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紅張開惺忪的雙眼。昨夜是哭著睡去的,夢中清淚猶啼啊……她攏攏身旁的七隻小羊,內心悵惘。
是被電話鈴聲催得不得不起床。足足有二十響了吧,她才緩緩拿起話筒,思索父親昨晚難道沒有回來之時,朱莉的大嗓門即刻驚嚇了她。
「……總之,」朱莉莫名其妙地下結論說:「十一點整到水雲街的河堤來,我等你。」
雨紅不瞭解。「為什麼?」
「聽說有人在那兒見過小揚。」
「真的?」雨紅的眼睛亮了起,再沒有比這消息更令她興奮了。
掛了電話,她火速地梳洗穿戴,趕著赴一場可能的相會。無論如何,她都要求那人仔仔細細回想,因為,不得不承認了,小揚對她很重要。
對,就這麼做!雨紅開著車想。決定只等小揚,花一輩子找他,她也心甘情願。找到他之後,她更相信,自己絕對樂意再花一輩子的時間……等他長大。
只要他也愛著他的小姊姊。
來到水雲街,雨紅下車走在河堤上。果然雲、水相映,這地方在喧擾的台北城中,饒當一番況味,寧靜清爽,別有雅致。
朱莉在哪兒呢?她找不到,便在堤防上踱著步,觀賞這不凡的景色。
突然,雨紅感覺有人看她,她慢慢轉向背後,不禁為之一震!遠遠地,一個穿T恤、牛仔褲的男人正定定瞅著她。
她的心,隨著自己漸近的腳步而低沉……那男人,轉身坐在堤防草地上,不再看她。唉,雨紅暗歎,太想小揚了,簡直要把所有男人的臉都看成小揚了!
她在男人旁邊坐下,雖然這陌生人已投給她不友善的眼光,但奇怪的是,雨紅並沒有在他身上嗅出危險的味道。
「你住這附近?」她問。
男人沒有睬她,逕自看著河中的布袋蓮。
「你住這附近?」雨紅又問了一次。
男人當她不存在似的,低頭拔起草來。雨紅覺得奇怪,方纔他望著她,分明見過她似的,為何現在又板起臉孔來呢?他的皮膚白皙,髮色深黑,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但她想不起在哪兒看過,也不認為自己認識他。「你認識我嗎?」她單刀直入地問。
「嗯。」他點點頭看她。
雨紅驚訝,想不到直接切入問題核心竟能獲得他的反應!但她實在想不起何時結識了這位身材並不偉岸(甚至有點瘦弱),臉色十分蒼白的男子。他看來有二十八、九歲了,會是她哪位同學的哥哥嗎?
「請問你叫什麼名字?」雨紅誠心地問。
男子看著她,似在思索要不要回答。
「你既然認識我,就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他做了個雨紅看了很熟悉的奇妙表情。「戚小揚。」頓時,他說。
雨紅聽了不覺錯愕!
什麼意思?他說出這三個字是--表示他和戚小揚有關?是他綁架了小揚嗎?
「你把戚小揚怎麼了?你說!你說--」雨紅覺得自己快急瘋了,直直扯著他的袖子逼問他。
因為雨紅的舉動,男子防衛性地甩開她,並且站了起來。雨紅瞥見他身旁放著一隻絨布小羊,情緒不由失控,對他便是尖斥:「戚小揚到底在哪裡?快說!」
男子臉上頓起驚惶之色,隨即以一種雨紅不敢置信的聲調說:「我是戚小揚!
你是壞人!你是魔女!我要把你的面具扔掉!」
雨紅正自詫異,正自不解之時,空中傳來的聲音更讓她不寒而慄……
「戚--小--揚--」
循聲回頭,雨紅看見緩步跑來的……戚珍珍!
雨紅極力睜大雙眼,不敢相信自己所見的!她全身無力,屈在地上的雙腳,絲毫使不出力量助這驚極的軀體站起……
戚珍珍來到她面前。「他是我弟弟,戚小揚。」
聽到這句話,雨紅連心跳也停止了。這是怎麼回事?戚小揚是她弟弟,那……
「戚小揚」……是誰?
