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了。
苗佳瑋意興闌珊地收拾著書本,也不知是怎麼搞的,最喜歡的英語會話課,今日如同嚼蠟,平時最風趣的老師所講的笑話,也變得一點都不好笑。
三天了,她不會再見到那人吧……
「……真的好帥……」
「……沒看過……不知道他在等誰……」
佳瑋尾隨著同學踏出教室,有一句沒一句的竊竊私語飄入耳中,她漫不經心地抬頭,卻猛地呆住了。
前方不遠處一個修長的男子正閒散地倚著牆,低頭看著手裡的書……不是辛壑是誰。
他、他、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有人說,身體的反應比腦子更靈敏,此一理論在佳瑋身上得到充分驗證。
來不及細想,雙腿先一步有了動作,她霍然轉身,衝回教室。
咚咚咚!心臟打雷似的衝撞著胸口,明明滿腦子想的都是他,可是真見到了又忍不住膽怯……好沒用!
她打開背包,急急翻出隨身帶著的小鏡子,忽然極度後悔早上出門時只隨意套上T恤和牛仔褲,沒穿漂亮一點……
但是更慘的在後頭,她端詳著鏡中的自己,兩眼霎時驚恐萬分。
──她額頭上幾時冒出那麼大一顆青春痘?!
佳瑋欲哭無淚,平時不怎麼保養皮膚的她,現在只覺得世界末日到了。
「裕子裕子裕子!」她衝到還留在教室內看書的日本同學面前,撩開劉海,焦急問道:「你看得到我的青春痘嗎?」
日本同學困惑地抬眼,愣了半晌才開口。「看得到啊,有點紅紅的。」
佳瑋備受打擊,追問:「真的那麼明顯嗎?」
「也沒有啦……」同學推了推眼鏡,聰明地改口。
「真的嗎真的嗎?」佳瑋湊近她。「這麼大一顆耶!」
同學遲疑了,想了想又說:「看是看得到……不過沒有很大顆……」
「你確定?你確定你看得到?如果我站遠一點呢?」
日本同學額上冒出黑線,一把摘下眼鏡。「如果你近視一千多度又沒戴眼鏡就看不到了!現在我連你的長相都看不清楚了!你到底是希望我看見還是看不見?!」
佳瑋訕訕地閉上嘴,跑到門口偷窺,這一瞧,整個人像破皮球般洩了氣。
辛壑已把書挾在腋下,正跟一個美艷的金髮女孩輕鬆談笑,是她班上的一個德國人。
弄了半天,人家根本不是來找她的,也不知道自己在窮緊張什麼,說不定他早就忘了她姓啥名誰……像他這麼出色的人,不知道認識多少漂亮女孩子,又怎麼會把她這種平凡的醜小鴨放在心上?
清秀的臉龐頓時黯然,向同學道聲再見就踏出門外,只見德國女孩將一張紙條塞在辛壑的上衣口袋中。佳瑋垂著頭,決定就當作不認識他,免得鬧笑話。
經過他們面前時,她聽見德國女孩說:「晚上見!」
辛壑也回了一聲:「晚上見,拜。」
愉快、熱情的語調只讓她更加頹喪,她背著背包、拖著步伐,慢慢往前走。
「苗佳瑋,走路時不要彎腰駝背。」
「喔,好。」佳瑋反射性地挺起背脊,因身高的關係,家裡的管家也常開口糾正,咦?不對!那聲音……
她當場怔住。
「我在這裡等了半天,難道你真的想裝作不認識我?」
中文字一個接一個地傅進她耳中,語調有些懶洋洋的,但清晰可聞,佳瑋回頭,愣愣地看著辛壑,彷彿一時聽不懂母語。
「經過那晚之後,我還以為我們的關係變得不同了,雖然我的職業低賤,可是那夜我完全是自願的,沒想到……」辛壑幽幽地淺歎一聲。「我就知道你瞧不起我……」
佳瑋終於反應過來,驚駭地瞪眼。
他、他、他說到哪裡去了?!怎麼聽起來那麼曖昧?
她慌張地衝回他面前,想也沒想地伸手摀住他的嘴。
「你不要亂說話啦!這裡很多人都會講中文!」她連忙四處張望,果然,走廊上往來的學生中,有不少亞洲臉孔對他們投以奇特的目光。
語言學校說大不大,兩、三百名外國學生中卻幾乎一半是亞洲人,其中當然少不了來自台灣、大陸的學生,佳瑋臉皮薄,只覺得這下臉可丟大了!
