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隔幾天,我終於肯下樓吃飯。
難得全家到齊,餐桌上的氣氛卻沉悶得嚇人,曉霜很努力的想要拿公司當中的趣事娛樂大家,一連說了幾個笑話沒引起反應後,終於放棄了。
曉雪最鬼靈精,吃不到半碗飯就放下碗說吃飽了,閃得比任何人都要快。
我看爸媽的臉色,他們一定有事情要跟我說。
母親向父親使了一個眼色,父親放下碗筷,一本正經的說:「曉月,我們商量過了,你跟楷元下個月就訂婚,至於結婚,就定在明年春天,早點訂下婚事,省得一些蒼蠅黏上來。」
曉霜搖頭歎氣,很顯然她也不贊同父母的做法,更何況是當事人的我。
我站起來。
「爸、媽,你們有沒有問過我?我才不要嫁給一個陌生人!」
「楷元怎麼算陌生人?」
「你不是也跟他處得不錯嗎?」媽媽用疑惑的眼神看我。
「我哪有?!」我大聲喊冤。
「他約你出去吃飯、看攝影展時,你全都沒有拒絕,我們一直以為你對他很滿意。」
是啊!我現在才想到,在與承先正式交往之前,我的確答應過幾次容楷元主動的邀約。
一來無聊,二來他的喜好跟我極類似,但那絕對不代表我對他有意思。
「我不愛他。」
我的父母瞪著我,像看陌生人一般,像是我說出了一句笑話一樣。
怎麼?婚姻當中愛不重要嗎?隨隨便便把我配給一個我不愛的人,他們真的以為我會幸福?
父親說出結論:「我們決定了,下個月就幫你跟楷元訂婚。」
「爸,你怎麼可以這麼專制?!如果我的一生就這樣被你毀了,我會恨你一輩子!」我拍桌子,怒聲抗議。
「曉月,我真的把你寵壞了。」父親的眼睛看著我,平平的語調並沒有責怪的意思,我卻知道,他這句話透露著他對我有多麼失望。
可是……我是我,我不僅是他的女兒而已,我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我不能因為想要變成他期待的樣子而失去了自己的獨立。
他再寵我,我再尊敬他,我始終還是我自己,我不能因為要滿足他而嫁給他喜歡的屬下。
「爸,我……只是想要跟一個我愛的人在一起,這有什麼不對?」
沒有人回答我的問題。
爸媽拂袖而去,拒絕跟我溝通,曉霜拍拍我的肩膀表示同情。
沒人看到我的心願嗎?
我只想自由的去愛,甚至不論結果。
* * *
在我最孤單、最無助的時候,承先沒有來助我一臂之力,我知道他不屑跟這些世俗的價值觀、沒時間跟金枝玉葉糾纏。
自他那天走了之後,果然就斷了跟我的所有聯絡。
我趁四下無人時,打電話給承先。
夜裡的寂靜使聲音更加清晰,他低沉的聲音傳到我的耳膜,引來我一陣激烈心跳。
「承先?我是曉月。」
「你打來幹嘛?我不是說過,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我高攀不上,你不要再打來了!」 。
電話被他掛斷,再打去,只剩下嘟嘟的聲音。
比爸媽對我的冷落更讓我痛心。承先不過就是受了幾個白眼,就毅然決然的拋下我,把我列入拒絕往來戶,那過去交往的一個多月,他對我的好又算什麼?
但承先的態度非但沒有讓我接受父母的安排,反而更激起我的怒火,我們兩人單純的愛情,為什麼要為了這種阻礙而分開?
