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炭筆在畫紙上飛快地來回,女性的纖柔輪廓漸漸地展現出來,然後是一雙帶著異國風味的杏形眼眸……
譚子擎拿下香煙,在煙灰缸沿揮了揮,又叼回嘴裡,裊裊上升的煙雲讓他的雙眼微微地瞇了瞇。
他注視著素描本上那未完成的人像,幾番思索後,拿起橡皮擦,盡數抹去。
私下,他為許多村中人物畫過素描,年近九十的葉婆婆、表情生動的光頭財叔、生活痕跡深刻的各個農人,他認識他們,畫起來輕而易舉,但是這位從紐約市來的小姐,卻讓他難以下筆。
他可以畫出她的五宮,卻畫不出她的神韻,他以為她像個完美卻冰冷的雕像,然而此時他卻不敢肯定。
他記得她的長相,但難以將她定型。
自懂事以來,他就熱愛繪畫,即使當初回到村子時,便已決定安安分分地在小學裡教美勞課,他還是無法放棄這份熱情,因此,畫室裡堆滿除了自己沒人看過的作品,而且仍在增加中。
輕輕的敲門聲響起,一個身穿制服、稚氣未脫的短髮女孩探頭進來。
「哥,我回來了。」譚子燕習慣性地站在門外,知道畫室是哥哥的私人天地。
譚子擎合上素描本,捻熄了煙。「今天沒補數學?」
「老師有事,把課調到下禮拜一。」
「嗯……小燕。」他想了想又叫住她,女孩眨著大眼睛等待。「學校的功課重不重7你應付得來嗎?」
「還好啦!暑假的輔導課也比較輕鬆。」
「那就好……零用錢夠用嗎?」唉,傷腦筋,兩人足足差了十六歲,他又搞不懂高中小女生的心思,想要關心都不知道該怎麼關心起,淨問些千篇一律的蠢問題。
「不夠我會跟你拿。」小燕甜甜一笑。「我先去換衣服,路上遇到葉婆婆,她托了些西紅柿要送給對面的新鄰居,我順便去打聲招呼,很快回來。」
不等他開口說話,小燕就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對面的新鄰居?那不就是……
對街的平房裡,麗莎正操著英文跟紐約的好友熱線,也已經抱怨了半個鐘頭。
「……還有啊,說出來你一定不信,我在來這個村子的途中,有一次還得停車讓一群鴨子過馬路。活生生的鴨子噯!真見鬼了!什麼樣的鳥地方會有鴨子阻礙交通,而且還囂張得好像馬路是它們開的?!」麗莎對著老舊的電話筒大噴口水。「不要再笑了!」
「抱歉,麗莎,我只是在想像那個畫面……」凱爾憋著笑,聽得出一點也不抱歉。「你聽起來很有精神,看來鄉下的空氣對你有好處。」
「好個屁……」麗莎低聲嘀咕,把咒罵含在嘴裡。
凱爾當作沒聽見,柔聲囑咐道:「記得要按時吃藥,我給你的綜合維他命每天吃一粒,三餐要正常,睡眠要充足,不要去想工作的事……」
「知道了知道了,比我媽還囉唆!」最受不了這種溫情攻勢了。
她聽見凱爾跟旁人說了幾句法文,然後他對她說:「好好照顧自己,改天我們再聊。」
「小鬍子是不是在你那兒?沒良心的傢伙,有了情人就不要朋友!多講一下會怎樣?我都快無聊死了!」麗莎口中的「小鬍子」是凱爾正在交往的對象,來自法國,在曼哈頓的蘇活區經營一家畫廊。
凱爾輕笑道:「既然你時間多,倒不如在這段期間找個台灣男人交往看看,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一張性格的黝黑臉孔驀地浮現腦際,麗莎只覺得更為煩躁。
「凱爾,我問你,我是不是變醜了?」
凱爾愣了愣,謹慎回答道:「我想是沒有,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還是我變老了?身材走樣了?」
「你才二十九歲,身材也很標準。」
可是她又問:「你覺得我是個性感、迷人的女人嗎?」
「麗莎,你問錯對象了。」凱爾很無奈,他是同性戀啊!
