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腳踏入,另一腳也不得不跟進,身陷其中,再無後路,是之謂江湖。當我對面的人不再稱我為「韓先生」而代之為「韓老闆」時,端著手中的香檳,我微笑的臉有剎那的失神。
我以政府採購的名義為任聿銘的軍火走私生意提供了一個合法平台,這是我們合作的開端,他得意,我低調。
韓家,香港上流社會幾大家族中以從來不涉及黑幫事務聞名,現在終於在我手中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任聿銘知道我不想讓太多人知道我和他合作的事,他也不想我這條大魚被別的貓盯上,搶了他獨佔的一杯羹,所以特地選了自家一個隱蔽的場所,彼此都只帶了幾名心腹,小小的舉杯慶賀了一番。
他願意無償為我提供最先進的武器,必要時還可以為我召集人馬對付我想剷除的人物,我微笑著表示感謝,我還不想對殷青之出手,只是派人監視了他,小唐有自己的手段,不需要我插手他的內部事務。
任聿銘把玩著手中的酒杯,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忽然開口:「韓老闆與XIAO少私交不淺吧?容我多嘴一句,XIAO少不是普通人物,韓老闆要事必三思。」
我只是微笑著向他舉舉酒杯,避而不答。任聿銘是見識過小唐手段的人,會出言提醒我,也是怕我剛進這個圈子,招惹到得罪不起的人物吧。
他不知道他嘴裡的厲害人物此時正在我家廚房哼著小調繫著圍裙,不亦樂乎的揮舞著菜刀鍋鏟,等著我晚上回家吃飯。
「多謝任老闆提醒,韓某一定會萬事小心。來,為了我們合作愉快,乾杯!」
「哈哈,干!」
一杯見底,相視而笑,我頭次對這個以前厭惡到極點的黑道老大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
任聿銘送過來的新資料顯示,黑市上有人在打聽非美籍殺手的最高價碼,他說不能肯定這人的目標是小唐,但那人特地要求是非美籍而且強調絕不能是紐約籍殺手,這讓他懷疑到是與小唐有關,因為道上的人都知道,小唐入主殷氏前是紐約排名前三的頂級殺手。
我拿著資料陷入沉思,難道想置小唐於死地的人不止殷青之一人?如果這個人也是衝著小唐而來,那他究竟躲在什麼地方?這個人神秘異常,自始至終只在黑市殺手市場上放了個口風,然後靜待有殺手上門與他直接聯繫。不用透過中間人經手的殺手大多都是擅長獨立行動的頂尖級高手,且要價非常昂貴。看來這個人來頭應該也不小。
「你的咖啡已經快涼掉了,那分資料即使被你翻破,你也得不出更多的信息。」思皓走過來抽出我手中的宗卷,「楊氏正準備為軍方提供一批德國最新的武器,他們想從中賺取最大利潤,不計較合作對象是白是黑。亞宣,把任聿銘介紹給楊氏,這是我們從黑道脫身的最好機會。」
我沉默,我知道思皓從來不贊成我進黑道,總是想方設法提醒我早日脫身離開,可是現在我還需要繼續和任聿銘合作,小唐的事情還沒有水落石出,或許以後還有更多事情要請任聿銘出手相助。無論如何,現在絕不是我和任聿銘劃清關係的時候。
「現在不是時機,再等等吧。」
思皓面無表情的看了我一眼,我有些心虛的避開他的目光,這次放手把任聿銘推給楊氏的確是我脫離黑道的絕佳機會,思皓說得對,機會稍縱即逝,這次我錯過了,以後只怕會深陷其中,再難脫身了。
「別忘了中午你約了趙老闆吃飯,談東部那塊地皮開發的事情。」思皓避開了先前的話題,出言提醒我還有正事要做。
