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佛羅里達州。
這是一棟坐落在邁阿密海灣的豪華別墅,三層樓的歐式建築,白牆綠丘,花葉扶疏,再加上寬闊的草坪,看起來頗具宏偉壯觀的氣勢。
然而,風塵僕僕趕回來的雷修奇卻在這棟美麗氣派的華屋襄和他的姑姑雷德芬其勢洶洶的對峙著。
「您居然裝病,設下這種卑劣的圈套把我騙回來?」他白著瞼,顫聲指責著雷德芬這個對他有著撫育深恩,卻又成為他生命中最大夢魘的親人。
「你敢這麼大聲跟我說話?」雷德芬目光凌厲的緊盯著他,「這是你到台灣念大學、念碩士所學習到對長輩應有的態度嗎?」
宙修奇深吸了一口氣,「我並不想用這麼——激動的態度對待您,可是——」他沉痛的搖著頭,「您不應該耍這種有失光明的詭計愚弄我,把我拐騙回來。」
「我愚弄你?」雷德芬從鼻孔裹冒出兩聲重哼,「哼、哼,你就沒有愚弄過我嗎?五年前,你一方面跟我虛與委蛇,假意申請哈佛大學的入學資格,然後騙我說要去紐約拿資料,順便參觀遊玩,利用我到歐洲開會洽商的時機,跑到台灣參加大學聯考,從此就留在台灣不想回來了,你這種作法又光明磊落列哪裡去?」
雷修奇微微一愕,「我——並不想騙您,可是——我如果不用這種聲東擊西的方法,您會贊同我到台灣唸書嗎?」
雷德芬譏誚的揚眉反問著他,「你會聲束擊西,我就不會聲東擊西啊!如果我不用這種無傷大雅的小手段哄你回來,你會這麼十萬火急的趕回來嗎?」
雷修奇緊抿著嘴一時詞窮意拙,無言以對。
雷德芬瞇起眼,冷冷的瞪視著他,「五年了,這五年來,你從來不曾回來探望過我,甚至——還常常漠視我的命令,漠視我對你的苦心,這就是我含辛茹苦撫養你長大成人所應得到的回饋嗎?」
雷修奇的臉色微微泛白了,他艱困而哀懇的望著雷德芬說:
「姑姑,您的恩情我無一刻忘懷過。但,人各有志,很多事情是不能勉強的,我祈求您能瞭解我忤逆您背後的苦衷,讓我做自己的主人吧!」
「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雷德芬寒著臉逼近他,「做你自己的工人?你的意思是我這個做姑姑的,是—個冷血專制、又不通情理的女暴君,一手扼殺了你的自由和希望,所以——你才要以這種先斬後奏的方式來逃避我的魔掌,爭取自由?」
雷修奇苦笑了—下,淒楚而疲倦的揉著糾結不展的眉心,「我沒有這個意思,我知道您都是為我好,可是——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對於您的用心良苦和關愛,我實在是——無福消受!」
雷德芬一聽,更是怒從中來,「無福消受?」她面罩寒霜的點點頭,「你的意思是——你仍執意留在台灣,不想待在邁阿密接掌家業了?」
「是的。」雷修奇懇求而祈諒的說道:「請您成全我、體諒我。」
雷德芬目光陰沉而凌厲的直盯著他,那兩道森冷的眼光像兩把鋒利的兵刀,狠狠的劃過了雷修奇緊繃的心臟。
「好,我讓你留在台灣繼續唸書,不過——」她望著雷修奇發光的臉龐,不苟言笑的慢聲說道:「你必須先和湘華結婚,然後再帶她—塊過去。」
