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在無情的悲秋中跳過了五個年頭。
莫凡毅和夏筠柔閃電結婚、閃電離婚的事已經悠悠忽忽的歲月裡化為往事不堪回首的一片雲煙。
在這看似漫漫、實卻如梭的五年中,夏筠柔常有景物依舊、人事皆非的感傷和悲歎。
在這五年裡,她這個歷經兩次「生離」、「死別」感情重創的冰霜美人,早已成了活在孤獨和自閉中的憂愁佳人。
而她最要好的兩個朋友——習烈和習慧容——也都各有各的安適歸宿。
習烈現在在美國柏克萊大學攻讀博士,而習慧容也在兩年前遠嫁加拿大。
只有她,在婚變的重創之後,緊閉心扉活在追求事業的麻痺中。
心如止手的她在歷經滄桑之後,這五年來一直過著古井不生波、墨守成規的隱士生活。
大學畢業後,她並沒有走本行,去做社工人員,反而走入商界,在一家電腦公司上班,並憑著優異勤奮的表現,從業務助理一路晉陞到總經理室的機要秘書。
不走本行,是因為她對自己失去了信心,她認為像她這種哀莫大於心死的人實在沒有資格去輔導別人、幫助別人走出生命的陰霾的心理輔導人員。
為了揮別過往炙痛她的一切煙雲,她毅然賣掉了莫凡毅留給她的「贍養費」,也就是那棟住了還不滿三個月的新居,帶著壯士斷腕的決心投入陌生而競爭激烈的電腦資訊業界。
從此過著老是這樣,總這樣,就是這樣,也不快活,也不愁,遠離痛苦和快樂極端衝擊情緒的生活。
她暗暗淒絕地告訴自己,愛情幻覺的破滅,是成長過程必修的一課,猶如某個女作家所說的「深情為序則必有癡情為跋」!
只不過,她這個被死當的人,再也提不起任何勇氣重修這一門課了。
她現在是個沒有電力的絕緣體。
一個所有男同事眼中的冰雕美人,女同事眼中的憂鬱佳人。
不管別人如何以不解異樣的眼光看她,她都置之不理,依然過著她深入簡出、封鎖芳心的隱士生涯。
只是這種悲歡如塵沙,得失如草芥的日子卻因習慧容遠自加拿大多倫多寄來的一封書信而產生微妙悸痛的波濤。
在這封洋洋灑灑的書箋裡,夏筠柔看到了剛為人母的習慧容那份洋溢著幸福的氣息和躍然於字裡行間的驕傲。
這份平凡的滿足和快樂微妙地刺痛她平靜多年的心湖,讓她坐在辦公室裡突然感傷起來,眼中慢慢浮上一層朦朧的水霧,電腦螢光幕也在她眼前跟著變得模糊了。
「夏秘書,你怎麼了?是不是哪不舒服?」一個帶著驚訝而關懷的女性嗓音倏然在她的辦公室內響起。
她抬起頭來,原來是會計室的主任蘇欣怡,她倉皇地拭去臉上的淚漬,強擠出一絲笑容來,「沒什麼,我只是……突然想起我過世的母親,所以……有點感慨而已。」
蘇欣怡露出會心而瞭解的微笑,「你臉色不太好,我還以為你生病了。」
「我很好,沒事的。」
「沒事就好,別忘了你下午兩點還得趕去機場替湯總迎接美國來的重要客戶Mr. ArthurMore呢。「
下午的美國客戶?她居然差點忘了,甚至還沉湎在莫名其妙、自憐自哀的情緒中。
夏筠柔趕緊拿起化妝包,進入盥洗室補妝,稍事整理儀容。
她望著一頭披肩的長髮,立刻把它編成辮子綰上去,深吸了一口氣,她望著鏡中的自己,露出一絲滿意和沉著的微笑。
走進機場的候客室,夏筠柔站在海關的出口,低頭看了腕表一下,一點四十五分,還有十五分鐘。
她拉拉身上那襲香檳色的西式套裝,舉著牌子,希望給對方一個最好的印象,心底卻暗自思量著,不知道這位ArthurMore先生是何方神聖?
據說他是一位非常傑出的企業人才,在美國電腦界頗具盛名。
這次和他洽商簽約購買電腦硬件設備的事,是一筆非常重要的生意,深受湯總和上層主管的重視。
若非總經理湯仲凱有另一筆重要的生意必須親自出馬去洽談,對於這位從美國遠道而來的貴客,他鐵定會親自前來迎接。
臨出門前,他仍不忘千嚀萬囑夏筠柔這位深受他器重的機要秘書,務必要盡最大的全力來款待這位美國貴賓,圓滿完成接機的任務。
認識湯仲凱三年多來,她還是首次見到他這麼緊張兮兮、慎重其事、婆婆媽媽的。
看來,她這位機要秘書可得戰戰兢兢地全力以赴了。
不知道那位ArthurMore先生長得如何?是不是一位禿頭、圓肚、有幾分銅臭味、市儈氣的典型商人?