我偷偷在心中訂了一個計劃,兵行險著,我絕對不是不敢冒險的嬌嬌女。
第二天,我偷偷去仲介公司租下了一間公寓,業務員向我保證傢俱一應俱全,且租金便宜,一間公寓一個月才一萬元,我很爽快的付了前三個月的租金及保證金。
辦好這件事情後,我到表姐家找她。
表姐叫黎緯玲,她從小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文藝美少女,不論寫作、繪畫樣樣精通,現在嫁作豪門少奶奶,年過三十,整個人有種雍容華貴的氣質。
我沉醉在表姐幫我準備的點心、蛋糕當中,吃個痛快之後才想起來意,開始演戲:「表姐,求求你就幫我這麼一次,從小你就疼我,現在……沒人站在我這邊,如果你不幫我,我就只能死給你看了。」我小時候就是這麼對她耍賴的。
「死是不能解決問題的。」表姐微笑,「曉月,你的要求我有拒絕過嗎?別演戲了,直接說出來比較快。」。
「我認識一個畫家,我希望可以借你的畫廊幫他開一個畫展。」沒錯,我要幫承先開一個畫展,利用表姐的力量把他捧紅,讓全天下人都不敢說承先配不上我。
「可以啊!我相信你的眼光,你要怎麼做就怎麼做吧!我通知小朱一聲,要她好好幫你的忙。」表姐一口答應下來。
「謝謝表姐!」我撲過去抱住表姐,給她一個深深的擁抱。
「瞧你,不知道又在搞什麼花樣了,你們三姐妹,就你最讓人擔心,教人忍不住想疼你。」
「怎麼不是曉雪?她那個叛逆少女,每天從早玩到晚,連個影子都見不到。」
「曉雪她那個新新人類很有想法的,倒是你,整天閒晃,像個無頭蒼蠅。」被表姐這樣說,我嘟起嘴巴。
「哪有啊!你說你說,我哪裡像無頭蒼蠅?」
表姐還是微笑,沒有理會我這個問題。
這年頭,沒有人肯給我一個答案。
跟表姐報備過後,我叫小張載著我去找承先,他住在烏來山上的平房,那裡也是他的畫室;我曾經笑承先住在與世隔絕的地方是否在培養藝術家氣質,他很老實的說因為租金便宜,且夜裡清幽,不必安裝電風扇冷氣,省下不少電費。
汽車只能開到某個小徑底下,接下來必須先爬一段階梯,然後走過百餘公尺的石子路,才能看到承先的小房子。
我揮著汗往上爬,想起上次來的時候,承先牽著我的手一步一步往上走,那種身旁有人相互扶持的感覺,讓我初次有了永遠的想法。
我曾經跟兩、三位男士往來過,但承先是第一個讓我想到永遠的男人,也許是他的態度或是行動,他從來沒有對我做出承諾或愛的誓言,但他佔有式的擁抱,卻讓我覺得他在告訴我,我是注定屬於他的。
走過一段石子路,石頭熱得發燙,隔著鞋底都可以感覺得到炙熱,所以我加快了腳步,遠遠的,我便看到承先坐在畫室當中發呆。
「承先,你在幹嘛?」為了避免久別重逢的尷尬,我特地用輕鬆的口氣向他打招呼。
他回過神來,神情從恍惚變成戒備。
「你來幹嘛?」他反問我。
「我來找你啊!」
「我不是很明白告訴過你,我們以後最好不要見面嗎?你是個大小姐,跑來這荒郊野嶺幹什麼?」
我知道承先還在生上次的氣,他這個人氣起來就非得把所有的情緒發洩光才能恢復理智,所以我放軟聲音,溫柔的說:「我來找你啊!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上次是我的錯,下次一定不會再有同樣的事情,而且……」
「沒有下次了,只要跟你斷絕來往,就不會有同樣的事情發生。」承先站起身子,鐵青一張臉說。
「你……你當真從此之後不想見我了?」
「當然是真的。我高攀不起像你們那種有錢人家,我也不想被人說成攀附權貴。反正你也是貪圖新鮮,玩玩而已,何必裝得這麼認真。如果真的認真,還會隔兩個星期才跑來求和嗎?八成是在家裡扮完乖女兒,才有力氣繼續出來釣男人。」
我的一片真心被他惡毒的言語踐踏得好痛,我痛得說不出話來,怔怔地瞪著他牛天。他真的愛我嗎?如果愛一個人,為什麼會用這麼惡毒的言語傷害對方?愛情中的寬容與諒解在哪裡?這不是我要的愛情。
