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壑,這兩個字,在近一、兩年台灣的整容醫學界,無人不曉。
在整型風的盛行之下,所有追求人工美的「外貌協會」人士,也對這個大名耳熟能詳。
他,在紐約市樹立了自己的名號,無數好萊塢影星不遠千里,不惜掏空自己的荷包,只求這位名醫能為他們操刀。
他,在兩年前移居台灣,帶來了高超的醫術、引進了最新的科技,也在台灣的名流、明星之間,掀起了一陣莫大的旋風。
他,是個俊美絕倫的翩翩貴公子,五官毫無瑕疵,本身就是個絕佳的活廣告。
他,收費超高,在四處可見整型外科診所的台灣本島,仍維持著昂貴的美國收費標準,卻沒人多吭一聲,反而爭先恐後地砸下鈔票,並甘之如飴。
只因為大家都知道,若想要擁有最完美、最「自然」的外型雕塑,辛壑便是唯一人選。
此時此刻,名聞遐邇的辛大醫師正看完當日的最後一名患者。
「李夫人,治療過後皮膚發紅是正常的,幾個鐘頭之後就會消退,然後您可以像平常一樣化妝,但是要記得做日常的防曬和保濕,四個禮拜後再來作第二次的治療,待會兒護士會帶您到櫃檯預約時間。」
替一位貴婦作完縮小面部毛孔的脈衝光手術,辛壑雙眼含笑地解說,貴婦被那雙鳳眼電得暈陶陶的,也不知道聽進了幾個字。
原本這種簡單的美容治療是由他聘來的另一名醫師負責的,但他看出這位第一次上門的貴婦是個極有「潛力」的客戶,很快地,她將會需要抽脂或拉皮,所以他決定親自出馬,穩住未來的財源之一。
「下次還是由辛醫師你幫我治療嗎?」
「這是當然的,李夫人您的身份不同,替您服務是應該的。」辛壑接著吩咐一旁的護士:「Karen,待會兒安排一下四個禮拜後的門診時間,就算我那天的班已經滿了,也要想辦法把李夫人排進去。」
「好的。」護士很專業地點頭,李夫人則聽得更加心花怒放。
又多聊了幾句,把剩下的工作交給護士,辛壑走出病房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和煦的笑容不復存在,只留下唇畔的一抹淡淡譏誚。
客戶都喜歡覺得自己很重要,有錢的客戶尤其如此,他深諳這個道理。
沒錯,客戶──私底下他稱那些花錢改善自己容貌的人為「客戶」,而非病患。
醫師兩字對他來說只是個職銜,整型外科則是一門財源滾滾的生意。
人們付費想換取更美好的外表,他便以高價販賣自己的知識跟技術,客戶個個心甘情願地掏荷包,他收費時也毫不手軟。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誰也不吃虧。
淡淡地瞥了眼桌上多出來的一張精美卡片,又是宴會邀請,沒什麼新鮮的。
他帥,他有名,他善於交際、八面玲瓏,社交圈歡迎這種人,無論是美國或是台灣,都是一個樣,他很清楚。
脫下白袍換上平時的西裝,他離開診所,趕赴現任女友的約會。
低低的爵士樂飄揚在Lounge Bar裡,吧檯邊的高腳椅上,坐著一名紅棕色長髮的女子,她的身段玲瓏惹火,臉孔艷若桃李,儀態風情萬種,正是那種走在街上容易引起交通事故的特級大美人。
在眾男客又羨又妒的目光下,一位西裝筆挺的男人出現在美女身旁,只不過,追隨著西裝男人的女性愛慕視線也不在少數。
「Jack Daniels,不加冰。」辛壑向酒保點了飲料,然後轉向女友Vivian。「抱歉,路上塞了下車,等很久了嗎?」
Vivian螓首搖了搖,抬起美眸凝睇著他,然後輕啟櫻唇──
「辛壑,我們分手吧。」
就像她心中演練過無數次的那般,她在他毫無防備時拋出了炸彈……
呃,至少她以為會是個炸彈,可是怎麼沒有她預期的「震驚莫名」或是「不敢置信」等反應?明明應該要超富戲劇性的。
辛壑的眉頭僅僅揚了一下,動作還細微得讓她差點就漏掉了。
「我、要、訂、婚、了。」不死心,她馬上伸出纖纖玉指,秀出那枚兩克拉的鑽戒。
「恭喜。」
哇咧∼∼恭喜?就這樣?!
