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俊青挾著報復的快意,趾高氣昂的離開了迎翠樓。但,沒多久,他的理智便清醒了,懊喪之情油然而生。
他後悔自已少不更事,沉不住氣,不該憑一時的激憤,大逞口舌之快,和彭襄妤撕破了臉,鬧到不歡而散的地步。
想到臨行前,父親對他的鄭重叮囑,他不禁更加沮喪,悒鬱消沉地在街上遊蕩,而不敢驅車回府,面對爹娘。
本以為此事是易如反掌,勝券在握。出發前,他還神采煥發地拍著胸脯,在父親面前許下了海口,言明一定能圓滿完成任務,和他們視為陞官發財的「護身符」彭襄妤握手言歡,重續前緣。
豈知,他們打錯了如意算盤,不僅高估了自己,更低估了彭襄妤。
樓台相會,不但無功而返,碰了一鼻子的灰,還把事情弄擰,鬧到絕裂而不可收拾的局面。
看來,他們覬覦娶彭襄妤進門,以消弭狄雲棲之阻力的計畫已不可行了,一切美夢,俱在他的意氣用事下,化為泡影。
他愈想愈是懊惱,一方面責怪自己的衝動,一方面又怨急狄雲棲的橫加干預,阻擋了他們父子加官進爵的機會。
本來,在戶部尚書殷勉和文淵閣大學士王-的合力保薦下,他父親閻克東本可順利陞遷,接掌南京都御史一職。而他也可以由戶科給事中,升任戶部侍郎。
豈料,他們暗通關節,打點得再完備妥善,也抵不過狄雲棲在皇上跟前的一句讒吉。陞官發財的美夢,就在他輕輕鬆鬆的二片嘴皮下,化為虛無。
解鈴還須系鈐人,自得知狄雲棲對他們父子的種種成見,系肇始於替彭襄妤打抱不平之後,他父子二人便將念頭轉到彭襄妤身上,以期能墜歡重拾,消弭狄雲棲心中的敵意。
爾今,一切都毀在他的年輕氣盛下,愈想愈嘔的他,實在無顏回去面對父母,只好命令他的貼身廝僮租了一輛馬車,直驅他們閻家築於桑泊附近的別苑,賞景休憩,抒發胸中那股盤鐃不去的悶氣。
第二天,他又命人驅車前往莫愁湖、雨花台遊玩散心,不意卻在回程中途,遇見了一位白衣飄飄,神清徹膚,俊逸儒雅的少年書生阻路,說是刻意前來吹簫助興,還不准他婉言回絕,弄得他滿頭霧水,拂然不悅,還未及掉頭走人,蕭聲便已悠揚入耳。
而他卻像中蠱的人一般,怎麼也無法舉步移動,只能癡癡傻傻地杵在原地,被人強迫待在那「洗耳恭聽」。
那名白衣書生的簫音吹奏得十分尖銳刺耳,如金石迸裂,魔音穿腦,讓他聽得心急氣喘,頭痛欲裂,整個人好像都要被撕碎了。
他捧著陣陣作痛的頭顱,聲嘶力竭地拚命喊停,那位瀟灑出塵的少年書生方才擺手,面無表情地逼他寫下一紙悔過書,要他派人送到迎翠樓,向花魁彭襄妤鄭重道歉,從此不得再騷擾她,否則,任憑他走到哪裡,他的簫聲便追到哪裡。
閻俊青經此一嚇,哪敢不從,維維諾諾地連聲應允之後,他面有茶色,渾身虛軟地在侍從的攙扶下,登上馬車,像逃命似急馳而奔,飛快地衝下了雨花台。
據聞,返回官邸之後,他還生了一場重病,以後再也不敢聆賞音律,特別是絲管笛簫,他更是視如魑魅魍魎,退避三舍。
☆ ☆ ☆
晨光熹微,薰風習習。
展靖白獨居的夢璞軒,來了二名不速之客。
一位是身穿一襲鵝黃色的薄綢衫,頭戴杏黃色唐巾,生得一張娃娃臉,五官秀致柔雅,姿妍神清的翩翩少年公子。
另一位,看他那一身青衣的書僮裝扮,不消說,便是這位少年公子的貼身侍從。
只是,他的皮膚比常人蒼白,再加上眼底那股幽冷的光芒,往往給人一種甚難相處,不寒而慄的感覺。
這二位不請自來的「貴客」,雖是一身得體的男裝打扮,但,明眼人一瞧,還是能看出端倪,識穿她們是易釵而弁的女兒身。
