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破曉,月昭醒來的時候,看到織錦在他臂彎中睜著眼睛,靜靜望著前方發白的曙色。他沉思的樣子讓月昭很不安,彷彿那個人就要從窗欞透進來的曙光中消失一樣。
「在想什麼?」
「呵呵,在想你會不會是下一個『君王從此不早朝』的昏君。」那樣沉靜優雅的人,說出口的話卻一招就讓月昭梗得臉紅耳赤。
「我知道你又要催我回去天翔雲宮。」月昭癟著嘴。
「沒有,我只想知道你欠了幾天的奏折沒批而已。」看到月昭一臉不情不願的表情,織錦無奈地歎了口氣。就算逼你回宮也辦不了事啊,還不是把奏折改得一塌糊塗。
被人抓住痛腳,月昭也拽不起來了:「也,也就三天而已。」
在這位老師面前他還不敢撒謊,因為從沒有騙倒織錦的時候。
「哦?那把十天前的給我看看。」織錦坐起身,微笑道。想來不止三天沒批吧……
月昭伸手在虛空中晃了晃,嘩啦一聲,那張楠木床上瞬時堆滿了奏章。
「果然……很多……」織錦看著兩人中間小山也似的奏章,眼裡帶著幾許瞭然的笑意,斜瞥著他。
隨手翻開一本,觸目以及是硃筆潦草如天書的批復,一連翻了幾本,都批得不知所云,更有甚者,該治水的反倒下令降雨,該嚴懲的卻判了輕罰。
織錦邊看邊無奈地搖頭,拿起筆正要幫他改正,忽然瞥見一本更奇怪,除了月昭的硃筆批示外,還在奏折下方描了幾朵小花小草。
織錦盯了那些可愛的花花草草半響,好容易才忍住笑,指著奏折問他:「這是什麼意思?」
「耶?」月昭一愣,瞄了一眼自己的「傑作」,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天批得很無聊的時候,忽然想起以前你幫我改的習作,就隨手畫上去了。」
「噗……」織錦再也忍不住,大笑出聲。
想當年他是月昭的老師時,為了鼓勵他勤作文章,每每在習作的最後寫上幾句嘉獎的話語,偶爾也會畫幾朵小花小草以示獎勵。
想不到他居然學以致用,拿來批奏折!織錦一時又好氣又好笑。
「你這個朱批還真獨特,說不定讓臣子們揣摩半天都不懂你的意思呢。」織錦笑了笑,瞟見天色不早了,便不再與他說笑,攏了攏散亂的頭髮,用硃筆認真幫他批起奏折來。
沉默裡唯有毛筆落在紙張上的沙沙聲響,和著窗外幾聲清脆的鳥鳴,靜溢而又怡然。
織錦批得專心,橫裡一隻手伸過來,捧起他的頭髮,回頭一看,原來是月昭手裡拿著一把木梳,正輕輕幫他梳著頭髮。
「我幫你把頭髮束起來。」
他點頭一笑,繼續手頭的工作。
「都灰白了,原來那麼烏黑柔亮的……」
月昭的話忽然哽住了,只見手中梳子一梳之下,一把灰白的頭髮便駭然落了下來,再梳一次,又是如此。
他坐在織錦身旁,怔怔望著眼前尤自忙於披閱奏折的人,一時說不出話來。
有什麼,像這脫落的頭髮一樣,在他心中投下了駭人陰影。
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太自信了,是否忽略了發生在那人身上的一些事。
織錦正專注於眼前的奏折,一雙手卻從身後把他擁進了懷裡,剛要回頭,就瞥見那個年輕的天帝把臉埋到自己的肩上。
「怎麼了?」
「織錦,我是天帝,天帝掌管天下蒼生,是吧?」低抑的聲音從自己發間傳來,有些猶豫,有些惶恐。
「當然……」摸摸月昭的頭髮,織錦輕聲回答。
「那我想要誰生就生,想要誰死就死,對麼?」
織錦沉默了,良久,才拍拍他的頭笑道:「即便神仙也有無法達成的願望呢。」
這世間,紛紛擾擾,雲起雲滅,而生命始終是無法真正把握和任意玩弄的禁忌。
天帝也如是。
「我要回去了。」月昭忽然悶悶說,「你的本命花還很脆弱,我要回去看看。」