「算了,當我沒說。」可惡,她是哪根筋不對,居然開始懷疑起自己的魅力指數?她可是從幼稚園就被異性追到大的漂亮寶貝呢!
片刻後麗莎掛上電話,環視了下簡陋的屋內擺設,她的筆記型電腦和手機都被凱爾沒收了,無法上網,也沒有頻頻出狀況的作家來電求救,唉,真不習慣……
她的生活一向被工作填得滿滿的,日日跟時間賽跑,現在一下子空閒了下來,竟不知道該如何消磨時光,無所適從。
沒想到要當個游手好閒、無所事事的廢物居然這麼難。
叩、叩、叩!
有人輕敲著門邊的那扇窗子,麗莎望去,見到一個探頭探腦的陌生少女,紅撲撲的臉蛋像蘋果似的。
她開了門,少女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亮晶晶的大眼直看著她。
「你好,我是你的鄰居,歡迎你來到好米村。」
太好了……麗莎諷刺地想。
她在爸媽送給她的公寓裡住了八年,連對門的住戶長什麼模樣都沒印象,結果來到這裡的第二天就有人來跟她玩「敦親睦鄰」的遊戲,這些人非得這麼熱情不可?
然而,她居然聽見自己開口問:「你要進來坐嗎?」
天哪……她真的已經閒得發慌,無聊到爆了!
不多久,麗莎就後悔了,很後悔。
少女一進門就說個沒完,聒噪到她耳朵出油。
她說她叫小燕,就讀於鄰鎮的一所高中,今年升二年級,父母雙亡,跟哥哥相依為命,希望能嫁給一個叫裴勇俊的男生,如果不行的話,另一個叫周傑倫的也不錯,她覺得混血兒很酷,能住在曼哈頓更酷,她喜歡看漫畫,也喜歡畫漫畫,立志將來要當漫畫家,不過她哥哥要她把繪畫基礎先學好等等等等……
噢,還有,她那個哥哥多才多藝、允文允武、頂天立地、堅忍不拔、所向無敵、飛天遁地、無所不能……
「跟你說,麗莎姊,我哥哥真的很會畫圖喔,以前還拿獎學金到法國留學耶……」麗莎掏了掏耳朵,很忍耐地繼續聽小燕讚揚她哥哥的偉大。「後來因為我爸媽出了車禍,他不得不立刻趕回來照顧我,那時候我才小學四年級。有時候我在想,要不是因為我的關係,說不定他現在早就是世界有名的大畫家……」
蘋果臉變得有些黯然,麗莎很希望自己沒注意到。交淺不該言深,這小妹妹顯然無此概念,這種家務事,說給她這個外人聽做什麼?
現在是怎樣?她是不是該說點什麼減輕小妹妹的自責?她看起來像個兒童心理學家嗎?她假裝認真地研究起葉婆婆種的特大西紅柿:心中大喊麻煩。
然後她清了清嗓子,問道:「小燕,你哥哥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有沒有很不甘願的樣子,還是他三不五時就用一種很怨恨的眼光瞪你?」
「才沒有!」小燕急急辯解。「他對我很好的,雖然他話比較少,可是他很疼我,我知道他是很關心我的!」
「這表示你是他最重要的人,比畫畫還重要許多。既然你是他最重要的人,你過得幸福、快樂就是他最大的成就,這是成為出名畫家也比下上的。」噢,好佩服自己……她連小燕哥哥長得是圓是扁都不知,怎麼可能知道他在想什麼?
「你真的這麼覺得?」
「相信我,我瞭解這種事。」才怪!不過也許是平時哄那些不食人間煙火的作家哄出心得來了,她發現自己騙小孩時也能面不改色。
為避免小燕再追問,麗莎想到一個既可轉移注意力,又能讓她少說點話的方法。「我看到你額頭上有兩顆痘痘,聽說長痘痘的女生應該要經常敷臉,我有一瓶很讚的面膜,你要不要試試看?」
「可以嗎?我也可以用?」小燕的眼睛頓時光芒萬丈,跟一個熟女兼美女的姊姊一起養顏,實在酷到不行!
「當然。」給小女生如此崇拜著,麗莎不免也得意了起來,心情甚好地又說:「我還帶了很多顏色的指甲油,等會兒我幫你敷完臉後,再幫你塗指甲。」哼哼哼……想當年念高中時,她可是學校裡的美容女王呢!