巧扮男裝的宮冰雁瞄了毫無任何表示的展靖白一眼,繼而搖搖手中的金折扇,細細打量著雅室內的一切擺設。
但見壁白如雪,臨窗擺著一張紅木條幾,條几上放置著一隻古琴。牆角處架著一塊奇石,奇石上放著一隻彩繪陶熏爐,輕煙縷縷,散發著一抹清新的檀香氣息。
而左邊牆角放著一張格局古樸,錯落有致的博古櫃,櫃裡分別擺著幾具手工精巧的鐘鼎古玩,及十幾卷線裝書冊。
朝外的雲牆上掛著一幅意境絕俗的墨竹圖,旁邊還懸掛著一柄古劍。
最裡側放了一張石榻,榻上頂端懸掛著二盞紫金宮燈,腳落處豎立著一座高腳古籐托架,上頭擺了一盆金邊吊蘭,懸空飄灑,迎風蕩漾,更為這間雅潔清逸的竹軒,添增了幾分生動活潑的趣味。
她讚賞地微微點頭,「靖哥哥,你這間夢璞軒,佈置得清幽雅致,更勝於『鏡心閣』,無怪乎,你會樂不思蜀,捨不得離開!」她語出只關的調笑道。
展靖白仍是一副波瀾不興的閒散神態。「你改扮男裝溜出清嵐山莊,就是特意來向我說這些無聊話?」
宮冰雁俏臉微微一頓,隨即,又恢復了談笑自若的神采,「我改扮男裝自有我的用意,聽說這迎翠樓的花魁彭襄妤美若天仙,才情出眾,不知傳聞是真是假,我想去一觀究竟,若是……」她詭秘地笑了笑,「靖哥哥有空,我想邀你一塊作陪,好好領受一下江南美女的風情,不知你意下如何?」
展靖白對她的提議,只是淡淡地軒了一下劍眉,「你別胡鬧,淨做些無聊的事!」
宮冰雁卻置若罔聞,反倒轉轉眼眸,對展靖白露出了更加甜美的笑容,「你若不感興趣,我也不勉強,反正有綾子作陪,我也不寂寞。總之……」她眼中佈滿了詭譎而自信的光采,「這位艷名遠播的彭大美人,我是見定了,誰也甭想攔著我!」話猶未了,她已輕盈地車轉身子,毫不遲疑地向外走去,似乎算準了展靖白一定會陪她前去。
果然,她前腳剛踏出去,坐在石榻上的展靖白,已輕輕歎了一口氣,徐徐起身下榻,帶著一份複雜而無奈的心情尾隨而出。
☆ ☆ ☆
巧兒一見到展靖白出現,不由驚愕萬分地瞪大了一雙明眸,那副張口結舌的模樣,委實滑稽。
直到宮冰雁輕咳二聲,她才如夢初醒,滿臉通紅地將試卷交予她作答。
只見宮冰雁執筆輕揮,牛刀小試,便輕輕鬆鬆地通過了考核。
巧兒喜上眉梢,等不及他們上樓,便骨碌碌地搶將上樓,趕著向彭襄妤通風報信了。
宮冰雁似笑非笑地瞅了諱莫如深的展靖白一眼,倏地伸手扯住他的衣袖,以一種半帶強迫的方式,將他拉進了媚香閣,而她的貼身侍女綾子則抱著一罈酒尾隨而入。
雖然心理早有了準備,但,當展靖白出現在自己的眼前時,血液加速流動的彭襄妤,還是沒由來的紅了雙頓,胸膛裡宛如有千萬枝鼓槌在敲擊般怦怦狂跳著。
害近鄉情怯的她,不得不趕緊垂下酡紅的嫣頰,籍著襝衽施禮,來掩自己那乍喜還羞的心緒。
「賤妾彭襄妤拜會二位公子。」
宮冰雁和展靖白也跟著彎身施了一禮。
入座之後,巧兒送上香茗,並端了二碟精緻爽口的蘇式糕點上桌。
展靖白靜靜地坐在那,神情十分平淡,還帶點索然無趣的味道,好像被迫參加一場窮極無聊的宴席。
而宮冰雁卻搖著金折扇,大膽無忌地掃量著彭襄妤,眼中充滿了研究的意味,然後,她抿一抿唇,送上了一句怎麼聽都有點怪怪的恭維。
「久聞姑娘在明雪艷,名冠教坊,今日一見,果然不凡,姑娘確實是個艷絕無雙的人間—尤物!」
宛如被針刺了一下,彭襄妤機伶伶地一顫,初見展靖白的喜悅,已被一股說不出的疑慮,衝散了幾分。但,她還是維持淑女的風範,對宮冰雁溫婉一笑,「公子謬讚了,襄妤才貌平凡,愧不敢當。」心細如髮的她,早就識穿了宮冰雁易釵而弁的身份,但不知「她」與展靖白是何關係?為何連袂前來會她?
