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花開 第二章 奇特的少女
    天色迅速地黑沉下來。飛機降落在人跡罕至的橫斷山脈以東一片略為平整的壩子上,內中零散地住著數十戶納西人。衛風知道,這兒是離華僑夫婦的女兒女婿失事地點最近的一個村莊。村民們一般都為外來人和旅游團帶路、運送物料,人們稱其為馬幫。

    查理早已委托趕至德欽的徐先生在這個小村莊聘請幾個村民負責看守飛機,以便他們任務完成後,可以迅速離開當地。

    向擎首先下機,隨即是衛風和蘇雷步出艙門。就在重新踏足山地之時,三人互望一眼,不約而同地立時向周圍望去。

    清冷的月光下,周圍空曠遼闊,連綿起伏的雪峰沿著天邊如扇狀般展散,發出遙遠而神秘的白色光芒,那是雪域地帶最原始最單純的色彩,也是那樣的蒼涼和絕美!

    三人還在呆立之際,等在旁邊的幾名穿著羊皮背心和棉褲的納西男人立即一臉笑容地上前問好。一個小眼睛的男人操著一口流利的普通話介紹自己叫阿羅,他左邊那位矮胖的叫阿裡,高瘦的叫朱勞。三人是他們的馬幫成員,另外還有四個較年老的留在這裡看守飛機。

    阿羅看見他們的態度並無囂張之態,態度更是熱誠,連忙請他們到不遠處漆成泥黃色的石居。

    矮墩墩的小木桌上,擺著熱騰騰的酥油茶、羊肉和燕麥做成的糌粑。阿羅非常熱誠地招呼他們坐下,自己卻站在一邊。衛風他們硬是要他們也一塊坐下吃喝。  

    阿羅非常高興,三人便也緊緊地擠坐在一邊吃開了。  

    “你們知道我們將要到哪裡去嗎?”蘇雷一邊吃著羊肉,一邊問阿羅。

    “知道,徐先生早說過了。”阿羅正起勁地扯著一塊羊肉,把臉頰都撐得完全跑了樣兒。

    “聽說在大黑峽內,能通向一處經常漫著濃霧的地帶?”衛風突然問。

    “恩……有人說那兒是風鈴谷,也叫霧谷……聽說是一個非常隱蔽的地方……”

    “你也是聽說?!”蘇雷驚叫。

    幾個納西男人對望一眼,復又沉默。半晌,阿羅囁嚅著說:  “是啊,是聽說的。”

    “你們這兒的人,有沒有到過那裡的?”

    “沒!當然沒有!我們當馬幫的只是負責在一個約定地點帶客人進出……那條大黑峽全長有百公裡呢,幾乎就是神靈在整條山脈最驚險的地帶之間狠狠地砍了一刀……祖輩說那兒是全世界離鬼域最接近的地帶,有無數毒草、毒蟲和大神蛙在守著鬼域之門——我們……我們最多是把你們送至峽谷附近,你們再向西邊行走,經過一片冷杉林,再繞過卡莢雪山就能遇見了……”

    頓了一頓,阿羅又連忙補充:  “我們和徐先生一早就說好了是這個路線的!”說話間,他的眼神有點兒閃縮,仿佛這個風鈴谷是個讓他避忌的地帶。

    蘇雷覷了衛風一眼,卻對向擎牽了牽嘴角,用粵語說:  “聽著挺有意思的……糟了,現在很想立即就去見識見識這條大黑峽了。

    衛風沒做聲。阿羅和另外幾個同伴似乎覺得自己即將把陌生人扔在如此人跡罕至的地域很有點兒不安,便停下手不吃了。倒是向擎一臉樂天地笑望著他們揮揮手,  

    “吃啦,吃啊,這些羊肉挺新鮮的……”

    第二天曙光微露,阿羅便敲門叫他們起床了。簡單而迅速地洗漱穿戴後,衛風三人連忙轉出屋子外面。但見八只精壯的騾馬站在門前不遠處,三個納西族人正把裝著物資的馱子放在騾馬背上。

