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穿哪一件才好?」
望著一地的衣裳,倪祖兒問林立中。
她要以何種「面目」去見楚大祥,她需要「意見」。
林立中立即抽出皮夾中的相片來--
「就是她!」
倪祖兒很聽話的把自己打扮成個端莊可愛的小淑女。不知為什麼,她感到有一絲的恐慌,害怕真的會有什麼事要發生。
林立中留了張短箋在客廳桌上,以防倪夢涵如果返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來著。這時電話響了!
「立中,是我小青。你快帶祖兒來,楚先生他醒了!可是……總之,你快來就對了!」
林立中有不祥之兆!
「阿中,你別嚇我,我不是故意要咒他死的……」
倪祖兒的嘴唇泛白,眼神充滿了恐懼和後悔。
到了小橋醫院,倪祖兒的不安更加深了幾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倪祖兒萬萬沒有料到,楚大祥真的快死了,真的快死了。如今這是她第一次見他,她的親身父親!
可這也會是最後一次嗎?
倪祖兒的表情憂愁了起來,同「相片」幾乎一模一樣。
只是此時的愁緒更濃了。
見到他時,她該如何稱呼「他」?爸爸!她叫得出口嗎?還是她要嘲笑他,天理昭彰、報應不爽呢?
一代負心漢終於不得善終,客死他鄉了!
倪祖兒心中一直不斷地推翻自己,一次又一次。
她不是恨他入骨嗎?現在正是大快人心的時候。她應該笑的,指著病人膏肓躺在床上的楚大祥,嘲諷這個奄奄一息的老人罪有應得,甚至到了臨死前,床邊亦無親人送終!
她在憂鬱什麼?此到她該笑的,不是嗎?
倪祖兒牽動著嘴角。她要笑才對!
這不是她一直所希望的嗎?這就是他狠心遺棄她們母女倆的下場!可是,可是她笑不出來。
「立中,祖兒,你們快進來!」
燕小青已在病房內等著他們二人。
林立中和燕小青的目光交會著,他已從中讀到了不安的訊息。只怕這次的清醒竟是迴光返照!
「祖兒,你快進去。我去通知楚先生的家人。」
「阿中,我怕……」
倪祖兒很沒用的,竟然冒出了個「怕」字。
「立中,我去打這個電話吧!」
燕小青自告奮勇。心細的她看得出來,此刻的倪祖兒非常依賴林立中。林立中說了聲謝謝。
太客氣了!燕小青感到她和他之間仍有著「距離」。
是為了倪祖兒吧?
燕小青不想去深究,現在不是時候。
走進病房,倪祖兒不自覺地緊握著林立中的手。
「楚先生,我把祖兒帶來了!」
病床上的楚大祥,眼神迷。他真的醒了嗎?
林立中把倪祖兒推向前。是他們父女倆相認的時候了!
「我……我……」
倪祖兒突然結巴了起來,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她無助地回頭望著林立中,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她無助地回頭望著林立中,不知該說些什麼。
「夢涵--」
倪祖兒轉過身,可是她聽到的卻是「夢涵」。
「夢涵,你來了!二十年不見,你一點也沒有老,比以前更年輕更美麗了。夢涵,我對不起你--」
楚大祥把倪祖兒錯認成倪夢涵。
「夢涵!原諒我好嗎?我是個不負責任,也負不起責任的男人。我該死,我罪該萬死,夢涵,求求你,等等我好嗎?下輩子我再償還你,我發誓,我不再做個懦弱的人!」
倪祖兒沒有打斷楚大祥,讓他一直錯認著。
倪祖兒明白了。
其實楚大祥最想見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媽媽。
可是此時倪夢涵不知身在何處,倪祖兒只得偽裝下去。
「夢涵!我一直把手帕帶在身邊,上面有你的紅唇印,我愛你,夢涵。二十年了,我一直珍惜著它!」
楚大樣把手帕遞了過來--
倪祖兒知道,他想讓「她」看看,證明他的一片赤誠。
她該伸出手去接嗎?