「不知公於貴姓大名?襄妤該如何尊稱?」她吐氣如蘭,含蓄地笑問道。
「在下姓宮,宮院的宮,你就稱我宮公子便可,至於他嘛……」宮冰雁犀利地掃了展靖白一眼,「姑娘並未問及,不知是何緣故?難不成未將我靖哥哥放在眼裡?」她裝出一臉的納悶,以退為進的詢問道。
彭襄妤雙頰微紅地垂下了二排濃密的羽睫,「宮公子切莫誤會,襄妤之所以未問,乃因襄妤與展公子曾有一面之緣,嚴格說來,展公子還是襄妤的救命恩人。」她簡單扼要地陳述了展靖白在二年多以前,於禹陵山道解危相救的一段因緣。
「哦?靖哥哥,原來你曾經在禹陵山道表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戲?」宮冰雁斜睨著展靖白,話說得十分輕柔,但不知怎地,就是給人一種興師問罪的味道。
自上了媚香閣之後,展靖白總是擺出一副淡漠疏離而事不關己的神態。自始至終,都未正眼瞧過彭襄妤一眼,彷彿她是個不堪入目的庸脂俗粉。
直到宮冰雁把話題輕輕一兜,攪和到他身上,他才勉強地抬起眼皮,淡淡地掃了彭襄妤一眼,淡淡地回應道:
「我從未到過禹陵,怎麼可能出手救過彭姑娘,想是姑娘一時眼花,認錯人吧!」
他的話如冷水澆頭,凍結了彭襄妤滿腔的柔情。她千般憧憬,萬般期盼,終於等到今日的樓台相會,沒想到迎接她的,卻是郎心似鐵的待遇,展靖白居然會全盤否認曾有的一段因緣,像個素不相識,毫無情分的陌生人!
心寒意冷,夢斷神傷的地,迅速地武裝起自己,在尊嚴和傲骨的支撐下,硬生生地對展靖白和宮冰雁擠出一絲笑容,藉以粉飾自己的痛苦。
「或許,真是我認錯了人,唐突了展公子,謹以薄酒一杯,向你致歉。」說罷,她執起桌上的酒杯,便待襝衽攏袖一飲而盡時,宮冰雁已出聲阻擋了她。
「彭姑娘,且慢,為了來此見你一面,小生特別備了一份薄禮。」她從綾子手中取過酒罈,撕掉封條,一時酒香撲鼻,沁人脾腑,「此乃太湖的佳釀桂花酒,不成敬意,還望姑娘笑納!」
她笑臉盈盈地捧著酒罈,正準備為彭襄妤斟酒時,展靖白已喧賓奪主,出手如電地搶過那壇桂花酒,「如此佳釀,豈能輕易糟蹋,拿來宴請青樓女子?!」話聲甫落,他仰首豪飲,咕嚕嚕地將那壇桂花酒喝得涓滴不剩。
然後,他擱下酒罈,無視於彭襄妤那張如斯蒼白,如斯傷痛的容顏,淡漠地向宮冰雁撂下了一句:
「酒已飲盡,浮花浪蕊,我也陪你見識過了,義務已了,汝要走要留,悉聽遵便,怨我不再奉陪!」話猶未了,他已健步如飛地邁開步伐,火速地捲簾而下,離開了媚香閣。
宮冰雁微愕了一下,隨即也沉著臉,老大不高興地尾隨而下,一下子,所有的人都離開了。
而屈辱萬分,盈盈欲淚的彭襄妤,卻呆坐在那,像一尊慘白而毫無生氣的石像。
巧兒默默地站在她身旁,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婉麗清秀的小臉佈滿一抹說不出來的悲痛和憤慨!
可憐的小姐,可恨的展靖白!
巧兒心痛莫名地搖搖頭,眼中閃爍著酸楚和不平的淚意。
☆ ☆ ☆
宮冰雁和綾子追出迎翠樓時,已不見展靖白的蹤影。
她怏怏不快地和綾子策馬上了丁山,一進入夢璞軒的庭園內,便看見展靖白瀟灑不群地佇立在一棵月桂樹下,形同無事人般,輕輕撫摸著降落在他左手背上的雪鷹。
宮冰雁見狀,不由沉下了俏顏,宛如打翻了五味瓶。「靖哥哥,你欺人太甚!」
展靖白卻聽而不聞,輕輕拍動著雪鷹,悠然說道:
「追風,你回天空去吧!記得莫近女色,尤其是會下毒的女色。」
宮冰雁一聽,更是怒火難消,連跺著一雙錦靴。「靖哥哥,你好可惡!光會欺侮我!」
展靖白仍是一副不動如山的沉靜神樣,「我怎麼欺侮你了?」
「你忘恩負義,絕情薄倖!」宮冰雁悻悻然地數落道。
展靖白一臉無辜地軒軒劍眉,「我哪裡招惹你了?你要按這麼大的罪名?」
「我父親待你恩重如山,情同父子,你卻離家整整半年,未曾回去請安探視,如此狠心薄情,不是忘恩負義,是什麼?」她無限怨惱地端了一口氣,「而我,待你情深意重,你卻如同草芥,一再輕忽,甚至還移情別戀,愛上青樓艷妓,這不是絕情薄倖,是什麼?」
