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紐約
藍綾心情鬱悶的掛上電話,為這個千篇一律的結果感到頹喪與不安。
她打回台灣家裡的電話總是不通,打到姊夫的公司,他的秘書說他出差。可是自從她被帶到闕家別墅後,大半個月過去了,她幾乎每天都偷偷找空檔打上幾通越洋電話,剛開始的幾天是抱著希望他們到紐約把她接回去的念頭,現在則單純的只是想報平安,然而得到的結果依然相同。
藍家似乎在一瞬間從地球上消失了似的,她找不到家人,聽不到他們任何一個人的聲音,感覺上,她像是被遺棄的人,十分孤獨,尤其在任之介回香港已經三天的現在,這種被丟棄的感覺更加強烈。
三天來,除了他到達香港機場時給了她一通電話,自此便像失蹤似的,打他的手機也沒有回應,等得她愈發心慌意亂。
她擔心他出事,擔心闕家不會放過他,擔心他出了什麼意外,這幾天她睡不安枕,食不下嚥,憂慮幾乎將她淹沒。
「乖乖在這裡等我,哪裡都不要去,知道嗎?」那一天,任之介把她帶到這棟小木屋時如此殷切的叮嚀著。
「哪裡都不要去?那我不悶死、餓死、渴死?」她帶笑的眸子瞅著他,說些玩笑話想化開心中的愁雲,眼中濃濃的離情卻掩飾不了,臉上強裝的笑容差一點就讓淚水給顛覆。
她不捨得他離開,一分一秒都不捨,總覺得他會這麼一去不回,她再也見不到他似的。
「我一定會回來。」他看得出她是佯裝堅強,微笑而肯定的保證道。
「一定?」
「一定。」
如果他一定會回來,為什麼要把他所有的存摺和提款卡都交給她?
如果他一定會回來,為什麼他把機票和護照都替她辦好了,讓她隨時可以離開?
交給她這些東西的時候,他竟還說:「除非你不想再等下去了,否則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回台灣,答應我,嗯?要回去,我陪你一起回去。」
明明騙她,卻又給她保證,惹得她想哭。
突地,她上前將他抱緊,淚水也在她撲進他懷裡的那一刻滑落,「我跟你一起去香港,好不好?」
「你跟我去只會礙手礙腳,何況這事我可以搞定的,闕老爺子一向疼我,不會為難我。」
「可是闕洛……」
「他也不會真對我怎麼樣,我明白他的。」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讓我跟你一起回去?」
「香港太亂,沒有這裡安全,我不放心把你一個人丟在飯店裡。」
「這是個十分差勁的理由,任之介。」
「這裡很隱密,別人要找到你並不容易。答應我,留在這裡等我,好嗎?乖女孩。」
「我是小野貓,不是乖女孩。」
「藍綾——」
「好啦,我在這裡等你,不過就等你一個禮拜喔,超過了,我就自己回台灣去。」
「原來你只肯等我一個禮拜,我還以為是一輩子呢,看來我得考慮、考慮為了你放棄闕家的財富究竟值不值得了。」任之介寵愛的摸了摸她的長髮,輕輕吻上它。
「我才要好好想想,打算嫁給一個身家只有一百萬的男人,自己的腦筋究竟有沒有燒壞呢?」為了她,任之介似乎得放棄許多,這一點,他就算不明說她也知曉。
他愛她,是真心愛她的,她知道。
可是闕家的恩情可能抵得過他對她的愛情嗎?這也是她害怕的另一個理由,怕他因為忠於闕家而選擇放棄她。
他會嗎?她不知道,不過,闕洛似乎巴不得快點趕他走,應該不會留他才是,她或許是多慮了。
思緒從三天前離別那一刻拉回來,藍綾望著窗外愈來愈暗的天空,思念愈發深濃。
她想他,好想好想他。
門鈴聲突然間響起,藍綾被嚇了一跳,下一刻,她如風一般奔上前去開門。
一定是任之介,他終於回來了!