我從皮包當中摸索出一把鑰匙,太陽照得鑰匙閃閃發亮,我吸吸鼻子,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我盡量用驕傲的語氣,遮掩我被傷害的痛苦,握著鑰匙說:「這是我為你租的房子,我知道你不想高攀章家,所以我決定離開家自己生活,我從小就生在富有的家庭,我生得好並不是我的錯,但我願意為了你,放下我現在擁有的一切,我不是依附父母的寄生蟲,我有自己的行為能力。我一直以為你愛我,現在我知道統統都是我一廂情願,幸好現在說清楚了,大家玩一場,誰都沒有損失。」
我說完,狠狠將鑰匙丟向承先,直接打在他臉上,要分就分得痛痛快快。
我回身就跑,跑過石子路、正要下階梯,聽到後面有急促的腳步聲,回頭一看,承先用跑百米的速度向我跑來,奔到我面前,他伸著雙臂將我摟在懷中。
「不要走!」
「剛剛說不要我,討厭我這個富家千金,有錢人統統都是屎,現在又叫我不要走?」
「我討厭的是你的家庭,不是你,如果你沒有出生在那種人家就好了。」他的聲音猶豫且模糊。
「我又不能決定我的出身,你恨我也好,這樣我還可以走得沒有遺憾。」我又吸了一下鼻子,但淚水已經忍不住流下。
「我以為我可以放得開你,一直到剛剛為止,我都認為這段感情可以結束,但是我受不了看你難過,,更受不了看你離開。」
他把我的身體轉過去,親我的臉頰,在我的唇邊低語:「不要離開我,好不好?」他的聲音充滿不安與乞求,我可以感覺到他身上的汗水,黏黏膩膩的感覺讓人討厭,我卻不想移開半分半寸。
好,當然好。我不會讓那些世俗的眼光讓我們分開的。
我無言的擁緊了他,夏蟬在身邊的樹上叫得響亮,我的思緒卻漸漸變得模糊不清。
* * *
以前從來沒想過逃家是這麼一件麻煩的事情。我清點我想帶走的東西,我希望盡量儉樸,但算了算,還是得帶走三大箱行李。
被困在這裡,我的愛情一輩子也不會有進展,我要走出這個家庭,找到一個出口。自助而後天助,這句話適用於任何事物上。
現在我住在家中,食衣住行統統依賴父母,要高喊自由戀愛也喊不大聲。
要爭取一件事,先得學會獨立才有資格。
我當然不打算告訴任何人,曉霜、曉雪他們都不能信任,不知何種緣故,他們每一個都站在父母那方,對於我跟承先的交往抱著負面的想法。
當我正煩惱該帶走幾雙鞋子的時候,容楷元來看我,他開著他的車子來找我兜風。
這是父母宣佈我們下個月要訂婚之後,我們第一次見面;我看他的神情,知道他有話要講,所以我答應了他的邀請。
他沒有把車子往山下開,反而上山去,繞過蜿蜒的山路,漸漸到達頂端,窗外空氣的溫度隨著高度而下降,雖然是夏天,我卻覺得冷。
到達山頂,那裡是一大片空曠的草原,許多車子來了又去,他把車子停下,打開窗戶讓山風吹進來。
「好了,都到這裡了,有什麼話還不快說?」容楷元沉默了太久,我忍不住催促他。
「曉月,那個蘇承先不適合你。」
「我喜歡什麼人不需要你管。」承先不適合,難道他就適合;我看著他。「你沒資格教訓我,如果你把我拉出來是為了說這些話,請你現在送我回家,我不想聽下去!」
「雖然只見過一次面,但我已經可以確定他是一個極端以自我為中心、以打倒別人來滿足自己自尊的人,你跟著他一定會吃苦,我很擔心……」
我自己也知道承先的脾氣,更吃過他幾次發火的苦頭,但我不領容楷元的情。
「不管吃不吃苦,都是我自己的事,不是嗎?」
「曉月,你真的覺得他適合你嗎?」容楷元看似沮喪的垂下頭來,其實他對我不錯,看他垂頭喪氣的模樣,讓我有些不忍。
「對不起……我……」
「不用說對不起,你沒有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事實上,我已經跟副董提出退婚,我不會幫著他們逼你的。」他苦笑容楷元說出令我意外的話,我張大眼睛。
轉頭看在他右側的我,他的眸子閃著溫柔的光芒,隱隱約約的閃著,如天上迷茫的星。「你有權利選擇自己愛的人,我不能耽誤你。」
「謝謝。」我低頭,不知道怎麼感謝他的美意。「我真不知道怎麼感謝你。」
「不知道怎麼感謝我?」容楷元轉頭對我笑,很輕鬆的說:「這簡單,你以身相許吧。」我知道他是開玩笑,所以沒介意,我笑笑。