「你明知我背負著血海深仇,必須六親不認,專心禦敵,以免誤了大事,又連累了義父與你,我用心良苦,你為何不能稍加體會,偏要使性子胡鬧,給我亂按罪名?」展靖白平心靜氣地望著她說。
宮冰雁挑起了柳眉,「我有亂投罪名嗎?你敢否認你迷戀江南花魁彭襄妤嗎?否則,你為何要安居於丁山?又為何搶著替彭襄妤喝毒酒?」
「我移居於此,是因為買命莊的暗樁設於虎山,聯繫上較為方便。二來,這裡風景優美,可以俯瞰整個南京城的風光,是個暫時棲身的佳境,如此安排,也犯了你的禁忌嗎?」
「那你為何要替那個姓彭的艷妓喝毒酒?」宮冰雁酸溜溜的質問道,仍是一副無法釋怨,耿耿於懷的模樣。
展靖白眼睛閃動了一下,「那要問你為何要在酒中下毒?」
「我是為了試探你。」宮冰雁答得直截了當。
「試探什麼?」展靖白明知故問。
「試探你是不是喜歡她!」宮冰雁尖銳的回應著。
展清白目光深沉地再度揚起了劍眉,「你以為我喜歡她?」
「你若不喜歡她,為何要在迎翠樓外的堤岸附近吹簫?又為何要替她擋下毒酒?」宮冰雁咄咄逼人地緊盯著他盤問道。
展靖白緩緩搖頭,「聽過我吹簫的人又止千萬?你都要毒殺嗎?」
宮冰雁神情一頓,她深吸了一口氣,試著平復激動不滿的情緒,「我的用意,無非是希望你能對我好一點,可是你卻偏偏冷落我,連那只雪鷹得到的關注,都比我多,你教我怎能不難過?不寒心?」
「我對你哪裡輕忽了?你為何總是這般小心眼,長不大呢?」展靖白語氣平和中,隱含了一絲無奈。
宮冰雁卻刁鑽任性地昂起了下巴,「我不管,除了我,你不能喜歡任何人、任何事,否則……」
「否則,你就一再下毒,如同過往,毒死我的坐騎,我豢養的九官鳥,我收養的啞奴一般,個個魂喪九泉,死得莫名所以。」展靖白語音沉痛地接口道。
「你怪我心狠手辣嗎?」宮冰雁一臉幽怨的瞅著他,「始作俑者是你,誰教你對我不夠好,總是那般冷淡,那般無情?!」
展靖白緊抿著唇,悶不作聲了,那神情像在忍受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
「我問你,你是不是真的喜歡那個江南艷妓彭襄妤?」宮冰雁緊迫逼人地追問著。
展靖白仍是一片靜默,毫無反應。
「你為何不作聲?」宮冰雁卻更加惱火地逼近了一步。
「你要我說些什麼?」展靖白懶洋洋地撇了撇唇,「我若說不喜歡,你相信嗎?我若說喜歡,你受得了嗎?」
「我……」宮冰雁為之一窒,隨即又不死心地盤問下去,「那你為何要替她飲毒酒?你明知我只是試探你,下的毒並不重。」
「你明知我並不喜歡你牽連無辜,你又為何一再故犯?」展靖白沉著又不失犀利地反問道。
宮冰雁懷疑地哼了哼,「哼,她真是無辜的嗎?」
「信不信由你!」展靖白一副悉聽遵便的神態,然後,他出人意表地走到綾子身邊,輕柔萬分地撫了她的肩頭一下,「綾子,數月未見,你出落得更清新可人了。」跟著,他半帶挑釁地瞅著滿臉慍怒的宮冰雁,不矜不躁地淡笑道:
「你是不是也要下毒毒死綾子呢?或者要我把追風喚回來,讓你毒個過癮?更或者,你乾脆連我也一塊毒死算了!」
宮冰雁神情一頓,條地紅了眼圈,「你明知我捨不得傷你一丁點,你卻故意說這種話來嘔我,靖哥哥,你真是欺我欺得太過!」
展靖白又默不作聲了。
宮冰雁吸起她的小嘴抗議了,「你又不理我了,你總是這樣!你剛剛吃下的毒粉可逼出了?」
「死不了的,我已經司空見慣,久病成良醫了。」展靖白淡淡地說道。
宮冰雁皺著鼻頭輕哼了一聲,「哼!那還不是因為我瞭解你,知道你就愛逞英雄,所以沒敢下重藥,否則,你有得瞧了。」
展靖白微微蹙起眉峰,搖頭輕歎了。「你為什麼總愛把自己弄成一個渾身是毒的女羅剎?整天和一些毒引、毒粉、毒物混在一塊?把下毒害人,當成娛樂自己的消遣,弄得人人視你如洪水猛獸,不敢親近?」
