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年節的氣氛還是挺濃的,年底之前,家家戶戶就已做好過年的準備,一到大年初一,許多人就換上傳統的日本和服到親戚朋友家拜年,或是上神社拜拜許願。
大年初一江口家自然也是熱鬧非凡,一家人全到齊了,還有一些客戶和員工來祝賀,所以這一天,他們是不出門的,就為了怕客人上門又白跑了一趟。
兩個來自T省的女人正努力地把地方風味菜搬上桌,因為年底前傭人全休假回鄉了,所以此刻廚房就由她們掌控著。
「這一道是什麼?」江口靜介指著惠淳端上桌的一道菜問。
「三杯小卷,是道名菜也是家常菜。」
「這一餐可真是色香味俱全,不比上中國餐館差。」江口夫人光看就忍不住要讚美,「你們兩個手真巧。」
「我的功勞也不小耶!」江口靜介指著自己,頑皮地笑說。
江口靜信掃了一眼他愛笑鬧的弟弟,「你有什麼功勞可言?」他可一點都不認同。
「辣椒是我切的,還有這一道宮保雞丁……」
「嗯……」這回是他老婆童秋紅一臉地睥睨。
「沒說完嘛!我是說宮保雞丁外圍的裝飾是我的作品。」江口靜介趕緊解釋,以前他和秋紅還未結婚時還會吵吵鬧鬧,但婚後他是老婆至上,可和一般日本大男人主義完全相反,這點讓他的家人簡直看傻了眼,尤其是江口靜信。
「不會吧?寵老婆寵到這種程度?」江口靜信揶揄地說。
「人家寵老婆可沒礙著了你,不服氣不會找個人寵一寵,例如某某。」惠淳語帶嘲諷,有點酸葡萄心理。
「沒有人寵才悲哀呢!」江口靜信不甘示弱地回她一句。
眼看著戰火就要燃起,江口靜介適時地夾了塊雞丁往靜信的口中塞,讓他頓時停了嘴,但他的雙眼仍沒忘了放出兩道殺人眼光,如果眼神可以殺人,江口靜介心想自己準死無疑。
「吃飯、吃飯,別鬥嘴,難得吃一頓中國菜,你們可別搞壞了我和你們父親的食慾。」江口夫人下起命令。
於是四個人乖乖噤了聲,在他們眼中可是母親最大,母親大人都說話了,他們哪敢不聽;再說,今天是大年初一,依中國禮俗是不可吵架,要和和氣氣。
「我陪罪。」惠淳夾了些菜往江口靜信的碗中放,「你大人不計小人過了!」
「你幹嘛陪不是?」秋紅不解地問。
「因為是我先起哄的嘛!」惠淳聳聳肩,並不以為意,反正退一步海闊開空,且是皆大歡喜。
「我也不對!應該讓讓你,今天你們勞苦功高,我們理該道謝,謝謝你們煮了這些個好菜。」江口靜信也禮尚往來的夾了些菜到她碗中。
惠淳瞠大了眼,覺得有點受寵若驚,不過她知道這全是托江口夫人的福。
「江口媽媽,吃菜,這青菜比較不油膩,謝謝你和江口爸爸這幾個月來的照顧。」
「喂!行了吧?再夾下去沒完沒了,何不各吃各的,大家自己動手比較快啦!」江口靜介忙著想打破尷尬的氣氛。
可是他這一說,反而令原本尷尬的氣氛更是凝成一氣,惠淳羞得滿臉通紅,手飛快的收回自己面前。
大而化之的靜介沒發覺到惠淳的不對勁,但靜信卻發覺了,「吃吧!吃完飯去神社拜拜!」當他發現所有人將目光投注在他身上,他覺得很莫名其妙,「幹嘛那樣瞪著我看?大年初一去神社拜拜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不對!沒有不對!」所有人一味的訕笑搖頭。
沒有嗎?天知道啊!靜信可從來不曾這般心血來潮,對江口家人而言這是史無前例的,但他們卻無意道破,只當是順其自然嘍!
※ ※ ※
大年初一,神社正是人潮洶湧,不知不覺中,惠淳已經被江口靜信納入懷中,江口靜介和童秋紅則是故意讓人群將他們擠散了!