雷修奇的臉立刻發白了,而他的嘴也緊抿成一直線了。
「怎麼?這樣寬厚的條件,你還有意見?」雷德芬沉聲逼問著,「還要跟我使性子拿喬?」
「姑姑,我什麼事都可以答應您,惟獨此事,恕我礙難遵從。」雷修奇苦澀而艱難的說道。
「為什麼?」雷德芬指著坐在沙發中的藺湘華怒氣晴騰的問道:「湘華聰穎能幹,落落大方,她有哪—點配不上你?」
雷修奇避開了藺湘華那雙柔媚而盈滿熱情的眸光,抿了—下乾澀枯燥的嘴唇,低沉而沙嗄的說道:
「她並沒有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她。」
「這是你的推托之詞吧!」雷-芬冷哼了—聲,寒著瞼緊盯著他,「你急著回台灣,只怕除了唸書,還捨不下那姓璩的,像朵溫室裹的化一般弱不禁風的黃毛丫頭吧!」
雷修奇下顎緊繃了,他驚恐交集的瞪著雷德並,「姑姑,您——您居然找人調查我?」
雷德芬也沒有否認的意思,她撇撇唇,冷笑了一下,「我不花錢請人監視你,難不成——還真的放任你這個目無尊長又不識好歹的渾小子,在台灣率性妄為嗎?」
雷修奇的心—路往下沉,沉入了寒透心肺的冰河中。他搖著頭,忍無可忍的發出了一聲低吼。
「姑姑,您為什麼總是要用這種緊迫盯人的方法來控制我呢?您知不知道當年我為什麼要迫不及待的逃到台灣去唸書?那是因為——我快窒息了,我不想一輩子做您的傀儡娃娃,所以——我才想盡辦法的要留在台灣,而您——居然還是那樣專斷霸道,一心一意的只想牢牢的操縱著我,從事業到婚嫻,絲毫不顧念我的想法和感受!!」
雷德芬氣吁咻咻的指著他,「你——」眼光陰-而兇猛,「你竟敢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來,好好,你現在長大了,翅膀硬了,所以——你可以有恃無恐,翻恩成仇,不把我這個用心良若的姑姑放在眼裡?」她渾身顫抖的猛點頭,「好,既然在你眼裡,我是這麼可怕又恐怖的巫婆,那——你就滾吧!就當我白養了你一場!從此——我們姑侄恩斷義絕,老死不相往來!」
雷修奇的五臟六腑都絞緊了,他渾身掠過一陣強烈的抽搐,深陷於一陣激烈的天人交戰中。
天知道,他並不想和自己最敬愛的姑姑撕破瞼,弄到這種水火不能相容、毫無轉圜的地步!
「修奇,快跟你姑姑道歉,你們有話好好商量啊!」藺湘華連忙拉著他的手臂規勸著。
雷修奇吞了一口苦水,按捺下滿腔的痛楚和男性自尊,艱鉅萬狀的從喉頭裡擠出聲音來向雷德芬致歉,「姑姑,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頂撞您的——我只是——」
「你不必拉下臉來向我這個無足輕重的姑姑道歉!」雷德芬厲聲打斷了他,「如果你還當我是你姑姑,還有一絲絲顧念我對你的養育之恩,你就答應我的條件,月底和湘華結婚,並留在邁阿密接掌你爸爸留下來的事業,否則,你現在就給我離開這裡,我們就此斷絕一切關係!」
雷修奇面無血色的閉上了眼睛,覺得自己好像被無情的巨斧劈成了兩半。
夢想、摯愛與恩親,天啊!他該做如何痛苦而殘忍的抉擇啊!