    吃過混合了青稞、羊肉和玉米的稠飯後,一行人騎上馬背,帶著物資,朝大黑峽谷進發。

    騾子飄飄搖搖地走在雪域棧道上,脖子上的鈴鐺在寂寞中有節奏地搖晃。六個人的腳步緩慢而沉重,在九曲十八彎的山道上穿過了一道道積雪的山梁。只要馬幫一開始行走,幾個納西人的嘴巴裡就哇啦哇啦的,念唱著一串串綿綿無盡的東巴經文。

    由於海拔太高,山頂上基本沒有植物生長,只是有著片片的積雪和一些奇怪狀的石頭;而在一些海拔較低的山坡上,卻有著許多灌木林和針葉林等綠茸茸的森林。小小的坡地草甸上,開著一片片紅白相間的杜鵑花;一些不知從何而至的小溪從高處蜿蜒而下,途經山坡的野花青草,悄無聲息地流入碧藍深邃的湖泊之間。

    阿羅回過頭,笑著對一路沉默不語的衛風說,如果不怕沒命的,用山繩吊到山谷下的原始森林中去,雪茶、雪蓮花、蟲草、雪蛆、胡黃蓮等名貴中藥材隨處可見。  

    中午,明晃晃的太陽升到了頭頂,空氣卻越顯稀薄,人和騾馬都有點兒透不過氣來。衛風朝蘇雷看去,見他的背微微躬駝著,每邁出一步,都似乎要使足氣力……眼眶突然覺得渾紅——無論他此行的目的如何,有一半的理由,絕對是因為陪伴他……

    天色漸顯昏沉,疲憊的騾子自行停下腳步——該休息了。

    蘇雷啥人也不理,一屁股坐在一塊巖石上喘氣。向擎是個熱心人,歇也不歇便跑去幫忙卸馱子、搭帳篷。幾個納西人黑不溜秋的臉立尉綻出純樸得叫人感動的笑容。

    山脈裡的深夜,大概有零下十度左右。馬幫們早早睡去。今晚沒有月亮,四周是讓人害怕的寧靜。寒風不知從何處而至,糾合在奇形怪狀的山谷中纏繞不去,發出“嗚嗚吁吁”的淒叫聲。  

    衛風倚坐在簡陋的帳篷門邊,借著手電筒的光亮,在掌上電腦上瀏覽信息。

    半晌,他又合上電腦,探手入懷,把貝葉女神掏出來放在掌心上觀看。昨晚,他躺在床上,心底突然產生一股沖動,想讓它永遠跟隨著自己。他想找一條簡單的繩子把它系起來拴在脖子上,但卻只是想想而已。

    此時,躲在雲朵後的一輪明月徐徐而至。那一襲清冷的月光,在影影綽綽之間,迅速揭開隱含在黑暗中的神秘。

    西北方向漸漸出現一大片連綿起伏的呈圓丘狀的黑黝黝的山脈。遠遠看去,像一排排參差不齊的犬牙。墨色的稜線上頭,一座火頭狀巨型雪峰安然佇立,雪白的身軀在冷月下頓覺光芒四射。而巨型雪峰的左邊,是另一座高潔纖麗的三角錐體雪峰,赫然像一位優雅秀美的白色神女,安然地倚在夫君的身旁。

    衛風微張著嘴巴,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它們——他無法正確揣測,這對情侶般相互依偎的雪峰究竟離他有多遠,甚至懷疑,這兩座一壯一纖如同愛侶般依偎的雪山是否真實存在。

    他拿起望遠鏡細細地看去,隨即發現一陣細碎的雪崩自雄壯的火頭狀雪峰左側隆隆滾下……原來,它們果然是真實的。是千萬年來,相互依偎,不離不棄的一對神仙眷侶。

    正看得癡迷的時候,身後傳來蘇雷略顯沙啞的聲音:  “是令你震憾的美,是不?”