「這可不行,除了這個之外,要什麼我都送得起。」
「給我一個擁抱。」容楷元抓住我的話頭,很快接上一句。
在外國讀書多年,一個擁抱沒什麼大不了的,逢年過節時大家都互相擁抱、親吻,但……我抬頭看到容楷元很認真的等著我回答,他的眼睛直直看著我。
我第一次這麼頁確的意識到他的存在,他的眸光既溫柔又堅定,他的心意即使在最遲鈍的我面前也昭然若揭。
他愛我。
我當下明白了這個事實。
因為明白了這個事實,所以一個在國外可以輕易做出的擁抱,現在連抬起手都讓我覺得困難。
如果基於友誼,那倒無妨,但如果這個擁抱對他具有意義,我倒寧可小氣地不給。
給了又如何?我愛的終究不是他,給再多的擁抱也彌補不了我們對彼此付出的差距。
在一瞬間,我看清楚了一切。
我裝傻,「那怎麼成?大小姐的擁抱價值連城,說給就給啊?」
但凡事情不能解決時,一概裝傻,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這是一種具有智慧的美德。
「說的也是。」他看出了我的想法,微笑著幫我找台階下。
外面的燈光射進車廂,讓他的眼鏡上反射出光芒,他的眼神被隱藏起來,但話裡面有著笑意。
不知何故,他自說白話起來:
「其實我對你是一見鍾情。」他邊笑邊說:「你一定不相信吧?第一次見你時很驚訝,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女孩?一把年紀了,又愛撒嬌又愛笑,好像沒碰過人間疾苦似的。你也知道我整晚都在發呆,因為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眼睛裡只有你。」
他突然說得這麼露骨,害我全身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又不知道那一句「好像沒碰過人間疾苦」到底是讚美還是諷刺,我一顆心說不出到底是什麼滋味,所有感覺摻在一起,酸、甜、苦、辣地攪得我胃抽痛。
我還以為他一直瞧不起我,笑我是被父母保護過頭的嬌嬌女,或是揮金如土的膚淺女子,沒想到是我想錯了,根本不是那回事。
說真的,到現在我還是不喜歡他,我從未試著去認識他,更看不到他的任何優點。但此時,卻不由得對他感到些歉意。
他雖然愛我,可是卻沒有利用爸媽的力量硬跟我在—起,他選擇了成人之美,做個君子。
「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好。」我連忙貶低自己。
「有的!愈認識你愈知道你實在是個天真、單純的好女孩,我沒有愛錯人。」
他又提到了「愛」這個字;我跟承先在一起到現在,他都還沒有對我說過呢!偏偏這人一個晚上說了這許多,我在心裡直喊救命。
交淺言深是世界上最令人困窘的一件事,半生不熟的,要接話也不知從何接起。
剛好車子開到別墅門口,他直接開進門,車子一彎,停了下來,這真救了我一命。
「對不起,我先進去了!」慌亂地拋下一句歉意,然後拉開車門,逃出那個快要讓我窒息的空間。
他沒有追出來,這在我意料當中。
如他一個溫文守禮的人,絕不會現場表演你追我跑的橋段。
他與承先是完全不同的人,承先喜歡用行動表現一切,而他藏在內心。
隔著玻璃,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叫自己別假好心,他總是會傷心的,幸好交往不深,也沒有耽誤他太多時間,現在大家都說清楚了,好聚好散,以後老死不相往來。
我歎口氣,轉身進門,爸媽看我回來,都迎上來問我跟容楷元談了些什麼,我搖搖頭,本來心情已經壞到極點,被他們一追問,愈發無精打采,低著頭直朝上走,不理他們的招呼。
「這孩子愈大愈不聽話,翅膀硬了!連爸媽說話都聽不進去,要這樣,怎麼不出去獨立?」
「你少說幾句,曉月性子倔,過兩天她真走了,看你怎麼捨得!」
他們又說了幾句,我沒有聽進去,如夢遊般走進房間。
我有什麼資格讓人一見鍾情?