林立中走上前去,把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給她支持和肯定的力量。這股力量立刻傳到了倪祖兒的手中。
倪祖兒舉起一手,伸了過去……
楚大祥的手卻突然垂下來,身子也癱軟了下去。
佈滿褪色紅唇的手帕,掉落到了地上。
「不--」
倪祖兒驚呼了一聲,楚大祥隨即閉上了眼睛。
醫生們連忙施以急救,可是已經回天乏術了。
「他……死……了--」
倪祖兒抖著唇,靠向林立中。
她還來不及叫他一聲爸爸,他就已經過去了!甚至楚大祥尚不知道她就是倪祖兒,是他分別二十年的親生女兒!
二十年不見,只有看著相片睹物思人。
如今真實的倪祖兒就站在眼前了,卻錯失相認的機會!
來不及了,一切都太遲了!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他被我咒死了!」
倪祖兒靠在林立中的胸膛上,她無法置信她真的是女巫,是個會咒人死亡的女巫,她咒死楚大樣了!
她竟然咒死自己的親生父親!
「祖兒!不是的,楚先生是因生病才死去的!」
「不!是被我咒死的,我三天兩頭就咒他死--」
倪祖兒不依,她傷心欲絕,她不能原諒自己!
她開始歇斯底里的哭鬧了起來,似乎已經失去控制。
「祖兒--」
林立中兩手抓住倪祖兒,怕她心思走了岔。
「祖兒--別自責太深,和你無關的!」
燕小青回來了,她連忙也拉住了祖兒。
「立中!她不能這樣一直下去,我去拿鎮定劑。」
「不!祖兒不是病人。」
林立中心中一橫,他不得不甩了倪祖兒一巴掌。
打醒她!打醒陷入迷亂中的倪祖兒。
這一巴掌打得用力清脆,林立中迫不得已出此下策。他怎能眼睜睜地看著祖兒陷入半瘋狂狀態,如此地責怪自己!
「立中--」
燕小青也驚愕了,一向沉穩的林立中竟如此的心急。
倪祖兒頭髮散亂,她用手撫著臉頰,臉上滿是淚痕。她衝向外面,林立中二話不說追了出去。燕小青動了動腳步又停了下來。
讓他們自己解決吧!她得幫忙處理「善後」。
她再次打通電話到楚家。她真不知該如何開口!
「祖兒--」
倪祖兒一路跑出醫院,跑向大馬路。
祖兒有著運動健將的身手,跑得飛快。緊追在後的林立中也扯掉了領帶,因嫌它礙事;又踢掉了皮鞋。嫌它麻煩。
「祖兒……」
林立中真沒想到,女孩子也可以跑得這麼快!
「追」得好辛苦、好吃力,可是他不放棄。他是個大男人,男生的體力終究是超過女生的,即使倪祖兒有一雙飛毛腿!最後終於在一個轉角的巷弄裡,追上了倪祖兒。
「祖兒--」
「別過來,我是個女巫。」
「祖兒!」
「叫你別過來,我會施法術,我會害兒人的!」倪祖兒的眼神狂亂。
「祖兒!別這樣。」
「我就是這樣!我一直是恨他的!不是嗎?恨他不早死,恨他沒心沒肺,棄我們母女於不顧。如今他死了,我不是稱心如意了嗎?我該放聲大笑的!」
「祖兒--」
「可是我笑不出來,我一點也笑不出來……」她嗚咽著。
「祖兒!」
「別碰我!」
林立中以為倪祖兒是怕他再「打」她,其實他多捨不得!