辛壑一瞬不瞬地凝視著那張羞窘的紅臉蛋,目光有些莫測,心中五味雜陳。
他向來不主動對女性示好,也不需要。自青春期過後便有無數異性對他表示興趣,他也並非吃素的,陸續交過好幾個女朋友,只不過聚聚分分,在這個社會很稀鬆平常,而他選擇交往的對象也有著相同的共識。
不該來找她,他很清楚。
不該招惹這朵溫室裡的小花,他也明白。
並非沒結識過富貴人家的千金,不過都是玩得起、放得開的一類。
眼前的女孩心思單純、容易認真,正是他萬萬不該牽扯上的那一型。
至少以他目前一個靠獎助學金和打工度日的窮學生身份,他沾不起。
過去三天以來,所有的理智都在阻止他、說服他,但是他還是來了。
為的是再見一次那張清新不掩飾的臉龐,再體驗一回那純潔、無垢的氣質……
為的是,在她身畔所感受到的快樂。
所以他來了,特地從城市另一端的醫學院趕過來,像個呆子似的等著她下課。
佳瑋被他看得無措,猛然意識到自己的掌心還蓋在他嘴上,像被火燒著似的抽手。
「啊!對、對不起……」她雙頰發燙,又忍不住一陣欣喜,因為想起了他先前說的話,於是帶著期待小心確認。「你……你在等我?」
「我正好在附近,然後想到你就在這裡上課,順便過來打聲招呼。」他面不改色道。
原來是順便啊……佳瑋感到一絲失望,但是一想到他還記得她,就又雀躍了起來。
「剛剛那個女生……我以為你是來找她的……」
他愣了下,會意過來。「那個德國人嗎?我今天才第一次見到她。」
「可是我明明看見她把一張紙條──」她連忙住嘴,心下懊惱,她為什麼要這樣追問不休?他會不會認為她很愛管閒事?
辛壑卻笑了,從上衣口袋中取出小紙條。
「你說的是這個?」他解釋道:「我在等你的時候,那女孩走過來跟我聊了幾句,說晚上她家有個PARTY,希望我能參加,這是她的住址跟電話。」
嘎?這麼主動大方喔?
「差別真大……」佳瑋頗不是滋味。她跟德國女孩同班了好幾個禮拜,人家連話都懶得跟她說,還邀她參加PARTY咧……果然,帥哥還是比較吃香。
她心中犯嘀咕,卻見辛壑將紙條揉成一團,朝垃圾桶做出投籃姿勢。
「啊!你要做什麼?」她情急制止他。
「丟紙屑。」
「那不是人家寫給你的地址嗎?」
「我又不去,留著何用?」
「可是你明明已經答應了她。」
「我接受她的邀請,可沒保證我一定會到。」辛壑滿不在乎地聳肩,很清楚這類學生派對有多隨興。「她邀我只是一時興起,不管我去不去,PARTY還是照樣舉行,相信我,我沒出現她也不會訝異,說不定根本不會注意到。」
「既然不去,就不應該隨便接受。」佳瑋心直口快,把黑白分得很清楚。
黑眸閃過異樣光芒,辛壑攤開手中的紙張,似是認真地考慮著。
「所以我還是應該去嘍?」
「不是!」佳瑋衝口說道,馬上又後悔了。老天……她這麼激動做什麼?
「我都被你弄迷糊了……你究竟是希望我去,還是不去?」他興味盎然地瞅著她,神情似笑非笑。
「我……」紅霞再度飄上雙頰,若他參加漂亮女生的派對,她心底其實是不願的,可是又不甚贊同他的做法。她奮力釐清腦子裡的想法,好半晌才又開口。
「我只是覺得你的做法好像辜負人家的一片好意,而且……而且有點虛偽……有點不真誠。」
澄澈的眼瞳,彷彿能洗滌人心,在那目光下,辛壑竟一時啞然。
這個女孩……該笑她的天真、傻氣,還是欣喜她的純善、正直?
「如果我一開始就回絕,豈不更讓人下不了台?」他不知不覺地放柔了口氣。
嘎?佳瑋一時語塞。她倒沒想那麼多。
他深深地注視著她,一句話輕緩地逸出薄唇。
「真誠,是要看對象的。」
她茫然,無法理解話中涵義,卻見他低頭瞥了眼手錶。
「我該走了,還得上課。」
「上什麼課?」她追問,純粹想再多聽一會兒他的聲音,即使是幾句話也好。
辛壑驀地想起她並不知道自己是做什麼的,俊臉斂了斂,神色認真。
「舞男先修班。」
佳瑋的表情像是不小心吞下一顆臭鴨蛋,錯愕與難受在小臉上變換著,精彩萬分,辛壑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
天哪……她真的很好騙!