「糟了!看不見秋紅和靜介了!」惠淳在他懷中仍扭怩不安。
「沒事的,如果找不到人,他們會回車上等的。」
明明知道他是因為怕她被人群擠散才這麼熱心,但兩人緊貼著的身軀,仍讓她感到無所適從。
「想想辦法,我快不能呼吸……」惠淳求助地喊,她雖不矮,但仍需跟著腳尖四處張望。必須趕快找到出路!她著急地想,如果再不想辦法脫離這種窘境,她的身體恐怕會著火的。
而江口靜信亦然,他的情況真的好不到哪去,尤其是惠淳在他懷中不安地動來動去,這對他簡直是個折磨,原本不該有邪思的,但碰到她,他就是非常容易衝動。
「拜託!你不要動來動去的。」江口靜信極其忍耐地喊。
「我也不想呀!可是找不到退路很難受嗎?」
人擠人,就好像是十足的夾心餅,怎麼也不會好受,江口靜信非常能瞭解,因為他不就身在其中。
「OK!OK!我們別前進了!你現在跟我一步一步後退。」靜信收緊手力將惠淳摟得更緊。
惠淳不自在地掙扎了一下,她很想抗議的,但此時此刻實在不宜鬥氣,是該同舟共濟的。
「小心些。」靜信溫柔地提醒。
惠淳感動地點點頭,她心想,如果平常他也對她這麼溫柔就好了,但,她也知道自己是癡心妄想,他別對她再冷淡就阿彌陀佛了!
過了許久、許久,他們終於脫離苦海,兩人都拚命地呼吸著新鮮空氣,根本忘了身體還貼在一起。
時間過了好久,當他倆的眼神不經意對上時,他們又像相斥的磁鐵般,慌忙跳開,表情既尷尬又複雜。
「呃……謝謝!」惠淳感謝他讓她免於被無聊分子吃豆腐。
「我也要謝謝你。」江口靜信瞄了他身後的人群一眼笑說,「至少不用貼著別人。」
「什麼嘛!」惠淳嘟著嘴瞪他,「好像很勉強似的。」
「當然不是,我是非常不習慣方纔那種情形。」江口靜信坦白地說出他的感受。
「那我稱得上是你的救命恩人了?」惠淳一臉賊笑地問。
「嗯!」江口靜信點點頭。
「那對救命恩人你有什麼表示呢?」惠淳一臉鬼靈精怪地猛眨眼睛。
「我也救了你哦!你沒忘吧?」江口靜信回她一笑。
「這情形我還能忍受,因為以前搭公車就時常被人擠得像沙丁魚似的,但你可不同,你是安金仔粉的。」一口沒遮攔,惠淳的地方話就會出籠。
江口靜信當然是有聽沒懂,「什麼是安金仔粉?」
「就是很值錢嘛!」
「那你認為自己不值錢嗎?」靜信反問她。
「至少不是億萬身價,咱倆相差甚遠。」
惠淳的說辭向來就令他難以接受,所以此時她這樣形容她自己,他也不很贊同,但奇怪的是今天他並不想和她鬥嘴,「說吧!有什麼要求?」靜信微笑地說。
「哇!這麼大方?不怕我獅子大開口?也許我會要你送我價值不菲的珠寶也說不定哦!」
惠淳睨著他,想看出他在想些什麼,她甚至以為他會斥責她太貪心的,但是,完全沒有,她沒在他臉上找到不悅的神色,反而見他似寵溺的笑容,哇!有沒有搞錯?是他突然性情大變?還是她做起白日夢?