「祖兒!我打你是不得已的!」
倪祖兒沒有答話,林立中只好--
「啪!」「啪!」清脆響亮的兩聲。
林立中打了自己兩個耳光,非常非常用力地。
十個指印,清清楚楚印在他的臉上。
「你--」倪祖兒張著口。
「祖兒,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
「我又沒責怪你,你何必懲罰自己呢!」倪祖兒心疼極了。
「祖兒,你不怪我就好。再多打幾下也值得的!」
傻瓜!倪祖兒默念著。
「祖兒,你沒事吧?」
「我笑不出來,一點也笑不出來,而且我好想哭--」
「想哭就哭出來吧!」
「我為什麼要哭,為一個我恨了二十年的人哭!」
「祖兒,其實你是很愛你爸爸的,只因他沒有盡到為人夫為人父的責任,所以你的愛轉變為恨。祖兒!子女對父母的愛是與生俱來的,是天經地義的--」
「阿中,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講話?」倪祖兒有些訝異。
「祖兒,我也有爸爸,只是他過世很早。」
「那時候你哭了嗎?」
「沒有。」
「為什麼?難道你不愛你爸爸?」
「不是的,因為那時候我太小了,還不知道『死』是怎麼一回事。等到我明白時,想哭已經太遲了……」
「阿中,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關係,只要你沒事就好!」
倪祖兒望著林立中。
領帶不見了,皮鞋也沒了蹤影。
跑得太急,襪子都被碎石子勾破了。
好糗的林立中,倪祖兒看得心好疼、好心疼。淚不自覺的又湧了上來,她凝望著他,淚水再也止不住地滑落。林立中迎上前來,把倪祖兒攬在懷中。
「哭吧!哭出來會好過些。」
林立中的襯衫在倪祖兒哭過之後,濡濕了一大片。
兩人走回醫院,還有事情等著他們處理。
「你的鞋子!」
倪祖兒指了指地上,兩雙鞋子東倒西歪的。
林立中穿上鞋子,不過領帶已經找不到了。
可能被風吹走了,或是讓人給撿了去。
「算了!不過是一條領帶。」
林立中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身旁的倪祖兒。
楚大祥被送進了太平間,林立中和倪祖兒一直待待在醫院。因為燕小青告訴他們楚家的人馬上就要來了。
「媽媽呢?她到底在哪裡?是不是有了不測……」
「祖兒!別胡思亂想。」
說不定他們夫妻同年同月同日死……倪祖兒毛骨悚然地想著。不是聽說愛情的力量是多麼偉大、深不可測嗎?
「阿中,我連聲『爸爸』都還沒叫,他就死了!」
「祖兒,楚先生在天之靈會知道的。」
「阿中,別安慰找。我真的擔心媽,如果她安然無恙,可是知道了這個消息,她會怎麼樣?」倪祖兒的手中拿著那條手帕。那是燕小青撿起了它,把它交給倪祖兒的。
「來了!立中,祖兒,他們來了!」
最先到達的是章亦梅,尾隨其後的是章亦竹。
這兩兄弟分明都是為了「佳人」而來。
「小青,我們又見面了。只是沒想到……」
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之下。
面對章亦梅的熱絡,燕小青只是淡淡地點了頭。
章亦竹望向倪祖兒。
她和林立中坐在一塊兒,分明是個「兩人世界」。
沒有他插足之地,不過能站在一旁看著也就夠了。別看章亦竹外表看來像是個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其實他也有誠摯深情的一面。
只是倪祖兒不知道他對她是認真的。她一直當他是「歹徒」,是楚老奶奶的「爪牙」。
但這也不重要了。倪祖兒的心房已被另一個人完全佔據。
章如松陪著楚老奶奶和姑姑章玉琴走了過來。
二人都面無表情,冷峻無比。
「大祥呢?」
楚老奶奶此刻看來十分陰森。
「楚光生的遺體在太平間。」
楚老奶奶是對著倪祖兒質問,但回答的人是林立中。
「運回台北!」
楚老奶奶吩咐章亦松。她唯一的孫子已「出走」,如今兒子又突然病死,她倚重章亦松比以前多得對。
兩個女人的臉上似乎都見不到悲傷的表情。
一個是死者的母親,一個是死者的妻子。
「大祥竟然敢背叛我,從他走的那天,我就當他是死了!」
楚老奶奶面目猙獰的,叫人不寒而慄。
「但是屍首一定要帶回楚家墓園安葬,絕不能給那個女人和那個小雜種--」
一聽「小雜種」三字,倪祖兒再也按捺不住。
「你講話客氣一點行不行,白髮人送黑髮人,這是多麼悲哀的一件事,沒想到你竟然冷血無情到這種地步!」
「順我者生,逆我者死--」
「你太可怕了!虎毒不食子啊!」這個楚老奶奶似乎還活在封建時代。
「我不跟你廢話,叫她出來見我!」
倪祖兒知道「她」是指倪夢涵。
「我母親她不在,她失蹤很多天了。」
「哈!哈!太可笑了!大祥為了她而背叛了我,沒想到還沒見到她就死了!死得好,誰叫他不聽我的話--」
倪祖兒感到毛骨悚然,這個老太婆是不是瘋了?