正當她沉浸在自己天馬行空、胡亂揣測的樂趣中時,一個低沉而富於磁性的男性嗓音在她身邊響起:
「請問你是康狄電腦公司的夏小姐嗎?」
她一驚,倏然抬起頭來,望著站在她面前這個高大挺拔、卓倫出眾的男人,她的臉色倏地蒼白了,突如其來的暈眩和刺激,讓她搖搖欲墜,差點跌倒。
那個讓她失神而好像見到鬼一般慌亂驚痛的男人即刻伸手扶住她,用一種溫柔得不能再溫柔的聲音對她打著招呼:
「筠柔,你還好嗎?」
望著那張漂亮成熟的男性臉龐,深邃如昔的一對星眸,夏筠柔的心立刻縮成一團,痛苦的往事滄桑立刻像潮水一般淹沒了她。
她如遭電擊地用力掙脫他的臂彎,掩面狂奔。
「筠柔!」莫凡毅急急呼喊道。
夏筠柔不理會其它旅客異樣注目的眼光,她像發瘋似地奔出了機場大門,在淚雨交織中跳上了最近的一輛計程車,把莫凡毅焦灼無奈的身影遠遠拋諸在腦後,拋諸在疾馳的車速外——
夏筠柔躺在柔軟的床鋪上,蒼白如紙的面頰上佈滿了斑駁迷離的淚痕。
再見到莫凡毅對她而言,真是舊創未癒,又添新痛的殘酷打擊。
她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火車輾過般瞬息碎裂成千片萬片——
曾經乾枯的淚水象浪潮出匣般一發不可收拾,悲痛而難以承受的痛楚尖銳地撞擊著她柔腸寸斷的每一個細緻的呼吸和抽氣。
驀地,尖銳而擾人心亂的電話聲在她的房裡響起。
夏筠柔心亂如麻擦拭著泉湧不歇的淚水,猶豫著該不該接?如果是莫凡毅打來的呢?
不!她不能接,她絕不能接,讓它響吧!讓它響到死心為止吧!
就像跟她比賽意志力一般,電話鈴仍不斷地迴響著,攪得人幾近神經崩潰,恨不能隨手砸碎它!
夏筠柔從嘴裡逸出一聲幽沉的歎息,萬般無奈地拿起聽筒。「喂!」她聽見自己顫抖而濃郁的鼻音。
「筠柔,你在搞什麼鬼?你去接客戶怎麼半途把人甩了自己跑回家?你教我怎麼向人家賠罪交代啊!」
原來是她的頂頭上司湯仲凱。
夏筠柔輕吁了一口氣,鬆懈之餘竟有些微的失望,為什麼她會有嗒然若失的感覺呢?她搖搖頭,不願也不敢去分析自己的心態。
帶著歉疚的口吻,她對湯仲凱解釋著:
「老總,我不是有意帶給你麻煩和困擾的,我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希望你能諒解。」
她那苦澀、無助、祈求的口吻讓湯仲凱大為吃驚,這不是他所熟悉的夏筠柔。
「筠柔,我不知道你的苦衷是什麼,我也可以諒解你的處事不當,但,我真的很棘手也很困擾,因為,這位莫先生指名要你出面來談簽約的事,否則就要取消訂單。筠柔,他是我們的大客戶,我不能隨便開罪他啊!」
夏筠柔心頭一震,一股莫名的怒氣揪住了她,「湯總,你不用為難,我接就是了。」她的聲音是冰冷而尖銳的。
湯仲凱反而陷入一陣出奇怪異的沉默中,遲疑了好半晌,他才重新開口打破沉寂。
「筠柔,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什麼事?」
「不管你和這位莫先生有過怎麼不愉快的過節和誤會,我都希望你能暫時拋開,以公事為重。當然,如果這件事會讓你覺得難堪和委屈的話,」湯仲凱頓了頓,毅然說:「為了你,我可以放棄這一筆重要的生意。」
夏筠柔的心湖裡掀起了一陣糾結的浪花,唉!她真的不想去招惹湯仲凱,和他建立公事之外的私人關係。可是,友誼和愛情的界限總是有著模糊而難以畫清的瓜葛和分寸。
「謝謝人,湯總,我會順利談成這筆生意的。」她淡淡地說。
「筠柔,你沒事吧?」湯仲凱的聲音裡有著明顯的憂慮。
「湯大哥,你不用擔心,我會斟酌處理的,你只要告訴我,我們這位『貴客』在哪裡就可以了。」
這句「湯大哥」勾起湯仲凱心中無限的感慨和柔情。唉!他這位楚楚動人、沉靜如水卻又冰冷如霜的機要女秘書,實在讓他有一種莫衷一是,不知道該如何對待的痛苦。
對她太好怕嚇走了她,但,保持距離、細水長流又怕她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這個外表靈秀纖細卻有著一身傲骨和刺芒的夏筠柔,真是教他進退維谷,在愛情的窗門外飽嘗著進退兩難的煎熬。
躊躇不前的他目前只好按捺下滿心的焦渴和傾慕,教自己少安勿躁、靜觀其變,讓時間去證明一切,改變一切,只要持之以恆,他深信鐵杵也能磨成繡花針,夏筠柔這座拒絕融化的冰山終會冰釋在他始終不渝的深情裡。
他在電話那端搖頭歎息著,不知道年剛二十六歲的夏筠柔到底曾經在感情上遭遇過怎樣深劇的打擊和挫折,為什麼會對男人關閉心窗,豎起生人勿近的警告招牌呢?