    衛風仍然目不轉睛地注意著眼前的美景,  “失眠了?”他知道蘇雷生性敏感,有擇床鋪的習慣。

    蘇雷用兩手交叉扯著羊皮大衣,縮著肩胛坐在他身邊,半晌,突然說:  “我一直渴望踩踏中國西部的雪域荒原,現在果真來了,卻感覺自己融不進這裡去……”

    “高原氣候容易令人憂郁消沉,很正常。”

    “但你不是!”蘇雷扭頭盯著他。

    “什麼話?”衛風微一扭頭,扯了自己帳篷內的一條羊皮搭肩扔在蘇雷懷裡,  “趕快搭著。”

    蘇雷接過搭肩,輕聲說:  “你行走在只有兩尺寬的棧道時,腿部強壯,姿態有力……你的眼中藏著一股渴望和向往……”

    衛風好笑,  “我一向比你強壯——”

    “幸好這兒沒有漂亮女人,否則我是不會就此罷休的!”

    “稍稍有點兒腦筋的人都不會想以女人和錢這兩種東西激怒蘇公子——”衛風低笑,眼睛依然絲毫未曾離開面前的情侶雪山,  

    “不過,身處這裡,我確實感覺到一份意外的寧靜。單是面前這兩座美麗的雪峰,足已令我感到異常超然——仿佛甘心就此坐著,張望它們一輩子——”

    蘇雷微微一笑,  “幸好我不是女人,否則麻煩了。”  

    “為什麼?”

    “據傳古納西人有一個特別的婚姻儀式,每對夫妻在新婚之日都要對情侶雪山許下承諾,那麼,以後無論經歷何等艱難險阻,始終都能夠相親相愛,白頭到老。”

    “哦?”衛風覷他一眼,隨即低叫一聲:  “你臉都白了——”不待蘇雷回應,他立即爬回帳篷裡,拿出保暖瓶,用瓶蓋倒了一杯酥油茶,  “快喝口熱茶!”

    蘇雷接過來,雙手捧著輕輕啜了一口,輕聲說:“老大,我能夠感覺,你將會有一些奇妙的遭遇……”

    衛風淡淡地說:  “你只是多讀了幾本歪書而已,並不是能知未來的預言家。”

    “但我已經說到你心裡去了,對不對?”

    在第六無的傍晚,阿羅正式向他們告別。向擎說他們可以高價聘請他們同赴大黑峽,然而,馬幫的成員們卻全部搖頭。衛風與蘇雷對望一眼,知道他們異常迷信,而且非常堅持祖輩的遺訓,不敢有所逾越。

    衛風從衣袋內掏出一疊人民幣交給阿羅,說是打賞他們一路上盡職盡責。阿羅和其他納西人笑得嘴都歪了,連忙千恩萬謝,把紙幣塞到最內層的衣服裡,興奮地准備晚餐去了。

    第七天一大早,兩隊人馬正式分手,隨即一西一東,各自起程。衛風一行三人背著碩大的行李,繼續行走在一片無邊無際的高山與盆地之間。據地圖所示,越過盆地的冷杉林,再攀過卡莢雪山,大黑峽便如盤踞在雪域中的一條深褐色巨蟒,精壯的身軀細長幽黑,沒有盡頭般地朝西蜿蜒而去……

    此時的世界,像個圓形的球體,包住呈弧狀四散開的山峰。淡金色的陽光斜照在天地之間,折射出一個更廣闊的空間,裡面走過無形的風,變幻的雲,透明的雪,玄妙的神話,還有期待著故事的他們。

    前行了大概兩天時間,他們終於走進那一大片冷杉密林之中。林中纏繞著團團恍惚飄蕩的寒霧,遠處參差高大的冷杉仿佛是一隊時隱時現的幽靈,能突然飄蕩而來,狠狠撞傷行人的腳尖,恐嚇和示意前行者立即止步回頭!

