高貴的小姐不來,我是不會有逃跑的打算。」
她盯住他。「阿常,你真的變了。」
「錯了,我本來就是這樣,金窩狗窩都能待,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倚在窗框上。「我很清楚自己是什麼出身,絕不會因為得意或落魄而改變了自己。」
「你在罵我,不過,我不會生氣。」嘉薇在床邊坐下。「阿常,我今是來把鑰匙交給你的。回來吧!我們再開始。」
「小薇,我以為我們那天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我相信還有挽回的餘地,畢竟我們有那麼久的感情了,不是一兩天就可一筆勾銷。」
「小薇,不要再勉強了。」
嘉薇不禁抱緊他的腰,聞著她所熟悉的味道。那是只屬於阿常才有的味道,混合了汗味、煙味和酒味,卻讓她感到安心。「阿常,你不可能是認真的。那個小女孩怎麼可能介入我們之間、怎麼可能取代我的地位?她土土的,什麼都不懂……」
「小薇,我們分手跟她無關。」
「那你為什麼不回來?只要你答應搬回去跟我一起住,我發誓絕不再跟你吵架,也不亂發脾氣,你高興做什麼,甚至什麼都不做,我都不會管你,不會讓你說我又亂批評或干涉你的行動,真的,阿常……」
「薇,我不是你家養的一隻狗或貓,這一點你要到什麼時候才會明白?」他安靜地看她,和她的激動成對比。
嘉薇止住傷心,睜大眼看他,眼神充滿不確定。
「你真的決定分開了?你已經不愛我了?」她又問:「阿常,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當然。」他當然愛過她,真的心疼她,然而人事變遷得太快了,他們的愛情也隨之變質,誰都沒有錯,只是這些都是過去式了。「可是,已成過去的事,就把它放下吧!我們還是朋友,是不是?」
「我不要聽你這些話,這些台詞是用來騙小孩子的!阿常……」常寬的冷漠讓她徹底明瞭,他倆是真的結束了!她很不願面對、承認這件事實,為這段感情,她付出了多少心血和青春,犧牲了多少自尊和傲氣!她不甘心啊!千千萬萬個不甘心。
她緊緊抱著常寬,埋在他懷中痛苦失聲。
常寬輕擁著她,心裡泛上苦澀。
是結束了!這一刻他倆真正知道。
然而誰都沒注意到門外有個傷心的人影。
星蘋已站在門外好一會兒了,她親眼看到錢嘉薇怎樣溫柔淒婉地撲向常寬,常寬又是怎樣擁她入懷。他們那麼忘我、渾然不覺第三者的存在。
星蘋悄悄藏起手中半開大的鋼筆素描畫,那是她日夜加工一筆一點一劃畫出來的常寬,是她答應過他,要讓他見見她想像中「正常德性」的常寬面目。
她感到椎心刺骨的痛,彷彿有千萬枚鋼釘在刺她的心,讓她痛得忘了眼淚是什麼。
全是欺騙!他還是忘不了舊情人——
他終究騙了她;他說過他和錢嘉薇之間已結束,原來是藕斷絲連。
星蘋自問,早該知道自己到底敵不過美麗奪目的錢嘉薇。
她一聲不響下了樓,而屋裡的兩個人仍忘情相擁安慰。她踩著失神的步伐,而心早已碎裂成千萬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