「我弟弟小揚,今年三十,但心智年齡只有十三歲……」戚珍珍坐下說著。
是,十三歲,難怪他方才講話有著稚氣……雨紅的內心澎湃,責備地瞪視戚珍珍。此時的戚珍珍,並非那日在單行道上扯著嗓門饒舌的中年女子,她一副賢淑婉約的樣子!是的,雨紅思忖,在父親病房裡發現她的時候,自己便該看出……她跟往日不同。
「見你們為小揚擔心、流淚,我真的好過意不去!」戚珍珍沉重地說。「秦小姐,我並沒有拋棄手足,我一直守著他,永遠不會改變……永遠……」
「跟我在一起的那個人是誰?」雨紅不禁流下珠淚。「他又在哪裡?」
「秦小姐……我是不得已的!我--」
「說重點!」雨紅不禁惱怒。
一個人影走來,雨紅抬頭見是父親,訝異之餘,即對戚珍珍說:「你接近我爸爸有什麼目的?」
「小紅,別亂說!」
戚珍珍搖頭否認。「救他的時候,完全基於人道心腸,是因為他溺水。後來我才知道他是你父親。請你別誤會,我沒有任何目的。」
「小紅,爸都明白這一切了……」
「『明白這一切?』虧你是我爸爸!你明白了一切卻不告訴我!」雨紅激動之下,一股腦兒站起,舉步就要離開。
「小紅,爸也是剛知道的!珍珍是不得已的,你別為難她!」秦朝陽抓住女兒的手腕,著急地辯解。
雨紅什麼都不想再聽了,世界複雜得可怕,她承受不住。正掙扎地想甩開父親時,她看見了朱莉。天哪……朱莉的表情,無辜、歉疚……雨紅笑了,灑著淚笑了。「你……哈哈哈,朱莉,是不是也要告訴我,你剛知道了?是不是!」
「雨紅,我……」朱莉拉著她,皺眉支吾地說:「我是昨晚……」
雨紅仰天大笑,狀甚悲涼。「很可笑,真的很可笑,我不知道我救了『戚小揚』之後,到底踩進什麼陷阱裡!那個『戚小揚』是誰,我不想知道了!反正,你們全部是騙子!騙子--」她尖聲大喊,掙脫眾人疾奔而去。
任憑身後的「小紅--」直喊,她兀是要跑,跑到沒有人的地方!她哭,她歎,她的眼睛迷離,心破碎。愛上一個十三歲男孩算什麼!愛上人家布好的陷阱才叫可恥!才叫活該!才叫自作孽!
太難過了!她停止奔跑,只徐步低頭走著,暗怪自己愚蠢,竟活生生掉入惡人的圈套裡。那惡人,假扮戚小揚來擄誘她的惡人究竟是誰?她是想知道的,想知道他到底有什麼用意,想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然後撕碎他!
雨紅仍不住抽泣著,抬頭將目光遠放,希望自己能清醒些,想清這個月來的所有的事。不料,她才放眼,便見到三公尺的前方,一個男人背對她站著……
西裝,白髮……這背影他看過,白氏企業、白露餐廳……明白了,原來那人真是白奕凡,他果然為她撂下的狠話所驚嚇,不得不出面了?這窮極無聊的惡人!雨紅咬牙切齒,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白奕凡!你是來受死的嗎?」雨紅恨恨地責問。
白髮男人慢慢轉過身來,三分之一、三分之二,雨紅望著那張臉……三分之三……在風中漸漸成形……
她全身血液不禁為之凝結!他竟是……雨紅眼淚倏地流下,他竟是……「戚小揚」……竟是……「戚小揚」!
不要……雨紅使勁搖頭,不敢置信自己曾為了他的生活費盡苦心,為了他的失蹤急如星火,甚至曾經為他……朝思暮想,不茶不飯……原來那些天真的笑容,純潔的行為,都是裝出來的,都是眼前這惡極的人裝出來的!不要啊……她不要……
「你聽我解釋……」白奕凡向她走去。
秦雨紅步步後退。一逕搖著頭的她,自問是哪裡得罪了人家,才會招惹他的蒙騙,他的羞辱,招惹他這般相待!