有一天,他一定要揭開這個謎底,讓她走出生命的陰霾,重新擁抱愛情。
「湯大哥,你還沒有回答我的總是呢。」
「哦?」湯仲凱回過神來,「他住在富都大飯店,他要你去飯店找他。」他告訴她莫凡毅的房間號碼,「要我開車送你去嗎?」
「不用了,我自己叫車去好了。」
「筠柔,我很抱歉,我……」
「不用再說了,我能體諒你的立場,好了,我要掛電話了,再見。」
掛了電話,夏筠柔深吸一口氣,望著鏡中自己那雪白憔悴的形容,她決定盛裝以赴,並且給莫凡毅一個意外的迎頭痛擊。
莫凡毅佇立在飯店的陽台上,透過繚繞的煙霧俯瞰中山北路繁華熱鬧、燈火憧憧的街景。
他的神經一直是緊繃的,好像拉滿的弓弦,有著蓄勢待發的緊張和焦躁。
她會來嗎?自從下午四點鐘打了電話給湯仲凱指名要由筠柔來出面處理簽約的事宜到現在,他的情緒一直緊縮在緊張和興奮相煎的矛盾中。
多少痛苦難熬的相思伴他度過漫漫的五年,讓他在絕望中仍然懷著希望勇敢地和命運搏鬥。
天哪,這份無一刻不揪痛的刻骨相思,在下午見到夏筠柔的那一剎那,全都引爆開來,成為再也抵擋不住的柔情風暴。
她會來嗎?在她倉皇而怨恨地甩開他,從機場落荒而逃之後?
他忐忑不安地不斷反覆問著自己。
看看腕表已經是六點半了,約好是六點鐘來飯店洽談,筠柔該不是拒絕了吧?
他焦慮難忘地又點了另一根煙,才剛吸了兩口,他又陰鶩難耐地捺熄了,剛拿起電話準備撥給湯仲凱問個清楚時,一陣輕細的叩門聲響起了。
他如觸電似倏然放下聽筒,胸膛裡宛如有千萬枝鼓槌在敲擊般怦怦狂跳著。
深吸了一口氣,他邁開步伐拉開門扉,然後,他像挨了一記悶棍似的呆愕在原地,不敢置信又呼吸急促地端詳著夏筠柔的穿著。
老天!下午那個端莊溫雅的女秘書已經不見了,髮髻、西式套裝已被一頭浪漫蓬鬆的長髮和黑絲綢的緊身洋裝所取代。
低低的領口,貼在膚如凝脂、若隱若現的胸前,搭配象皮膚裹在她玲瓏修長雙腿的黑色網狀絲襪。
一絲不苟、冷若冰霜的容顏已換上似笑非笑,卻分外撩人遐思的神態。
眼前的夏筠柔是個儀態萬千、風情萬種而可以令任何男人噴火的女郎。她美得光芒四射,艷得懾人心魂,卻又陌生得令莫凡毅震動錯愕。
他那呆若木雞的神情令夏筠柔露出一絲嘲謔而丰姿嫣然的笑容了,「怎麼?莫先生,你不請我進屋坐坐嗎?」
那句「莫先生」象針一般扎痛了莫凡毅的心,他艱困地退開身子,請她進來。
若是以前,面對她的淡漠和嗔怨,他會用溫存纏綿的吻撫去她的嗔意,軟化她的怒氣,但現在,他只能悲喜交集,如坐針氈地硬著頭皮去承受她的冷漠和諷刺。
「筠柔,我沒想到你會願意來,我真的很感激,我……」他艱澀而吃力地打破這種令人窒息的沉寂。
夏筠柔立刻皮笑肉不笑地揮手打斷他。
「不必客氣,莫先生,做生意講求的是顧客至上,你是我們最大的金主,當然可以為所欲為,予取予求。」
莫凡毅被她挖苦得微微變了臉色,「筠柔,我知道你是被迫才跟我見面的,但,我會用這種非常手段,目的也不過是希望能見到你,希望你能給我一個解釋、贖罪的機會,讓我把當年隱藏在心底的痛苦和隱衷向你解釋清楚。」
夏筠柔卻嘲謔地揚起秀眉笑了,「莫先生,我今天是來跟你談生意的,不是來聽你編故事、說廢話的,你如果有苦衷可以打電話給生命線訴苦,只要一塊錢的代價就可以了,如果你做什麼虧心事想懺悔贖罪,你可以跑一趟教學或者是龍山寺,我相信上帝和觀音佛祖會有耐心和愛心來寬恕你的。」
她犀銳尖刻的諷刺讓莫凡毅心如刀戳地吞了一口苦水,一時竟不知道如何言語了。
「怎麼?你覺得你的罪惡滔天,不敢上神聖的教學或廟宇懺悔嗎?」夏筠柔並沒有因他的啞口無言而謝謝攻訐他的機會。
莫凡毅的臉部肌肉跳動了一下,「筠柔,如果你覺得諷刺我、折磨我,能讓你消除心中的怨恨,得到報復的快感,你儘管出招吧,我不會退縮和有所怨言的,一切我都甘之如飴!」
他那淒涼而無奈的語氣緊緊扣住了夏筠柔糾葛的心扉,一層脆弱而迷濛的水光遮住她奪目懾人的美眸,在這酸楚的一秒鐘內,她突然有種想要抱頭痛苦的衝動,但,過去慘痛的教訓適時防衛了她,她硬生生吞嚥下所有脆弱柔軟的反應,寒著臉輕蔑地瞅著他冷聲說:
