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悅耳的鳥囀喚醒沉睡的江意芙,她反射地摸摸身畔,空的,凱爾不在床上。
江意芙長歎一聲,睜開惺忪的眼眸,窗外陽光燦爛明亮,今天又是個好天氣。
她想要起床,又酸又痛的身軀不聽使喚,最後,她放棄了掙扎。
昨夜,凱爾粗暴得如同一頭猛獸,潛伏在他血液中的維京基因完全控制了他,他就像他那維京祖先一樣野蠻粗暴,用盡了所有原始、不文明的方式佔有她的身體。
然而,他並沒有摧殘她的靈魂;他原本可以那麼做,但是,他沒有。
凱爾還是愛她的,他不過是傷透了心,才會做出這種事。今晚他下班回來後,她要和他好好談一談。從前,他們也曾發生過幾次誤會,但是在談過之後,不僅誤會煙消雲散,他們倆的感情還因此而更上一層樓。這次也一樣,不會有事的。
江意芙深信不疑,她合上眼,準備再休息一會兒。
躺了一會兒,靈敏的耳朵彷彿聽到什麼聲音。
她警覺地睜開眼睛,床畔竟然多了一張粉雕玉琢的臉孔。
「蘭妮!?」江意芙驚訝地叫出聲。
「嗯,身材是滿玲瓏的,皮膚也十分雪白細緻,不過,再怎麼美也比不過我。」蘭妮站在床畔,不懷好意地打量全身赤裸江意芙。
「你來這裡做什麼?」江意芙連忙拉起單蓋住自己的身體,「你最好馬上離開,否則我可要報警了。」她生氣地道。
「報警?」蘭妮仰起頭輕笑幾聲。「我受男主人的邀請來這兒,你的身份同樣是個客人,哪有資格報警?」她大剌刺地坐到床沿,目不轉睛地盯著江意芙的臉。
「凱爾要你來的?」江芙震驚地坐了起來 「凱爾也在家裡?」
「他現在在公司。」蘭妮撥了撥波浪般的金髮.開心地笑了幾聲。
「是嗎?」江意芙擰擰眉心,她到底在搞什麼鬼?
「凱爾早上一到公司。就興匆匆地跑去找我,他要我到這兒來看一個被他修理過的女人……」
「凱爾叫你來看……」江意芙一聽,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呆了。
「他昨天就告訴過我,說他想狠狠修理一下你這個玩弄男人感情的婊子,我還以為他說著玩而已,想不到他真的做了。」蘭妮雙眼晶亮,好像十分興奮。
「凱爾他……」江芙的心碎了,魂也飛了。
「唉,我老實告訴你好了,凱爾老早就想甩掉你。你去伊斯古堡後的第二天,他就跑到我的城堡找我。這一個月來,他幾乎都在我那裡過夜,很少回到這裡。我是個有身份的人,不可能和別的女人共用一個男朋友,凱爾說他會想一個好借口甩掉你。星期天,他興高采烈地對我說,他不但找到分手的理由,還要乘機修理你一番。」
「凱爾……」江意芙的臉色蒼白如紙,身上的血液彷彿在這一刻枯竭乾涸。
蘭妮的話解釋了所有不合理的情況,她堅定不移的愛情原來只是一場騙局。
凱爾怎麼可以這樣對她?她是那麼愛他,他竟然用這種方法羞辱她……
江意芙用雙手住臉孔,纖細的身子在白色被單中輕輕顫動,傷心不已。
凱爾……凱爾……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她那顆破碎的心悲傷地吶喊著。
* * *
碧悠悠的海水在陽光下晃漾著璀璨的光芒,嬌小纖弱的美人魚仍是孤伶伶地跪坐在大岩石上,含情脈脈地凝望著海面。
望著滿臉癡情的人魚雕像,江意芙再也忍不住,淚水終於撲簌簌掉落。
千里迢迢跑到哥本哈根尋找愛情的她,不也像小美人魚一樣癡、一樣執著嗎?
為什麼最真的心意,總是換到最悲慘結局?