小燕歡呼一聲,麗莎回房間換上一襲舒適的絲質罩袍,同時搬出她的寶貴化妝箱。幾百年沒像高中時跟姊妹淘一起玩化妝品,她不由得也跟著興致勃勃了起來,雖然小燕妹小了她不只一輪年歲,但總也是個愛美的女生,兩個女生兜在一起,能做的事可多了。
於是,屋子裡的熟女口沫橫飛地開始指點著少女,授以美顏高招,並在少女臉上示範。
「我回房間拿幾本時尚雜誌,盡量不要說話,會留下皺紋。」麗莎替她敷上面膜,自己則只卸了妝,打算把基本招數傳授給小燕後再弄自己的臉。
麗莎消失後,有人在門上敲了幾下,小燕想了想,跳下椅子,自動自發地走去開門。
來人身材高大,幾乎佔滿了門框。
「哥!」小燕馬上忘了不該說話的囑咐。
突然見到一張慘綠的怪臉,譚子擎驚得倒退一大步,險些爆發心臟病。
「小……小燕?」他難以置信地瞪著眼睛。小燕耗了快兩個鐘頭沒回家,他考慮了許久才決定過來探個究竟,沒想到……沒想到……
那女人把他清純可愛的妹妹怎麼了?
「又是誰來了?」麗莎抱著幾本雜誌走出房間。
「是我哥!」小燕讓哥哥進門。
麗莎定眼一看……啪!雜誌掉滿地。
是他!小燕口中那個偉大到沒天理、才華洋溢到氾濫成災的哥哥居然是這個粗魯村夫?!
「你在小燕臉上抹了什麼?」譚子擎改瞪他認定的「罪魁禍首」。
滿腔不爽取代了原先的錯愕,麗莎冷著臉。那什麼語氣嘛,好像她把他的寶貝妹妹毀容似的。
「我想想……」她佯裝思索,掐指數著:「好像有磨爛的海藻……三種不知道哪座火山溫泉底挖來的黏土……嗯,還有深海魚子……植物精油等等。」
可惡,用光一小瓶就要三百美金的美容聖品替他妹妹做臉,還嫌!
「哥,這是護膚面膜,麗莎姊是好心要幫我敷臉啦!」小燕趕緊解釋。
譚子擎的態度緩和下來,對妹妹說:「你年紀還小,不需要用到這些東西。」
「你哥的意思是,你青春無敵,自然就是美,只有我這種老女人才需要保養。」麗莎冷冰冰地補充。哼,她可沒忘記他對她有多麼不屑一顧,想到就火大。
「我不是那個意思。」譚子擎皺眉,她怎麼把白的說成黑的?「小燕,去把臉洗一洗,你已經打擾夠久了。」
小燕還想說些什麼,但還是乖巧地走進浴室洗臉,把其餘兩人留在小客廳。
麗莎撿起雜誌,乾脆坐下來閱讀,不想跟譚子擎說話,刻意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強烈宣示她小姐已經把他當隱形人。
可惡……他怎麼老是看起來那麼性感、那麼有男人味,真是罪過!
譚子擎也沒有主動攀談,卻忍不住細細打量她。
她垂著眸,頭髮撥到耳後,素淨著一張臉,鼻樑四周有著幾粒淡淡的雀斑,少了幾分逼人的美艷,卻顯得清麗、俏皮。她身上穿的是一件熏衣草色的精緻刺繡絲袍,顯然是居家的打扮,滾著黑邊的衣襟在胸前交疊出一個寬口的V宇,露出頸項問雪白的肌膚以及一小部分細緻優美的鎖骨,似是在誘人一親芳澤……
霎時,他心頭一陣怦然,腦中竟不由自主地出現無限遐思。
「看什麼看!」麗莎突然回瞪了他一眼,完全沒給好臉色。怎樣?他是在數她臉上皺紋有幾條嗎?
譚子擎忙不迭收回視線,輕咳了咳,心下感到些許狼狽。他是怎麼回事?以前學畫時見過多少赤裸的女體,怎麼現在像個十來歲的思春少年,滿腦子胡思亂想?