美女變臉,瞪著他,只見他緩緩點燃一根細雪茄,神態自若地淺啜了口酒保剛送上的威士忌。
香肩頓時垮了下來,Vivian很洩氣,悶悶地灌下半杯馬丁尼。
「辛壑,你真是個豬頭男你知道嗎!難道你就不能稍微滿足一下女人的虛榮心?」就算不至於「痛不欲生」,但起碼也要給她裝出一個「晴天霹靂」的表情啊!
「我還以為自己勉強算個稱職的情人呢。」
「稱職的情人不會在被甩的時候,表現得好像只是掉了五元硬幣!」
他失笑。「我就是欣賞你這種直來直往的個性。」所以他們在過去半年來算是相處愉快。
她打量了他一會兒,接著正色道:「有時候,我懷疑你體內流的到底是血還是冰……沒錯,你體貼、細心,知道怎麼取悅女人,可是你總是和人保持著一段距離,總是那麼理智、沈著,從來不失控,連在親熱時我都能感覺得到你的自制,該給多少、該取多少,好像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下……」
辛壑似乎略微訝異,但最後只說:「個性使然。」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答應嫁給那個苦追了我半年、愣頭愣腦的營造業小開嗎?」
「因為他不但有錢,而且願意娶你。」
「又沒人要你真的回答!」她白了他一眼,接著嚴肅地說:「因為我能感覺到他的真情,因為我知道他會為我失去理智,會為我做一些蠢事,可是我就是沒辦法想像你會這麼做。以一個情人的身份,你太冷靜,冷靜到近乎無情。」
「我很高興你找到一個你認為可以廝守終生的伴侶。」他選擇忽略她的後半段評語,平靜地說。
她又盯著那張令人摸不透心思的俊臉半晌,最後輕歎了口氣。「就朋友的立場來說,我希望你有一天能學會怎麼愛人。」
他沒接話,只默默地抽著雪茄。
「不說了,我另外還有約。」Vivian站直了身子,辛壑立刻擰熄細雪茄,並很快地付了帳。
「你的車停在哪裡?我陪你過去。」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不假思索地幫她穿上。
「總是那麼紳士……」她深深地瞥他一眼,笑容帶著一絲澀意。「坦白跟你說,大部分女性都是很實際的,我們需要的是被在乎,需要知道自己在對方心中佔了一席之地,沒有人會把青春和感情投注在一個不肯付出真心的男人身上,即使他完美、瀟灑如你……」
辛壑靜默片刻,然後彎起嘴角。
「如果我告訴你,我給過自己的心,結果卻被棄若敝屣呢?」
她呆了呆,然而那過度輕快的語氣卻聽不出一絲一毫的認真。
她忍俊不禁。「真是!別開玩笑了……」
「是啊,的確是個天大的笑話呢……」
他垂眸,低低地笑出聲,沒人發現,其實那笑意未達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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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您的信用卡和收據,謝謝您的光臨。」
打扮時髦的女子提著大大的購物袋離去,苗佳瑋暗暗咋舌。
十萬多塊耶∼∼那位小姐還真能刷!