「說吧!想要什麼?我絕對送得起。」靜信大方地說著。
「是啊!你有錢嘛!」惠淳門聲咕噥,他的能力她並不感到懷疑,卻真的有點受寵若驚。
江口靜信看傻了眼,他還是頭一回看到人的表情可以如此瞬息萬變,說她是千變女郎,可一點也不誇張,「等你想到再說吧!」
「不,不用等,我已經想到要什麼了!」惠淳喚住他,臉上是那種賊兮兮的笑。
看到她盯著他瞧上瞧下,左看看右瞄瞄拭目以待,江口靜信已經有了很不好的預感,因而他全身發麻、疙瘩直起。
「不許後悔的喔!」惠淳特別強調。
「算了!你別說,我現在已經後悔了!」靜信暗罵自己簡直惹禍上身,沒事找罪受。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不許後悔。」惠淳再次強調。
「那也要看你要求得過不過份,而我又送不送得起,你別異想天開,哪有人用人來當禮物的。」
聽完他的話,惠淳爆發出有史以來最誇張的笑,她捧著腹部前俯後仰的,根本當她是身在無人之境,一點也不顧及形象。
「誰說我要你送人給我?我說了嗎?」偷得空閒,惠淳上氣不接下氣地問。
江口靜信不知她玩得是什麼把戲,所以不敢搭腔。
「我沒說吧?你是不是會錯意了?」惠淳強忍著笑再問。
「會錯意?才怪!你沒事盯著我猛瞧,會是我會錯意?我看你才是強同奪理。」江口靜信訕訕地說。
「我是看你身上有什麼可以送我做紀念,絕不似你說得那般,我心思可純正得很,是你自己想偏了吧?」惠淳忍不住又笑他。
「女人……」靜信氣得翻白眼瞪她。
「女人是可愛的動物,你有沒有更好的形容詞?」惠淳一臉可愛笑容地盯著他。
「依我看,女人該稱之為可怕的動物才對!」話一說完,靜信便轉身離開她,逞朝停車場的方向走過去。
惠淳緊迫在他身後,很不死心地嚷:「喂!你東西還沒送我…」
誰管她!靜信根本不甩她,腳步也不曾放緩。
眼看著落後了,惠淳乾脆停下腳步大吼:「江口靜信大笨蛋,出爾反爾,說話言不由衷,不守信用……」她邊罵邊看她一身的穿著。
都是它們,害得她行動不便,這輩子休想叫她再穿和服了!惠淳暗下誓言。
※ ※ ※
當惠淳走到停車場時,江口靜介和秋紅沒在那裡,反而是不該出現,不會出現的人出現了!
「嗨!」惠淳訕訕地打著招呼。
「你好!」吉澤百合子恭敬地回她一禮。
「我剛剛碰到吉澤的。」江口靜信急著解釋,雖然是沒此必要,但他不想讓惠淳誤會他。
「你不用向我解釋,你們聊,我四處看看,也許秋紅和靜介也在找我們。」惠淳正想踱開,手卻被扯住,她回頭睨著江口靜信,很是不解,「什麼事?」
「不用去找了!靜介和秋紅先回去了!」江口靜信說。
「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他不想說是靜介玩的把戲。
「那……」惠淳看了吉澤百合於一眼,而吉澤百合子正用楚楚可憐的眼神看著她。
光瞧著她就覺得自己敗定了!吉澤百合子的外表稱得上傾國傾城,個性又柔得似水,而那些全是她沒有的,如果他們要舊情復燃,惠淳覺得自己根本無力阻止。
「要不要我先回去?」惠淳問。
「不用了!我馬上要走。」吉澤百合子向兩人行了個禮,「改天再聊。」
不過吉澤才轉身,還未跨出一步,她的身體就搖晃得腳步不穩,江口靜信見狀,慌忙趨身扶住了她,「怎麼回事?」他有些擔心。
「沒事,我可以自己回去。」吉澤百合子幽幽地瞅著江口靜信說。
是真是假,惠淳無心去探想,她只是不想讓靜信難作人,「靜信,我看你先送吉澤小姐回去吧!我自己去搭巴士。」
「惠淳……」
靜信根本來不及阻止,惠淳丟下話就快步走出他們的視線而他又不好意思丟開吉澤百合子不管。
「抱歉,好像造成你的困擾了?」吉澤歉意地說。
「沒事,上車吧!」靜信聳聳肩,反正事已發生,多說無益。
他扶著吉澤坐進後座,其實只是下意識的,前座他想為惠淳保留,也就因為這個潛意識讓他發現,他真的愛上穆惠淳了!
