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下那一身驕傲的黑色緞面錦袍,取而代之的,是一襲土灰色的簡陋布裙。
她,霍語瓏,告別了過去十八年的刁蠻與跋扈。
爹爹最愛的黑,不再是屬於她的尊貴色彩。
茫然立於雪花紛飛的市井之中,仰首望天,染白的天際不斷降下霜雪。
從此之後,她的人生將沒有春夏秋,永遠地留在冬季。
手捧樸大伯給的一隻破碗,她咬緊牙齦,開始挨家挨戶的乞食,然而撇不下的自尊與身段,讓她餓上了兩天肚子。
「喏,這個給你。」
再度兩手空空回到土地廟,一個行動不便的婆婆塞了粒白饅頭到她手裡。
她瞪著手上硬如石塊的饅頭,萬種思潮同時上湧,抬起頭想對婆婆說句謝,只見人已走到後院的草叢去,八成是去小解。
咬著凍壞的饅頭,她小口小口的慢慢餵進乾澀的喉嚨裡。
當婆婆走回來,她趕緊迎向前去。「謝謝你給我這饅頭。」
「唉,明明是個年輕人,有手有腳,肯工作的話,有什麼做不來的?」也不看她,逕自坐到一處乾草堆上。
知道婆婆的話全是好意,她也不吭聲,垂下眼睫靜佇著。
「人一老,就被那不孝兒子趕出家門,是不得已啊,你才幾歲,去乞討也不會有人搭理。」說著和樸大伯相反的話,婆婆重咳了幾聲,神色有些異樣。
她仍然沒回話,只覺口渴難耐。
夕照殘盡,在外乞食的人一個個返回土地公廟。
這時的霍語瓏,已因過度疲憊而在牆角一隅沉沉睡去。
入夜後,劇烈的咳嗽聲伴隨著驚天搶地的呼嚷劃破寂靜。
意識恍惚地看著眼前一團亂的人影,霍語瓏急忙起身,才發現之前捨她一粒饅頭的婆婆正大量咳血。
待在霍府嬌生慣養又衣食無缺的她,從不曾見過這等慘狀。
蒼白枯朽的面容奄奄一息,渾濁的老眼只待往上一翻,就撒手人間……
「婆婆!」莫名的恐慌促使她撲過去。
束手無策的眾人,似乎打算看著婆婆嚥下最後一口氣。
「找大夫!你們找大夫了嗎?」察覺了大家的無助,她激動地抓住樸大伯急問。「婆婆需要大夫,否則她會死的。」
樸大伯表情哀淒的搖首。「沒用的,她這病拖得太久,何況,哪來的錢為她請大夫?」
「沒錢先欠著呀,你們……算了!」驟生的力氣讓她衝出廟外。
一路奔到村裡惟一有大夫診治的醫館,她拚命拍打門板,直到有人滿臉不悅地前來應門。
「半夜三更的,你這個臭乞丐想做什麼?」婦人一臉嫌惡的罵。
「有人生病了,我要找大夫。」
「你有錢嗎?」
「我……我現在沒有,但是……」
話未說完,婦人抓起旁邊的掃帚趕人。「去去去!沒賺頭的事兒休想要我丈夫出診!」
「那可是一條人命,做大夫的豈能袖手旁觀?」她瞪大眼不死心地喊。
「做大夫的也要養家活口,何況救你們這些臭乞丐,簡直是浪費!」說罷狠狠將門關上。
霍語瓏狼狽地跌坐在雪地上,果真是天寒地凍心更涼。
於是,即使她竭盡力氣地趕回土地公廟,仍未見著婆婆最後一面。
用最簡陋的方式將遺體埋於後山中,婆婆的一生,確實應了那句——塵歸塵、土歸土。
人世間真正的無情,究竟是來自於人性的自私,還是避不掉的生老病死?
下了一夜的雪,今早卻陽光和煦,帶來些許暖意,讓預備上街採購過冬糧食的東晏芷高興得要命。
婉約靈秀的一雙鳳目笑成彎月,滾白邊的黛色衣裙和兩頰腓紅相互搭應,她心情愉快地哼著家鄉曲兒,望著雪皚皚的山脈搖頭晃腦。
「瞧你笑得這麼開心,是在想什麼?」坐在無棚的板車上,邱海堂被她臉上的燦爛笑容給弄糊塗了。
「你不覺得嗎?連續降雪的日子突然出了個大太陽,會讓人一整天的心情很好。」她輕輕柔柔地說著,天真的個性表露無遺。
「確實,不過你倒捧老天爺的場,大晴天就心滿意足地笑個不停。」
那是因為身邊正好有你陪伴哪!東晏芷在心裡大聲喊著,又不禁暗罵自己真不害躁!