「任之介!」將門打開,藍綾不假思索的叫出聲,正要奔進他懷裡,卻驀地發現站在門外的並不是他,她愕然的望著來人,幾乎說不出話來,「姊夫?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們找你好久了,藍綾。」徐立人一臉微笑的望著她,「怎麼?你似乎並不高興看到我?」
「怎麼會呢?我只是……只是太高興也太意外了。我找了你好久,可是你的秘書老說你出差去了……」
「我是出差去了,到香港。」
「香港?」提到香港,她立刻想起任之介,眸中閃過一抹憂心,「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任之介告訴我的,他要我來接你回台灣。」
「啊?你認識任之介?」
「不認識,不過他似乎知道我是你的親人,是他找上我的,告訴我你在這裡,讓我來接你,否則,我怎麼會知道你在這裡?藍綾,爺爺奶奶和你的姊姊們都十分擔心你呢,快跟我回去吧。」
「任之介……他有沒有跟你說他為什麼不能親自來接我?」
「你不知道嗎?他應該是要結婚了。」
「結婚?」不!不可能!藍綾的心像被狠狠地撞擊了一下,痛得難受。
徐立人想到什麼似的,把公事包裡的香港報紙拿出來,「瞧瞧,這個人是他吧?我在報上看到這消息還嚇一跳呢,原來他很快就要跟香港關家小姐結婚了,日期還未定,不過聽說快了。」
藍綾雙手顫抖的接過報紙,看到報上黑色的大標題寫著——
闕氏企業接班人之一任之介與關氏集團千金關羽蝶好事將近
闕氏企業接班人之一?好事將近?
藍綾陡地笑出聲來,笑中有淚,酸楚得令人聞之不忍。
「藍綾?你怎麼了?」徐立人一臉擔心,走上前去扶著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我沒事。」她還是笑,卻不斷伸手去抹淚,未料淚愈抹愈多,怎麼抹也抹不盡。
他要結婚了?他要和關羽蝶結婚了?
闕氏企業接班人之一?哈哈,他還是選擇闕家,放棄了她對他的愛,或者,他本來就只是跟她玩玩,把她安排在這小木屋裡等他,其實只是不希望她跟他一塊到香港去破壞了他的婚事?
她怎會這麼傻呢?傻得以為他是愛她的,可以為他放棄一切。
「藍綾,你跟這個任之介……」
「我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她幾近歇斯底里的打斷徐立人的猜測。
「可是你看起來不太對……」
「不,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啊!看到他要結婚了,我好高興,而且,姊夫,他還把你找來了,接我回台灣……我要回台灣!馬上就要回去!我要回家!」
「好好好,我們現在就走,不過,我得先到澳門辦一點事,可能得耽擱上一兩天。」
這幾天香港關家大宅內忙得不可開交,為了替新娘子量身訂做婚紗禮服、珠寶首飾,從各國請來的服裝與珠寶設計師紛紛提供最新款的設計讓關羽蝶挑選。
她的臉上帶著微笑,卻有些不自然,因為這場婚禮有個不情願的新郎,說什麼也無法帶給她即將身為新娘子的滿足與喜悅。
「小姐,你看看這樣式是今年巴黎最受歡迎的,映襯你的嬌美可人,再適合不過了。」關羽蝶的奶媽拿來一個設計師帶來的目錄,瞧得樂不可支,在她身上比啊比的。
關羽蝶只是眼角抬了一下,手支著下巴,懶洋洋的說了一句,「還好,我不是很喜歡。」
「那這件呢?設計師說這個款式獨一無二,是用今年最流行的紫色絲綢一針一線縫製而成的。」
她還是提不起興致,「也還好。」
「那這件……」
「奶媽,我想出去透透氣,你幫我選吧。」她突然不耐煩的站起身,頭也不回的往房門外走去。
「可是小姐……」
「叫你選就選,我都沒意見。」揮揮手走出房門,她突然覺得這場婚禮荒謬得可笑,因為她一點都不覺得開心,反而有著濃濃的失落感。
這就是她要的婚禮嗎?她是一直想嫁給任之介,然而他卻不愛她,她真的要嫁給一個不愛她的人?
花園裡玫瑰花的香氣撲鼻而來,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腳步不由自主地往父親關育勝的畫室走去。
或許,是該跟父親談談的時候了,憑她關羽蝶的條件,不會嫁不到一個好男人吧,又何必強迫別人當她的新郎?