「嗯,把批過的奏折帶上。」 一堆小山也似的卷宗推了過來。
「……」月昭幾乎瞪圓了雙眼。
「我都幫你改過了。」看到月昭不能置信的表情,織錦忍不住撥撥他額前的頭髮,笑道:「反正好過你的鬼畫符。」
臨行前,月昭似乎又想起了什麼,一臉正經道:「記住,不要去見龍帝。」
織錦不由失笑:「我不會讓他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的,回去吧。要錯過早朝時間了。」
月昭確定了一下那深幽的眸子裡沒有謊言的光亮,遂揮揮衣袖,把一大堆奏折都攏進袖子裡,左腳邁出又收了回來,再次叮囑他:「不要騙我喔,不然我會很生氣的,我很快就回來看你。」
「嗯,嗯。」織錦耐心地點頭。
又囉嗦了半響,那秀頎高挑的身影終於在金光中隱沒。
在月昭最後的印象中,織錦一直微笑地望著他,恬靜而安詳地微笑著,陽光從窗欞中投射進來,在那個人的周圍渲染出一圈金色光暈,讓他有那麼一瞬忘記了心裡曾有過的不安和惶恐。
後來,在沒有他的漫長歲月中,那個鳥語花香的早晨,還有織錦最後沐浴在陽光中的微笑,一直清晰地留在了月昭的記憶中,永遠的美麗和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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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最出名的一間水閣位於倚綠湖上,三面環水。水磨楠木圍成的雕花欄杆,簷下張著帳篷,垂著白綾飛沿。靠著欄杆,擺著斑竹桌椅。正面樓上連著一間略矮的小閣,左右掛著兩領銀鉤紗幔,隱隱約約可以看見裡面放的是一張琴台。
墨塵死磨硬拽了龍帝過來,說什麼他要去黃泉尋人,此去也許一年半載都回不來了,所以硬是要龍帝給他送送行。
龍帝正納悶那送別宴為何不在畫舫上擺,墨塵已經搬出了一大串理由。
第1, 這間水閣有全京城最好的酒——「梅魂」。
第2, 這間水閣有全天下最出名第3, 的琴師。
酒好不好龍帝不清楚,但聽到有天下第一的琴音,龍帝不由冷哼了幾聲。聽過了織錦的琴,天下還有什麼能稱得上第一呢。反正,龍帝是很不以為然的。
當下,龍帝掃了閣內一眼,拉著九炫毫不客氣入了座。
青衣美婢不多時便呈上了酒菜。菜色無外乎常見的幾樣。酒卻很特別,用粗陶罐子裝著,罐子外面糊了黃黃的一層泥土。拍開封口,一縷誘人的酒香滲著幾許梅花的香氣撲鼻而來,讓人未飲已醉。
婢女們把陶土罐裡的酒細細引到白玉的小瓶中,再一瓶瓶呈上來。
墨塵拿了一瓶,笑笑說:「你知道這名酒『梅魂』是怎麼釀成的麼?聽說,每年冬至雪下得最猛的時候,釀酒師傅便裝好了酒,在罐子外面和著雪水和梅花瓣,抹上厚厚一層黃泥,然後把罐子埋進老梅樹底下。第二年挖出來,就是香氣特異的梅魂酒了,不過……」
龍帝聞了聞酒香,沒聽墨塵說完,已經咕嚕嚕灌下了一瓶。
「瀲,你有沒有在聽我說?」墨塵停住話題,有些無奈地看著他。
「我覺得這酒還可以,不過還比不上阿織那邊的『月醉』就是了。」龍帝晃了晃瓶子,又是一個空了。
九炫好奇地拿起一瓶,卻刷地一下子被龍帝奪了下來,只見他板著臉訓道:「炫兒,你傷還沒好,給我一邊喝茶去。」
九炫訕訕地拿起茶杯,旁邊幾個婢女已經開始掩嘴偷笑了。這下九炫更是窘的臉都紅了。
「好了,好了,還是我陪你喝吧。」墨塵見龍帝又在行使父親的特權欺負小輩,不由有些同情可憐的九炫。
「哼,你不要先醉了就好。」
「難道你不知道我向來好酒量的麼?」
兩人互不想讓,喝了幾輪,樓上便開始傳出叮叮咚咚的瑤琴聲,想來琴師已經開始彈奏了。