「我們真的無法回到從前?」吉澤百合子哀怨地問。
透過後視鏡,他看見了吉澤眼中的埋怨,但他無心和她再續緣,一來是因為他發現自己的真心;另一件事則是前些天他才得知吉澤曾向他父親拿過一筆錢,所以他不可能再走回頭路。
「從前的一切已經是過去式了,提它沒用的,我已經有自己喜歡的人了,現在只能把你當朋友,如此而已。」靜信坦誠地說。
「什麼?你有喜歡的人?我不相信。」吉澤百合子激動地叫著,「我等了你好些年了!我不相信你不再愛我,如果你不愛我,為何剛才你不丟下我?」
「我當你是朋友,所以不能丟下你不管,和你說的愛情無關。」
靜信冷淡的語調讓她十分不悅,她無法忍受他的背棄,當年她為了他拒絕了多少貴公子的追求,要不是他父親從中作梗,她早得到他了!而今,說什麼她都不會放手,但見他無動於衷,她心中的怒火就是無法抑制的狂熾。
「我不會把你讓給那個女人的,不會的……」吉澤百合子發瘋似地將手橫過椅背,對著靜信又抓又拉,根本不在乎是不是會因此而發生意外。
江口靜信驚慌的怒不可遏,「放手,你瘋了嗎?會出車禍……」
話語未畢,車子又因他的手被拉離方向盤而脫了方向,在他想盡辦法要拔開吉澤百合子的手時,車子卻已衝過對面車道,而且「砰」的一聲,和對街的車子撞個正著。
一瞬間,車潮混亂,靜信早已失去知覺。
※ ※ ※
醫院的長廊空氣中含混著死寂的味道,江口家的人全國在手術室門外,眼巴巴地等著手術室大門打開。
江口夫人和惠淳兩人早已泣不成聲,而惠淳更是每等過一段時間她就喃喃自責著:「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先走開的,我不走開,也許就沒事了!」
惠淳的哭泣和自責惹得江口夫人好生心疼,她摟住惠淳的肩安慰道;「傻孩子,那不關你的事,是靜信自己運氣不好。」
「吉澤百合子……」惠淳抱住江口夫人,哭得更傷心了!
秋紅在一旁想安慰卻是半晌也提不上半句話,反而自己也紅了眼眶,淚眼婆娑地直流。
「你別哭呀!幫著勸勸媽和惠淳才對。」江口靜介畢竟是男人,雖然他也很擔心,但他比她們鎮靜多了。
「我沒辦法,我看到媽和惠淳哭就想哭。」秋紅無法讓自己忍住悲傷。
「爸,我看你和媽先回家休息,等手術結束後我再打電話回去告訴你們結果。」靜介說。
江口夫人不住地搖頭說:「我不回去,我一定要等到靜信沒事。」
「開完刀大哥還不見得馬上會醒,咱們要輪著照顧他,如果先累倒了,怎麼辦?」靜介理智地說。
「可是……」江口夫人還是猶豫不決。
「老伴,咱們還是先回去吧!老二說得沒錯,咱們不能病倒。」江口太郎也加人撫慰妻子的行列。
「等手術結束吧!讓我知道一切順利,好不好?」江口夫人苦苦地央求,她的丈夫和兒子全拗不過她,只好順了她的意思。
時間過得特別慢,像似在磨著人的心般,既椎心又可怕,像死刑犯在等待槍子穿過身體的那種感覺。
終於手術室的門開了!醫生由裡頭走了出來,他取下了口罩說:「靜信少爺不會有生命危險,不過他的腿受到嚴重擠壓,以後恐怕會不良於行。」
「天呀!」江口夫人聽得差點暈倒,惠淳忙扶住了她,可是她的眼不曾從醫生臉上移開。
「醫生,他的腿有沒有機會復原?」秋紅焦急的問。
「看他的毅力,如果他有恆心,還是有可能再站起來。」
惠淳不敢置信地睜著大眼,這輩子她沒這般恐懼難受過,彷彿傷是在她身上般,而她也真的希望自己能代他受傷。
「友田,麻煩你了!」江口太郎深深地頷首致謝。
「江口老爺言重了!以後就靠你們鼓勵他了!很多人一開始很難接受這事實的,所以我擔心靜信少爺會受到很大的打擊。」友回醫生叮嚀著。
「我們會盡力去做的。」江口太郎以大家長的身份代眾人回答。
「路還很長遠、艱辛,多保重,別累倒了!」友田臨走前,打氣地丟下一句。
他們都懂,也都明白,醫生的話無異是在表示,靜信的腿傷並不樂觀,這個消息讓他們的心猶如壓上千斤重石,不知明天該如何去面對?更不知如何面對靜信。
※ ※ ※
晨曦的光緩緩投進病房,江口靜信醒了,他想動,卻覺得全身都在痛,不過雙腿卻是沒什麼感覺。
撐開沉重的雙眼皮,馬上入眼的是趴在桌上睡著了的惠淳,這讓他覺得奇怪,不明白他為何在他房裡?
「惠淳……」他連聲音都有氣無力,怎麼回事?