佳瑋再怎麼遲鈍也知道自己上當了,同時也悲慘地察覺兩人道行相差太多,他若想逗著她玩,自己絕不是對手,索性閉上嘴不說話。不料他接下來的話,立刻讓她的悶氣煙消雲散。
「三天前我遇上一位天使,在她的一番感化之下,已經辭掉了男伴遊的工作。」
他戲謔地朝她眨了下眼,她忽地呼吸一窒,心中又忍不住竊喜。
呵呵呵……他說她是天使……沒有人這麼說過她耶,呵呵呵……
「嚴格說起來,我們算是同校。」他接著道:「我在C大的醫學院上課。」
自我陶醉中斷,佳瑋訝異地張著嘴。她聽同學說過,不同於台灣的體系,美國的醫學院只要念四年,但是一般得先完成相當於大學的醫科預校,或是擁有相關科系的大學文憑,而他們的入學標準也相當高,其中位於曼哈頓的C大更是屬於門檻極高的名校之一。
「你是醫學院的學生?」她呆呆確認,一時難以消化。
「今年三年級。」
佳瑋尚未反應過來,接下來發生的事更讓她震驚得無以復加。
轟!她整個人在瞬間紅透。
輕輕的一個吻,像柔軟的羽毛般刷過面頰,卻留下了烙鐵一樣的效應,皮膚上熱辣辣的,幾乎要燃燒了起來。
「再見,苗佳瑋。」
任她留在原處,辛壑舉步離去,轉身之後,眉宇間浮現了幾不可察的懊惱。
他情不自禁地親了她……他一向自制,從來不情不自禁的,他是怎麼了?
原本只想打聲招呼就走,但是為什麼會覺得仍不滿足?為什麼她似乎比三天前更漂亮了幾分?
一想到那張表情豐富的臉蛋,兩道劍眉又緩緩地舒展開來,胸口漸漸被一股陌生的情緒脹滿,軟軟的、柔柔的。
從不知道逗弄一個女孩會帶來如此的樂趣,也從未發現單是短暫地跟她聊天,便讓原本沈鬱的心情輕快了起來……
好看的薄唇不自覺地勾起,淺淡卻不容錯認的笑容掛在那張俊挺的臉龐上,許久,許久。
鈴聲尚未結束,苗佳瑋已經收拾好背包準備下課。
「趕著跟帥哥約會啊?」
「沒、沒有!」對著裕子同學的調侃目光,佳瑋趕緊搖頭。「不是約會啦!」
「那你幹麼那麼迫不及待?」
臉上驀地一熱,佳瑋拎起背包,走到教室門口卻又想起什麼似的折回。
「我……看起來真的那麼迫不及待?」她小心翼翼地詢問。
「嗯哼。」
同學的肯定答覆讓佳瑋心生警戒,有那麼明顯嗎?
一連幾天,辛壑都在她放學時出現在門外,雖然他只是順道過來打聲招呼,雖然每次都只是簡短地聊個幾分,而且被他逗著玩的機會居多,她還是從早上就期待著兩人的相會,並在晚上入睡前細細地回味彼此所交換的每一個字。
好奇怪,每天一回短暫的交談,竟迅速地佔據了生活的全部……難道,這就是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
現在經同學一提醒,女孩子的矜持抬頭,佳瑋深吸一口氣,確定自己的新衣服平整無瑕,故作從容地再一次走向門口。
可惜,一看見門外那道挺拔出眾的身形就破功了,心中的雀躍使她忍不住彎起唇瓣,每靠近他一步,笑容便擴大,然後再擴大,幾乎裂到耳根上……她自己沒察覺,但經過的每一個人都無法不注意那個彷彿忽然瞧見春天的傻笑。
辛壑抬眼,仍是那麼淡定、泰然,只有星眸中的亮光洩漏了像是喜悅的情緒。
「走吧!」他說。
嘎?走去哪裡?
「我肚子餓了,陪我吃飯去。」他自然而然地取過她的書包,掛在肩上。
「你不是還要回學校上課?」
「下一堂課取消了。」
「喔。」她理解地點頭,好不容易才壓下跳起來歡呼的衝動。他可以在身邊多待一會兒,萬歲!
