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京某高級住宅區的公園內,櫻花正開得燦爛,被柔風吹落的花瓣在空中輕旋舞動著,猶如風中精靈嬉戲玩鬧,這情景如詩如畫。
然而,一切的美景不久後便被夜色吞噬了。
當這個世界褪去了華麗的外衣,只剩下無盡的黑暗時,就什麼都沒有了,而他為什麼還要留在這世上呢?而旦是以這半身不遂的軀體?
「該死!我的腳為什麼不會痛?為什麼……。」松下直樹仰頭吶喊,手不停地捶打著他無知覺的下肢。
「不要再打了,會痛的……」一聲怯怯的稚嫩聲音,驀然闖人他孤寂的天地。
「誰?」他抬起頭喝道,透過覆住眼睛的頭髮縫隙打量著眼前的人。
直樹憤世嫉俗的眸子映出一個臉上微帶驚慌的小女孩,但小女孩並沒有因恐懼而退開,因為直樹的手正壓在她手上。
她竟然伸手讓他打?!
白癡!哪有人會替一個非親非故的人捱打的?沒錯,他和她非親非故,他甚至從沒見過她。不過,話說回來,即使是親人,也不見得會理他的死活。
「我根本不會痛,你看不見我坐著輪椅嗎?我是破的、破的!」像是要證明自己的話般,直樹毫不留情地又捶自己的腿一下,坐著的輪椅便隨之震動。「再說,我痛也不關你的事!我痛,還正合某些人的心意呢!我同父異母的兄弟們早就想坐上我的繼承人位置了!」而他的父親甚至連探望他這個無價的兒子都不屑。
他的唇抿緊,不自覺地洩漏出濃厚深沉的悲哀。
曲翩翩莫名地感到好難過、好想哭。「不,你痛的,我知道你這裡痛。」她指著自己的心窩猛力搖頭,說著說著,眼眶忽然滾出一顆晶瑩的淚珠直落直樹的手。
他立時像被燙到似地縮回手。
「你哭什麼?」拜託,破腳的又不是她!「我最討厭愛哭的女生,你離我遠一點!」他別過臉,費力地轉動輪椅遠離她。
「我……」翩翩原想拒絕離開,但遠處卻傳來一陣熟悉的呼喚。看來是家中傭人在找她回去了。她唯有匆匆說道:「我下次再來找你玩,你要等我喔!」說罷,她還依依不捨地回望直樹一眼。
在彎月的殘照下,輪椅的影子被拖得長長的。
年幼的她沒想過為何自己在嶄新的環境裡,居然會對一個陌生的男孩產生親切感,她只清楚自己喜歡親近他,非常喜歡。
接下來的日子,翩翩果真天天到公園報到,而直樹的態度始終一貫的冷漠,不過,感情的滋長總是在不如不覺間。
「直樹——」
「別煩我。」不用回頭,他也可以肯定又是她。
「好,」翩翩甜甜一笑。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自己說話的次數越來越多了?「直樹,你聽我說……哈……嗽!」她連忙掩住嘴巴,但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而那名被噴了一臉口水、鼻涕的「受害者」慢慢從牙縫中迸出一句話,「你覺得冷的話,不會加件衣服嗎?」說著,並脫下自己的薄外套,毫不溫柔地丟給她。
「我……對不起……」
突然,一陣「吱」的煞車聲打斷了她的話。
兩人聞聲抬頭,只見一輛豪華房車停在公園門口,車裡走出一位面容嚴肅的中年男子。
直樹揪然變色。
「少爺。」中年男子必恭必敬地喊。
「你走!我不會跟你回去的。」直樹用力揮開那中年男子。
「少爺,您一直住在這裡靜養也不是辦法,就跟小的回祖屋去吧!夫人希望您可以到美國動手術,也唯有動手術,您的腳才有可能復原啊!」中年男子一面向後退,一面勸說。
「動手術的結果也有可能丟了性命對不對?我不會動手術的,你走!」直村自從遭逢巨變後,積聚的怒氣在瞬間爆發,他嘶吼一聲,用盡全力將中年男子推回房車,也不管 自己的力道是否會傷了他。
「好,好,我走。但是少爺您再仔細想一下我的建議吧!」中年男子在離開前,不死心地擱下這句話。
翩翩看著生氣的他,遲疑了一會兒才開口,「直樹
「你也走!走!」
「你……為什麼不試試動手術?」翩翩對他的怒氣無動於衷。
「不為什麼!」
「我知道你很想很想打籃球,別人打籃球的時候,你都看得好專注。我覺得你應該去動手術,動完手術之後,你就可以打籃球了。」她眨眨大眼望著他,清澈如鏡的眸子彷彿可以使一切無所遁形展括恐懼。
「我……怕又怎樣!」他以為她看出他害怕手術失敗,心頭開始燃起一陣怒火,怒火佔據了他的雙目,他不自覺地揮動拳頭……,
「好痛!」翩翩被他打得跌坐在地,碰巧撞到附近的鞦韆架,身上隨之而來的疼痛迅速逼出她的淚水。
直樹沒想到自己竟會出手傷人,尤其是傷害她,臉色頓時蒼白了幾分。他衝動地想走上前,但無力的雙腳撐起身子幾秒後,又坐了下去。他緊握拳頭,克制住心中對自己的氣憤。
「我……」他道歉的話硬是擠不出口,「你不要再哭了,我最討厭愛哭鬼。」
「可是好痛….,,
「我說過我最討厭愛哭鬼了,你還哭什麼?」直樹的斥喝只喝出她更多的淚,使得他更加手足無措。「好了、好了,只要你不哭,你喜歡怎樣便怎樣吧!」他邊說邊略嫌大力地拭去她的淚,接著,他便像癡呆了般盯住自己的手。
他在做什麼?