「我知道,小唐說中午要有東西給我,你幫我去拿。」我向他點頭,小唐不知搞什麼鬼,一大早神秘兮兮的打電話來說要送我一樣東西,約我中午見面給我。
思皓點頭答應,問我約在哪裡,我回答說是遊樂場,思皓極怪異的看了我一眼,臉上是竭力忍住笑的痛苦表情。
約了遊樂場見面有什麼好笑的?我和小唐經常在閒暇的時候跑去香港的各個遊樂場坐摩天輪,然後在摩天輪運行至頂的時候互相親吻。
因為我深信,相愛的戀人在摩天輪運行至頂時互相親吻,就會永遠在一起。
***
中午,我和趙老闆會談進行到一半時,思皓的電話過來急召我回去,小唐在去遊樂場的路上遭人伏擊,雖然僥倖逃過,但還是進了醫院。
我立刻趕往醫院,思皓匆匆迎上說:「我查過了,不是殷青之干的,可見XIAO少的後面不知有多少人等著要他的命。」
小唐沒什麼大礙,只是受了點輕傷,已經包紮完畢了。看到我一臉的驚惶失措,他做了個沒事的表情,我卻很害怕,潛伏在暗處的敵人防不勝防,甚至連他極隱秘的行蹤都窺探得一清二楚。香港已經極不安全,我決定暫時和他去美國避風頭,就當是休假。
小唐答應了我,他也想離開一段時間,靜觀其變。我讓思皓留下來調查追蹤這次襲擊事件,小唐也有他自己的安排。我們商定好行程,匆忙訂了機票,事實證明這是個極為草率的決定,我和小唐都已經昏了頭腦,要襲擊他的人時刻在等待機會,而我們竟選擇在這個時候魯莽的從機場離開香港。
為了不至於太引人注目,我和小唐沒有坐一輛車走,他的車在前,我的車在後。我們在前往機場的路上遭到了槍火猛烈的襲擊,奇怪的是那些人對我視而不見,只是拚命攻擊小唐的車。
一切發生得太過突如其來,小唐的手下一個一個沖在他前面替他擋下子彈,我僅帶了兩個保鏢而已,韓家不像殷家,韓家沒有那麼多敢死隊。
屍體在眼前瞬間堆積起來,小唐不是普通人物,區區幾個殺手根本要不了他的命,可是他沒能保住他那些忠心耿耿的下屬的性命,他自己也受了重傷。
我也好不到哪裡去,因為我衝下車去要和小唐並肩作戰,我的兩個保鏢在我眼前做了活靶。
槍戰在硝煙瀰漫中結束,我和小唐都只能艱難的撥開身上的屍體,扶著汽車喘氣,他的臉上有種嗜血的駭人:「是殷青之,我認得裡面有他的人!」
我垂著頭,心底有種絕望的預感,這些人對我們的行蹤太過瞭如指掌,單憑一個殷青之怎麼會那麼清楚?而且剛才那些人根本就不想攻擊我,若不是我自己跑下車,我原可以安然無恙的坐在車裡的。
我怕的是我最信任的人裡面有人出賣我。
***
小唐受了傷,我們急需找個地方躲避追殺並給他料理傷口。小唐示意我開車去殷淺塵那裡,我現在已經是驚弓之鳥,幾乎不敢相信任何人,可是對於殷淺塵這個男人,我卻有種放心可以依靠的感覺。
我要小唐趕快打電話給殷淺塵,小唐卻笑起來:「這時候怎麼敢打電話?我怕我手機中什麼時候被裝了竊聽器都不知道。」我駭然,小唐轉而安慰我,「不用打電話給YIN,我有他家裡的鑰匙,雖然他家裡也未必安全,但至少暫時殷氏還沒人敢動他。我先處理好傷口,然後再想辦法。」他撕下襯衣的一角按住傷口,子彈打中了他的左肩,鮮血很快浸透了那塊布。
我一路不時的扭頭看他,車子開得七歪八扭,小唐連忙來搶我的方向盤:「你看著路開車!前面左拐……靠,別沒被人家幹掉,先死在路上了!」歎口氣,「這點小傷要不了我的命,媽的,殷青之從哪裡搞來的人?下手夠狠!」
我沒有接話,任聿銘跟我提過,殷青之很可能會找越南人來接這筆買賣,因為越南人下手又狠又準,而且講信用,一次不成功,就會一直追蹤下去,直到徹底完成任務。我派去監視殷青之的手下曾經向我報告說殷青之雖然每天的行蹤都很正常,但他卻突然僱傭了一名越南籍的司機,我當時竟然一點沒放在心上,聽過就忘了,媽的!