「嗯……呃……你醒了!」惠淳慌忙睜開睡眼,表情像發現新大陸似的。
「怎麼你以為我一覺不起嗎?否則我醒來也值得你如此高興?」待江口靜信看清這不是他的房間時,他大吃一驚,「怎麼回事?這是哪裡?」
「你忘了?你沒傷到頭部吧?」惠淳慌了!她急促地按下緊急鈴想喚來醫生。
江口靜信看她神情焦慮很是心疼,想伸手握她的手安慰她,卻發現他的手動不了,他看向手,才發現有障礙物。
「怎麼回事?」靜信又大吃一驚。
「你發生了車禍,忘了嗎?」惠淳好怕,怕他得了失憶症。
「車禍?」江口靜信努力的回想,接著他大叫:「對!車禍,我撞上對面的來車,其他人呢?有沒有事?」
惠淳誤以為他問的是吉澤百合子,她的心像被刀捅了似地痛著,但她還是回答:「吉澤小姐沒事,她只是受了點皮外傷。」
「我問的是對方車內的人。」
「他們,他們有一個被碎玻璃傷了臉,不過整型醫師說無大礙,只要動點小手術就行了!」
「沒生命危險吧?」靜信憂心地問。
「沒有。」惠淳笑得想哭,一想到他可能終生殘廢,她的心就開朗不起來。
「你怎麼了?是不是累了?」惠淳的異狀引來靜信的關切。
「我沒事!」惠淳趕緊勉強擠出一抹笑容。
「要不要回去休息?」
此時醫生開病房門走了進來。
「友田醫師,是你救了我吧?」友田醫師一進來,靜信立即微笑地問。
「是你命不該絕,怎麼樣?有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友田醫師盡責地問。
「全身不舒服,不過雙腿好像沒知覺。」
「你告訴他了?」友回醫師轉問惠淳。
惠淳驚慌地直搖頭,她的不對勁馬上讓江口靜信心生疑竇,他睨著她問:「你們有事瞞著我嗎?」
「沒有……沒有……」惠淳向來不善於撒謊,所以她說得結結巴巴。
「友田醫生,我的腿是不是有什麼毛病?」靜信焦急地問。
「這……」友田醫師為難的眼神來回於他倆之間。
「是我的身體,我有權知道一切。」江口靜信沉聲道。
靜信的聲調聽起來挺嚇人的,雖然此刻他人躺在病床上,但未損及他與生俱來的王者之風,友田醫師為他懾服了,「好吧!我告訴你,遲早你也是要知道。」
「友田醫師……」惠淳更加心慌意亂了。
「如果你想阻止友田醫師就請你出去。」靜信不容否決地說。
這下子惠淳只得乖乖地閉上嘴了!
「是這樣的,這場車禍使你的下半身神經受到嚴重壓迫,所以你的雙腿將會暫時失去知覺。」友回醫生盡量委婉地說,避免造成病人太大的刺激。
「暫時是指多久?一天、兩天或者是一年?還是十年?」
靜信的表情十分駭人,友田醫師不敢回答他,因為他也沒有把握。
惠淳看得不由得心痛萬分,她知道這樣的事實對一個原本意氣風發的人而言,是個重大地打擊,「靜信,你別心急,只要你有恆心,一定會好的。」她柔聲地安慰著。
「你住口!」江口靜信狂吼一句,現在任何人說任何話對他來說,全是風涼話,他完全聽不進去的。
不良於行?終身殘廢?天啊!他到底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老天爺為何要如此懲罰他呢?