佳瑋尾隨在他身後,垂首偷笑。
「你就這樣乖乖地跟著我走,不怕我把你賣掉?」他止步,突然拋出一句,佳璋差點煞車不及撞上他。
她呆了呆,隨即知道他又在逗她了。「你才不會。」
「這麼肯定?」他挑眉睇著她。「綁了你應該可以賣一筆不小的數目。」
「又不是隨便哪個人叫,我就會跟著走,」她略帶不滿地咕噥。「才沒那麼笨……」由於家境富有的關係,她可是從小被告誡到大的。
一絲暖意在辛壑眸中掠過,他出其不意地拉起她的手,佳瑋的腦袋出現片刻的空白,癡癡地由他牽引著。
他拉著她的手呢……不是像大人牽小孩那種拉法,而是十指交纏,力道不大卻密不可分,屬於他的溫度透過皮膚,緩緩蔓延到身上的每一處,包圍住她的心臟,催促著它的跳動。
霎時她有種錯覺,心,好像被他拿走了。
不多久,他們來到阿姆斯特丹大道和一一七街的交會處,街角有個賣熱食的攤販,辛壑走上前,向一臉鬍渣的中年大叔點了佳瑋沒聽過的東西。
佳瑋不掩好奇地看著男人拿出幾片似是冷凍過的長條形肉片,在冒著煙的鐵板上煎了起來,然後又在肉片旁放了兩片有點像餅的圓形面皮,像是要將面皮加熱。
「沒吃過GYROS三明治?」
「聽都沒聽過。」她老實道。
「據說是希臘移民引進美國的食物,道地的GYROS可以用牛肉、羊肉、豬肉或雞肉,中東的回教徒也有類似的小吃,只是不用豬肉。」
佳瑋盯著中年大叔把煎熟的肉放在麵餅上,另外又加了大量的生洋蔥、番茄片、生菜葉和一種白色類似優格的濃稠醬料,俐落地把麵餅一卷,用鋁箔紙包了起來。
「那裡面是哪一種肉?」
「加工、冷凍過的不知名肉類。」
什麼?!佳瑋心頭一驚,猶疑不定地看看食物,又看看辛壑。
不知道吃了會不會拉肚子……
「雖然不怎麼道地,不過吃起來味道還不錯,我也沒鬧過肚子。」辛壑頗善良地補充,眼底隱含著笑意。「你是不是沒吃過路邊攤?」
她點頭,儘管知道攤販大叔聽不懂中文,還是小小聲地說:「小時候媽媽就一直跟我說,路邊攤不衛生。」
「你媽很疼你?」
「是啊,不過她生下我弟之後就過世了。」
他靜默了半晌,然後輕鬆道:「我媽都說,如果我浪費一丁點食物,她會把我的屁股揍到開花,現在我都二十幾歲的人了,還是很怕她的鐵拳。」
佳瑋忍不住格格笑,這時中年大叔也已經將兩個三明治放進一個紙袋裡。
「六美元。」
佳瑋一聽,想也沒想地探進背包搜索皮夾,一隻修長、乾淨的大掌卻覆住她的手,制止了她。
「我來。」辛壑語氣淡淡,立刻從口袋裡掏錢付帳。
佳瑋怔怔地看著他,不知怎地,儘管那張臉上沒有任何異樣,她卻覺得他怪怪的。
辛壑接下食物,牽著她走回C大校區,一路上仍是談笑風生,但佳瑋心上彷彿有個疙瘩,耿耿於懷。
「辛壑……你……你剛剛是不是不高興?」
「沒有,你別胡思亂想。」
佳瑋頓了頓,試著解釋:「我在台灣有個同學,她每次和男生出門都認為對方替她出錢是理所當然,我覺得這樣不對,大家都是沒賺錢的學生,沒道理女生就能享有這種特權,所以……所以我才想要付自己的那一份。」
注視著那張惶然不安的小臉,他彎起唇角。「這次我請客,下次換你──」
「沒問題!」她神情急切,忽地又很高興兩人還有「下次」,這是不是表示他不生氣了?
「──親手做菜回請我一頓。」
這……佳瑋頓時臉色愁苦。連蔥跟蒜都分辨不出的人,能做菜嗎?