小唐沉默的坐在我右邊指路,他的臉色愈來愈慘白,我手心裡全是汗,最後小唐終於說:「到了。」我長噓了口氣,停好車,小心翼翼的扶他下來。小唐從口袋裡摸出鑰匙,開了門,晃了幾晃,昏過去了。
殷淺塵大約半小時後回來了,他倒是比我鎮定得多,熟練的取出小唐肩上的子彈,包紮好傷口,小唐悠悠的醒過來,殷淺塵收拾著醫藥箱,沉聲道:「麻醉藥過會就會失效了,傷口可能會很痛,我怕劇痛會刺激到你的神經,引發你體內的『瀾牙』,所以給你打了鎮靜劑,必要時,要不要把你綁起來?」
小唐笑得虛弱:「發作起來我也沒什麼力氣折騰,不過綁起來也好,你知道,人的潛能是無限的哪——韓在哪裡?」
我從殷淺塵背後的沙發上站起來,走到小唐床前,握住他的手:「我在這裡。」
小唐點點頭,看向殷淺塵:「這裡不能久呆,YIN,你有什麼比較可靠的地方沒有?」
殷淺塵想了想,開口道:「我在濟州島有個房子,是用我一個朋友的名義購買的,沒人知道,我自己也去得很少,你們去那裡避避風頭應該很安全。」
小唐輕笑起來:「安全?這兩個字對我來說真是笑話。我和韓明晚坐船走,你去安排一下,誰都不要驚動,包括妙宜。」
殷淺塵點頭:「我知道。」
我驚異,他連謝妙宜都不是完全信任?小唐看到我的神色,笑道:「這世界上沒有完全可靠的人,自從上次妙宜沒有及時趕來後,她在我心裡已經失去值得信任的意義了。」
我默然,小唐連跟在他身邊幾近四年的女人都可以一朝丟棄,他每天都是用什麼眼光看待那些伴在他左右的人?會不會有一天,他為了我無心中的錯失,連我都可以一腳踢開?
「你不一樣,」小唐扳過我的身子,讓我面對著他,「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籌碼,如果連你都輸了,我也就一無所有了。」
這也許是小唐對我說的最認真一次的承諾,雖然我們有過無數次的親暱,他也會在激情的時候大聲的說愛我,可是從來沒有讓我如此安心過,我開始為自己無端的猜疑感到羞愧,我確實一直在患得患失,我迫不及待的要強大起來,可是我發覺自己並不可能控制一切。
人原來不是有了信念就真的能像超人一樣無所不能,也許每個人都有自己預定的軌道,我們只能努力掙扎,卻不能改變宿命。
鎮靜劑藥效開始發作,小唐又昏睡過去了。半夜的時候他身上的「瀾牙」果然發作,但沒折磨他多久——他從床上嚎叫著一頭撞到牆上,在地板上又一次昏過去了。
我抱著他,整整一個晚上一動沒動,如水的月光鋪滿了我們的床,小唐的身上泛起一層冰冷的銀光,他睡著之後只是個如此普通的男人,我都幾乎忘記了,我們曾經也有過平靜而安詳的生活。
已經離我們遠去,再也不會回來的生活。
***
殷淺塵為我們提供的地點位於濟州島一個偏遠小鎮上,小小的私家診所,已經暫告停業。我打了個電話給小離,告訴他我公司有事臨時出國一趟,然後要他轉告思皓我不在的時候,一切事宜交給他全權打理。小唐說現在誰都不可信任,即使是跟在我身邊近十年的兄弟。
小唐又變回了以前那個住家男人——他會去樓下附近的超市買一些生活必備品,甚至還買了一套情侶睡衣。每天哼著歌心情愉悅的看看電視,煮咖啡,窩在我懷裡和我閒聊,我們各自回憶以前的讀書時光,挖空心思的敘述著收藏在心底曾經的糗事。殷淺塵的住所裡收藏了大量的珍版CD,我們一一拿出來分享,間或會在討論到喜歡哪個歌手而意見不合的時候打鬧一番。
晚上,小唐躺在我身邊,我用手輕撫著他左眉上的傷疤,然後又慢慢移到他的肩上。小唐「咯咯」的笑著,側過身來親吻我的唇。七月的夜晚難得會這麼涼爽,我們赤裸的互相擁著在床上輕輕搖擺,他的頭橫在我胸上,不間斷的吻細碎而熾熱,房間裡放著CD,低低的歌聲四處迴盪,我凝神細聽,是「All Along」。
每個人都注定孤獨,因為我想要的太多,得到的又太少,所以我比任何人都知道,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必須面對將來失去的痛苦。
小唐,當你最初撞上我的那一剎那,我怎會想到從此你就徹底撞進了我的生命?當我以為你只是個普通男人而喜歡上你的時候,又怎會想到未來會這樣翻天復地?