抵達逸水村後,他們停留了幾個固定往來的商家,採買薯類、蔬果、醬料、醃漬物、及一些必要的日用品。
把東西搬上板車後,用繩索交叉纏繞綁緊,才不致行走時散落一地。
東晏芷仔細地清點過後,又極力想著是否漏掉了什麼。
「差不多了吧?」
邱海堂那頎長身軀自後頭走過來,輕易擋去她頭頂上的光影,感覺他的氣息就圍繞在自己身際,紅了大半天的雙頰繼續灼燒。
如果她有足夠的勇氣,或許一轉身就偎進他的懷裡。
「晏芷?」奇怪她怎麼不回答,於是走到她面前。「你怎麼在發呆?」
「噢,嗯、嗯,都差不多了。」她窘迫地胡亂點著頭,深怕心裡的意圖被他瞧出端倪,怎知當她回答完了,又換他沒有反應。
她納悶地抬起臉,發覺他正神色震愕地望著身後。
於是她也跟著扭轉過頭,想知道他何以露出這般吃驚的表情。豈料,在看到眼前情景之後,也和他同樣定住不動。
當日的刁蠻千金竟淪落為路邊要飯的乞丐?
「海堂哥,這……」她期期艾艾。
「走吧!我們該回去了。」不讓震驚的情緒湧生出太多同情心,邱海堂當機立斷的轉身,從容不迫地坐上板車。
「可是,她現在這個樣子,你不覺得很可憐嗎?」東晏芷頻頻回首,過度善良的本性使她不忍就此甩頭離去。
「她變成什麼樣子都和我們無關。」
她不明白,為什麼每回碰上了霍家千金,一向古道熱腸的海堂哥就變得這般冷漠,再怎麼記恨,也犯不著如此刻薄呀。
按捺不住心中的憐憫,她摸了摸小錢袋,裡頭還剩一點銅板,幾經考慮之下,就跑到了蜷縮在一堵石牆前的乞兒面前,迅速將銅板放進了破碗裡,她不敢遲疑的轉身就跑。
瞪著破碗裡突然出現的玩意兒,霍語瓏發了好一陣的呆,忘了要抬頭瞧瞧這位好心人的模樣。
等到她慢吞吞地抬頭尋望,人早不知到哪兒去了。
將銅板抓在手裡,她似想到什麼。
霍地起身往一間專賣糕餅的鋪子跑,買下她垂涎已久的黑棗糕,雖然花掉所有的錢只換來一盒微不足道的餅,她卻毫不後悔。
一股作氣跑回土地公廟,想將心愛的黑棗糕讓大家一塊分享,怎知每個人都皺起了眉頭。
「這年頭還有人會賞錢,真是不容易。」樸大伯黑溜溜的一雙凹眼瞪著她。「但你知不知道,買這黑棗糕的錢,可以讓大家吃到熱騰騰的肉包子?」
「但我喜歡吃黑棗糕。」她沉下臉回答。
「既然這樣,一整盒你自己留著慢慢吃,像這種餵不飽肚子的東西,只適合有錢人家做飯後甜點,我們沒這福分!」他瞥過臉去不看她,其他人也只能默默將糕點放回。
「有錢人家又怎樣?一樣都是人,而黑棗糕也只是食物的一種,大家都有資格吃啊。」許久未曾發過脾氣的她,在樸大伯的數落下倍感憤怒。
他們賤踏的不是食物,而是她這難得的好心!