「怎麼樣?這個決定這麼難下嗎?」雷德芬語音咄咄的逼視著他,「一個是你的親姑姑,—個是對你情有獨鍾,又跟你從小一塊長大的青梅竹馬,我們這兩個人加起來的份量,都比不上一個嬌矯弱弱的黃毛丫頭嗎?」
雷修奇背脊發冷,額上冒出了汗珠,然後他面如死灰的甩甩頭告訴自己,長痛不如短痛,該是揮快刀斷亂麻的時候了,「對不起,姑姑,您的恩情——我沒齒難忘,來日再報!要我——娶湘華,辜負自己最鍾愛的女孩子,我——我辦不釗!」他用盡全身的力量咬著牙慢聲說道。
雷德芬氣得臉都綠了,「很好,那——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滾回台灣去!我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這個忘恩負義、數典忘祖的渾球!」
雷修奇黯然神傷的再次甩甩頭,然後心一橫,「對不起,姑姑,對不起,湘華,請你們保重!」說完後,他毅然掉過身子大步邁出了廳門,在心力交瘁巾坐進了他從機場租來的小吉普車,快速的發動引擎,帶著壯士斷腕的心情絕塵而去。
* * *
雷修奇握著方向盤,在紛亂如麻的心緒中將車子駛向了高速公路,準備趕住機場補位。
他的心是支離破碎的,是空洞而苦悶的,為了一份永遠也償還不了的恩情-為了那不斷絞進心頭的痛楚和愧疚——他困擾而陰鷙的甩甩頭,雙於緊握著方向盤,緊得連指關節都泛白了,而他的腳卻不由自主的猛踏著油門,彷彿要藉著疚馳的快感,來宣洩那份無以言喻又揮之不去的悲絕和苦楚。
當他驚覺到車頭快撞上前面那輛載滿砂石的小貨車時,在慌忙中,他緊急煞車,但,卻不幸被後面的旅行車失控撞上,巨大的衝力讓他掌握不住車子的速度,猛然向小貨車撞去。
只聽見一陣震耳欲聾的撞擊聲和玻璃碎裂的聲音,雷修奇的頭猛然撞上了方向盤。
一陣劇痛襲來,他日眩耳鳴,血氣翻湧,神思飄浮,驀地昏死了過去。
* * *
邁阿密聖裔恩醫院。
雷修奇總算在緊急輸血及醫生適度的醫療手術下度過廠危險期,撿回了—條命。
但,他卻因腦震盪足足昏睡了兩個星期,當他再清醒過來時,他卻完全喪失了記憶力,連自已是誰都忘記了。
雷德芬欣慰他能劫後餘生,更把他的失憶症歸諸於仁帝最巧妙的安排和恩賜。
她對藺湘華意味深遠的說:
「湘華,我們要好好把握住這種天賜的機緣,讓修奇永遠留在我們的身邊,做你的好夫婿,我的好侄兒。」
藺湘華猶疑難決的咬著唇說:
「萬一——修奇恢復了記憶力呢?」
雷德芬篤定的說:
「他是很難完全恢復的,除非有適當的刺激,只要我們按照我們需要的指今輸進他的腦海中,他就會照單全收,他現在是一張白紙,我們上什麼顏色,他就會全盤吸收。」
「可是,他前幾天不是還試圖回想過去,和空白的記憶搏鬥爭戰嗎?」
雷德芬點點頭,「是沒錯,這是—般喪失記憶力的人都具有的本能,可是,你不也看到了嗎?他每次只要一回想,逞強的轉動記憶的齒輪,他就會頭痛,就會痙攣,醫生說——只要給他吃藥,他就會恢復平靜,不會再頭痛欲裂,渾身發顫了,只是——」她沉吟的蹙起眉端,「這種藥有一種後遺症,會抑制他腦部的記憶功能,阻礙他恢復記憶力的進旋,這——對我們來說,也未嘗不是一種助益,至少——能留住他的心,讓他澈底和台灣那邊斷絕關係。」
藺湘華瞼上仍有不豫之色。
「你在擔心什麼?一切由我來安排,你只要放寬心懷,集中注意力去經營你和修奇的感情,緊緊抓住他的心,讓他抵擋不住你的柔情攻勢,心甘情頤的娶你就可以了、剩下的就交由我來發落佈局。」
藺湘華點點頭,「我會全力以赴的。」
雷德芬露出滿意的笑容了,「那就好,記住,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我們一定要無所不用其極的把修奇抓住,斬斷他和台灣的一切根源。」
藺湘華再度點點頭,「雷阿姨,我會使出渾身解數,讓修奇愛上我的。」她堅定的說道。
雷得芬讚賞的拍拍她的肩頭,「那就好,走,我們給修奇買吃的去,他最愛吃富士蘋果了,你等會別忘了削給他吃!」
就在命運汞舛的撥弄下,「生不由己」的雷修奇對璩采晴爽約了,他們衷心寄許的「佳期如夢」也化為一頁「遙遙無期」的塵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