    突然,衛風感覺前方林中飛快地掠過一小點紫羅蘭色的影子,似是一個十來歲少女般大小的身影!

    他心中驀然一驚——此處人跡罕至,何會有女孩子?他回頭望了望蘇雷,發現他也朝前方張望,臉上,同樣掛著怪異的神色。兩人對望一眼。半晌,衛風淡淡地說:  

    “別管了,走吧……”

    蘇雷點頭。大家一言不發,匆匆越過這片沉寂陰森的死亡之地。

    然而,那一抹毫無預兆的紫色,雖然隨著驚訝緩緩散去,卻有點兒不受控制地干擾著他的心思,以致忽略了脊梁陰陰發冷的寒意,甚至在全神貫注地應對危機之際,還會抽撥些許心神,留意剛才掠過紫色身影的那一角地方。

    趕在天黑之前,他們在山坳間的一塊草坪上扎下帳篷,匆匆吃過晚餐,三人抓緊時間休息。

    衛風仍舊感覺心神不定,胸口似乎有一股難以息止的……暗流,似乎在等待或召喚一些什麼。他側著身子掏出吊墜握在掌心,心中禁不住揣測,向來自制力驚人的自己,是否因為這只來歷不明的東西,弄得心潮起伏?它究竟暗示著一些什麼?和那抹紫色的女孩身影有關嗎?

    他翻來覆去睡不著,扭頭看向蘇雷,那家伙大概太累了,居然“咕噥咕嚕”睡得正香。向擎是個樂天派,睡得口水也流了出來,卻又自發性地回吞著。

    一覺醒來。天已透亮。外面氣溫很低。

    就在他們收拾完畢,准備起行之際,衛風無意識地回望中,再度閃進一抹紫色!那是一束紫色的穗子!它安然地躺在一大團綠草叢之中,似乎就是要讓這名不知來自何方的男子把自己撿拾了去……

    在荒蕪人煙的地帶,居然躺著屬於女兒家的絨線織物?!

    衛風暗覺奇異,扭頭瞅了兩位同伴一眼,向擎正蹲在湖泊邊沿裝水,蘇雷懶洋洋地側背著他,虛空的眼神不知在留意些什麼。

    他把紫色穗子撿起,放在掌心上仔細觀察。那確實是一種只屬於女兒家的絨線穗子,線頭處的梅心是稜狀的,旁邊圍著六塊線狀花瓣,編得非常精致。

    如果,手中的穗子確實是真實的,那麼,昨天在冷杉林裡,那一抹飛掠而過的紫色影子也不會是虛假的了!或許,她……她就是穗子的主人?

    壓下奇異的感覺,衛風沉默地背上行裝,三人繼續朝卡莢雪峰山腳貼近。

    此時,風大了起來,夾雜著雪花開始飛舞,眼前的路一片迷蒙。無數的銀色大小巖石亂七八糟地突兀在山腳下,而擋在他們前方的,是一大片堅硬的石槽!衛風當機立斷,自雪山底部中段向右橫繞過去。

    突然,身後轉來蘇雷一聲尖叫。衛風立即扭頭,卻見蘇雷正沿著側邊極其陡峭的冰川向下滑去。他身後的向擎立時用鋼鎬朝冰巖上一插,然後伸長手朝蘇雷撲去……他的手是拉著蘇雷了,然而,因為下沖力度太強,向擎釘在冰巖上的鐵鎬松動了,兩人立即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向冰川下跌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衛風以極速的姿態把腰間的登山繩飛甩向陡坡上的尖石,然後用盡平生氣力,死命朝向擎抓去。幸好,他的左手及時捉住了拖扯著向擎腰間的登山繩子……