我從不後悔,只是心疼和茫然。
如果我將來注定要失去你,寶貝,那一定是我比你先走一步的緣故。
***
不管有多麼捨不得,離開濟州島的日子還是到了。
小唐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基本上沒有大礙,不影響他的日常活動,也不影響我們晚上的床上運動。所以當殷淺塵給我們消息說三天後下午三點到碼頭,會有船來接應我們時,我心裡還是有些難過的。
他媽的誰知道回去以後還能不能想做就做呢?所以這三天我要拚命的做,早也做,晚也做,要為回去後至少一個月碰不到小唐打下強心針!
最後小唐忍無可忍的掀開我:「你他媽有完沒完啊?輪到老子在上面了!」
為什麼……為什麼我不是永遠的一號……
***
三天很快就過了,小唐心不在焉的抽煙,目光掃過房子的每個角落,我想他一定和我一樣捨不得,這段日子是這兩年來我們最快樂而無憂的時光。
「走吧。」吐出最後一口煙,小唐扔了煙頭,我跟在他身後,看他將門反鎖,把鑰匙留在信箱裡,最後望了一眼那張黑漆大門,終於離開。
下午三時正,我們到達碼頭,岸邊停靠著四五條船,不知哪條才是來接我們的。小唐掏出手機打電話,幾秒鐘後一個人影出現在一條船的船頭,向我們揮手示意。我們迅速走過去,跳到船上。來接應的人膚色黝黑,面生得很,看來不是小唐平時慣帶的幾個手下。
上了船,卻遲遲不見開動,小唐突然出聲笑道:「我已經很配合的來了,七叔幹什麼還躲躲藏藏?」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已經響起:「XIAO少,我們已經很久沒在一起敘舊了,我怕請不動你大駕,只好親自來迎接。」隨即,殷青之從船艙中走出來,一臉的慈祥可親,彷彿果真是來敘舊的。
小唐轉動著手中的一隻打火機,慢悠悠的說:「YIN被你們弄到什麼地方去了?」
殷青之微笑:「放心,只是請他到國外去散個心罷了,淺塵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向來最疼的就是他。」
「可惜他卻一再辜負你的期望,對殷氏當家的位子一直不冷不熱,七叔,你怕你百年後沒人在你墳前燒紙錢,怕我連姓殷的最後一條根都不肯留下麼?」小唐大笑起來,「當年是你把我從美國帶回來,本來只是想讓我輔佐YIN上位,誰知道結果卻反過來了,你等了這麼久才動手,可見心裡還是有點心疼我的。」
殷青之歎氣:「你的厲害之處我一早就知道,本來殷氏在你手上我也沒什麼不放心的,只是人老了,以前的事情就會記得特別清楚。我一把老骨頭遲早要歸土,可是你當年怎麼對你的那些親戚長輩,現在我每每想起來還是會心寒。淺塵性子淡漠,絕對不會提防你,我這個他唯一的叔叔,自然要幫他留心一下。」
小唐面色複雜的看向我:「讓你看到這麼出戲碼,真是讓我後悔。」
我緊緊握住他的手,現在形勢已成定局,我當然不會幻想小唐背後會突然湧出大票人馬,扭轉逆勢。殷青之同樣不可能放過我,除非他蠢到放我回韓家,然後與我血拼。
「韓先生也被捲進來了,我深感抱歉,不過我這次只想解決家族內部問題,方便的話請韓先生到那邊去休息一下如何?」殷青之含笑看著我。我不知所以然的看向他,怎麼他不打算把我和小唐一併解決麼?還是他認定了我只是只紙老虎,沒什麼可怕的?