「莫先生,你不虧是見多識廣、橫跨國際的一流生意人才,甜言蜜語、出口成章的本領果然令人刮目相看!」
莫凡毅的臉更白了,不過,他沒有說話,只是用一種好悲哀、好無奈的眼神深情地望著她,慢慢燃起了根煙,把自己的愁容掩映在一陣煙霧濛濛的氤氳中。
他那深沉的哀痛和逆來順受的沉默撼動了夏筠柔那顆波濤萬湧的心,她發現自己的眼眶已不爭氣地紅了,這種奇異靜默而耐人尋味的氣氛擊潰了她的防線,她再也無法安之若素地坐在這裡忍受這種煎熬了。
於是,她倉猝地站起身準備在自己情緒崩潰前離開,離開莫凡毅這個曾經撕裂她,讓她體無完膚地活在煉獄中的男人!
她才剛挪動步履,胳膊就被莫凡毅牢牢抓住了,「筠柔,別走,你聽我說,我愛你,真的!」
夏筠柔卻如遭重擊般不假思索揚手摑了他一巴掌,「你沒有資格對我說這句話!」她白著臉,咬牙切齒地恨聲道:「放開我!」
莫凡毅只是慘然而固執地凝望著她,手更是緊緊鉗制住她的手腕,「對不起,我不能放手,我一放就會永遠永遠地失去你……」
夏筠柔臉色跟他一樣灰白如土,但,她美麗的大眼睛裡卻燃燒著足以將人燒成灰燼的怒火,「失去?你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失去了,你怎麼會天真地認為抓住我的人就不會失去我?」
莫凡毅的額頭冒出冷汗,他急切而忍耐地祈求她,「筠柔,我知道你恨我,我不敢奢望你會在一夕之間就原諒我,但,我請求你給我一個澄清贖罪的機會,讓我彌補你,好嗎?」
「彌補?」夏筠柔挺直了背脊,她昂起下巴,蒼白的臉上凝聚著一層無法解凍的寒霜。「在你狠心把我打入萬劫不復的地獄之後,你居然還要求我給你一個贖罪的機會?莫凡毅,你難道不知道覆水難收,好馬不吃回頭草嗎?」
「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但,只要能取得你的諒解,重新贏回你,我什麼都不在乎,甚至不惜把尊嚴踩在地上任你踐踏!」
夏筠柔嗤之以鼻地冷哼一聲,「又是一篇美麗動聽的詞藻,莫先生,五年不見,你的外交辭令又精進不少,如果我不是已經認清了你的廬山真面目,我可能又會被你這篇美麗的謊言給蠱惑了。」
莫凡毅的臉扭曲了,「不是謊言,是發自內心深處的肺腑之言,筠柔。」他沙啞而痛苦地說。
夏筠柔笑了,笑容裡充滿了揶揄和冷酷。「哦?你的肺腑之言能維持幾分鐘的熱度?莫先生,你的魅力在美國失靈了嗎?所以,你不惜回來搖尾乞憐,擺低姿態來糾纏我這雙讓你討厭的舊鞋子?哼,省省你的力氣吧,莫凡毅,我不受了傷仍不知道回頭的白癡,我不會再上你的當,重蹈覆轍的!」
莫凡毅痙攣了一下,內心的恐懼和淒苦更深了,「筠柔,你非得羞辱我才能得到報復的快樂嗎?以前的你不是這樣子,你純真、熱情、善良……」
「住口,不要再談到以前的事了,以前的夏筠柔已經死了,現在的夏筠柔的心裡只有怨恨,而這股恨火是你所點燃的!」她淒厲地打斷他,聲音寒冽得像千年不融的冰山。
莫凡毅苦澀地點點頭,眼中的痛楚更深了,「是的,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是始作俑者,不能怪你如此恨我,但,筠柔,我真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而……我會那樣傷害你,也是因為我太愛你了,不得不出此下策讓你來恨我……」
夏筠柔飄忽地笑了,她笑得諷刺而尖銳,「這麼說來,你倒是用心良苦了!」她搖搖頭,噙著淚,目光如炬地緊盯著他,「莫凡毅,我想不到你會這麼卑劣,連一點擔當、敢作敢為的勇氣都沒有,你真是令我感到齒寒!」
她不屑和刻薄的言詞神態像一把致命的利刃狠狠插進了莫凡毅滴血的心窩上,直覺渾身痛楚,縱有千言萬語,這時也難以出口表白了。