楚老奶奶倚著龍頭枴杖,穿著她的舊式長袍揚長而去。
笑聲依舊淒厲,林立中也感受到了。
但他更注意到的是,這個老人的背比以前更彎了!
兒子死了,她一點也不難過嗎?望著她踽踽獨行的佝僂背景,林立中明白了。她是不願意在「敵人」面前老淚縱橫,流露出心中的悲傷。
章玉琴看著倪祖兒手中的手帕。
她向前走幾步,一直盯牢著它。
「大祥一直到死,仍然緊抓著它不放。」她突然道。
林立中向倪祖兒提過「紅唇印」之事,但他知道的並不多。倪祖兒沒想到,一條舊手帕會激起章玉琴如此的怨忿。
「我三番兩次要把它洗乾淨,大祥都視為珍寶,不准我碰它。滿是紅唇印的手帕要用來做什麼?我想丟掉它,大祥就同我吵架。我這個活生生的人,比不上一條舊手帕!」
倪祖兒把手帕握得更緊。
「把手帕給我,我要毀了它--」
章玉琴向倪祖兒催討著。
「那是我丈夫的遺物,你沒有資格留著!
「不行!我不能給你,我要交給我媽媽。」
「拿來!否則我就不客氣了!
「姑姑!」章亦竹又護著倪祖兒了。
「亦竹,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一心向著這丫頭!可是人家不領情,你何必自取其辱!」
「姑姑!你胡說些什麼。」章亦竹只好退了下去。
「拿來,把我丈夫的東西還給我!」章玉琴步步逼向倪祖兒。
「你不是說你生不如死嗎?寧願待在石室中,再也不出去,既然你也厭倦了這段婚姻,何必還在意一條舊手帕。」
倪祖兒試著說服她。
「找不管……我就是要那一條手帕。
倪祖兒不肯給,章玉琴準備要動手搶了。
林立中又擋在倪祖兒面前,他要保護她。
「亦梅,拉開他!」
「姑姑--」
「連你也不聽話!」
章亦梅遲疑著。是因為燕小青。
「反了!反了!你們還當我是親姑姑嗎?亦鬆快來啊!」
章亦松方才去辦手續,他聽到了章玉琴的呼喚。
「亦松,我要那條手帕!」
「老二、老三,你們還姓不姓章!」
章亦松訓斥兩兄弟,他二人左右為難。
「老奶奶已先讓司機載回去了,手續我也已經辦好。我們可以走了。你們快去把手帕拿回來!那是楚家之物,任何人侵佔它都是違法的,要是拿不回來,咱們就訴諸法律行動!」
為了一條舊手帕打官司,太誇張了吧!