「出去……」他粗聲命令道。
「靜信,你不要生氣,你聽我說……」
江口靜信根本不給惠淳說話的機會,他發瘋似地嘶吼著:「出去!出去!」
友田醫師忙喚來兩、三個護士按住他,接著又為他注射了一針鎮定劑,他才沉沉的進入夢鄉。
友田醫師走出病房前對惠淳說:「慢慢來,急不得的。」
病房內只留下惠淳和熟睡的江口靜信,看著他的睡臉,她有股想哭地衝動,而淚真的無聲無息地掛上她的臉。
※ ※ ※
「對不起!靜信先生不見惠淳小姐。」特別看護走出病房來。轉達了江口靜信的意思。
惠淳早猜到他會有這種反應,但秋紅卻為她大抱不平,「我們是他的親人,他怎能擋我們於門外?」
「他只說不見我,並沒有說不見你,你進去看他吧!我在外頭等你。」惠淳平靜地說。
「真是的,你幹嘛委曲求全,你還是跟我進去看他吧!我不相信他會狠心趕你出來。」秋紅不平地說。
「秋紅,你別生氣了,你忘了他是病人嗎?」惠淳好言相勸著,其實她是很想見他,但自從他知道自己可能終身不良於行後,他就一直把她拒於門外,不管是誰陪她來,他始終不改初衷。她大可死心的,但偏偏她就是死心眼,甚至老是抱著希望,相信有一天靜信會突然願意見她。
「我也知道他是病人,也知道凡事要順著他些,但是我實在看不慣他這樣對你嘛!」秋紅邊說邊掉眼淚。
「怎麼你愈來愈愛哭?以前你自己吃了多少苦,你也沒這樣,別教我自責了好不好?」惠淳反倒扮起安慰者的角色。
「我也不想,可是控制不住嘛!」秋紅揮拭著淚說。
「好了!進去吧!再不進去粥就冷了!」惠淳提醒她。
「說來說去你又關心到他。」秋紅氣嘟嘟地說。
「換作是你也會這樣的,別鬧了!快進去吧!」惠淳把粥遞到秋紅面前,「別說是我做的。」
「為他做了那麼多事還不讓他知道,你未免太傻了吧?」
「反正別告訴他,說了他一定不吃,小姐,你要進去就快進去,別婆婆媽媽的。」
「那你在外頭別走開。」
惠淳點頭,望著秋紅走進病房。
※ ※ ※
病房內充斥著藥水味,秋紅走進去就看到江口靜信兩眼死瞪著門板看。
「想見她讓她進來見不就得了!」秋紅也很為難,一個是她的好姐妹,一個又是丈夫的兄長,見他們互相折磨,她真的很難過。
而江口靜信只是沉下了臉,他無法對秋紅惡臉相向。
「讓惠淳進來好不好?」秋紅哀求地說。
「不要惹惱我,你回去吧!」靜信冷冷地答。
「我送吃地來。」秋紅無奈,只好轉移話題。
「我不餓,先擱著吧!」
靜信了無生氣的揮了一下手,打從入院後,他的胃口就沒有好過,臉龐削瘦了許多,整個人看起來憔悴了不少,他本人還不清楚,但旁人可看不下去,偏偏江口夫人心腸軟,不想勉強他;而江口老爺又事事順著他,所以秋紅只好自告奮勇來做這吃力不討好的工作。
「你非吃不可,除非你存心絕食。」
秋紅決定無所不用其極,也不在乎手段如何卑劣,反正她的目的就是要他好好地吃一頓,而她相信江口靜信不會凶她。
「秋紅,你不要逼我,看在我把你當親妹子般疼愛的份上,你別來煩我,我要一個人靜一靜。」
靜信的眼神顯得無奈又落寞,他的目光始終在緊閉的門板上,彷彿要將其看穿透一般。
秋紅瞄了他一眼,旋即看透他的心思,她很為他和惠淳難過,看到兩個彼此吸引的人互相折磨,是一件痛苦的事,何況一個是她的姐妹,一個又和她親如兄長,她實在不想看到兩人這麼分開。
「給惠淳機會,對她好一些,好不好?」
「如果你要來跟我談她,你就回去吧!我什麼都不想聽。」
「大哥,你這樣對她並不公平……」
「我和她只稱得上是主雇關係,既無感情也無承諾,我不需要說什麼負責任之類的話。」靜信語氣冷漠又不帶情感,眼神更是冷得足以冰凍人心。
這樣無情無意的話他說得出口?秋紅不禁要懷疑她的猜測是否錯誤!
「不提責任,你難道不曾喜歡過她?」
不喜歡嗎?那恐怕是騙人的,可是現在的他怎敢和人談情說愛?他相信惠淳可以找到更好的男人托付終生,他怎能連累她一輩子!所以只好有情化無情,靜信無奈地想。
「我從沒喜歡過她,反而是被她纏得很煩,如果不是看在她是你好友的份上,我早送她回去了!」
秋紅不敢相信她親耳聽到的,她一直以為江口靜信是有點喜歡惠淳的,難道是她想錯了?