他那專注、痛憐、祈求和絕望的眼神炙痛了夏筠柔,讓她疲弱地亟欲逃避遁形,她恨自己竟有怛惻不忍的感覺。
她鬱鬱地深吸了一口氣,故作淡漠地告訴他:
「如果你不想談公事,我想告辭了。」
莫凡毅蠕動著唇還想做困獸之鬥,但,她那蒼白蕭索的倦容阻止了他泉湧而卡在喉頭的話意,於是,他在心底發出一聲深沉而酸澀的歎息,告訴自己不要操之過急。「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沒這個必要。」她冷冷地拒絕他。
「筠柔,請你不要拒絕我的好意,再說,天色已晚,基於安全的理由送你回去也是最基本的禮貌啊!」
「莫先生,在美國或者有這個多餘的禮節,在台灣,我想就不必了,再見!」
正當她掙脫他的掌握,準備轉身開門之際,一陣平穩輕細的叩門聲卻在此刻響起,夏筠柔順手拉開了門把。
站在門口的竟然是儀表堂堂的湯仲凱,只見他尷尬地笑了一笑,期期艾艾地解釋著:
「對不起,我有點擔心,所以才跟過來看看!」
莫凡毅冷眼旁觀,立刻洞悉了湯仲凱對筠柔的愛慕,刺痛的醋意立刻揪緊了他,他蹙起眉峰,怏然不悅地冷聲說:「湯總,你是擔心生意沒簽成呢?還是,怕你的女秘書被我吃了呢?」
湯仲凱未料到莫凡毅竟會出言諷刺他,一時錯愕竟呆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反應。
夏筠柔卻被他盛氣凌人、冷嘲熱諷的態度惹火了,她無盡溫存地衝著湯仲凱綻出一朵醉人嫵媚的笑容。
「湯大哥,謝謝你來接我,我有點餓了,也許,我們還來得及去士林吃宵夜。」
湯仲凱還來不及弄清楚怎麼一回事之前,夏筠柔已經笑容可掬地挽著他的手臂,準備翩然離開。
莫凡毅臉色發青,他按捺不住滿腔的怒氣和妒意,他瞇起眼,咬緊牙根地冷聲質問她:「夏筠柔,這就是我苦苦哀求你,而你卻狠得下心來拒絕我的原因嗎?」
夏筠柔的心抽痛了一下,但,她深吸了一口氣,硬生生壓下那股心慌意亂的情緒,回眸淺笑道:「我不認為我有回答你的必要。」然後,她轉首對湯仲凱嫣然笑道:
「湯大哥,我們走吧!有事到車上再談!」
儘管湯仲凱心裡凝聚了千百個問號,但他仍然二話不說地主動和被動地配合著夏筠柔,挽著她離開了莫凡毅的房間。
莫凡毅目睹他們卿卿我我地攬著手相偕離開,他每一根思維都像被利刃劃過般揪痛了所有的感覺,所有來不及喘氣的呼吸。
他血色盡褪而乏力地將額頭抵在冰冷的牆壁上,無助而鬱悶地抓住自己的頭髮,然後,他拿起內線電話撥給服務生,請他們送來一瓶XO。
夏筠柔從離開富都大飯店之後,就一直蹙著眉端、若有所思地望著車窗外的景物冥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湯仲凱一面開車,一面不知道移眸打量了她多少回,但她都未曾察覺,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凝思中。
「筠柔,窗外的景物真的這麼吸引人嗎?」湯仲凱終於別有深意地打破了沉默。
夏筠柔回過頭來望著湯仲凱,臉孔沒來由地微微發熱了。
湯仲凱深思地注視了她好一會,正欲開口時,夏筠柔卻搶著先機截斷他。
「湯大哥,我知道你想順我有關今天晚上的事,但,我現在並不想談,也請你不要追問好嗎?」
湯仲凱望著她那一雙盈盈如水、充滿祈諒的眸子,心裡霎時湧滿了千百種難以描繪的滋味。
望著她輕裹著黑絲綢而格外玲瓏纖盈的身軀,一頭瀑布般的長髮,冷艷而淒絕的神態,他的心倏然縮緊了,被一股渴慕和莫名的酸澀抓住了所有的感覺。
她是為了Arthur More才如此刻意盛裝打扮嗎?是女為悅已者容嗎?湯仲凱酸溜溜地暗自揣測著。當他出現在飯店時,Arthur More那鐵青的臉,打翻醋罈子的反常表現,至今仍清晰地烙印在他的心版上。
顯然地,他和夏筠柔之間存在著不為人知的感情糾葛,而他——他這人滿頭霧水的第三者究竟有幾分勝算呢?