「這是我的防身絕活,你若是不喜歡,我可以為你割捨,只要……」宮冰雁嬌俏地轉轉眼眸,「你肯娶我為妻,我什麼都聽你的。」
「大仇未報,我是不會成親的。」展靖白定定說道。
「你又以這句話來搪塞,卻不知我聽了多傷心,你知不知道,為了想你,我這半年是如何捱過的?」宮冰雁霍然捲起衣袖,露出了光滑白皙的皓腕,但見雪白的肌膚上,烙印著一點又一點宛如紅豆般的傷疤,教人見了怵目心驚。
「那是我想你,想到無法克制時,用香環焚燒出來的傷疤,唯有那種劇痛,才能稍滅我對你的思念之苦,這種情苦自傷的心境,你能瞭解嗎?」
一股熟悉的壓迫感,又沉甸甸地頂在屐靖白的胸頭上,讓他覺得驚悚、無奈,只能搖頭歎息了:
「冰雁,你何苦如此?你這麼做,只是徒增我的負擔和苦惱啊!你明知我不能分心,明知我的處境不能為兒女私情牽擾,你卻一再相逼,豈非是存心陷我於難為之境?」
宮冰雁直勾勾地望著他,「我只要你一句話,報仇雪恨之後,你會不會娶我為妻?」
「我能不能順利報仇,能不能存活,皆是未定之數,我不敢輕言許諾,誤了你的終身幸福。」展靖白未置可否的輕聲答道。
「你又在藉詞推托了!」宮冰雁滿臉不悅地嘟起小嘴。
展靖白淡淡一笑,「你又在使性子找碴了!」
宮冰雁鼓起腮幫子,生起悶氣了,好半晌,她才改弦易轍地悶聲問道:
「你什麼時候回家一趟,我爹他很思念你。」她見展靖白面帶沉吟,並未立即答覆,又忙著敲起邊鼓了,「我爹為了替你父母報仇,不惜和奪命閻君拚鬥,落到半身癱瘓,武功盡失的地步,你忍心讓他為你牽腸掛肚,而不願多善盡些為人義子的孝心?」
「你呢?」展靖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你是他的獨生掌珠,他視若心肝寶貝,寵愛有加,你又怎麼忍心和他長期冷戰,不言不語?」
「他視我如心肝寶貝,寵愛有加?」宮冰雁面帶嘲弄地哼了哼,「只怕未必吧!他用情不專,把我娘氣得服毒自盡,害我八歲便成了沒娘疼的小可憐,而他卻依然故我,還為了那個令他念念不忘的賤人,蓋了一間密室,嚴禁任何人擅入,我一時好奇,闖進去瞧瞧,方知裡頭掛滿了無數幅的肖像,畫得竟是同一個女人,一個明眸皓齒的美人。我一見,不由替我死去的娘抱屈,信手撕了其中二幅,我爹便氣沖沖地衝了進來,二話不說地賞了我二個大耳光,聲色俱厲地將我趕了出去。」她怒氣猶存的咬牙一頓,「為了一個得不到的女人,他為她神思不寧,朝思暮想,不惜傷了我娘的心,逼死了她,亦不惜盤旋於密室,為她作畫緬懷,憂勞傷神,奉若神明,更不惜傷了父女之情,像他這樣絕情絕義的負心漢,根本不配做我的父親,我與他之間的怨仇,足以堆積成塔,只怕糾葛幾世,亦難以化解,你不必替他當說客,白費心機!」
展靖白再度搖頭歎息了。「你不讓我傷你爹的心,卻由著自己傷盡他的心,你還真是矛盾啊!」
宮冰雁卻有她自己的一套見解,「他於你有恩,卻於我有愧,二件事不同,豈可拿來相較同論?」
「你比我幸福,你還有親生的爹可以嘔氣,可以忤逆,而我卻連個可以冷戰的親人都沒有!」展靖白語音低沉的歎道。
「你雖家破人亡,但你並不孤獨,」宮冰雁筆直地望著他,眼中交織著熱切的光芒,「你有我,只要你願意,我會永遠陪伴在你身邊,與你晨昏與共,生死相隨。」
展靖白微微蹙起了眉尖,移開了視線,「你該回去了,義父會惦念的。」
「你陪我一塊回去。」宮冰雁趁機和他討價還價。
「我還有事要辦,你先回去。」
宮冰雁卻沒那麼好打發,她一臉執拗的下達但書,「你同我一塊回去,否則,我就賴在這不走,看你又能拿我如何?」
展靖白卻不為所動,他緩緩走進屋內,輕輕躍上了石榻,雙腿一盤,閉上了眼眸。
宮冰雁一臉嗔怪地追了進來。「你這是在幹嘛?」
展靖白文風不動,只是輕輕地閉著眼答道:
「睡覺養神。」
宮冰雁的眼睛又開始冒火了,「你打算不睬我?放著我不管嗎?」她的語氣又氣又急又尖銳萬分。