    因為衛風腰間的登山繩,三人沒有直摔下冰川。然而,卻活像一串冰糖葫蘆,懸吊在卡莢雪山右側——一個連探險者也不敢光顧的隱蔽冰川的窄溝中,等死。

    清醒的蘇雷和向擎在絕望中雙腳使勁地蹬著,期盼可以踩著些什麼以緩和沖力。可惜,沒有。

    然而,天無絕人之路,當位居最下面的蘇雷喘過氣來,用盡平生氣力和膽識向下張望之時,竟然發現自己距離地面不足二丈!不過,把這兒稱呼為地面確實是誇張了,因為下面根本就不是實地,而一片片濃密得讓人無比恐懼的尖錐形黑色巖石群,就像馬戲團裡用來表演用的鐵釘床。

    “我的媽啊,這片連鬼影兒也不見一個的荒蕪雪域是不是還藏著什麼恐怖的洞天啊!”蘇雷低低地呻吟著,隨即竭力朝上頭兩粒搖來晃去的“冰糖葫蘆”吼去,  

    “你們頂著,這兒離地面只有二丈,但下面滿布黑褐色的尖頭礁石!”

    向擎立即回魂,騰出另一只手自腰間迅速解下另一端的腰繩垂下。蘇雷便牽拉著繩子朝下面滑去。只可憐了最上層的衛風,一個人吊扯著兩個合起來有一百五六十公斤的大男人,還被扯得搖來晃去,那股淒涼勁兒,別提了。

    十分鍾後,三個男人非常艱難地立身在一個完全與外界隔絕的“地獄之門”之中,這個稱謂或許恐怖,但卻不過分,因為這條卡莢雪山側面是一個窄溝,頂部一端略顯低陷,別一端的冰巖卻斜斜地彎出,呈包裹狀地掩蓋著出口,裡面只有窄如一線的縫隙,若非蘇雷以滑下的姿態插了進去,確實難以察覺。

    衛風在尖銳的礁石間東歪西倒地站著,尖利的眼眸迅速觀察地形。這條窄溝寬限不過二米,長度也只是十來米。前方峽谷明顯收窄,盡頭處長著一大叢一人高的闊葉灌木叢,枝繁葉茂,郁郁蔥蔥,開著一種紫羅蘭色的花朵。

    又是紫色?衛風的心微微一突。女孩子,梅花穗子,花朵,是同一色系的紫?

    蘇雷回過神來,嘿嘿地笑著說:“兄弟們,我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哪。說不定就像劉郎一樣,在山中遇見仙女哪……”

    向擎咳了一聲,  “這兒是峽谷。峽谷裡不是青蛙精,就是蟒蛇精……”他四下一望,  “再不就是黑黝黝的礁石精,長毛刺的野草精,粘乎乎的青苔精……”

    “有見地!”蘇雷大笑,  “我最見不得就是狐狸精了,若碰著定是走不掉了,哈哈——”

    “然後心甘情願地被采陽補陰。希望對方只數不會太多,身材不會太過惹火吧,否則蘇公子鐵定是被搾成人干了。”衛風仔細地察看著那束開紫花的植物,卻不忘搭一搭腔。

    蘇公子似乎毫不動容,  “身材惹火確實不錯,但老蒲介紹說,狐狸都有騷味兒,我這輩子最頭痛生狐臭的女人。”

    “別有風味嘛,我現在還挺懷念大學時老愛坐在咱們旁邊那個長臭狐子的女孩呢。”向擎嘻嘻地笑著說?

    “那個胖嘟嘟的麗莎?”蘇雷不屑地道,  “沒  taste!”  

    “笨蛋,胖老婆有胖老婆的好處,摟起來夠質感!”衛風笑著道。

    這伙不知“死”字怎麼寫的男人,一旦暫時脫離危險,便立即相互嘲弄起來。不過,他們的語調可是低分貝的,眼眸,絕對是精利無比地掃探著身邊的環境和最細微的異動。

    衛風凝神盯著植物頂部那些紫色的花朵。它的外形像小小的風鈴,除了嬌柔得令人訝然的紫顏色,它並不吝嗇——花桿上,從低至高從大至小地連冒十來朵六瓣花。

    “蘇雷,這叫什麼花?”