那琴音開始很細,很輕柔,彷彿和風掠過池塘,那荷花輕輕一顫,只驚起了棲息在花瓣上的蝴蝶,連水波都是細細的,碎碎的,而後又恢復平靜。
漸漸地,琴音響了起來,可以聽到泉水潺潺流動的音色,那山澗流過的地方,開滿了紅紅白白的杜鵑,俏麗的山鳥在林間嬉戲,花草上蜂飛蝶舞,眼前恍然似一片初春的景色。
而後琴音又一轉,蘆花飛了漫天,放眼望去,地上似鋪了一層白淨的雪。天是無盡廣闊的藍,偶爾,幾隻水鳥從遠處的蘆葦叢中驚起,白翼一振,便點破了蒼藍……
龍帝喝著喝著,不知不覺就停下手,似在傾耳聆聽那行雲流水般的琴音,又像陷入琴音製造的幻境中。
墨塵唇際掛著若有所思的淺笑,望向龍帝的眼神,卻滲了幾分同情。
這琴音是如斯溫柔,如斯美妙,彷彿在天宮上聽織錦撫琴一樣。無由地,龍帝竟想起以前和織錦在一起的日子,那些快樂無憂的一朝一夕。
小時候,龍帝經常扛著柄大刀去芙蓉城找他,一路上不知嚇壞了多少纖弱的花仙。遠遠地,花仙們看見龍皇子刀上的銀光,都一溜煙躲得不見蹤影。
織錦有時也覺得好笑,明明那麼可愛的一個人,給外人的印象卻是如此冷漠和難以親近。織錦自己倒是很喜歡逗他的,每次看見龍帝又急又怒的模樣就覺得很有趣。
龍帝卻一直想不通織錦為何要屢屢捉弄他,性格那麼溫和的人,說了也沒人會相信,是自己在他手下屢戰屢敗。
那個時候,天界素聞龍帝酒品不好。有一次,他在天界慶典上醉倒了,到處找人單挑,嚇得天界上仙紛紛倉皇逃竄。他那把九尺七寸長的雷牙風爪舞起來,連宮闕的屋頂都要被掀翻了,無人敢輕攖其鋒。後來,還是一個機靈一點的上仙,去芙蓉城請了織錦過來。沒有人知道織錦用了什麼方法制服了他,等一切平息後,躲在殿外偷窺的仙人們看見織錦一臉優雅嫻靜的笑容,扶著龍帝走了出來,方才囂張得像只鬥雞似的龍帝,此刻溫順得和只小貓差不多。
從那以後,上仙們再也不敢請龍帝去喝酒了,織錦也因此名聲大振,天界的人暗地裡稱他為「伏龍」——降伏龍帝也……
身邊有人輕輕碰了碰他,龍帝倏地回過神來,原來是九炫見他呆呆握著杯子定住似的,不由擔心地搖醒他。
回頭,那邊墨塵已有幾分醉了,伏在案上,白皙的肌膚上有一抹淺淺淡淡的紅,彷彿窗外的桃花映紅了他的臉頰。
「喂,墨塵,彈琴的人叫什麼名字?」龍帝推了他一把。
墨塵模糊應了一聲,一雙冷麗的眸子似醉非醉,似醒非醒,抬眸望來,竟有些攝魂奪魄的味道:「他是你絕對想像不到的人物……」
「哼。」龍帝顯然對這個答覆很不滿意。
這時,閣子裡又傳出悅耳的琴音,龍帝沒再細想,心神又沉浸入那清冽的曲調中。
輕輕地,墨塵忽然在旁邊和著調子唱起歌來:「落花已作風前舞。又送黃昏雨。曉來庭院半殘紅。惟有游絲千丈、-晴空……」
龍帝不由皺眉。
「墨塵,你喝醉了,不要打擾我聽琴。」
恰好墨塵唱到:「慇勤花下同攜手。更盡杯中酒……」
看著龍帝,他忽然微微一笑,玄色衣袍一擺,人已去到閣子外。
止步,回眸,微笑,而後向龍帝他們點了點頭,那一襲黑衣轉眼間已翩然掠出倚綠湖。
龍帝和九炫都有些愕然,看到他蜻蜓點水似的飄過湖去,這才明白方纔那一回眸是向他們道別來著。
遠遠地,只聽他的歌也唱到最後一句:「……我亦多情,無奈酒闌時。」
這隻狐狸,怎麼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龍帝被他弄得一頭霧水。
樓上的琴音也不知何時停歇了,閣子裡忽然靜了下來,一陣風穿廳而入,掀起樓上的白色紗幔,一張斷紋古琴擺在琴台上,琴師已經不知所終。
飄飄渺渺,一縷熟悉的香氣隨風而至,悄悄在龍帝身邊縈繞著。
龍帝倏地一驚,縱身掠上那間琴閣。
難道……方才彈琴的是阿織?