「雨紅……」白奕凡喃喃喚著她的名,欲語還休,怕一開口她就要逃。
雨紅?哼,他不是「戚小揚」,「戚小揚」不是這樣叫她的!她搜尋著他的臉,找不出一絲一毫的「戚小揚」!她咬唇命令自己止住淚水,已經遍體鱗傷了,如果再掉淚,在他面前哭泣,怕這一身會即刻崩潰。
她強忍心上的痛,問他:「白奕凡!這一切,為什麼?」
「我……」白奕凡只覺千頭萬緒,他沒把握解釋得清。昨晚能對朱莉鉅細靡遺地傾訴,是因他真當她是姊姊,可是秦雨紅,她觸動他的心扉,闖進他的內心世界。見著了她,自己卻說不出話,絲毫表白不了!「我……」
見他如此,雨紅也不想聽了。事實即是事實,何必去追問原因?已經造成的傷害,反正是挽回不了了!她轉身逃開,不想知道白奕凡是何居心,她不要白奕凡,寧願只記得那個暱稱她「小姊姊」的長不大小孩!
「雨紅,你別走!」白奕凡追來拉她的手,他不能讓她什麼都沒聽就離去,但偏偏自己一點都不知該從何處說起!她攪亂了他的思緒,讓他平素井然有序的腦筋變得雜亂無章。「你靜下來聽我說!」他只能這麼喊。
「不聽!你別說了!我不想聽!」雨紅拚命想甩掉抓在她腕上的手。
「你給我個機會,至少知道我為什麼這樣做!」他雖然這麼喊著,卻始終無法讓自己的思路條理化。
「放開我!惡魔!大野狼!」
對著雨紅一直以來的掙扎,白奕凡毫無他法可想,索性擁住她怒動的身體,在她的耳畔呢喃:「千言萬語,我只先說……我……愛你……」
雨紅突地不動了,靜靜停在他的懷中,慢慢湊近,學他,在他耳畔低語:「我說最後一次,放、開、我!」冷得沒有溫度。
白奕凡像被雷電迎頭擊下,他難過,但他不能不從,這世上沒人有權利勉強另一個人,特別是你所摯愛的。他徐徐鬆開臂膀。
「啪!」雨紅抿唇怒摑他一掌。二十八年來,她首次如此打人,也終於瞭解這種感覺,其實是錐心剌骨的疼痛。
白奕凡撇著被她打斜的頭,默不作聲。一會兒,才回過臉正視她,堅定地撂下鐵錚錚一句話:「我愛你。」隨即,收回他炯炯的眼神,轉頭往身後疾速奔去。
秦雨紅怔在原地,因為她看見了,他向堤防跑去,跑得快如高矢,彈指間已爬上河堤……雨紅不禁一震,他要做什麼?
正才想時,只見他已縱身一跳--
絲毫沒有考慮。好似下頭是河水、是油鍋,他都不管,他都不懼。
不知怎地,半晌雨紅才發覺自己竟快步奔向堤防,兩腳蹬上斜坡的階梯,而且,淚水居然溢出眼眶!怎麼回事?不應該為他擔心的,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雨紅站在鋪設水泥的河堤上,告訴自己,他是在演戲,他最會的就是演戲,自己不是才被他誆了三個月嗎?
相信他,他仍然上演著未完的劇目,一點也不必懷疑。可是……為什麼眼裡的淚會不斷地湧出呢?那雙在水中掙扎的手,何以撕痛著她的心呢?她茫然了,天哪……到底該不該相信他?相信他的真心……
關心的視線不曾移開,但她仍矛盾地杵在淚水與兩難裡,只一逕搖著昏眩的頭,直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來自無情的水中……
「小姊姊--」
她看著掙浮上水面的臉,又快速沉下,不禁驚慌失措了……你回來!你回來!