但是章亦松一臉的堅毅,不容許別人懷疑。
即使手帕上的紅唇印是倪夢涵的,但楚大祥並沒來得及留下遺言,所以他的遺物自然仍歸他的妻和子所有。
而這裡的妻和子,所指的是正式而合法的。
但倪祖兒顧不了這麼多,楚大祥明明要把手帕給「她」的,當時他神智不清的以為她是倪夢涵。可她口說無憑。
「阿中可以作證的,他的確是要把手帕給我母親!」
「是的!」
事到如今,林立中不得不這麼說!他一定會的--
倪祖兒望向林立中,可林立中並沒有說出這一聲「是的」!
林立中不是撒謊的人,楚大祥是想把手帕給倪夢涵沒錯,可卻把倪祖兒誤認了。他不能作偽證,事關道德問題。
倪祖兒一股寒意直竄腦門。好一個正直不阿的人!但是,不給,她就是不給。
什麼道德、法律,全部對她無效。
她依然是我行我素的倪祖兒,弄得再文雅也是一樣!
雙方僵持著,倪祖兒和章玉琴都不肯讓步。
「給她吧!祖兒。」突然有人道。
「媽--」
眾人一齊回頭望。倪夢涵出現了,身後跟著吳仁德。
「我是警察,你們別輕舉妄動!」
吳仁德立即亮出名號,想喝退章氏一干人。
「倪夢涵!你竟然一點也沒變!二十年了。」
章玉琴不敢置信,倪夢涵還是倪夢涵,一點也沒老。上天為何如此厚愛她,歲月在她臉上竟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就算有,也只是增添了成熟嫵媚的風韻。
「媽!」
倪祖兒奔向母親的懷抱,哭訴了起來。
「他死了!爸爸他死了!」
這一聲「爸爸」已叫得太遲了。
「我知道,我已經問過了醫院。
倪夢涵顯得很鎮定。她將倪祖兒手中的手帕拿下來。
「楚太太!」
倪夢涵把手帕交給章五年,還尊稱她一聲「楚太太」。
「你不要?」
「人都死了,還有什麼好爭的?何況我從不願與你爭。」
「為什麼你不爭?為什麼你不像個狐狸精,你就是這樣不爭寵,才讓大祥對你念念不忘,至死不休--」
章玉琴奪過手帕,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走吧!老二、老三。」章亦松喊著。
「祖兒!你保重。」
倪夢涵認得這聲音,是他通風報信的。
她望向章亦竹,可惜倪祖兒已有心上人了。更何況,她也不想再同章家有任何牽扯,上一代的事就到此為上了。
「大哥,我可以晚些再回去嗎?」
「老三,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姑丈才剛過世!」
章亦梅無奈,只好走向燕小青。
「沒想到『後會有期』竟然這麼短。」
「亦梅,來日方長--」
燕小青又給了章亦梅四字。他心中滿滿的。
「後會有期、來日方長。」他念著。
章亦梅走時心中十分踏實,至少燕小青沒同他劃清界限。
「媽!你到哪裡去了,這些天--」
「回家再說吧!」
吳仁德又想跟去,但這是家務事,外人不便干涉。
「可他--」
林立中不也是外人嗎?吳仁德不服。
「阿中是我徒弟,當然是一家人。你要拜我為師嗎?」
倪祖地搶白了他一句,她實在是受不了他!
吳仁德恨得牙癢癢的。不過他也注意到了,穿著淑女的倪祖兒很「不一樣」。如果他有一個女兒也是這樣……
他又幻想了起來。
回到了倪家,倪祖兒直追問著母親這陣子的去向。
倪夢涵是在家門口碰見吳仁德的,他老是陰魂下散。
「我本想等大祥來找我時,同他說清楚,勸他回去的。可是我改變主意了,因為我大瞭解他,如果真讓我們重逢,只會讓大祥更深陷下去,難以自拔。所以我不能見他,我必須走。
「可是我要走到哪裡呢?我坐上公車,根本不知去向何處,最後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下了車。我沿著小路走下去,不久看見了一條河流,延著河水走下去。走到一個名喚『流水』的小村莊,碰見了一對無名氏夫婦。」
倪祖兒聽得連連稱奇,會那麼巧嗎?