在這家貴得要命的女裝精品名店工作了兩個禮拜,每次遇上那種連價錢都不看就直接掏卡的客人,她都忍不住替他們心疼一下。
以前她也是吃米不知米價,自從不得不工作養活自己和弟弟後,才瞭解金錢的重要性……唉,現實,果然是最嚴苛的老師。
「佳瑋,把試衣間整理一下。」見她沒反應,店長又叫了一次:「佳瑋。」
苗佳瑋這才回過神。「店長,你叫我啊?」
「去把剛剛那位小姐試穿過的衣服收拾一下。」
「喔,好。」經濟不景氣,她一個小小的行政助理被先前的公司裁員,失業了將近兩個月才找到這個店員的工作,可不想因為發呆而丟了飯碗。
看著她誠惶誠恐地衝進試衣間,店長忍不住好笑地搖頭。
這個苗佳瑋啊,模樣清清秀秀、手長腳長的,做事認真又沒什麼心眼,當時會僱用她就是看上了那種乾乾淨淨的氣質。見多了油條、矯情的女人,還是這種單純、老實的大女孩讓人覺得舒服。
不一會兒,佳瑋抱著一堆衣服出來,正要將衣服掛回原處時,卻聽見另一個店員Tina的低聲抱怨。
「天哪……不要又來了!」
「怎麼了?」佳瑋問。
「是黃太太跟她的狗。」Tina朝門外揚了揚下巴,佳瑋轉頭,瞧見一名牽著狗的中年美婦。「你才剛來不久所以不知道,那位太太可是我們的大戶之一,到哪裡都要帶著她的寶貝狗。跟你說,那隻狗超惡劣、超難搞的。」
會嗎?佳瑋不解,那只穿著Burberry小外套的可卡看起來很乖、很可愛啊!
「我幫你掛衣服,你去應付那隻小狗,我對狗毛過敏。」
「嗄?」佳瑋在原地發愣,明知道這只是Tina隨口編的借口,她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店長會親自招呼那種大戶,你只要看好那隻小狗,別讓它咬壞商品就行了。」不等佳瑋回應,Tina搶過她懷裡的衣服就閃人,吃定了佳瑋的好脾氣。
只見黃太太推開玻璃門進入,店長馬上涎著一個特大號的笑容迎上前去。
「黃太太,您來啦,上次您在型錄上看見的那件外套和長裙我已經替您調到貨了,就等您試穿呢!」
店長朝佳瑋使了個眼神,佳瑋會意,立刻上前。
「好可愛的狗,我來替您照顧它,您儘管去試穿。」佳瑋甜笑道。
「我的甜心寶貝很乖的,只是活潑了一點,你只要哄哄它就行了。」黃夫人把皮製牽繩交到佳瑋手上。
「呵呵……」為什麼跟她聽到的完全相反?
店長取來了服飾,把黃太太領到店後方設計隱密的試衣間。
主人一消失,黃白相間的可卡犬便露出本性,開始惴惴不安、蠢蠢欲動。
「乖狗狗,你媽咪很快就好了。」佳瑋試著安撫小小的可卡犬。
小狗齜牙不理她,開始四處亂竄,她感到手中的皮繩被扯得緊繃繃的。
「啊!不可以抓沙發!」見到兩隻狗爪不客氣地扒著店內供客人休憩用的真皮沙發,佳瑋拋下手中的皮繩,打算直接將小狗抱起來。
不巧的是,又有一位客戶推門而入。
「歡迎光──啊!」佳瑋驚叫,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間,小狗已衝出門外。
她呆呆地杵著,無法相信自己這麼倒楣。
「佳瑋!還不快追!」一旁的Tina壓低聲音叫道:「要是把狗弄丟你就慘了!」光是那件名牌狗夾克就會教她賠死!
「喔、好!」佳瑋一震,火速飆向門外,看見小狗跑的方向之後拔腿就追,心裡卻好想哭。
她只是賣衣服的,為什麼會淪落到在大街上追小狗?
「乖──狗──狗──」她邊跑邊叫:「快──停──下──來!」
小狗果然停下,用那雙無辜的眼睛回望著她,就在佳瑋要鬆一口氣時,小狗興奮地「汪」了一聲,似乎以為這是個遊戲,然後拖著皮繩又快樂地往前奔跑,佳瑋差點吐血,只好拔腿跟著追。
「拜託……幫我抓住那隻小狗──」明明她的腿比較長,怎麼還是追不上一隻短腿狗?