「秦雨紅--」空中傳來戚珍珍哀慘的叫喊聲。「他--不--會--游--
泳--」
雨紅驚駭地望向堤上跑著的戚珍珍,再轉頭時,淚已滂沱。「你回來!白奕凡!我信你、我信你--」她瘋狂地叫喚。
怎奈河裡連掙扎的手都不見了。雨紅除下肯包,慌亂地也想往下跳,並未思及自己毫無泅水技巧,只知道這一身是得陪他了,是她害他的,是她欠他的……
風中突地衝來一隻手,在千竺發一發之際攔腰截住她,將她顫動的身軀穩住後,留下一句「我來!」便飛身一跳,躍入滾滾流水之中……義無反顧。
林立中--
蛭矣Ω檬艿摹…不怪她無情……白奕凡任 憑軀體疲累地飄沉水中,也要自己死前清楚記得,是他的錯。
不該欺騙她,甚至在最早時,就不該為她所吸引。不該,不該讓自己壓抑許久的真情顯現,用自負多時的頭腦安排刻意的緣分,什麼都強求不得的,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魔鬼頑劣的手段中,漸漸發現自己……
愛上她,狂熱地愛上她,一頭栽進善良美麗的靈魂裡,不能自拔。
隱藏焦灼的渴望故作天真,是這輩子最痛苦的第二件事,他想,忍住擁抱她的念頭,只怕是此生的遺憾了……
他笑。
複雜如他,驕傲如他,卻死不會承認,玩弄她,絕對沒有……他蒙騙她,然而絕不是玩弄她……算了,沒人信他這三十年來的第一份真感情,沒有人會信。
對不起太多人了,他在昏亂的思緒裡為自己告贖:大家啊,來世再還。戚伯伯、戚伯母、戚珍珍、戚小揚、林立中、秦雨紅……對不起……
立中,你……這麼快就來報復了嗎?白奕凡似乎感覺林立中的到來,恍惚間,放棄最後的掙扎。
來吧,立中,我接受,我也解脫。雨紅……就交給……你了……
失去意識。
蚣踴ァ》客狻7愕チ皆骸
「好險,總算是撿回了一條命!」朱莉如釋重負地說。緊接著,拉了茫然的雨紅在廊間的椅上坐下,戚珍珍也牽了弟弟循序而坐。
「姊姊,」戚小揚純真地問。「白哥哥為什麼在這裡睡覺?」
雨紅看看玻璃窗內無助閉著眼的白奕凡,心中萬分不忍。那張睡臉,自己曾經欣慰地守護過;那張俊顏,自己曾經百般遏抑地迷戀過,到頭來,他叫白奕凡,一個為了她做出壞事、幹出傻事的大傢伙!不由地,她轉頭望向真正的戚小揚。
「秦小姐,」戚珍珍看著她說。「你以為他為了什麼?一個有著鉅萬身價的年輕人,甘心為了你,不惜偽裝,拋頭露面登台做模特兒,放著日進百萬的公司業務不管,去賺那流汗才有的辛苦錢,去沾那不曾碰過的洗碗水,你說,他圖的是什麼?」
雨紅聞言低頭。朱莉這時也開口,說出所知的內情。「昨天深夜他來找我,暴露他的真正身份後我不敢相信,他那樣一個呼風喚雨、高高在上的大男人竟跪在我面前哭了起來……我也哭,因為我明白,他仍然是我們的『戚小揚』!他只是用了別人的身份,但對我們倆,都是出自內心,感情這東西,誰也瓜代不了的,一看就知道。他對你,絕對真心。」
「他是自負沒錯,但他是個好人。」戚珍珍拿了本書給弟弟之後,接著說道。
「我敬重他,所以才幫他演了一場戲,雖然覺得他過分了些,但在他央求之下還是答應了,因為瞭解他頑皮的天性,也瞭解他不會傷害你,因為我看得出他這次是真的愛上一個女人了,對他多年來的頭一遭,我默許了。」戚珍珍握住雨紅的手,熱切地說:「給你帶來許多麻煩和……傷害,對不起。」
雨紅對她輕搖著頭,淺笑,不認為她該為此事負責。
「他來找我,像個孩子般哭訴,是因為……」朱莉緩緩說道。「他收拾不了了,不知道該如何善後。雖然一開始只是個『試驗』,他這一生遇到的女人都連帶地喜歡他的錢,他又是個不屑愛情沾上絲毫名利成分的人,所以,他不可一世地偽裝自己,剌探你的愛心、耐心、同情心,要林立中試驗你的金錢觀和虛榮心,可是後來他才知道,才知道自己是多麼地不足,你是那樣善良,那樣淡泊名利,他不可遏抑地愛上你,無法控制了!」