「坐下吧。」辛壑在法學院門前的台階坐下,邊拿出三明治邊道:「附近沒椅子,要委屈你了,怕不怕弄髒衣服?」
她連忙搖頭,在他身旁坐下。眼前學生來來往往,要她一個人坐在大庭廣眾下吃東西,她是打死也不敢,可是現在身旁有他,別人的眼光都變得不重要了,只覺得心中甜蜜的泡泡一個接一個地亂冒。
佳瑋接下三明治,小心翼翼、秀秀氣氣地進食,這期間還忍不住偷偷地瞟了他好幾眼。
雖是一身簡單的白襯衫和藍色牛仔褲,卻那麼乾淨、清朗,好像連灰塵遇到他都不敢褻瀆,還有那雙長長的腿,隨意地在腳踝處交叉,那麼自在從容,散發著一種渾然天成的優雅,彷彿他就在一家五星級飯店裡用餐,而不是在大學校園裡的某個台階上吃路邊攤買來的小吃。
再想想總是笨手笨腳的自己……老天果然是不公平的。
「好吃嗎?」
「呃?」佳瑋回神,剛剛顧著對他的神態、氣質著迷,只吃了兩口三明治就忘了繼續,也沒注意嘴裡的食物吃起來味道如何。
辛壑垂下眼睫,平靜道:「如果不喜歡,就別勉強。」
「不是不是!一點都不勉強!」為了證明,她趕緊啃下一大口食物,努力嚼嚼嚼……老實說,不知名肉類配上帶點辛辣的生洋蔥和不知名醬料,味道的確不錯。
「好吃!真的很好吃!我發誓!」
「別吃太快,我相信你。」辛壑勾唇淺笑,把原先的那份鬱悶甩出腦外。
稍早他的確是惱了,卻不是針對她。
以往和女孩子出門,大家總是各付各的,他是個窮學生,絕不會打腫臉充胖子,可是當佳瑋打算掏錢包時,他竟發現自己的尊嚴被小小地刺傷了一下。
明知她是無心的,他卻無法不介意。
對於自己的經濟情況,他向來能坦然面對,從不奢求自己負擔不起的東西,但是那不代表沒有野心,而是他相信自己的能力,相信這種苦哈哈的窘境不會長久,遲早,他會竄上金字塔的頂端,憑著自己的頭腦與雙手。
這是頭一遭,他對自己的處境生出怨意,也是首次,希望自己能擁有更多,以求能給予她更好、更舒適的享受。
呵……說到底,他原來也是個大男人主義者。
「辛壑……」佳瑋嚥下食物,低聲說道:「下回你想吃GYROS三明治,一定要找我好不好?」
誠摯、渴望的語調使他心頭猛地一震,又一次,她戳中了胸口那個柔軟的角落。
「佳瑋,過來。」他朝她勾了勾手指。
一個指令一個動作,佳瑋聽話地湊近臉蛋。
「我臉上是不是沾到什──」語尾化為無形,她感到自己的氣息在瞬間被吞噬,她瞪大了雙眼。
嘴上貼著軟軟熱熱的薄唇,輕輕柔柔地磨蹭著,然後輾轉吸吮,似是欲吸盡她所有的神智,很快地,腦子空白一片,只剩下那種令全身顫慄的觸感,手中的三明治掉在地上,她甚至沒發覺。
唇上的溫度消失,佳瑋也徹底退化成白癡。
「你嘴上有醬。」既然她都已經提供了借口,不用白不用。
「喔……」佳瑋有聽沒有到,意識不清地抿了抿唇,鼻息間彷彿充滿了屬於他的男人氣味,還有……,還有……
生洋蔥!大腦像被雷劈到般瞬間清醒,小臉驚駭無比。
天哪!她滿嘴都是洋蔥味,他、他、他怎麼可以在她吃下那麼多洋蔥後親她?!這樣以後他還敢親她嗎?
不要啊∼∼她不要自己的初吻變成最後一吻∼∼
「我、我……平、平常嘴裡不會、不會這樣臭臭的……」舌頭打結,佳瑋急得快哭了。「我每、每次吃完蔥蒜都、都會刷牙,真的……」
只見辛壑一手覆住臉,久久沈默不語,寬寬的肩膀開始劇烈地抖動起來,然後放聲大笑。
「老天……苗佳瑋……哈哈哈……真服了你……沒見過哪個人在接吻之後有這種反應的……」辛壑好不容易止住笑,佳瑋也已滿臉通紅。
「況且你忘了嗎?我也吃了三明治……」他傾身向前,鳳眸中有份溫柔的邪惡。「要臭,兩個人一起臭。」
語畢,唇瓣再度觸上她,輕啄著,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他試著阻止自己來找她,但一次又一次,腦子最後還是向內心妥,她帶給他的愉悅,像毒品似的,讓人欲罷不能。
眼中儘是那張情意不掩的嫣紅臉龐,辛壑心想!
或許,他不該顧慮太多;或許,她值得自己衝動一次……
他有能力,絕不會一輩子貧窮,只要再多個幾年時間,他也可以提供她需要的一切。
這樣的一個女孩,理當受到細心的呵護,說不定……他也能為她建造一座溫室,阻擋風吹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