那一天,是這樣的。
倪夢涵走累了,在河邊坐下來,望著潺潺流水。
她這時突然想到了「死」。如果她往河水中跳的話……
是否就此一了百了,不再連累大祥和祖兒?
「人生無常!這位太太三思而後行。」
「你是--」
「相逢何必曾相識。」
倪夢涵看著眼前的男人,他一身農夫的打扮,個子好高,倪夢涵不認得他,可是為何對他會有一種「熟悉」 的感覺?
「如果您不嫌棄,可以到寒舍小住數日。」
農夫一眼就看出倪夢涵心事重重,不知何去何從。
倪夢涵去了,農夫的妻子熱切地招待她。
倪夢涵一度也想隱居在這兒不回去了。但是她能嗎?
「解鈴還需繫鈴人。回去吧!你放不下俗世的一切。
「你到底是誰?為何我對你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農夫笑而下答。
倪夢涵避世數日之後,還是又重返了紅塵。
回到家裡,看到林立中留在桌上的字條,然後一出門就碰上吳仁德!
「媽,那對無名氏夫妻是不是……」
倪祖兒描述了那對農夫農婦的模樣。
「祖兒,你怎麼知道?」
「媽,我也在那個村莊待過一夜。」
倪祖兒說給媽媽聽,母女倆竟有類似遭遇。
「媽!你不能再想不開。」
「不會的。祖兒,媽放不下你!」
「媽,他臨死前把我誤認成你。」
「大樣他……」
倪夢涵站起身子,望著窗外。
「媽,如果你想哭就哭吧!我陪你哭--」
「祖兒!媽不會哭的,這些年來媽已經哭夠了!」
「媽!你都躲起來哭,我知道。哭我生成這樣!」
「祖兒!媽累了,想回房去歇歇--」
倪夢涵一直到走進臥室,背靠向門,身子才軟了下來。
「大樣--」她心中喊著。
倪夢涵不想在女兒面前落淚,她必須堅強才行,爾後只剩她們母女倆了。她必須要勇敢,為了祖兒。
她哭了,無聲的淚流。她連傷心時都還是如此優雅動人。
「媽一定躲在房內偷哭,我知道。」
「祖兒!」
「別跟我說話!
「祖兒--」
「撒一下謊會死嗎?」
「祖兒--」
「還說一生一世都聽我的話!」
「可你說過不會讓我做『壞』事--」
「對!你是正人君子,一丁點的謊話都不能說!如果不是我媽媽不要那條手帕了,我一定不會就這麼算了!」
「祖兒--」
倪祖兒還是不理會林立中,自顧自地說著。
「奇怪!媽為何不要那條手帕,她寶貝得要命--」
「伯母把愛放在心中--」
「你又變聰明了!」
倪祖兒白了林立中一眼。她肯理他了。
「祖兒!你肯理人了!」
「才沒呢?」
「那你要我怎麼樣呢?」林立中已做好「赴湯蹈火」的打算。
「你--」
倪祖兒瞅著林立中,她要給他出道難題。
「我要你忘了從前那個女人,徹徹底底地忘掉,連心中都不可以有秦雨紅這一個字存在!」
林立中沉默了下來。
「怎麼,做不到?我就知道你做不到!什麼『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也不過是要你忘掉一個女人!而且這又不是壞事,忘了秦雨紅,免得你一天到晚想她想到『內傷』!」倪祖兒加油添醋的誇大其詞。她志在必得!
她非要林立中忘了秦雨紅不可,而且是馬上、立刻、現在就要!
「祖兒,別逼我--」
「你不肯對吧?林立中,你違反約定!」她又開始蠻不講理了。
「祖兒,給我一點時間!」
「我不管--」
倪祖兒拿出林立中親筆簽的那張「賣身契」來。
「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的,你賴不掉的!」
倪祖兒把紙「啪」的一聲放在桌上,不容許林立中抵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