撫著古琴上冷冽的七弦,上面彷彿還殘留著他指尖的溫度,龍帝觸摸著,呆住了。
「你一定要來,不然,你會後悔的。」淺淺的笑,話裡,若有所指。
「他是你絕對想像不到的人物……」
他曾對墨塵的話嗤之以鼻的,現在想起來,他話中有話,暗藏玄機。而自己覺悟得太遲了。
怎麼會沒想到呢,普天之下,能彈奏出這種音色的人,只有一個——
織錦……
龍帝的心如同被人揪了一把似的,深深切切地痛了起來。
阿織,你不肯現身是有什麼苦衷嗎?難道連我都幫不了你?
我是為了你才來到凡間的呀。
波光瀲灩的芙蓉城之水,曾經掩映著他溫和的笑顏,深邃寧靜的龍瞑之淵,也曾遺留下那高雅的芳香。
昨日種種,恍惚間全湧上了心頭。
我不是你最親密的好友麼?而今,我在你面前,你卻對我避而不見。
手,不由攥緊了白色的紗帳,紗帳後仍殘留著青帝若有若無的香氣,而伊人已逝,再也無從尋覓。
十八年的尋尋覓覓,十八年的切切思念,全毀在這一瞬間。
阿織他不需要我……
深深刺傷龍帝的,是這份致命的無力感。
九炫擔憂地望著龍帝,那個一向冷漠,彷彿事事皆不關心的人,在剎那間變了臉色,然後一臉失魂落魄。
「父親……」
茫然地抬起頭,龍帝眼中沉澱著太多的痛苦,讓九炫莫名地心驚。
窗外,雨後的天空瀅瀅如洗,彷彿放眼就可以望得到頭,對岸的楊柳氤氳在水汽裡,朦朧出一抹醉人的綠。
桃花謝了,李花凋了,紅白二色的落英躺在路旁,任人踐踏。
「我們回去吧。」倦倦地,龍帝說。
飄忽的身影,衣袖飛揚,掠過門前的珠簾時,激起一陣叮咚亂響。
不該錯過的人,終是被他錯過了。
龍帝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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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方纔的彈奏彷彿耗盡了青帝大部分的氣力,現在伏在風仙懷裡,他忍不住咳嗽起來,原有的淡定從容已被病魔驅趕得無影無蹤,蒼白的臉頰也染上了病態的紅暈。
深深吸了口氣,忽然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匆匆掩上的衣袖也承不住嘔出的鮮血。剎那間就在蒼青色的袖子上描出簇簇紅梅。
「青帝殿下……」風仙羽無停住了腳步,心痛地看著那觸目驚心的血痕。
「沒關係,快走吧,回去晚了讓天帝知道,不知會暴怒成什麼樣子。」青帝溢血的唇際浮起淡然的笑,似無奈,似欣慰。「我很高興,今天終於見到蓮了。他看起來很好的樣子,身邊還有個老實的孩子跟著……」
透過白色紗幔,可以清楚看見他的一舉一動,皺眉時,生氣時,正經時,談笑時……已經幾百年沒見的人,方才就活生生坐在自己面前,卻要拚命抑制自己不衝出去叫他。
手下行雲流水地撫著琴,眼睛卻一直望著他,曲子彈完後,青帝只覺得有什麼酸酸澀澀的東西湧進了自己的心,眼睛在剎那間模糊了起來,幾乎連龍帝的樣子都看不真切了。
望著遠方,青帝浮起眷戀的神色,像在對風仙說著,又像在自言自語:
「蓮……他其實也很怕寂寞的,別看他強悍又冷漠,有時他也很依賴人,保護欲又超強。」彷彿想起幸福的事,他低頭微微笑了,「以前有我在他身邊,他不怕寂寞,現在有那個孩子在,想來也可以滿足他過分的保護欲吧。」
「……蓮……他已不需要我了……」那個微笑著的人有些落寞地說著,「我不見他,也許他會非常生氣,但生離總好過死別,你說是麼?」
「殿下……」自己都這樣了,還在擔心別人麼?羽無感覺到懷裡那具瘦骨嶙峋的身軀是如此嬴弱,然而,依附在裡面的靈魂卻如斯堅強,堅強到讓人不忍目睹的地步。
「我們回去吧,羽無。」青帝疲倦地靠在風仙肩上,安靜地闔上雙眸。
「是。」
抱著他穿梭在白雲深處,駕御著風,盡量把速度控制在他可以承受的範圍內。望著他安詳閉目的模樣,羽無不禁有些恍惚。
風仙天性散漫無羈,而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甘願束縛在他的身邊呢,為這一縷醉人的香氣折腰,為這個美麗的靈魂臣服。
「你就是風仙羽無?今年是你來接我去天翔雲宮麼?」 青衣仙人對著他溫文爾雅地笑著,「我是青帝織錦。」
也許,在第一次見面時就已經臣服於他腳下了。與其他上仙不同的謙和風度,睿智深邃的眼眸,這個世界上,真有如此美麗的人?相處以後,方知道他的靈魂比外表更讓人心醉神迷。
但是,為何是他無法長壽?難道連上天也妒忌?