「楊先生與我有約定在先,絕不能對韓先生不敬。」他點頭示意兩個手下過來把我拖到另一邊去了。
楊先生……思皓!思皓竟然一直與他暗中有交易!那麼就不難解釋我們為什麼半路上會遭伏擊,為什麼那些人會如此清楚我們的行蹤,為什麼沒人來攻擊我了。
思皓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殷青之身後,沒有看我,我知道他一直反對我為了小唐而將整個韓家拖進黑道,但我絕沒有想到他竟會作出如此周詳的部署來置小唐於死地。
「思皓,」我聲音發顫,「你什麼時候開始逾矩行事了?」
思皓還是沒有抬眼看我,只是對殷青之說:「七爺,不要再講廢話。」意思是提醒殷青之趕快結果了小唐。
小唐卻笑起來,我簡直懷疑,他有什麼場合會放下臉上的笑容?他優雅的開口:「七叔,你未免太看不起我,憑這麼兩個小角色就算是歡迎我麼?我知道你不願鋪張,但我生性奢華,最喜歡大場面,你不妨左右看看,真正的貴賓尚未登場呢!」
那幾條原本靜靜停靠在碼頭的船不知什麼時候竟已經貼到了這條船四周,形成了包圍之勢,謝妙宜站在右邊的船頭,笑道:「唐笑儀,你最喜歡多講廢話,我幾乎都要聽到打瞌睡了!」
我瞪大了眼睛,小唐不是說再不信任她了麼?什麼時候暗中派她進行了這一切活動?
殷青之驚訝更甚於我:「你不是早就不相信這個女人,還一直暗中消弱她在殷氏的權力麼?」
小唐摸出一把精緻的銀色手槍漫不經心的把玩:「我知道你裝竊聽器在我的手機裡,甚至我慣穿的每件衣服上幾乎都有一顆紐扣是你改裝的竊聽器,可是你總不能把竊聽器裝到濟州島上一個小郵局裡的公用電話上去吧?」
原來如此,原來小唐當初對我說的不信任謝妙宜的話是故意說給殷青之說的,好讓他對謝妙宜消除警備之心。小唐,原來你每句話,每個動作都這麼處心積慮,這半個月你總是笑得那麼開心,無憂無慮,原來每次我以為你哼著歌去超市購物的時候,其實是你去郵局向謝妙宜交代事情的時候。
槍聲迅速響起,沒人會坐以待斃,誰先搶到先機誰就是贏家。殷青之首當其衝,身上挨了數彈後倒下,思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雙方拔槍的瞬間衝到我身後,鉗制住了我。
小唐立刻命令手下住手,面色陰冷的看著思皓,舉槍對準他。
「XIAO少,你想試試是你的槍快還是我的槍快麼?」思皓冷笑起來,「我只要手指輕輕扣動一下,你就是把我打成蜂窩,韓也是不可能醒來了。」
冰冷的槍管頂著我的太陽穴,我知道思皓本來絕沒有傷害我的意思,如果不是小唐把他逼到這一步,他一定不會拿槍對著我。
我心裡希望小唐順從他的威脅,放下槍,讓他抓著我離開這裡,我真的不希望思皓出事,我甚至不怪他做出今天的事。
換了我在他的位置上,只怕會比他更出格。
思皓突然將槍移開我的頭部,直直指向小唐,「彭」的一聲槍響了,摟著我的軀體大力的顫抖了一下,緩緩的滑下去。
思皓的槍快不過小唐,他被一槍打中額頭,再無生還的可能。
我跟著他癱坐下去,反手摟住他,聲音極輕:「思皓,你為什麼要走到今天這一步?」
「我只是不想……看你一步錯……步步錯。」思皓給了我最後一個笑,臉上還帶著無限的遺憾,合上了雙眼。