    蘇雷湊過腦袋,皺著眉頭仔細研究,  “好像……叫格桑花吧,不過長在高原的格桑花通常是紅色的。”

    “格桑花?”衛風低喃。突然,心口處傳來一股微微的溫熱。他莫名地一動,背對著蘇雷他們輕輕地拉開外套,那裡正泛出熒熒的綠光!隨著那忽明忽暗的淡光裡,一股溫熱在徐徐舒放。

    為什麼總是在他疑問的時刻,它就會發出綠光?是否在示意他該做些什麼?

    衛風盯著面前的紫色,突地滋生一股沖動,想把那一束束的花朵折下來。然而,就在他的大手觸及花桿意欲扭動時,耳邊卻傳來一個脆生生的女音:  “不准摘!”

    衛風大驚,“霍”地停住手,扭頭瞪著蘇雷低罵:  “好好的你捏什麼嗓子!”

    “什麼?”有人被罵得一頭霧水呢。

    衛風立即轉頭瞪住向擎。

    “你要幫助?好啊好啊,等等、等等……”向擎連忙抬腿東歪西倒地走過去,嘴裡嘰咕著說,  

    “如果我手裡有炸藥,第一時間把這些尖頭尖腦的丑家伙全部炸掉!”

    “何止,最好把它們磨成粉,和上水,做成瀝青路,天天被人踩踩踩!”蘇雷歪站著,罵得非常惡毒。

    衛風一瞇眼睛,手,再度緩慢地放在花束的下沿,假意要捏斷那束格桑花。

    “不准摘!你聽到沒有,我說不准摘!”

    這回,確實傳來一個脆生生的女音!

    “誰?出來!”衛鳳厲聲問。蘇雷和向擎也分明聽到了,神經剎時繃緊——在地獄之門,竟然飄來一把女孩的嗓音?莫非現下的勾魂使者趨向年青化?

    衛風其實已經明顯地感覺出聲音的源頭,來自這一大叢茂密得很不正常的灌木叢裡。他回身示意蘇雷他們肅靜,隨即抽出雪靴幫子裡的匕首,由上而下,慢慢撩開灌木叢……

    “啊……”又是一聲脆嫩的尖叫,隨即一陣抽氣聲,然後是女孩子嬌嗔嗔的抱怨:  “喂!你敲著我的手背了……嗚,好痛啊……”

    衛風立即扒開匕首,兩手用力將灌木向兩邊分開。

    下一刻,他定睛看向灌木叢的根部,那兒有一個半米左右的月牙形的洞口,一個少數民族裝扮的少女正蹲在洞的另一邊揉著手指頭,嘴裡還在嘟囔著什麼,大概感覺光線突現,正朝著他抬起頭來……

    “風,什麼事?”蘇雷和向擎互視一眼,艱難地踩著尖礁石趕上前來。下一刻,兩人毫不例外地張大嘴巴,啞然無聲。

    恢復常態的衛風把匕首插回靴幫,同時緊盯著眼前的少女——她一身淺色的衣眼,外包羊皮搭肩,頭上戴著羊毛雪帽,全身上下干淨整潔,不像是饑寒交迫的野孩子。

    “你究竟是誰?!”衛風詢問,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嚴厲。

    “等我出來再說啦,背梁彎得酸痛呢——”少女伸長脖子,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碌地掃了掃三個又高又壯的大男人,臉上居然沒有害怕的神色.還沖他們笑了笑,然後在側處撥開灌木叢,麻利地跳到一個略顯平整的位置上,望著衛風說:  

    “我叫桑曉!”