「請飛快一點……」
「啊?」驚慌地回過神來,風仙匆忙應道:「殿下您的身體……」
「我還撐得住。」伸手攏了攏頭髮,他仰臉笑了笑,「這風……很舒服……」
風很清爽,涼涼的,掠過臉頰,調皮地掬起他的頭髮,彷彿一雙修長的手在把玩著。
天很寬廣,藍藍的,在遠方無盡延伸,不知什麼時候,才飛得到盡頭。
雲很淡,絲絲縷縷的,彷彿天宮仙女們飛揚的輕紗,向著天的盡頭繾綣而去……
天界、紅塵都如斯美好,風很清,天很藍,雲很淡。
如果可能的話,真想多看一眼呢。可惜,似乎沒有時間了……
「羽無……」
「在。」
「不急著回去了,就這樣飛下去吧……」青帝深深地看了遠方一眼,微笑著,「如果你飛不動了,就找個有花有草有山有水的地方放下我,人間很美麗,哪一處都是風景如畫……」
「是,青帝殿下。」不想哭的,卻忍不住愴然淚下。
加快了速度,在雲間肆意穿行,讓迎面的風迅速把眼淚帶走,不要讓那個人看到,眼淚對他是一種褻瀆。應該微笑,微笑著送他離去。
殿下,羽無會陪你到最後的……
掠過耳際的風,怎麼像在哭呢?
唉……
月昭,如果你回來見不到我,會怎樣呢……
如果你知道我騙了你,又會怎樣呢……來不及跟你解釋了……
這風很溫柔……讓人想睡去……
金髮金瞳的年輕臉龐在眼前漸漸退化,時光荏苒,彷彿又回到了許久以前,蔥蔥鬱郁的桃林中,有一個任性的金衣小童叉著腰嚷道:「我是天帝皇太子月昭!你是何人?」
「微臣乃芙蓉城青帝織錦……」
一切恍如昨日,遇見他,在那片蔥綠的桃林裡,如陽光穿透了綠蔭,柔亮的金色投進心裡,
心湖忍不住就漾起了溫柔的波瀾,微笑也不知覺地抹上唇際。
幾千年的歲月彈指而過,而今回首,卻只記得那個稚嫩的容顏,那個任性的聲音……
天眼者注定一生孤寂。
「月……昭……」
我……終是改變不了那個結局呢……
羽無感覺到一直輕輕拽著他衣裳的手指鬆開了,心裡禁不住一陣酸楚,有淚悄悄漫進了眼眶,模糊中,他看見前方出現了一片綠色。那裡有山巍峨而立,有水蜿蜒流過,有青翠的竹子隨風搖曳,還有不知名的花花草草,長在路旁……
那裡,就是您想要的休憩之地麼?青帝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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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仙在竹林中吹笛。
竹影婆裟,風過處,揚起漫天針葉,沙沙沙的,像在啜泣。
林子深處有山,山色如黛,無言地沉綠在暮色裡。
林前有溪,溪水潺潺流過,繞著開滿野花的小徑,漸行漸遠。
風仙用心地吹著笛。
在很久以前的每一個春日,都是他吹著笛子為青帝傳遞花訊,人間百花聽了,便次第地開,一時間草長鶯飛,奼紫嫣紅,好不熱鬧。
可惜,今年春走得早,夜卻去得遲,只恐,只恐那夜太深,露太重,而花又已經睡去了。
風仙孤獨地吹起笛子。
笛聲悠揚,繞過了竹林,越過高山,涉過小溪,告知天下百花:你們的王已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