我懷中的身體漸漸沉重冰冷,這個從十六歲起開始跟在我身邊的兄弟,世界上我最信任的兄弟,背叛了我,然後為他的背叛付出了最沉重的代價。
「韓……」小唐走過來,試圖將我從地上拉起。
「我現在不想看到你。」我的聲音沒一點溫度,我甚至沒有抬頭看他。我知道小唐只能這麼做,不然如果是小唐被一槍打中,我一定會親手殺了思皓。
只是……我本來不想失去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
小唐沉默半晌,最後說:「好,我先回去,你好好休息兩天,我會來找你。」
腳步聲漸行漸遠,終於慢慢消失。我抱著懷中的身體,心裡有一點點鈍痛,真奇怪,為什麼只有一點點痛?難道我的心腸已經硬到了這個地步?難道我的心痛全都給了小唐?
我聽到自己心底竟然在輕輕哼唱,是「All Along」。
每個人……都注定孤獨……
***
思皓的屍體在兩天後火化,我接到幾位叔伯的電話,說要召開一次家族會議。這次事情在我手中變得如此糟糕,我大概已經想到家族會議要討論的是什麼議題了。
思皓在韓氏的地位向來不低,我也應該向他作個交代。
主持會議的是二伯,他特意從加拿大趕回來,面色凝重。他自然很生氣,他女兒,我堂妹韓凌,本來準備兩個月後與思皓訂婚。
我生生毀了一對戀人原本觸手可及的幸福。
「亞宣,你一直是個最知道分寸的人,也知道我們韓家的家規是絕不碰黑社會。現在你搞出這麼大的事來,你有什麼交代?」二伯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我能有什麼交代?我是罪無可恕。
我的沉默愈發激怒了幾位長輩,四叔在旁發作道:「你什麼時候和XIAO少扯到一起去的?你知不知道外面說得多難聽?說你為了他,連最得力的兄弟都可以幹掉!我們知道思皓不是你殺的,可是事情是因你而起,背上這種流言蜚語,你以後還怎麼服眾?你叫手下的兄弟還怎麼敢放心跟著你?韓家還有什麼臉面在香港立足?你親自出面去跟XIAO少討個公道,至少要他登門謝罪!」
真是好笑,原來他們氣憤的不是思皓的死,而是我讓韓家蒙羞,只要我去向小唐要個說法,思皓的死就可以一筆勾銷了。
「還有,那些小道消息傳言說你和XIAO少之間不清不白,他不檢點,你也跟著瞎混?人家好歹還有個未婚妻撐場面,你和何家的二小姐不是以前交往過嗎?那個女孩我看不錯,你挑個日子跟人家家長見面好好談一下,最好趕緊訂婚,讓那些謠言不攻自破!」
我愈加好笑,他們在思皓屍骨未寒的時候,關心的竟是我的終身大事。
四叔見我沒反應,以為我是不中意何小姐,便開口道:「何先生是香港政界要人,很有些關係,何小姐人也漂亮,堪稱大家閨秀,絕對配得上你。你和她結婚後要是再遇到別的喜歡的,隨便高興養在哪裡,我們絕不過問。」
我一直沉默以對。四叔沉不住氣了,拍桌子怒道:「你到底有什麼意見?一句話不說什麼意思?」
五叔忙出來打圓場:「亞宣心裡難受,這些話還是等過些時候在說吧。他畢竟懂事,自己知道該怎麼做。」最後一句話特地加重了語氣。
「我有分寸。」我最後終於開口,給他們一個台階下。
四叔點點頭端起茶杯喝茶,算是聽到了我做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