「你愛如何,我都一笑置之!」展靖白不慍不火的說道,然後,他雙手結起了蓮花指,一副祥寧入定,融入太虛的神態,氣得宮冰雁連連頓足,臉色一陣白一陣青,卻又拿他沒轍,只能杵在一旁,噘著小嘴乾生氣。
平時,她是個性情冷淡,既不愛笑,又對一切事物不感興趣的冰霜女子。眉眼之間,像是堆滿了冬凌霜雪,予人一種高高在上,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感。
只有在展靖白面前,她才會流露出內心的真實感受,像一團炙人的火球,永遠有著散發不完的熱情。
任何跟展靖白有關的事,她都非常敏感,而且佔有慾極強,時時抱持著一種勢在必得,不容他人分享、破壞的強硬態度。
只可惜,她再熱情,再癡狂,也攻不進展靖白那座固若金湯、冰雕鐵鑄的心靈城堡。只能像個要不到糖吃的小孩,死纏、耍賴、使陰,斤斤計較,把自己弄得喜怒無常,陰晴不定,每天活在猜忌和神經質的夾縫中,自苦苦人,更讓展靖白和她的關係漸行漸遠。
這樣一廂情願的戲碼,不斷地重複上演,任憑她再怎麼生氣、吃味、情緒化,乃至軟硬兼施、威脅色誘,都無法摸得展靖白對她的憐惜和關愛,他對她,永遠都像一個彬彬有禮,不冷不熱的大哥哥,任憑她再怎麼費心,再怎麼努力,他們的關係似乎都在原地打轉,毫無任何進展可言。
望著靜坐在石榻上的展靖白,那冷傲孤絕,三分儒雅,七分瀟灑的風采,愛怨交織的她,緊緊咬著下唇,暗暗在心中起誓,今生今世,她嫁定了他,無論要付出多麼慘重的代價,她都在所不惜,甘之如飴!
☆ ☆ ☆
彭襄妤一直無法從展靖白給予她的折辱和刺激中恢復過來,她的心,如驚雷擊落的枯木,充滿了深遂而難言的痛苦。
禹陵初會,他像一個矯勇善戰的常勝將軍,輕易地攻城掠地,攫住了她的芳心,讓她從此被他的簫聲蠱惑,傻兮兮、喜盈盈地勾繪著甜情蜜愛的藍圖,像個初嘗情果,死心塌地的小傻瓜,竟不知道她衷心傾慕的吹簫郎,竟是個手執干戈的冷面人。
閻俊青臨走前的謾罵羞辱,本已在她心中劃下了一道深刻的傷疤,讓她鎮日活在愧對父母,上辱先人的陰影中。而展靖白的冷言酷語,不僅讓她傷上加傷,更讓她失去了編織生命的光和執,宛如一朵失根的蘭花,被接踵來襲的無情風雨,捲走了所有的光華,只能病懨懨地在一片貧瘠的荒陌中,了無生趣地掙扎,凋零。
是的,她病倒了,展靖白的絕情和輕蔑,重重擊潰了她,讓她再也找不到生存的意義和樂趣了。
當展靖白與宮冰雁相繼離開後,她先是面無表情地呆坐了一個時辰,然後,她叫巧兒把胡嬤嬤找來,以一種哀莫大於心死的語氣宣佈,她要閉門休憩,暫不見客,脫離這種靚裝迎門,舞衫歌扇的生活。
胡嬤嬤見她眼神空洞,神色不對,也不敢多說什麼,便爽快地應允她,想休息多久都行。
跟著,她不顧巧兒的勸阻,在春雨霏霏的傍晚,走到後花園倚著欄杆觀賞夜景。
看著天空飄落一點一點的雨滴,像珍珠般灑落在荷塘中,泛起了陣陣漣漪,好像水舞一般的靈動美麗。
池水是那般地晶瑩澄澈,田田荷葉,像碧綠的傘蓋,更像少女嫩綠可愛的裙裾,任一汪清泉在它們腳下洗濯,發出淙淙悅耳的聲響。
在這一片賞心悅目的綠意簇擁中,有許多白色、粉紅色、紫色的蓮花爭著盛放嬌妍,不但有並蒂的,甚至有三、四蒂相連的。
紫蓮花已經謝了,片片花瓣落在水面上,任意飄零,隨著雨點無情的澆打,看起來是那樣單薄而楚楚可憐。
彭襄妤看得那樣目不轉睛,渾然忘我,連雨絲飄落得她滿身滿發,她都毫無知覺。
巧兒見雨滴愈飄愈急,漸成大雨之勢,恐怕手中的雨傘遮擋不住,連忙勸說彭襄妤回房安歇,保重玉體。
她軟言慰語,說好說歹,好不容易才把意志消沉的彭襄妤勸回了媚香閣,但,她卻得了風寒,從此輾轉病榻,在渾身發燙和心情鬱結的雙重煎熬中,憔悴蒼白得不勝秋風,像一株飽受滄桑,玉滅香消的紫蓮花。
☆ ☆ ☆
彭襄妤連續昏睡整整三天。
這三天,巧兒煎藥熬湯,衣不解帶,寸步不離地照拂著她,忙得沒時間閉上眼睛打盹,累得渾身骨頭酸痛不已,彷彿隨時都會散開一般。