想到這,他不禁惴惴不安地握緊了方向盤,發現繼續再按兵不動實在是種愚不可及的行為。
他告訴自己,若不再發動明顯的追求攻勢,夏筠柔怎會瞭解他對她那份如磐石般堅固的深情愛慕呢?何況,現在又冒出了一個來歷不明的程咬金——Arthur More。
不行,他必須趕快調整自己的步驟,朝夕相處在一個辦公室裡,讓他佔了這近水樓台的地勢之便,也讓他對自己的勝算增加了些信心,如果不趁夏筠柔和ArthurMore之間有恩狹怨嫌隙時採取攻勢,那麼,他就永遠沒有贏的機會,他知道,他的第六感一向是非常靈驗的。
望著夏筠柔無言的祈求,他溫柔地凝注著她說:
「誰說我要問你今天晚上的事來著?我只是想讚美一下你今晚這番美得脫俗的裝扮,希望你能常常這樣打扮自己,讓我能一飽眼福,更希望……」他沉吟了一下,意味深長地瞅著她啞聲說: 「有一天你能為我特別裝扮你自己!」
湯仲凱露骨的表白讓夏筠柔噤若寒蟬地微變了臉色,「不要!求你千萬不要,千萬不要對我……」她不勝愁苦地說不下去了。
「不要怎樣?筠柔,你怎麼不說下去,你到底在怕什麼?」湯仲凱炯炯有神地望著她說。
夏筠柔眼中的不豫之色更濃了,「請你高貴手饒了我吧!不要對我太好,我根本……無福消受。」
湯仲凱眼中閃過一絲受傷的黯然和懊惱,「你以為我喜歡扮演一個不受歡迎的追求者?你知不知道壓抑對你的感情對我來說是多麼痛苦的一種刑罰?我根本是……無藥可救,也無力自拔啊!」
他熱情而狼狽的宣告讓夏筠柔愁眉深鎖,為之更加驚惶無助了,「我有辦法解決我們之間的困擾,只要你肯答應我……」
「讓你辭職逃避是不是?」湯仲凱惱火地粗聲打斷她,呼吸沉重而急促地瞪著她,「筠柔,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不是,我不是在威脅你,而是在救你。」
湯仲凱死命地瞪著她好半晌,猛然煞車把車子停靠在路旁。然後,他伸手執起她的下巴,認真而凝重地梭巡著她,「筠柔,你如果真的狠得下心這麼做,那麼我建議你,乾脆拿把刀刺入我的心臟算了,沒有你的日子對我來說,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夏筠柔辛苦建立的堤防經過莫凡毅的衝擊,本已搖搖欲墜了,再經湯仲愷的柔情夾攻,她羸弱而疲睏的武裝更是潰不成軍了。「不要逼我,求你,拜託你……」她淚影模糊地搖著頭說。
望著她蒼白而淚眼婆娑的容顏,湯仲凱的心揪痛了,「好,我不逼你,我不逼你,我只是不懂,你為什麼不肯接納我?為什麼連一點機會都不肯給我?是因為ArthurMore的關係嗎?」
夏筠柔臉色遽變,「不是。」她的語氣是尖銳而激動的。
「那是……我不夠好,配不上你?!」湯仲凱不死心地咬牙追問著。
「不,你很好,你真的很好。」夏筠柔倉皇地說。
「好,那能不能請你坦白地告訴我,我被三振出局的原因?」湯仲凱壓抑著怒氣沉聲問她。
夏筠柔的心更亂了,她淚光閃爍地望著他固執而堅毅的神色,不禁悲楚地從心主底發出一絲無奈而蕭索的歎息。
「湯大哥,你這是在逼我趁早離開你。」
湯仲凱的臉微微泛白了,「不要拿辭職來威脅我,我不會接受的,因為我根本不會答應,除非……」
「除非我告訴你原因是不是?」夏筠柔面無血色地厲聲打斷他,「好,我告訴你,我之所以拒絕你的原因,是因為我自覺渺小卑微,配不上你,而我……我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傷心往事,如果你對這段往事也有興趣的話,我也可以一五一十、一字不漏地告訴你,讓你聽到滿意為止!這樣……你總可以息鼓收兵了吧?!」她顫聲告訴他。
愧疚和痛憐抓住了湯仲凱,「對不起,筠柔,我太……過分了,我不該操之過急而傷害了你,忽略你的感受。」
夏筠柔疲憊地靠在車背上,「我不會怪你的,我很累了,能不能麻煩你趕快送我回去?」
湯仲凱只有無奈地重新發動引擎,握著方向盤,一路上他百感交集地陷於一陣深切而懊惱的自責之中,他把一切都弄糟了,對於愛情,他實在是個需要好好斟酌研究的門外漢!