「請你諒解他,一切都是為了你!秦小姐,他也受了他該受的了……」
「是的,戚小姐說的是。雨紅,他之所以失蹤,正因為服裝秀結束了,馬志晴也如他苦心安排的來找我了,他不知道往後該怎麼繼續下去,他沒辦法再看著你的眼睛而不擁住你……而且,在你計誘林立中到別墅時,他被林立中叫了去,發現那男人也深深愛著你,於是他崩潰了,沒有辦法再面對你,只有逃避。」
戚珍珍露出懇求的眼光。「秦小姐,他得到的教訓真的不少了,請你看在……
『愛』的分上。」
「是呀,小紅,」朱莉又接腔道。「還記得嗎?我說過你『完了』,因為我看得出你愛他,儘管那時他叫『戚小揚』,但你愛的肯定是他,是換了名字的白奕凡。就別浪費這段情緣了,原諒他,接受他吧!」
「他是好人,秦小姐。講得也夠久了,光看他對我們姊弟就知道,他是好人。
我爸媽是白家的雇工,我們從小就住在『白園』裡,爸媽車禍去世後,他一直很照顧我和小揚,特別在他接掌白氏以後,還買了水雲街的『綠築』給我們姊弟住,更不時來探望我們,替小揚找醫生。你想,他能將小揚的言行學得那麼像,絕對是打從心裡關懷而耳濡目染的。我很感激他,雖然感覺他似乎對那場車禍存著一些愧疚之心……」
朱莉站起來,握著戚珍珍及小揚的手,鄭重地說:「如果你知道他是一個內心極度恐懼不安的人,就會明白他的自負,他的不可一世,全是為了掩飾內心深處不為人知的痛苦。他……把自己看成了兇手……」
戚珍珍睜大眼睛注視朱莉。
「他是個可悲的人物,即使他在商場上能呼風喚雨,卻為童年的無心之過而內疚了大半生,武裝自己,為了掩飾脆弱。也許是壓抑久了,才使他早生華髮。」
「你剛才說……什麼『兇手』?」戚珍珍忍不住催問了朱莉。
「那年小揚生日,他爸媽帶著他,讓白家的司機順道載出城去,後來不幸發生了慘事……白奕凡說,在他們出去之前,他剛在那輛車下玩著拆零件的遊戲……他認為那件車禍是他闖出來的,他說,他是兇手。」
頡奧討」的客廳裡,一股低氣壓正籠罩著 。朱莉陪著戚小揚看童書《青鳥》,他的身旁灑了一地面具--彼得潘、虎克船長、大野狼……各式各樣白奕凡為他辛苦購買的面具,其中還包括以秦雨紅的相片做成的數張面具,更是白奕凡的精心傑作。
秦朝陽不停地輕拍戚珍珍的肩膀,想為她恨恨瞪著對面白奕凡的眼光紓緩一下;白奕凡左支右絀,那廂戚珍珍瞪著欲置他於死地的眼睛,這廂秦雨紅又離開他,加入朱莉和小揚的純真世界。
「好了啦!」秦朝陽安慰著珍珍。「人家不是有心的啊,小孩子嘛!而且人家從小就對你們好,又不是出了車禍才對你們好,你自己以前就這麼跟我說的啊!」
白奕凡狼狽地低著頭,他知道自己萬萬無法平復戚珍珍的委屈,但是,他不能再逃避,任是多大的痛苦,他也要迎面接受,不要畏縮!他挺起胸,正要抬頭迎接即將射穿他的銳利眼光時--
「我不管!」戚珍珍說話了。「我不管!你得把我的青春賠給我!賠給我!」
眾人皆是一愣,向來溫柔婉約的戚珍珍,此時竟然呼天搶地,要白奕凡對她消逝的流金歲月負責,這……她不像造假掩飾,因為她真的淌了淚,幾乎要水流成河了……秦朝陽忙貢獻自己的胸膛,讓她埋首痛哭。
「奕凡,」秦朝陽煞有介事地說。「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沒用了。我想珍珍的意思是要你負起讓小揚痊癒的責任,所有的醫藥費、心理治療費、生活費……等,不管多久,就算一輩子,你也要照顧到他完全康復為止。」
白奕凡愣愣地點頭,他一定做到!