「你以前是千金大小姐吧?」樸大伯凌厲的目光盯住她。
「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倘若你連明天是不是還活著都不確定,花這種錢貪口腹之慾,只是可笑的舉動。」
「我會活著的,我一定會活著的!」不服輸的她,信誓旦旦的大聲說著。「但現在,你們非得吃這黑棗糕不可。」這是她心裡小小的堅持。
樸大伯當然不會知道她在想什麼,也只能淡然回答:「想吃的人就吃吧,只怕一旦嘗過後念念不忘,往後日子更難熬。」
無所謂。
看著其他老伯與婆婆吃著黑棗糕時那幸福的表情,她反覆在心裡說著。
無所謂。
她還年輕,但若真的死了,反正也不會有人可惜。
可這些個遭受兒女遺棄的老人家,若在死前都沒嘗過人間美味,這一生,就真的白走了。
天際吹著淒厲的寒風,湖面結冰,地面封凍。
今天仍舊不是個乞討的好日子,餓了幾頓,終究還是得冒著風雪出來。
寥無人跡走動的街道,讓她打消了念頭,決意返回廟裡繼續餓肚子。
走了幾步,一棟民宅的門突地打開,一名上了年紀的老太婆負痛的撲倒在雪地上,後頭有個潑辣少婦追出。
「養你真不如去養頭豬,豬養胖了還可以拿去賣或宰了吃,哪像你老了什麼事都做不好,要不是阿蔡怕鄰居街坊說話,早把你趕去街上討飯吃!」惡毒兼羞辱的話讓老太婆嗚咽地哭了起來。
「哭什麼哭?阿蔡不在沒人幫你,外頭雪這麼大,我看乾脆讓你凍死算了,免得浪費家裡米糧。」
少婦的趾高氣昂,瞬間扯動了霍語瓏心底的某根弦。
她想也不想的將碗擱下,伸手前去攙扶老婆婆,出其不意的動作讓另兩人怔忡著看她。
「喂,你是誰啊?」
「這位婆婆的年紀都這麼大了,你為什麼要這樣欺負她?」穩住老婆婆笨重的身軀後,霍語瓏聲色俱厲地質問。
「拜託,你也不過是個髒兮兮的臭乞丐,憑什麼管我家閒事?」少婦諷刺冷笑,說完又不屑地撒撇嘴。
「她是你的長輩,說什麼你都該善待她,更何況冰天雪地的,你推她坐在地上,存的是什麼心?」焰氣高漲的怒火,彷彿刁蠻千金的囂張氣勢在反撲。「你忤逆自己的婆婆,就不怕遭天譴嗎?」
「哼,不用你管!」少婦沒好氣地兩手叉腰,眼尖注意到地上的破碗,當下撿起來便朝她臉上扔過去。
「啊——」
來不及問躲的霍語瓏,就這麼硬生生地任額頭劃出一道傷口,血流如注,冰冷使得痛楚來得緩慢幾秒,但殷紅的血卻毫不遲疑地泊汨滑下。
剎那間,眼前忽地大旋轉,抓著老婆婆的手跟著一鬆。
少婦根本不以為意,只狠狠瞪了老太婆一眼,冷哼一聲回到屋裡。
老婆婆也無感激之意,急急忙忙丟下她便跟著入屋。
兩腿一軟,她倒進白茫茫的雪地之中,看著蒼涼的天幕,依舊不斷地飄下雪花,突然覺得,這樣死去也是好的……
「快點起來!你想死在這裡嗎?」
有個氣急敗壞的吼聲在她腦門邊嚷著,接著,一張陰鬱惱火的臉龐出現在她的視線上方,毫不費力就將她整個抱起。
乏力的眼臉頹弱的半閉半睜,來人的吼聲如雷,讓她不得好睡。
啊,是那個和她有仇的花臉獅子郎……
「早該死的,在我出生的時候……」她喃喃自語。
「振作點,你不過是血流得多一點,不會有事的!」該死該死該死,明明不干他的事,為什麼這會兒抱著她在雪地上狂奔?
「如果……如果沒有活下來……就好了……」
邱海堂心急如焚,聽著她含糊不清的囈語,竟迷失了方向感。
雪下得太過急促,想在一片白茫茫中辨識出哪條路是哪條路,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真……真希望……」
她還有希望?兩手快脫臼的他,在迷路之餘都快絕望了。
「希望那個時候……沒有……」
站在分岔點上,他只希望她乖乖閉上嘴,別再使他分心。
「沒有欺負過你……」
什麼?邱海堂震動地朝下一望,發現她才講完那句話便真的暈過去。
但,如果沒有當初的序曲,今日的他,心中也就無須那樣百感交集了。
二度在這張床上醒過來,霍語瓏的心中五味雜陳。
照顧她的人,仍舊是這位柔美清麗的纖婉女子,見她慢慢睜開眼,不禁鬆一口氣的有了笑容。
「太好了,你醒過來了。」
此刻,她的額頭包紮著層層紗布,陣陣疼痛擾得她不斷皺眉,虛脫得沒有一點力氣讓她掙扎坐起。
「肚子餓不餓?我煮了點山芋粥,很適合生病的人補充體力……」東晏芷直覺一頓,不對,她這回是受傷,不是生病哪!