如此想著,她的心突然開朗起來,近日來盤旋在心中的陰霾也一掃而去。
原來釋然的心情是如此美好,這種解脫的感覺比讓她帶著遺憾走進禮堂不知輕鬆多少倍。
在畫室外頭的花園見到父親,關羽蝶正要開口叫喚,藍綾的名字卻陡地穿過她的耳膜,令她不得不豎耳傾聽。
「藍綾那丫頭上鉤了?嗯,很好。就照我們先前的計劃,今晚你把她帶到澳門外海,我的人會完成任務。她死了,你也可以安安心心名正言順的繼承藍家的產業,沒有人會懷疑你……」
「那艘遊艇編號三七二?好……」
關育勝的說話聲斷斷續續傳進關羽蝶耳中,她靜靜的躲在樹叢後頭,一直等到他關掉行動電話走進畫室,她才緩緩地從樹叢後走出,飛也似的往另一頭奔去。
「你快走吧!」打開被鎖住的石門,關羽蝶立刻讓出一條路。
「羽蝶?你……」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我爸爸和藍綾的家人……我也不知道是誰,他們串通好了要害死藍綾,今天晚上在澳門外海,遊艇編號是三七二。我會替你安排一艘快艇盡速到澳門去,你必須掌握時間找到那艘遊艇,否則你心愛的女人就沒命了。」
「我知道那個人是誰,謝謝你。」
「你知道?」
「嗯。」任之介感激的看著她,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說才適當。「你懷孕的事……我會負責的。」
「是假的。我只是想要逼你娶我而已。就算是真的,我也不要你負責,你的心不在我身上,嫁給了你,我也不會幸福。」她幽幽地道。
「對不起,羽蝶。」任之介走上前,輕輕地將她攬進懷裡,「你為我所做的一切,我一輩子都會記住。」
「你不要記恨我爸爸把你關在這裡好幾天就行了。」關羽蝶推開他,笑得有些哀怨,「你快走吧,不然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後悔。」
點點頭,任之介越過她便要離開,關羽蝶忽然叫住了他。
任之介回眸,與她盈滿淚的眸子對視。
「你會想我嗎?」她抱著那麼一點小小的希望,希望他的心裡可以挪得出空間想念她,只有一點點也好。
「我不會忘記你的,羽蝶,一個好心腸的女孩。」他上前在她額頭印下一吻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想到藍綾即將面對的危險,任之介一刻也不想浪費。
其實他已調查清楚,只是她被綁架的事件在台灣還是個懸案,他本來要親自帶藍綾回台灣,把真相公諸於世,沒想到徐立人竟然又跟關育勝串通要陷害她。
該死的!早該派人把他送進牢裡,而不是姑息養奸,讓他對藍綾再起殺機。
藍綾如果知道綁架她的人是她至親的姊姊和姊夫,她會多麼難過?她一直以為台灣的親人一定為她的失蹤焦急萬分,卻不知她的失蹤對她的姊姊、姊夫來說反而是件快樂的事。
他一直不想讓她面對這樣殘酷的事實,然而,該面對的遲早還是得面對,不是嗎?
要怪,或許該怪藍綾死去的父親不該把藍家的一切都留給她,才會讓嫁出去的兩個姊姊心理不平衡而動起歪念。
親情有時候真是淺薄得可笑,只要遇上利益衝突,一切就變得現實而殘酷了。
海上風很大,甚至有點冷,藍綾不由自主地將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卻沒打算進船艙取件外套穿上的意思。
「冷嗎?」
一件外套突然罩上她的肩膀,她甚至不知道對方是何時走近的,這樣的貿然令她嚇了好大一跳。
「你……」
「我是你姊夫生意上的朋友,姓賴。」高大並穿著全身黑的男人微微一笑,顯得謙恭有禮。
「喔,你們生意談完了嗎?」她微微退開一步,一點都不喜歡這個男人的靠近與他臉上那近乎虛假的笑容。
「還在談呢,只不過裡頭有點悶,所以我出來透透氣。」
「喔,那你慢慢透氣,我想進去了。」藍綾也回他一個虛假的笑容,並將外套還給他,「謝謝。」
「你太見外了。」男人接過外套時故意輕抓她的柔荑。
藍綾不客氣的抽回並瞪他一眼。「要釣馬子到別的地方去,我不是你的對象,失陪了。」她掉頭就走,心裡已是一把火。
這個男人究竟是怎麼回事?明知道她是姊夫的家人還敢對她動手動腳的,一想到他臉上的笑容,以及那故作君子卻扮得一點也不像的優雅,不禁讓她全身泛起雞皮疙瘩。
「等等,藍小姐,我的話還沒說完呢。」姓賴的男子擋住她的去路。
甲板上只有他們兩個人,風呼呼吹著,卻吹不去在瞬間湧起的詭譎氣息。
「你想幹什麼?」藍綾覺得不對勁,開始有些頭重腳輕,船在晃,她的身子彷彿也在晃,她搖了搖頭,想搖去那股突來的暈眩感,卻似乎愈晃愈暈,難不成她暈船了?