小燕洗完臉,適時地解除了他的窘狀。
「麗莎姊,我先回去了,以後可以再來找你玩嗎?」
「好啊。」說實在話,她並不討厭小燕,雖然她的確有點聒噪,不過跟那種看起來就有溝通障礙的哥哥住在一起,能怪她嗎?
譚子擎沒料到她答得如此隨和,略帶訝異地瞥了她一眼,但沒說什麼。
兄妹兩人走到門口,小燕又想到什麼似的,回頭道:「麗莎姊,你喜歡畫畫嗎?哥哥每星期天都有在我們家教人畫畫,你要不要一起來?」
畫畫?別開玩笑了……她連棵樹都只能畫成棒棒糖,叫她學畫?
「來啦……麗莎姊,你是我朋友,不用學費的,對不對,哥?」
「小燕,林小姐一定有很多自己的事要忙,沒那個時間,你別勉強人家。」
麗莎張口原想拒絕小燕的提議,結果譚子擎的幾句話又惹惱了她。她綻顏對小燕笑道:「我一直想學畫都沒機會,星期天我一定到。」
她林麗莎生平最痛恨的就是別人自以為是地替她拿主意,他認為她不會想學畫,她就偏偏要學給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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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星期六,麗莎決定開車到鄰鎮逛逛。她迫切需要呼吸一點文明的空氣,即使是個小鎮也比好米村這種狗不拉屎的地方強。
出門前,正好遇上不必上課的小燕,她心血來潮地邀她同行,小燕告知哥哥之後,便興高采烈地跳上拉風的紅色保時捷。
出乎麗莎的意料之外,鄰鎮是個繁華的小城,雖然沒有大型的百貨公司和她所熟悉的名牌專櫃,卻有著不少小巧的精品店和一家大賣場。
哇哈哈哈……好爽!麗莎血拼得很過癮。
這幾年都在工作,鮮少有時間採購,服裝是造型顧問替她準備的,而生活日用品多半也是鐘點女傭打點的,沒想到卻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城鎮裡重拾逛街的樂趣。
可惜,她的愉悅在回到村子裡沒多久便被破壞了。
「這是做什麼?」麗莎瞪著不請自來的訪客。
「小燕不能接受你的禮物。」譚子擎把一個購物袋放在桌上。他並不特別樂於與這位嬌貴蠻橫的千金小姐打交道,但是小燕喜歡接近她,而他不願把自己的喜好強套在妹妹身上,也就沒有加以阻止,然而凡事總得有個限度。
「奇怪了,東西是送給小燕的,為什麼由你來決定她能不能接受?」麗莎不高興了。
袋子裡是兩件CK的背心和一條levi's的牛仔短裙,長手長腿的小燕穿起來特別俏麗,所以她毫不遲疑地就買下送她。小燕最初百般推拒,但終究敵不過對漂亮衣服的喜愛,最後還是欣然接受。
想來沒心眼的小燕一定是回到家就向哥哥說了,結果他老兄卻對此有意見,登門退貨來了。
「小燕是我妹妹,你送的東西太貴了,她不能要。」
「你沒聽過禮物不能用價錢來衡量嗎?」她立刻頂了一句,很後悔當時竟忘了把標價拿掉。可惡,難得心情大好地想送人東西,這男人沒事搞什麼破壞?
「她才十六歲,我不希望她小小年紀就開始崇尚名牌,養成揮霍、奢侈的習慣。」譚子擎一臉嚴肅與不贊同,三件棉制服飾加起來快七千塊,太誇張了。
意思就是她很奢侈浪費、愛慕虛榮就對了!麗莎很火大,也很受傷。
沒錯,她的確喜歡穿好的、用好的、吃好的,一個編輯的薪水根本不可能支付她的開銷,但是拜母親所賜,她也學了好幾手投資理財的訣竅,幾年下來,戶頭裡的數目有增無減,除了父母送的公寓之外,踏入社會後她不曾跟家裡伸過手,她所花的每一分錢都是自己賺來的,這個男人憑什麼用那種批判的眼光看她?