湯仲凱一進入自己的辦公室,便按內線電話呼喚夏筠柔進來。
望著夏筠柔那張薄施脂粉也掩蓋不住疲倦的蒼白容顏,他心底閃過一絲憐疼,說話的聲音不自禁地放輕了,輕得好像怕嚇著她。
「這份簽呈我看過了,麻煩你拿回去處理,還有,別忘了幫我打電話給悅榮公司約趙經理星期二中午在國賓吃飯。」
夏筠柔點點頭,悄悄避開他灼熱深沉的目光,退回了自己那間小巧整齊的辦公室。
剛打開那份簽呈,一張小小的便條紙赫然出現眼前,上面有湯仲凱工整清逸的字跡。
中午,一塊用餐好嗎?
不要拒絕,這是特別命令。
她搖搖頭苦笑了一下,暗暗收起那便條紙,繼續若無其事地埋首投入工作中。
中午休息時間,當她正準備悄悄溜出去用餐時,背後卻傳來一個低沉而略含笑意的男性嗓音。
「我就知道你會偷溜。」
夏筠柔無可奈何地轉過頭來,「算你精明厲害,走吧!」
湯仲凱挑起眉淡淡一笑,和她一塊步入電梯。
「和我一塊吃飯就這麼痛苦而不情願嗎?」
「不是。」
「那是為什麼?只不過是一頓飯而已。」
夏筠柔斜睨了他一眼,「你確定只是純吃飯,而不含任何雜質?」
湯仲凱不置可否地聳聳肩,「我會試著提醒自己正襟危坐,目不斜視,讓你在用餐之餘,能明白我的心意,卻沒有任何被追求的壓迫感。」他詼諧地撇撇唇說。
夏筠柔被他無賴而不失幽默的口吻逗死了,她遞給他無奈而柔弱的一眼,沉默地和他邁出電梯。
然後,她的目光和站在辦公大廈玄關口的莫凡毅接觸了,四目接觸,芳心震動的她,只覺心底一陣抽痛,分不清是何種滋味。
湯仲凱也看見了莫凡毅,他不是沒有意識到空氣中凝滯凍結的氣氛,但基於禮貌,他還是露出了微笑和莫凡毅寒暄。
「莫先生,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上來坐坐?」
莫凡毅溫文爾雅地笑了,但,他的眼睛一直放在夏筠矛盾臉上。「我剛到,想和你談談買電腦的事,你們是要出去一塊用餐嗎?」
「嗯,莫先生要一塊來嗎?」湯仲凱不得不出口問他。
「方便嗎?不會打擾兩位用皮包的『情趣』嗎?」莫凡毅似笑非笑地說,他雖然是對湯仲凱說話,但眼睛卻未曾離開過夏筠柔臉上片刻。
「不會,當然不會了。」湯仲凱口是心非地笑道,但心裡卻暗自叫苦,有幾分無奈的懊惱。
一直冷著臉保持緘默的夏筠柔開口說話了,她看也不看莫凡毅一眼,逕自側過臉對湯仲凱生硬淡漠地說:
「湯總,你和莫先生先去吃好了,我沒什麼胃口不想吃了。」
話畢,她車轉身子,伸手按著電梯的按鍵準備返回辦公室。
莫凡毅的臉色很難看,而他的聲音戰慄而苦澀地說,「夏小姐,你這麼不賞光嗎?如果因為我的介入會破壞了你的用餐情趣,我會知趣退出的。」
夏筠柔微微轉過身來,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會著,各自翻湧著五味雜陳、愛怨難清的愁緒與黯然。
湯仲凱夾在其中,頓覺微妙窘迫而渾身不自在,他尷尬地輕咳了幾聲,強笑道:
「筠柔,莫先生遠來是客,又有公事要和我們談,無論如何我們都應該一盡地主之誼。」
夏筠柔別過頭,兀自振作了一下,她不苟言笑地對湯仲凱寒聲說:
「對不起,湯總,我不是公關,也不是交際花,我用不著陪客戶交際應酬。」話剛落,她迅速邁入剛敞開的電梯內,把莫凡毅和湯仲凱關在電梯門外面面相覷著。