「對不起,三番兩次受你的恩惠。」儘管她臉上表情仍是沒有半點起伏,但口氣上已有明顯軟化。
「呃……該怎麼說呢,雖然我們非親非故,不過,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團裡正好缺個人手,你可以留下來幫忙。」
在以往,她對於這種溫柔賢淑又善良大方的女人最是反感,總覺得她們的肚子裡不曉得有沒有暗藏詭計;可是眼前這一個卻弭除了她的疑慮,她言談間所散發出的真誠與善意,都讓人無可挑剔。
「可是我什麼都不會。」她拒絕了。
「不會可以學啊,而且我會幫你。」
她無動於衷地搖頭。「算了吧,我只會搞砸一切。」
「為什麼要這樣否定你自己?你和大家一樣四肢健全,只要有心,沒什麼事是你做不來的,不是嗎?」
「如果我真的做不好,說不定還會害了你。」
「放心吧,我爹就是團主,不管出了什麼事,都不會害我挨罵的。」東晏芷熱忱地一徑說服她。「還有,我的名字叫做東晏芷……對了,你幾歲來著?」
見她滿臉歡欣之情,霍語瓏再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十八。」
「我和你同歲,我們互稱名字就好,你叫做……」
「請叫我『無名』。」她不讓她說出自己原先的名字。
「無名?」
「嗯。」
「那好,從現在起你就是我們『大雕團』的一份子。」或許是團裡連個年紀相仿的同性朋友都沒有,東晏芷眉開眼笑興奮極了。「你等著,我去把這好消息告訴大家,然後端碗山芋粥來給你吃。」
「等、等等!」
「還有什麼事?」
霍語瓏看著她那雙坦率明亮的澄眸,竟有些自慚形穢。
「你為什麼要這樣幫我?」
「因為你是海堂哥救回來的人,我相信這是緣分。」
「緣分?」
「是啊,若非緣分的牽引,我們又怎會在冥冥中湊在一塊?」東晏芷肯定地說著,聲音隨著人走出房外而漸遠。
緣分?世上具有這種東西?
她繼續靜躺在床榻上,腦中千緒萬端的掠過幕幕往事,漸麻木的悲傷,讓她可以更加堅強、更加勇敢的面對往後未知的人生。
東晏芷前步剛出,邱海堂的後腳便踏進房內。
「真沒想到你肯留下來。」
聽到他的聲音,霍語瓏嚇一大跳,卻故作鎮定地斜睨他。
「我知道你很討厭我,放心吧,我只是敷衍她,等我有力氣下床,我自會走人。」
邱海堂倒顯得氣凝神定,雙手交疊在胸前睇視她,沒多作表示。
「按禮貌,我也該跟你說聲謝謝。」在她冷傲如雪的面容上,輕輕吐出生硬不自然的感激之語。
只見他好整以暇地徐徐開口:「看你這樣子,就知道你並非發自內心的感謝我,說不定還嫌我多管閒事,沒讓你早死早投胎吧?」一雙俊眉朗目很是不以為然的輕揚起。
「雖然過得生不如死,但我沒你想像的那麼不愛惜生命,否則也不會苟延殘喘的活到現在。」
「說得也對,曾經是叱吃一時的刁蠻千金,一夕之間卻淪落成要飯乞丐,那種心情我多少可以體會。」說完這些諷刺的話,邱海堂立刻就後悔了。他沒理由這般憎惡她,就像晏芷說的,過去的就過去了,他為什麼要小心眼的一再記仇?
霍語瓏並沒有因此而被擊倒,也沒有露出受傷的神情。
「從離府至今,像你這樣額手稱慶、冷嘲熱諷的人,我不知已遇到了多少,你真討厭我,可以再狠毒一點,否則是傷不了我的。」
不知怎地,聽到她偽裝堅強的一番犀利言詞,心中忽地興起波瀾,想大大的為她喝采。
「既然這樣,你就照著自已先前允諾晏芷的話留下,何必管我說了什麼?」
「你究竟是什麼意思?」她冷眼娣視他。
「我的意思很簡單,我們現下人手不足,你留下來湊湊人頭也好,更何況能使喚你這千金大小姐,我倒是樂意得很。」他不著痕跡地勾唇一笑。
霍語瓏當然不相信他的片面之詞,只不過,她注定還是留了下來,成為「大颶團」的打雜女工。
東並揚不甚滿意地瞪著這個甫上工就搞砸一切的丫頭。
由於晏芷與海堂隱瞞了她曾是霍家千金的事實,因而東並揚也就理所當然的狗眼看人低,一下子派她去幫忙準備伙食,一下子命令她去縫補衣服,怎料這丫頭竟然什麼都不會,花椰菜誤判為空心菜,衣服補錯破洞,將袖口整個縫住,
到最後,只好讓她改劈柴火和做些簡單的打掃工作。
「記住!劈不動就算了,用不著逞強,要是弄壞了斧頭,我只好把你請日街上去。」東並揚耐不住性子的下了最後通牒,若非看在寶貝女兒的面子上,他才不要用個什麼都不會的廢物,真是浪費米糧!