「沒什麼,只是想跟你做個朋友而已。」他更加接近她,目光在她身上流連,漸漸地泛起邪惡的笑意。
「鬼才要跟你做朋友……」藍綾往後退了好幾步,想跑,卻抵不住那排山倒海而來的暈眩感。
「看來恐怕由不得你了。」見她站立不穩,姓賴的男人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伸手便將她摟住。
「去你的!你要幹什麼?放開我!」她大叫,使力掙扎也掙不開他的掌握,朦朧中似乎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徐立人,「姊夫,快來救我!」她慌忙大叫,希望自己頭昏眼花之下沒有看錯。
「別叫了,叫破喉嚨也沒人會理你。」
「姊夫……」
「放開她。」徐立人遠遠地站著,冷冷地道。
「為什麼?我一點甜頭都還沒嘗到就放開她豈不可惜?你不就是要她死嗎?等我辦完了事,會把她推到海裡餵魚的。」他冷哼一聲,轉過身又要去吻藍綾,這回她死命抵抗,使盡全身所剩的氣力將男人推開數步之遙。
「你剛剛說什麼?你再說一次!」藍綾扶住欄杆好穩住虛軟的身子,不敢相信自己方纔所聽到的。
「我說什麼?你姊夫想要害死你,好謀奪藍家的一切,你這個傻女人竟一點也不知道,還姊夫、姊夫親密的叫個不停,嘖嘖,我真是為你抱屈啊!瞧你生得這麼美,怎麼腦筋像漿糊一樣不中用?」
「你給我住口!」徐立人大喝一聲,跨步走向前一把揪住姓賴的男子的領子,「你是吃飽了撐著嗎?關育勝怎麼會派你這樣的草包來辦事!滾開!我自己來!」說著,大手便要往藍綾抓去。
藍綾跌跌撞撞的躲開,卻不穩的跌坐在甲板上,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徐立人竟會想要責她於死地。
「姊夫,你真的要殺我?」她緊咬住唇不讓自己昏過去,眸子裡寫著濃濃的失望與心死。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非得把她害死不可呢?就為了藍家那一間公司、幾棟房子,她親愛的姊姊、姊夫真非要殺了她不可嗎?她不懂,真的不懂,她都把公司交給他們經營了,他們竟然還不滿足!
「殺了你,我才可以真正擁有藍氏企業。」
「我可以把我名下的一切都給你們……」
「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你已經知道我的想法,留你不得。」
「你殺了我,難道躲得過法律的制裁?姊夫,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放了我,我什麼都不要,真的。」
「放心吧,我會告訴所有人你是失足落海,沒有人會懷疑到我身上來的。」徐立人走上前將她抱起,想也不想的便將她拋向大海。
「啊!」她驚呼一聲,感覺身子往下墜,下一刻,冰冷的海水便環繞在她四周。
藍綾覺得身子不斷的往下沉,無法呼吸,她下意識地憋住氣,明白擅長游泳的她如果不是被下了迷藥,絕對能夠輕易浮出海面。
她不願就此葬身大海,然而,一想到親人的背叛,任之介的拋棄,與自己在世上的孤單與無助,她突然不那麼想活著了。
爸爸,我就要去找你了……
任之介,我祝福你……
閉上眸子,她不再堅持和死神對抗,放鬆身體,讓自己往大海深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