「好吧,我今天算是見識到了。」她冷笑。「原來兄長的藉愛是藉著剝奪妹妹的喜悅來表達的。」
麗莎接著又說:「你一定不知道小燕穿起這些衣服多可愛,也不知道她當時有多高興……唉喲,我在說什麼呀,我想你就算知道也不會在乎,做人的原則重要嘛,一個小女生的快樂算什麼!愛漂亮實在罪該萬死!」
譚子擎被奚落得啞口怨言,俊臉上卻不見慍色,反而多了深思和明顯的懊惱。他只顧著立刻來退禮物,卻沒考慮到小燕的感受,他是不是魯莽了?
她是不是說得過分了?麗莎忽然有點後悔,她知道她的話有失公平,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這男人面前,她總是特別禁不起刺激,脾氣特別壞。
哪知,譚子擎這時掏出皮夾,將好幾張千元大鈔放在桌面上,麗莎難以置信地瞪大眼。
「衣服我會讓小燕留著,這是衣服的錢。」
轟!狂怒直衝腦門,真的會給他氣死!
「你這人到底有什麼毛病啊?你知不知道什麼叫禮、物?!」她朝他吼道:「我林麗莎既然決定送禮就非送不可,誰稀罕你的錢!」
譚子擎被凶得開始有些不快。「你的禮物太貴了,不過你放心,我還是會告訴小燕衣服是你送的。」
「你腦子裡灌的是水泥嗎?!」麗莎暴跳如雷。「還是我的錢髒,買的東西會玷污了你的寶貝妹妹?!」
「我沒那個意思!」怒火攀升,譚子擎也惱了。她怎麼老愛曲解他的話,硬要把白的拗成黑的?
麗莎抓狂不理他,一個箭步抄起桌上的紙鈔就往他胸前的口袋塞去。「鈔票本小姐多得是!你的幾個臭錢自己留著!」
突如其來的動作把譚子擎嚇了一跳。這女人居然蠻到動起手來了!
「你講點道理好不好!」他想也沒想地揪住襲擊胸膛的纖手,一個使力,卻不意將麗莎拉到身前。她抓著鈔票的手被鉗住,掙脫不了,力氣比不過他,只好很用力很用力地瞪著他。
他居高臨下地回視她,劍眉糾結在一起。她真是他所見過最會惹人生氣的女人,蠻橫、跋扈、脾氣大得讓人難以消受,然而,她也是他遇過最教人目眩的女子,像團火焰似的發光、發熱,如此美麗不可方物,誘人……也灼人。
星眸不由自主地暗了暗,他發現自己居然對她起了反應,想探索那張不饒人的嘴嘗起來是何種滋味,想知道那玲瓏有致的身體中,是否也蘊藏著火一般的熱情。
他困惑了……有可能對一個女人反感,卻又同時因她而心亂嗎?
空氣中的某種成分變了,麗莎頓覺心跳如擂、口乾舌燥,甚至忘了繼續掙扎,小腹中一股熱流湧現,比她初次見到他時更加無法無天地亂竄,膝蓋也不爭氣地發軟。頭一次距他這麼近,她發現他比想像中的還高大,寬闊的胸膛所散發的體溫,幾乎要燙著她,然而渾身上下的細胞卻吶喊著要更貼近他……
驀地,他鬆手,麗莎兩腿無力,差點站都站不穩,但他不再看她,提起小燕的衣服便頭也不回地離去。
「你……你可惡……」麗莎瞪著空空的門口,音量跟只蚊子一般大。
她呆站了好一會兒:心跳終於平復下來後,看見縐巴巴的鈔票散落一地,怒火再度上升,那男人簡直比糞坑裡的石頭還臭、還硬!
想到什麼似的,她衝向一旁堆積成山的購物袋,從自己的血拼成果中翻找出一個小巧的方形扁盒,盒子上印著Burberry的字樣。那是她跑了好多家店才找到的,她記得她欠他一條手帕……然後她把盒子丟在地上,抬起鞋跟用力踩。
「Shit!○○○、×××……爛人、臭石頭、豬頭、反正你也不稀罕……」她踩、她踩、她踩踩踩,直到兩腳乏力,小腿快抽筋。
過了許久,她又把盒子撿了起來。盒子已經被踩扁踩爛,但裡頭的柔軟布料踩不爛。她取出完好無缺的方形手帕,頹然癱坐在椅子上,忽然間好唾棄自己。
受不了……她幾時變得這麼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