第四天清晨,陽光透過湘妃竹簾,灑落滿室,搖晃著點點璀光。巧兒拿著一塊乾淨的錦布,正準備幫彭襄妤擦拭不斷冒出的虛汗時,彭襄妤的羽睫已微微顫動,輕吟了一聲,她彷彿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撐開了鉛重的眼皮。
「小姐,你終於清醒了。」巧兒驚喜萬分地嚷道,疲憊微腫的眼眸已蒙上了二層薄霧。
「巧兒,我怎麼了?」彭襄妤渾身虛軟的啞聲問道,似乎意識還未完全清明。
「你受了風寒,整整三天昏睡不醒。」巧兒一臉疲睏的望著她說。
「是嗎?」彭襄妤的聲音虛弱得像蚊蟲的呻吟,她試著集中注意力,把目光停泊在巧兒那不勝蒼白的容顏上,「瞧你滿眼紅絲,一臉倦容,你一定累壞了,三天都沒有合過眼對不對?」
「巧兒不怕累,巧兒只希望小姐趕快康復,活得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巧兒由衷地說出她的肺腑之言。
「巧兒,我何嘗不希望活得健康快樂?只是……」彭襄妤心頭一陣酸楚,眼眶亦跟著濕潤了,她對巧兒綻出一絲淒愴而感傷的微笑。「唉,當初,我本著鏟奸除惡,犧牲小我的心,走進了這裡,本以為只是一時的權宜之策,壓根不會久留,沒想到劉瑾死了,我還待在這裡,只為了等待一份似鏡花水月般不真實的感情,看來……」她無力地抿了唇角一下,一顆晶瑩的淚珠跌碎在枕畔上,「我是走不出這裡了,注定要魂斷青樓了……」
「不!不會的!」巧兒滿臉焦灼地含淚喊道,「小姐,你別說這種不吉祥的喪氣話!你會活得好好的,不但長命百歲,而且還會福祿雙全,子孫滿堂的!」
「巧兒,你別難過,也不必說這些好聽話來安慰我,」彭襄妤神思飄忽地笑了笑,「死,對我而盲,並不可怕,亦不是悲劇,反而是一種解脫,活著,只是讓我的靈魂受苦而已……」
巧兒急得珠淚滾動了,「小姐,你別說這種話,巧兒聽得心如刀剜啊!你待我恩重如山,巧兒結草啣環,三輩子都還不了啊!」她一臉悲慼而惶切地握著彭襄妤的手,「你若是有什麼不測,巧兒走不苟活,永遠永遠跟著你,做你的小丫頭!」她說得是發自內心的真言實語。四年前,最疼她的父親不慎從馬背上摔落,扭斷了頸骨,母親傷心過度,沒多久也跟著重病過世,父母屍骨未寒,她那視錢如命的兄嫂,便急著拿她當作搖錢樹,以五十兩錠銀賣給了人口販子,而人口販子又以一百兩紋銀將她賣進迎翠樓。
初入火坑,巧兒如驚弓之鳥,整天尋死尋活,無論胡嬤嬤說好說歹,軟硬兼施,她硬是不肯梳瓏接客,甚至還不惜絕食抗爭,以明心志。
胡嬤嬤火大了,正準備拿出最強硬的手段懲治巧兒時,彭襄妤卻出面緩頰了,不僅拿錢為巧兒贖身,更將她收為自己的貼身丫頭,一勞永逸地免去了她的皮肉生涯。
這份恩情,巧兒銘感於心,無一日或忘。
在她小小的心靈中,彭襄妤是她這輩子最親的人,她願意付出一生一世的青春,不計辛勞,湯湯水水地侍奉著她,直到生命的終點站。
現在,見到彭襄妤這般憔悴失意,了無生趣,她真的心痛莫已,憂急交迫,恨不能將自己的生命力全部傾注在她身上,喚起她求生的意志,乃至追尋夢想的勇氣。
彭襄妤淚光瑩瑩地搖了一下沉重的頭顱,「傻丫頭,我已心如死灰,生與死對我而言,已不再重要了,而你不同,你還年輕,又有美好的未來等著你,小喜子待你情深意濃,你怎能辜負了他?」
「我不管他,我只管你,」巧兒固執地搖著頭,語音梗塞地努力鼓舞著彭襄妤,「小姐,我雖然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丫頭,可是,我對你的關懷和敬重卻是牢不可破地,一點也不亞於對待自己的親生父母,在我的心目中,你比任何人都重要,你可不能有一點閃失啊,否則……」她眨動著一雙淚眼,「巧兒也活不下去了……」