「珍珍,我說得對吧?」秦朝陽等胸口的頭有了表示,便繼續說:「還有,你要負責把她嫁掉……」
胸口的啜泣一時停止,秦朝陽感覺得出,眾人也頓時一愣,紛紛盯著秦朝陽。
「這件事,白奕凡,我可以為你節省尋找的體力,就我了,我要娶她。」
秦朝陽不知哪來的勇氣,接著又說:「她要求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嫁妝不必多,一輛三千C.C.的大轎車、一百萬元現金、『綠築』的永久居住權……好不好?
珍珍?」他怯怯地低頭一問。
想不到戚珍珍竟搖了頭!糗大了,秦朝陽心想,自己真的不行了,被拒絕了!
「我……」戚珍珍看著白奕凡,淚眼迷濛。「我……我還要金幣!還要去夏威夷!」
頡盎姑煥囪劍俊鼻爻陽偕同戚珍珍來到「 白露」餐廳,向座位裡的秦雨紅及白奕凡問道。
只見兩人紛紛搖頭。「沒有。」
「怎麼這樣呢?」秦朝陽覺得不解。「那天把你送進醫院,他是跟我說九月九日沒錯呀!說跟你們約『白露』見的……會不會,臨時又膽怯不來了?」
望著默不作聲的一對,秦朝陽妥協地說:「好吧,你們就繼續等,我和珍珍去挑戒指了,晚上別等我們吃飯。」
「小揚呢?」雨紅擔心這個大男孩。
「朱莉在家陪他。」戚珍珍微笑地說。
秦朝陽順勢幫腔:「可沒有人逼她哦!她剛剛還千拜-萬交代,要我們讓她住進『綠築』,說她治療過一個戚小揚,不會怕這第二個!」
說得眾人都笑了。秦朝陽拍拍白奕凡的肩,打氣似地說:「加油了,我未來的好女婿,我站在你這邊,你千萬別怕她--」
「爸!」雨紅知道父親又要拿她大作文章了,不得不出聲制止。
沒想到秦朝陽充耳不聞,繼續對後輩教授秘訣。「努力再努力,唯有努力,才能達到目的!我絕對支持你,因為你和我一樣跳過水,早晚也會像我一樣得到心愛的女人……」
「爸!」
「好了,好了,天機不能再洩漏了,你自求多福了,再見!」
望著一對有情人相偕的背影,雨紅和奕凡各有所感,正當四目交對,感慨萬千之時,服務生送來一個剛剛寄到的信封。白奕凡拿出裡頭薄薄的紙片。
一切是緣,是欣喜;萬請珍重,請相惜。
林立中。雨紅的心又是一陣痛楚,奕凡則堆了滿頰歉疚。
「走吧!」奕凡說。「我會把三百萬寄給他鄉下的母親,總有一天,他回家時會收到;至於他對你的情義,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也只能……就這麼著了。」
雨紅茫茫凝視桌上的鬱金香,百感交陳。奕凡起身過來拉她,俯首在她耳畔說:「走,帶你去一個地方……」
雨紅隨他牽著走。只見他領她走進裡頭的辦公室--那個當初她曾經來過一次的地方--她記得,自己在這間室內罵過林立中,而當時,白奕凡默默背她而坐。
「一切……都是從這裡開始的。」白奕凡走到一面可以透視外頭一張餐桌的壁窗前,告訴雨紅。「我在這裡,愛上你。」
雨紅見了那座位先是一驚,聽了他的告白再是一震,全身不能動彈。
奕凡擁住她,緊緊地,似為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擁住那魂縈夢繫的嬌軀。答案是著實的肯定之後,他吻上她詫異顫著的櫻唇,釋放那積壓已久的熱情,強烈要求她,也得釋放……不再保留。
他是真正的三十歲男人,曾經引得她燥熱不堪,自責不已的男人!雨紅在他的牽領下,釋懷……激烈地回吻他,帶著責備的力道。
好……好!白奕凡接受她的懲罰,破碎的呼吸便是自己熱切的反應,在他做了這許多錯事之後--
他喜歡,這樣的懲罰。
紅顏若是只為一段情,就讓一生只為這段情,一生只愛一個人,一世只懷一種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