除了家裡有錢外,我什麼都不會。
每天只會躺在家裡看日出日落,生平無大志,唯一的心願是活得快樂、死得舒服。
這樣的我有什麼值得愛的?他幹嘛要愛我?
莫名其妙被他愛上,又無心之中傷害了他,無端端製造了我的罪孽。
我還以為他是為了名利才答應娶我,沒想到他是發自內心的愛我。
好過分,你為什麼要愛我?
你說愛就愛,有沒有管我在想什麼?你沒事跑到我家來,把你的心情一古腦宣洩在我身上,自己心裡當然舒服了一點,但我呢?我該拿這天外飛來一筆的告白怎麼辦?
我推開房間的門,三兩步把自己的身體拋在床上,摸摸胸口,沉甸甸的,他的話統統壓在我的心上。
你要真對我好,不會把感情一輩子藏在心裡嗎?一定要我如此過意不去才甘心?
你分明是要報復我不選擇你,所以要我知道你愛我,讓我內疚,讓我知道我失去了什麼。
我想著想著,莫名的一股悲傷湧起,搞不清楚自己在難過些什麼,把頭埋在棉被當中,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 * *
「大姐,你眼睛好紅!」曉雪難得在家,我下樓吃早餐的時候剛好遇到她,她身上還穿著睡衣,滿臉詫異的問。
哭了一整個晚上,怎麼能不紅?
為自己愛的人哭叫愛情,為自己不愛的人哭叫什麼?
我覺得叫委屈。
我一臉委屈的坐下來,啃著女傭煎的法國土司。沾在土司上面的蛋黃經過烘烤後,香甜可口,吃著這美味的點心,我的心情終於好了一些。
從今天起應該沒有機會再見到容楷元了,我可以擦掉眼淚,找個機會搬出家裡,快快樂樂的開始我的新生活,跟承先在一起。
「姐,你不要在那邊哭哭啼啼的,爸媽才不吃你這一套,又不是三歲小孩子,弄得驚天動地,你想嚇誰?不過是一個窮小子而已,稀罕什麼!」
「曉雪!」我詫異的叫。「連你也這樣說我?你自己也跟窮小子談戀愛,怎麼就不看看你自己?」
「姐,我不過玩玩而已,你談戀愛談得這麼認真,總有一天會付出代價的。」曉雪用未卜先知的口氣對我說。
我沒好氣的白她一眼。
「難道要像你把愛情當遊戲才不會受傷嗎?」
「先勸你不要把事情鬧得太絕,跟爸媽撕破了臉沒什麼好處,他們好歹是座穩固的靠山。」
「樹倒猢孫散,誰跟誰會一輩子?」
「這一句我也奉還給你,你會跟他一輩子嗎?」曉雪淺笑。
我一口氣喝光眼前的牛奶,扔下餐巾甩頭走掉,才剛站起來,曉雪又補充:「姐,為反抗而反抗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哦。」
我走出餐廳,把她的話當耳邊風;我的行李已經準備好,要走隨時可以走,但我還有幾件事情要做。
首先是承先的畫展。
我每天都往東籬跑,爸媽以為我乖乖的過著千金小姐的生活,被我蒙在鼓中,不知道我正籌畫著承先的畫展。
承先的畫作產量驚人,三十幾幅畫,水彩、油畫、素描都有,我分了幾次才從山上搬到東籬,叫小朱幫忙想想辦法,琢磨出個主題,讓這次展出顯眼一些。
「主題叫『雜亂』好了,亂無章法的,空有熱情卻缺乏想像力,空有技巧卻沒有深度,畫山就是山,畫水就是水。」小朱毫不留情的在承先面前批評他的畫。