雖然被罵得極慘,但霍語瓏還是安分地走向劈柴的地方。
或者,這種使蠻力的工作,比較適合她吧。
舉起斧頭大力一劈,剖成兩半的木薪應聲躺地,準確無誤的命中率連她自己都嚇一大跳。
「這個好,我適合出賣勞力。」她不禁喃喃自語。
劈上一陣,果真是愈劈愈起勁,儘管她已經香汗淋漓、氣喘吁吁,還是持續不停地埋頭苦劈,毫不理會兩隻手臂已酸疼地在抗議。
「怎麼,一肚子怨氣無處發,就對著木柴發洩?」戲譜而熟悉的聲音伴隨著邱海堂那英挺煥發的身影出現。
她停住動作,因過度勞動而滿臉脹紅,不住地低喘。
「你對我的意見,似乎比團主還要多。」她蹙起眉不悅地瞪著他臉上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今天是晏芷的生日,我們打算好好替她慶祝,不過事先要保密,好給她一個驚喜。」他聳聳肩。「如何,要不要參加?」
聽他開口閉口的喊著「晏芷」兩字,她的心裡頭莫名地感到不舒坦。
「不要。」她淡漠地回答。
「你若想和大家打成一片,最好還是加入,否則要被排斥了,可別說我沒提醒你。」他目光深邃地跟緊她每個表情變化。
「我不在乎,已經習慣了。」
他當然知道,她會留下只為圖得溫飽,無意結交朋友來改變自己。
「但晏芷待你不錯,這個你應該比我清楚。」
「我會祝她生日快樂。」
「就這樣?」
「我要劈柴了,今天挨的罵已經夠多了。」舉起斧頭,她一瞬不瞬地劈下。
點點頭,他想自己是無法勉強她的。「好吧,既然你如此堅持,我也就不強迫你。」
霍語瓏專心地劈柴,正在揮汗如雨的同時,一條乾淨的毛巾遞到她眼前。
「先擦擦汗吧,否則風一吹又受了風寒怎麼辦?」
她迅速偏過頭來看著這個不時以銳利言語報復她的男子,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也正直勾勾地凝視她。
這是為什麼?
仔細瞧他,才察覺他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瀟灑不羈、俊朗英颯,每個眼神都似能夠看穿人一般的銳利。
「不用了。」她音調不穩地撇回目光,心跳不期然加速。
「拿去吧,」也不管她是否會棄之於地,邱海堂將毛巾硬是塞到她空著的掌心中,卻又發現什麼。「你瞧你,冷天裡劈柴劈到手都凍得破皮又發紫,團主不是叫你用不著逞強嗎?」
當他溫熱的手指觸碰到她的手,她幾乎低呼出聲。
「很痛對不對?」他霸道的取下她另一隻手上的斧頭,審視她兩隻傷痕纍纍的手,眉心漸漸聚攏。「不是被刀劃到就是被針扎出孔,你可真是多災多難!」
「放開我!」她抗拒的急欲縮回手。
他鐵鉗似的一雙手卻不容她退卻。「走吧,我替你上藥。」
「不要!」
「不要也得要,否則你明天怎麼繼續工作?」
「那也不干你的事!」
「那就試試你有沒有辦法扳開我的手了。」說話時也同時強拖著她走。
有沒有搞錯?這輩子只有她蠻橫無理,還沒遇過比她更不講道理的人。
等她被按在椅子上,兩手上塗滿冰冰涼涼的膏藥,那張專注而嚴謹的面孔,又輕易地奪去她的思緒。
這個男人是怎樣的男人?
和紹俊哥不一樣,和那些個張三李四、阿貓阿狗也不一樣。
她依舊死死瞪住他,直到他得意地揚起臉說了句:「很好,這樣就行了。」便拍拍屁股走人。
嘲諷她、刺激她、羞辱她,卻又不著痕跡地幫助她,這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