不愛,人生是一列永不靠站的列車,她是車上唯一的乘客,愛情是窗外飛掠的風景,永遠可見不可及。
愛了,甜蜜時光轉眼成為回憶,破碎的心永遠難以癒合。
她來了,她愛過了,她也跌得傷痕纍纍。
但是,她不後悔。她知道,這是她今生今世唯一的愛戀。
煙波浩淼的大海,美麗孤獨的人魚公主,七月仲夏的陽光,寧靜古典的哥本哈根,還有……她今生唯一的愛人……
別了!江意芙淒悵地抹去淚水,她永遠刁;會再踏上這塊傷心地,永遠都不會。
她擦乾淚水,拉著行李箱,拖著疲累的身軀。一步一步,緩緩步向泊在濱海公路的計程車。
才走了幾步,她忽然感覺眼前一喑,碧藍的海水彷彿從四面八湧向她……
* * *
天寒地凍的十二月,雪花飆個不停 北歐又進入漫長陰暗的隆冬。
牆上時鐘的指針雖然落在小的上,窗外已是漆黑一片。
寬敞的辦公室內黯著溫暖明亮的燈光,英俊的凱爾坐在造型優雅的古典辦公桌後面,專心看著電腦螢幕。
他金褐色的頭髮在燈光下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專注的面孔流露出內斂沉穩的氣質,窗外的雪花則落個不停。
坐在沙發椅裡的菲利普望著凱爾發呆,他愛極了眼前這個認真工作的男人,也愛極了此時此刻的氣氛——窗外飄著雪,溫暖的室內只有他和他。
發生在仲夏的事宛如一場夢,隨著季節遷移,仲夏夜之夢早巳消逝無蹤,不留痕跡。
仲夏夜之夢的女主角——那個黑頭髮的女人,不如到哪裡去了。她和這場夢一樣,來得突兀,去得突然,消逝得徹徹底底,無影無蹤。
和黑頭髮的女人比較起來,金頭髮的蘭妮就像一場仲夏的暴風雨,來時雨勢洶洶,去時餘波蕩漾。
黑髮女人走後第三天,凱爾把一份重要的資料忘在家中,於是他上班上到一半跑回家拿資料,結果,竟意外撞見兩名男子在他家裡拆線路,他立刻報警,逼問之下,才發現蘭妮派人在他家裡裝了監聽系統,偷窺他的私生活。
後來,凱爾還發現他的電話被人動了手腳,雖然蘭妮否認,但他認為這一定也是蘭妮做的。
凱爾一怒之下,把蘭妮告上了法院。由於沃夫根家族富可敵國,因此樹敵甚多,此案未審先轟動,報紙上、電視上、廣播節目中不時出現抨擊蘭妮的漫畫及言論,更有藝術家把蘭妮畫成長了巨大耳朵的母獸。
丹麥是全世界最注重個人隱私的民族,蘭妮女爵的行為觸怒了全國人民,連女王都不願再接見這位令皇室蒙羞的外甥女。最後,為了逃避牢獄之災,蘭妮女爵逃到法國去避難,現在她已經成了通緝犯,只要她一踏上丹麥國土,立刻會遭到逮捕。
至於那位金髮尤物芭比,她在旅行中邂逅一位意人利人,冬天來臨之前,她就隨著意大利情郎移居熱情的南方。
那些煩人的女人都消失了,這個世界只剩下凱爾與他。
菲利普知道黑頭髮的女人對凱爾造成了很大的影響,雖然凱爾不願再提起她,但是,從那之後,凱爾完全變了個人,他的生活裡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女人再也無法吸引他的目光,這幾個月來,他的生活清悠得如同修士。
菲利普癡癡望著凱爾,他好愛這個不近女色的凱爾。
「菲利普,如果你看夠了,請你撥空到攝影師那裡催照片。他到底在搞什麼鬼,都已經五號了,照片還不送過來。」凱爾頭也不抬地說。
「攝影師今天來過電話,他說今年冬天陽光不夠充足,日照時間又特別短,他已經盡力在捕捉鏡頭了,照片最遲下星期一送過來。」菲利普收起花癡的神情,迅速清晰的報告。
「他最好能準時。」凱爾說完後,不再作聲,室內又恢復先前的寂靜。
聖誕節是西方國家最重要的一個節日,在北歐亦然。不過,北歐人並不把這個節日稱為聖誕節,他們採用古老的稱謂,稱它為幾幾。(譯音:娛爾,原義為歡呼。)
娛爾節原是北歐人的祖先慶祝冬至的日子。冬至這天是一年中黑暗最長的一天,過了這一天,陽光便會開始慢慢地回到這片冰封的大地,白晝會愈來愈長,黑夜愈來愈短。因此,冬至這一天,對生活在漫長、冰冷、陰暗冬季裡的北歐人而言,實在值得大肆慶祝。
後來,基督教傳人北歐,教會將娛爾節和聖誕節結合起來,成為一個宗教節日。
卡柏啤酒是丹麥數一數二的百年企業,每年娛爾節前夕,卡柏都會印製一本精美實用的「娛爾節專刊」,免費送給全國民眾。專刊內除了年年不同的娛爾節食譜和年節溫馨故事之外,象徵哥本哈根的照片更是不可少,凱爾等待的就是這些照片。
「凱爾。」菲利普鼓起勇氣。
「嗯?」凱爾抬抬藍眸。這對眸子深沉幽靜,已無風雨,亦無激情。
「今天是星期五,既然你沒有安排節目,何不和我一起去參加『靈修班』呢?這次是由靈修大師——」
「我明天要鏟雪,今晚想早點睡。」凱爾淡淡地拒絕。
他的心,他的靈魂,早巳破碎幻滅,一個沒有靈魂的人,還需要上什麼「靈修班」嗎?