「我累了!你回去吧!」江口靜信冷冰冰地下起逐客令。
在秋紅的眼中他變了!變得冷漠無情,變得難以親近,再也不是她熟悉的好大哥了!
「放棄她是你一大損失。」秋紅不禁感歎。
而他又何嘗不知道!但愛的愈深,他就愈希望惠淳能得到幸福,他不想自私地留下她,一想到自己可能下半生都得依靠輪椅度日,他決定狠心地斬斷和惠淳的情絲。
「你回去吧!」靜信閉上了眼,再度下起命令,「順便叫她別再來煩我了!」
※ ※ ※
「大哥真的這麼樣說?」
秋紅不敢將江口靜信的話轉告給惠淳,只好先找她老公江口靜介商量了!
「原本我以為大哥是喜歡惠淳的,誰知道他說得那麼絕情,害我都不知該如何對惠淳說了!」
江口靜介心煩的在房間來來回回踱步,木板床被他踱得咚咚作響,可是走了老半天,他也沒理出個所以然來。
反倒是秋紅心思較細密,她揪住他的衣角叫道:「我知道了!」
秋紅的叫聲可把江口靜介嚇了一跳,他誇張地撫著心口說:「你不知道心臟病是被人嚇出來的嗎?」
「人家沒心情跟你開玩笑啦!」秋紅嘟著紅唇嗔道。
老婆至上!老婆至上!江口靜介忙迭地賠起不是,他怪模怪樣的表情可真令秋紅髮噱,他哪像是大集團的繼承人之一。
「別逗了!你還當自己是三歲孩童呀!說正經事吧,惠淳是我最好的姐妹,我可不要她傷心的回去。」秋紅正色地說。
「如果大哥不喜歡,我們也不能強迫他。」江口靜介甚感為難,兩邊都偏袒不得。
「我還是覺得大哥喜歡惠淳,甚至可以說是愛上惠淳了!」秋紅大膽假設。
江口靜介卻嗤鼻笑她,「你當自己是編劇啊!」但當他接收到秋紅兩道高壓電眼時,他不敢再逞口舌之快,乖乖地閉上了嘴,溫馴的程度比只小綿羊還誇張。
「我這麼說當然是有我的理由,你想一想,惠淳來了那麼久,大哥可曾趕過她?為何早不趕晚不趕,偏偏在出了事後他才嫌她煩,這不是很奇怪嗎?」
再笨的人恐怕也能聽得出秋紅的弦外之音,江口靜介經他老婆這一提醒,馬上茅塞頓開,女人的確較男人細密,他不得不承認地不禁佩服的肝腦塗地。
「大哥一定是不想拖累惠淳。」他加以臆測真相。
「我就是那麼想的。」秋紅贊同地看著他。
「那你說該怎麼幫他們呢?」江口靜介問。
秋紅蹙眉深思,突然她靈機一動,「大哥快出院了不是嗎?」
她這輩子沒當過紅娘,突然心血來潮想當上一當,再說不成就這一樁美姻緣,恐怕此生她都會抱憾;另則是因為她受了惠淳太多恩澤,如果嫁給靜信是惠淳衷心所願,那她這為人好友的,更該兩肋插刀。
主意一打定,秋紅侃侃而談:「前陣子大哥不是說他想到千葉的別墅去休養?那他一出院,咱們就安排他去住那裡,再叫惠淳去照顧他,妥不妥當?」
「不好吧?」江口靜介深覺不妥。一來他擔心他大哥會動怒,二來他怕他大哥若真的一輩子復原不了,那不是要拖累惠淳一輩子,「這種事咱們旁人還是別管的好。」
「可是……」秋紅還是覺得她的主意很好。
「不如這樣吧!咱們由惠淳自己決定,如果她無怨無悔,咱們就幫忙;如果她不願意,我們就別勉強人家,好不好?」
江口靜介話語方落,惠淳就在門口堅決地決定她的抉擇,「我去。」
不是她有意竊聽,而實在是江口靜介和秋紅這兩夫妻太粗心大意,根本大門未關,所以她才會把話從頭到尾聽得原原本本。
「惠淳,你可要考慮清楚……」秋紅十分擔心。
惠淳卻篤定地阻止她的下文,「你們別勸我了,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不論他變成如何,我的心意不會改變,除非他另娶她人。」
惠淳心意已決,江口靜介和秋紅也心知改變不了她的意念,只好在心底暗自祈禱,但願上蒼保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