不少路人聽見她的求助,卻只是紛紛避開,這年頭沒人願意多管閒事。
佳瑋奮力追逐,邊跑邊張著嘴巴換氣,原本紮成一束的頭髮散落耳際,透明絲襪被鞋子磨破,腳後跟的皮膚開始泛疼,彷彿她還不夠慘似的──啪啦!
窄裙的下擺被過大的腳步扯開一道裂口……老天!
「你、你給我回來!」她跟著小狗在街角拐了彎,火氣也上來了。「臭小狗!等、等我抓到你……看、看我不把你煮成香肉才怪!」
也不知是她的威脅奏效,還是小狗自己跑累了,它放慢了腳步用走的,佳瑋幾乎感激涕零,但不敢鬆懈。
小狗的前方有對緩緩漫步的男女,女人挽著男人的臂彎,從背影看來像是情侶,佳瑋趕緊放聲大喊:「先、先生……小姐,麻、麻煩你們幫我抓住那隻小狗……拜託!」
高個子的男人驟然止步,寬大的身形頓了好幾秒,小狗這時也正好晃到他腳邊,然後他彎身撈起那只折磨人的小動物。
佳瑋揮去額上的汗水,心中好欣慰,世界上果然還是好人居多啊……
她加快腳步,直到趕上那對男女才停下來。她彎著腰,兩手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經過這一場人狗馬拉松,她早已雙頰泛紅、汗流浹背。
「你這個可惡的小傢伙,存心害我丟飯碗嗎?」她邊抱過小狗邊數落,將小狗圈在腋下的同時又把牽繩在手腕上繞了幾圈,這下它插翅也難飛。
「先生,真是太感謝你了,我追──」她抬頭,卻如遭電擊,再也發不出聲音-
那間,時間彷彿凍結住了。
那張臉,那張輪廓分明、宛若雕像的臉,那張她以為這輩子再也無緣見到的臉龐……
他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她是在……作夢嗎?
佳瑋心跳停止,忘了呼吸,薄薄的霧氣在眼眶中擴散,然後她對上了他的眼睛──一雙漂亮的狹長眼眸。
可是……可是那雙鳳眸卻不具任何溫度,如此熟悉,又那麼陌生。
驀地,她想起了什麼,粉臉在頃刻間刷白。
下一秒,她掉頭,再度狂奔。
「奇怪的女人……明明要道謝的,怎麼突然像見到鬼似的跑掉了?」Vivian一頭霧水,轉頭看向身邊的辛壑,這一瞧,心裡更迷惑了。
他一動也不動,深不見底的星眸只是定定地注視著那抹漸行漸遠的身影,英俊的側臉卻像罩上了一層厚厚的寒霜,沒有任何表情。
辛壑向來是個善於隱藏情緒的男人,可是她從來沒見過他這副模樣,那麼冰冷,那麼難以親近。
「你認識她?」她試探性地問,同時也想起剛剛一聽見那位小姐的聲音,辛壑就莫名其妙地僵在原地,這使她更加好奇。
辛壑收回視線,淡淡道:「不認識。」
「是嗎?」她若有所思地打量他,接著說:「我倒知道她是從哪裡來的。」
「你認識她?」他挑眉反問。
「人我是不認識,可是我認得她身上穿的衣服,那是一家叫Carli的精品店的員工制服,八成是新來的店員。」
店員?!
「你確定那是店員制服?」辛壑忍不住詫異,從容、自持的假面具終於出現一道裂縫。
她,明明應該是個富家少奶奶,怎麼可能會去當店員?
「我是那家店的常客,百分之兩百確定。」Vivian顯得興味十足,神情愉快。
嘿嘿……原來這個沒心沒肺的辛大醫師也有失去鎮定的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