我覺得有道理。承先喜歡畫山光水色以及一些靜物,技巧很好,也相當用心,足以看出他對畫作的熱情,但不知為何,總覺得缺少點什麼。但自從上一次的教訓之後,我不敢輕易批評他的畫作,怕他一不留情又轉頭就走,所以這次我派了打手,在旁邊喝茶裝沒事人,聽他們兩個吵架。
「閣下是認為我沒有資格開畫展嗎?」
「我豈敢,打老鼠還忌著玉瓶兒。」小朱巧笑情兮的說,我微微笑,沒有生氣。
承先皺緊眉頭,卻意外地忍下了這口氣,悶著聲音問:「那你說吧!應該怎麼改進?」
小朱可能也覺得意外,他們之間對戰無數次,第一次看到承先低頭,她挑高了眉,看了承先十秒鐘,口氣也軟化下來:「這些畫你先留下來,我幫你編號整理,過幾天我們約個時間好好談一下你的缺點與將來的畫風、走向。」
承先點頭後,我這才開口:「小朱,公關公司、場地佈置那邊統統都安排好了嗎?」
「統統安排好了,下下個星期有一場畫展的發表會,新聞稿這幾天就會發出去,下午我約了場地布實來開會,設法讓場地佈置跟畫作的感覺相輔相成,不知道大小姐要不要順便參加?」
我聽小朱安排得如此妥當,便放心的全權交給她;那些會議我當然不會親自參加,我挽著承先離開畫廊。
小張看到我跟承先在一起,擰著眉頭,但還是恭敬的幫我們開門。
「你今天脾氣寡好,居然沒有拂袖而去。」在車上,我把頭靠在他手臂上笑。
「這個機會是你幫我爭取米的,如果我就這樣走了,怎麼對得起你的一片心意。」
承先終於明白我對他的一片深情,我聽見這句話,又是開心又是感動,這比我到精品店買了上打的鑽石項鏈還開心,這才明白借由金錢得到的幸福是如此空虛。
不由得緊緊環住他的腰,無價寶易得,有情郎難得,不就是說這樣的心情嗎?
* * *
畫展定在兩個星期之後的九月初開始,我則是看準了八月底父母要去英國蘇格蘭高地避暑的時機,他們前腳踏出去門,我後腳抬著行李就要走。
「大小姐,你要去哪裡?」小張看我搬著行李,手忙腳亂的攔著我,一邊又使眼色給女傭,要她去打電話;我喊不住女傭,只得對小張惡狠狠的說:「你到底載不載我走?不載就讓開,我趕時間!」
爸媽出去、曉霜上班、曉雪跑得不知去向,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等他們統統回家,准綁著我叫我一步都走不了。
「我叫計程車總行了吧?」
我放下手中的三大箱行李,開始撥電話,小張看我鐵了心要走,只好投降。
「大小姐,我載你下山就是了。」
我當然沒有笨到叫小張載我到租屋處,我在兩條街以外叫他放我下來;小張賴著不肯走,堅持要幫我搬東西,但我搖頭。
「你回去傳話說,我已經二十六歲,需要一個獨立生活的空間,所以搬出來生活。請他們不用擔心我,我有照顧自己的能力,等我安頓好,我會跟家裡聯絡。」
小張苦著一張臉,在我再三堅持下,終於開離我身邊,那輛舒適的深藍色大轎車從今天起將從我的生活中消失,我悵然若失的站在街頭目送。
「捨不得?」承先笑著出現在我身旁,他是我叫來幫忙搬東西的,順便一起慶祝新生。
「怎麼會呢?」我輕輕一笑,兩人一起提起行李,往我的新住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