『那…你去動手術好不好?」她楚楚可憐如小狗般的眸子盯著他。
知道她念念不忘的是自己的雙腳,一種奇怪的情感緩緩刷過直樹的心田,他臉上的線條竟不自覺地放柔,嘴唇也不自主地吐出這樣的話。「我……決定動手術了!」
或許他是受她的傻氣感動吧!也有可能是他再也受不了自己居然連扶個人都不會。
「真、真的?」翩翩破涕為笑,驚喜地大叫。
「真的。」
「我早知道直樹好勇敢的。」她說話的同時,小心翼翼地除下自己的頸鏈,替直樹掛上,「這是我爸爸給我的,爸爸說帶上它,他就可以在天國保佑我。現在我將它送給你,讓爸爸保佑你手術成功,你就不用害怕動手術了!」
「我不怕。」這一刻,他是真的不怕,或許這個世界不全然是醜惡的,還有人關心他。「你為什麼願意送這麼珍貴的東西給我?」他突然覺得這個問題的答案很重要。
「因為我喜歡你呀!」翩翩不假思索地回答。
「如果我的手術成功,而你仍然喜歡我的話,我們就結婚吧!」直樹衝口而出。
「好,」翩翩認真地點點頭,「我也答應你,當你動完手術回來的時候,我會變得跟你一樣勇敢,再也不是愛哭鬼。我們可以打勾勾喔!」她伸出可愛的小指頭,且在俯低身子的同時,羞澀地送上自己的唇……
一陣熱辣的痛楚猛然襲向翩翩的臉,令她不禁痛呼出聲。
「還敢喊痛?」伴隨這道尖銳得刺耳的女聲響起的,又是一記毫不留情的耳光,「早說過不可以到外面玩,你又跑到公園去,還弄丟了你爸留給你的頸鏈!你爸泉下有知一定會暴跳如雷,你說我有打錯你嗎?居然敢不識好歹地嚷叫?哼!果真不是什麼好東西。」一身貴婦打扮的女人啤道。
「媽……」被摑了一掌的翩翩抖著雙肩,已然腫脹的嘴唇囁嚅著,卻始終不肯吐露那條價值不菲的頸鏈拿到哪兒去。
「誰是你媽?我才沒有你這種妖精女兒!」曲夫人打斷她的話,對自己亡夫帶來的女兒只有嫌惡,「瞧瞧你,才八歲就已經野得整天想出去鬼混,將來想必也不正經!」說著,她轉身尋求一群同樣珠光寶氣的朋友認同。
「曲夫人,你不介意我才敢說,你的繼女長得真不像溫柔大方的閨閣千金啊廣其中一名身材豐滿的婦人苛刻地打量翩翩後,裝模作樣地歎息。
「對呀!我初看見她時,還心想高雅大方、知書達禮的曲夫人怎麼可能生出這種一臉狐媚相的女兒?」另一名婦人也是嘴巴不饒人。
「成田夫人,你太客氣了,你才稱得上是我們大和女子的典範啊!呵呵呵……」
曲家大廳裡,只聽到一群豪門貴婦花枝亂顫的大笑聲。
翩翩始終低垂著頭,彷彿看不見、聽不著她們對她的惡意嘲弄,用力地咬著自己的下唇。
這一年,翩翩八歲,直樹十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