菲利普見凱爾一臉淡漠,便不再遊說。
凱爾又埋首於電腦,金褐色的頭髮仍然在燈光下閃爍著柔和的光芒。
雪花依然在窗外飄個不停。
* * *
大雪依然下個不停。
草草吃過晚餐後,凱爾就窩在壁爐邊的沙發看雜誌。
自從江意芙走了之後,屋子裡總是冷冷清清,倘若不是點著燈、燃著火,鄰居還以為這屋子沒人住了。
壁爐裡的火燒得正旺,嗶剝嗶剝的柴火燃燒聲是屋內唯一的聲響。
凱爾翻了幾頁,便沒興致再看下去。
這時,電話鈴聲響了起來。尖銳刺耳的鈴聲響徹白屋,宛如北風的哀號。
凱爾放下雜誌,意興闌珊地走向起居間的另一端。
他不知道有誰會在星期五晚上想到他。
不過,娛爾節將到,也許是他散居丹麥各島的兄弟姐妹打來討論聚會的事也說不定。
「哈囉,我是凱爾。」凱爾拿起話筒說道。
電話彼端寂靜無聲。
「哈囉。」凱爾蹙著眉。
電話彼端依然靜默。
凱爾不再出聲,他讓話筒貼著耳朵,死寂無波的心海微微蕩漾著漣漪。
過了好一會見,電話那端才收了線,急促的嘟嘟聲喚醒怔愣的凱爾,他掛回電話,站到窗前,凝視紛紛飄落的雪花。
自從夏末開始,他就陸續接到幾次無聲電話。這種電話來得很零散,大都發生在週末的夜晚。一開始,他認為是某個無聊的人在惡作劇,然而,時序進入冬季,對方又打了兩三通,他不禁懷疑,也許是某個他認識的人打來的。
誰?為什麼不說話?
凱爾的眸子流著迷離的柔光,窗外的雪花飛舞成一張美麗的臉孔。
他希望是她,但是,他知道不可能。因為她正在某個地方,快樂地生活著……
* * *
週六早晨。雪霽天晴,氣溫攝氏零度,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白屋的紅屋頂積了一層潔白的雪,空曠的庭園、附近的道路及路旁的松柏,全都復上一層厚厚的積雪。放眼一望,全是雪白一片。
凱爾從地下室取出雪鋤,準備趁著休假日。把車道上的積雪鏟乾淨。
鏟了一會兒,一輛黑色豪華轎車出現在前方的大道上,而且還停了下來。
正在鏟雪的凱爾也停了下來。
他知道那輛黑色轎車屬於皇室,只是不知道來者何人,又為何而來?
穿著制服的隨從自前座跳下車,走到後面,恭敬的打開車門。
一位東方美女自轎車中下來,她的黑髮又短又捲,—身銀色毛裘在陽光下閃動著華貴的光彩。
「莎莎王妃……」凱爾訝異王妃會出現在此。
「嗨,凱爾,我們又見面了。」莎莎王妃邊笑邊走向凱爾。
「嗨,王妃。」凱爾不由自主地皺眉。
現在,任何一位皇室成員都會令他感到心煩。
「在鏟雪啊?今年的雪好像比往年還要多。」莎莎王妃神情愉悅地道。她已經走出產後憂鬱症陰影,成為一個幸福快樂的母親。
「是比較多。」向著陽光的凱爾瞇瞇眼,邊答邊揣測王妃的來意。
「我們原本住在伊斯占堡,兩個月前才搬回哥本哈根。」莎莎王妃定定地望著凱爾。
「噢。」凱爾淡淡地回應。
「你知道的,冬季還是待在哥本哈根此較暖和,對小王子比較好。」莎莎王妃閒散地聊著。
「王妃今天來究竟有什麼事?請直說。」凱爾直截了當地問。
他才不相信莎莎王妃是專程來找他聊天。
「哦,既然你這麼問,我就直接說明來意。」莎莎王妃以柔和的淺笑化解尷尬的氣氛,她頓了一頓,抿抿紅唇,然後才又開口說道:「你知道意芙和我一直保持著聯繫嗎?」
凱爾的身體隱隱震動了一下,他臉上的肌肉也僵凝住,握住雪鋤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不知道。」凱爾沉下臉、轉身假裝鋤雪塊。
莎莎王妃不死心,繞到他面前去。「你不想知道她的情形嗎?」
凱爾抿緊了唇,藍色眼睛黯了黯。
「你和意芙會分開,完全是個誤會,都是蘭妮在作怪。」她著急地解釋。