彭襄妤動容不已地閉上了眼眸,再睜開時,那雙仍然美麗動人的星眸中,已蓄滿了珠淚。「患難見真情,巧兒,我一生動盪飄泊,嘗盡人世的刀劍風霜,本以為自己一無所有,沒想到身邊還有個像你這樣推心置腹的好丫頭,上蒼待我畢竟是不薄啊!」她荏弱而感慨地笑了一下,「即便是現在走了,我也可以死而無憾了。」
「不!小姐,」巧兒激動莫名地含淚喊道,「你不會死,為了巧兒,你要熬下去,你千萬要熬下去啊!等你病好了,你愛去哪,巧兒都陪你去,你忘了展靖白,我也不要小喜子,咱們主僕二人遠離那些臭男人,快快活活地結伴天涯,看山看水,遠離世間的一切苦惱,好不好?」
彭襄妤逸出一絲無言的輕歎,再度開上了酸澀而沉重的眼眸。
巧兒卻拿出了愚公移山的精神,拚命搖晃著她的手,一疊連聲地追問著:「好不好,小姐,你答應我,好不好?」
彭襄妤睜開了眼睛,滿含嬌嗔地白了她一眼,「什麼好不好?你再這麼亂搖一通,我的手骨都要給你搖散了。」
巧兒啊的一聲,猛然鬆開了手,嘴巴卻毫不放鬆地盯著問:「小姐,你還沒回應我的問題呢?」
「什麼問題呀?」彭襄妤裝起蒜來了。
「就是──你要振作精神,好好地活下去的問題啊!」
「我才剛清醒過來,頭昏昏,眼花花地,你就纏著我嘰嘰呱呱,沒個休止,哼!」彭襄妤眨眨眼,半真半假地輕哼了一聲,「我就算不病死,也會被你煩死!」
「呸呸呸!」巧兒連呸三聲,她見彭襄妤能說能笑,不由如釋重負,心情大好,也跟著頑皮起來。「從今以後,咱們誰都不許說個死宇,否則掌嘴三下,晚膳也不許吃,看誰還敢說句不吉利的話!」
彭襄妤好笑地輕睨了她涯眼,「才剛遂了你的意,你就曳個二五八萬,開起染房了。」
「巧兒不敢!」巧兒一臉藏不住的笑意,彷彿撥雲見日的天空,「巧兒只要小姐能說能笑,吃得飽,睡得好,一輩子給你當丫頭,我也是心滿意足,快樂似神仙!」
「鬼丫頭,嘴巴塗了蜜汁,淨給我灌迷湯!」彭襄妤笑罵了一聲,「還不快快扶我坐起來,睡了三天,我背都僵了。」
巧兒扶她靠在床頭邊,並拿了一張軟被折疊撐在她的背後,笑嘻嘻地打趣道:
「這叫做先禮後兵,先甘後苦,先給你灌點迷湯,待會你才會乖乖地喝藥。」
彭襄妤沒好氣地連連賞了她幾記衛生眼,剛拿把木梳子準備整理一頭蓬亂的烏絲時,胡嬤嬤已掀開緯幔,笑意盎然地走了過來。
「謝天謝地,襄妤,你終於醒了過來,你不知道,你昏睡了那幾天,可把我嚇壞了,心裡更是揪成一團,不知念了幾千萬遍的阿彌陀佛!」
「讓嬤嬤擔心了,襄妤實在過意不去。」
「別這麼說,我們就像母女嘛!這母女連心,你生病,我哪有不心痛的道理?!」胡嬤嬤一副想當然爾的口吻,「好在,老天保佑,你總算化險為夷,平安無事了,不過,你元氣大傷,瘦得兩頰凹陷,只剩下了一雙大眼睛了,不好好調養安歇可是不行的!」跟著,她拿出了一盒人參,交予巧兒,要她燉雞湯,給彭襄妤補補身子。
彭襄妤不勝感激,再三向胡嬤嬤致謝。
「別謝來謝去了,你這麼生分,豈不是把我當外人看待了麼?」胡嬤嬤拍拍她的手背,「你要真感謝我,你就給我好好吃,好好睡,把自己養得白白嫩嫩,美得氣死王嬙、西施,別讓我替你窮簷心便是!」
彭襄妤低垂著粉頸,輕聲應允。胡嬤嬤露出了滿意的微笑,正準備轉身離去時,她瞿然一省,連忙從懷袖內取出一封信箋,交到彭襄妤面前。
「這是二天前有人交到店裡來,指名要交予你的,說是峨嵋派遣人送來的。」
彭襄妤面露驚喜,趕忙取了過來,拆開封袋,細細閱讀著。
然後,毫無任何預兆,就像一記來勢洶洶的悶雷,敲碎了彭襄妤臉上的光采,她面如白蠟地放下了信箋,一動也不動地,臉上的神情十分呆滯,呆滯得有點駭人。
巧兒和胡嬤嬤一臉惶惑,如墜五里霧中,正待上前關切,彭襄妤突然哇的一聲,噴出了一大攤刺目的鮮血,然後,嘴角一陣抽搐,便跌進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任胡嬤嬤和巧兒驚聲尖叫,再三呼喊,她都毫無知覺,飄浮在一個遙遠而虛渺的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