莫凡毅臉色灰白地咬緊牙根,竭力控制那股想追上去的衝動,他強迫自己保持風度,艱澀地打起精神面對滿臉狐疑和尷尬的湯仲凱,「湯總,你的秘書小姐顯然並不歡迎我和你們一塊用餐,我看買電腦的事,我們改天再談吧!再見!」
湯仲凱蠕動著唇還來不及說什麼,莫凡毅便挺了挺背脊掉頭離開了。
帶著滿腹窘澀不解的疑雲,湯仲凱重新轉回辦公室。
站在夏筠柔的辦公室門口,他若有所思地望見她呆坐在辦公桌前,雪白怔忡的臉上掛著兩行楚楚可憐的清淚。
「筠柔?!」他心痛而情難自己地出口低喚著她的名字。
夏筠柔不能自己地打了個輕顫,倉猝地擦拭著臉上的淚痕,想掩飾自己的失態。
「他走了,你不用再這樣辛苦地武裝自己了。」
夏筠柔微微一震,臉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白。
湯仲凱銳利卻溫存地深深望著她,「你餓不餓?要不要我叫小妹訂快餐上來?」
「不用了,我不餓。」
湯仲凱在她桌前的活動轉椅內坐下,「何苦呢?你犯不著為了Arthur莫虐待自己的五臟廟啊!」
夏筠柔的心湖又是一陣浪花翻攪,「我沒有,我只是……」她淒楚而苦澀地咬著唇不知該如何措詞。
「你只是心情不好,因為莫先生的出現又讓你陷入了方寸大亂的愁緒裡。」湯仲凱字字溫文而銳利地柔聲接口道。
夏筠柔被他溫柔而凌厲的陣仗逼得毫無反擊的餘地,她疲憊而哀楚地瞅著他,「湯總,你何苦硬要撕破我的尊嚴,讓我在你面前無所遁形呢?」
湯仲凱只是一眨也不眨地瞅視著她,「我並不想逼你,更不想讓你在我面前遁形,筠柔,我只想鄭重地告訴你,不管你和莫先生之間有過怎樣難以啟齒的恩怨糾葛,我都不在乎,而且我願意幫你逃開他對你的糾纏和困擾,不惜得罪他這個大客戶,讓他對你徹底死心!」
「你的意思是……」夏筠柔懷疑而不安地揚眉問道。
「你可以答應我的求婚。」湯仲凱大膽而坦率地望著她說,並快速地截斷她的欲言又止,「不要急著拒絕,我知道這個求婚來得太倉猝草率了一點,但,你是我這一生唯一想娶的新娘人選,而我對你更是暗暗傾心三年,所以我樂意把自己赤裸裸地獻給你,提供你一個安全而溫暖的避風港,耐心地等你從過去的陰霾中走出來學會接納我,愛我為止。」
夏筠柔一凜,心弦震動得更厲害了,「這……對你是不公平的。」她遲疑而矛盾地小聲說。
湯仲凱看得出她有軟化心動的反應,他乘機握住她柔軟冰冷的小手,「這是我心甘情願的,如果你拒絕我,對我才是最大的傷害和不公平!」
夏筠柔抬起一雙霧濛濛而有些動容光彩的翦翦雙瞳凝望著他,深深地從喉頭深處逸出一聲幽沉的歎息。
她曾經如飛蛾撲火般不顧一切地去愛,去奉獻自己那份至死無悔的真情摯愛,如果卻換來一身難以癒合的灼傷。
如今,傷痕纍纍的她實在沒有絲毫的餘力再去愛人了,更不相信自己還能靠著灰燼的信心重新堆砌愛的宮牆。
面對著莫凡毅這個如鬼魅般深具傷害她能力的負心漢、薄情郎陰魂不散的糾纏,她真的需要一個堅固而安全的避風港,讓她疲憊而滿是傷痕的身心得到憩息的寧靜和溫暖。
也罷!愛人是痛苦而愚昧的,被愛,也許才是幸福而聰明的。
就讓她這只飄泊天涯的驚弓之鳥蜷縮在湯仲凱寬大而安全的懷窩裡憩息一生吧!
於是,她默默地朝湯仲凱點了點頭,看著湯仲凱喜出望外地冒出一串克制不住的歡呼,她的眼眶竟忍不住地又濕濡成一片。
唉!這是怎樣一份糾葛不清的愛情習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