凱爾蹲到地面,狂亂地敲著白雪之下的冰塊。
「凱爾,蘭妮的事還是你自己親自發現的——」
「我們會分手,不是因為蘭妮!」凱爾狠狠敲著冰塊,低沉的吼聲彷彿荒原狼鳴。」而是因為……是我們兩人自己造成的,是她一手造成的!」
冰屑四處—琶濺,凱爾和王妃都被冰屑打濕了。
凱爾仍然緊抿著唇,狠狠敲著冰。
「你應該聽她解釋的!」
「沒什麼好解釋,一切都很清楚了。」
「凱爾……」莎莎王妃還想說什麼,凱爾卻丟下雪鋤,站了起來,
「如果沒事,我想進屋子準備午餐了。」凱爾冷漠地下逐客令。
莎莎王妃眼睛黯了黯。「你真的不想知道她的近況嗎?」
「不想。」凱爾轉身走向白屋。
她既然能夠毫不留情,一句再見都不說就離開這幢房子,他當然也能夠拒絕見她。雖然在某些情感脆弱的夜晚,他仍然會忍不住想起她,但是,他絕對不會向外人道出這些秘密。
望著堅決無情的背影、莎莎王妃忍不住搖搖頭,無奈地走向皇家轎車。
* * *
連續兩個晴天之後,天空又飄下如鵝毛般柔軟的新雪。
凱爾收拾好辦公桌上的東西,披上大衣,準備到對面的公園餐廳用午餐。
菲利普卻在這時抱著一袋相片走了進來。
「照片來了。菲利普滿臉春風,他把一疊厚厚的照片從紙袋中取出來,放在凱爾桌上。「等你挑過之後,就可以送到印刷部門印刷,這個星期五,今年度的娛爾節專刊就會送達丹麥每一個家庭。」
娛爾節的腳步愈近,人們臉上的笑容就愈燦爛明亮。
凱爾脫掉大衣,重新坐回黑色高背椅。
「你不是要去吃午餐嗎?我們一起去,下午上班再選吧!」菲利普連忙說道,他的肚子已經餓了。
「我還是先挑照片,讓印刷部下午一上班就開始印。專刊早點印好,早點送到家庭主婦手上,她們可以早點採購食譜中的材料。」凱爾拿起相片,一張一張地看。
專刊上的娛爾節食譜深受全國主婦喜愛,每年一入冬,就有成千上萬的人打電話到卡柏打聽今年的食譜內容。
擅長行銷的凱爾相當關心消費者的需要,凡事以公事為先,因此,卡柏的業績才會一再創下新高。
「喔——」菲利普一聽,眉頭不禁皺了皺,准教他這時候拿照片進來?活該餓肚子。不過,凱爾已經這麼說了,他這個特別助理總不好意思開溜吧!
於是,菲利普只好站到凱爾旁邊,邊看他選照片,邊出主意。
「凱爾,我告訴你一件很有趣的事。」早已看過所有照片的菲利普翻翻照片,挑出其中—卜幾張。「你看,這些從不同地方,不同日期拍攝的照片,都有這個女人。你看。她的帽子、圍巾、大衣都一樣。」他興匆匆地道。
凱爾定眼一看,心頭震了一下。
照片中的女人頭戴黑色呢帽,身穿黑色長大衣,她的頭髮梳成髻,掩藏在黑色呢帽中;由於她並不是攝影的焦點,因此看起來並不是很清楚,然而,從隱隱露出的髮梢來看,凱爾判定她的髮色應該是很深很深的顏色。
照片裡的地點分別是美人魚雕像及卡柏企業前面的公園,女人的方向和攝影師一樣,都是面向照片中的主題——美人魚和卡柏大樓,因此,凱爾只能看見她的背影。
凱爾看看照片背面的日期,從十一月到十二月都有。
他冰藍的眸子漾起了波紋,握著相片的手也微微顫抖了起來。
「噢,這裡還有幾張,是這兩天照的。」菲利普又從照片堆中找出十來張。
凱爾接過照片一看,整顆心幾乎衝出心口。
照片中的背影依然戴著呢帽、穿著大衣,然而,由於這個週末出現難得一見的耀眼陽光,因此,她頸子上的白色圍巾取了下來,露出光滑細緻的頸子。
這細緻的肌膚、這頸子的弧度……凱爾震驚地瞪著照片,他的手指不知不覺沿著照片中細白頸項的弧度,來來回回摩挲。
「凱爾,凱爾。」菲利普狐疑地推推凱爾的肩膀。
上帝!凱爾該不會中邪了吧?他這副怪異的模樣真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