    未侍衛風答話,她已扭過頭半蹲著身子察看那株紫花灌木,隨即低叫:  “——老天,你弄壞了我的花兒了,幸好沒傷著根部呢。”

    桑曉?這名字怎麼有點兒像《聊齋志異》裡的人物?是她把這株植物種在這條荒無人煙的險要溝壑裡?

    “還有呢?”衛風緊盯著面前一臉疼惜地撫著紫花的女孩。白得像玉石般的細致肌膚上,鑲著一對如同黑曜石般的眸子,微微上翹的小嘴巴粉紅鮮嫩,顯示主人確實在生氣,如此以來,那精致的小臉卻越發顯得靈動可愛,

    然而,她的美態越是完美無缺,越會令他感覺眼前的一切百般地不切實際!怎麼可能在冰天雪地間,生死未卜時,會突然冒出一個美麗得如同小仙女般的人物?

    現在是二十一世紀,雖然流行寬幻神話,卻不至在人類登陸月球之後,還能一臉認真地在成人面前演說“嫦娥與玉兔”的鬼話!

    “還有什麼哪——”桑曉一邊細心拍打著衣裙,再撫平衣裳上的小皺褶,一邊拿眼睛瞅著衛風。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你是哪裡人?!”衛風目光肅然——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擺出這樣的表情。反正這名紫衣少女,還有所有與紫色有關的東西,已經使他心煩意亂多時了。

    “我是住在附近的人羅!我今天特意來看這株花兒開了沒有啊。”

    這分明就和沒答復一樣嘛!蘇雷咳了一聲,決定用他那自認為誘導性極強的語言功能幫老大一把,  “那你怎麼進到這個峽谷的?”

    桑曉眨了眨眼睛,看著衛風奇怪地說:  “為什麼你不再問我話呢?”

    蘇雷又咳了一聲,  “因為他習慣聆聽不習慣述說……你老實回答我就行了!”

    “我喜歡答他的!不喜歡答你的!”  桑曉白了他一眼,像是在怪他多事。

    蘇雷一愣——這小妞能有多大哪,居然給他臉色看?

    向擎笑著對桑曉說:  “小姑娘你的直覺太正確了,這個人確實不需要理會的,你就望著衛風……呃,就是那個男人說話行了……”

    “原來你叫衛風——”桑曉果然巴巴地扭頭問他,  “守衛的衛,風雪的風?”

    “是的。”衛風細心觀察著她的言行舉止,半晌,他眼一瞇,視線落在她肩頭的兩根辮子末端,上面結著兩個小小的精致的紫色梅花穗子,樣式如同他拾到的一樣,只是體積稍大了些。  

    “我是從這個洞爬進來的!”

    “進來干嗎?”

    “玩羅!”亮晶晶的黑眸骨碌一轉,突然甜甜地彎起來了,  “媽媽不准我來,我是悄悄來的,怎知就碰到你們了。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碰到陌生人呢。”

    三個男人又一對眼睛,衛風立即問:  “你媽媽叫什麼名字?”

    桑曉想了想,  “你見到的是我,知道我的名字就夠了,為什麼還要知道我媽媽的名字?為什麼我要告訴你?”

    老天,玩斗嘴游戲?蘇雷一翻眼睛——要玩也找塊好些的地帶玩吧,現下他站都站不穩呢。

    衛風盯著她再問:  “你和媽媽住在哪兒?”

    “住在山谷裡。”

    “山谷在哪裡?”

    桑曉一眨眼睛,然後指著西邊,  “在那邊。”

    呃?三個男人一對眼睛——那個方向是卡莢雪山的心髒,怎麼可能?

    “你們住在雪山裡面?裡面能住人嗎?”這麼天真的問題大抵只有向擎才問得出來。

    桑曉仍然眨巴著眼睛看著衛風,嘴裡卻在回答向擎的問題:“我才不是住在這裡,這兒又潮又冷,一點兒也不好玩,我平日才不會過來呢。前兩天這束格桑花結苞子了,我今天特意來看它的。”

    衛風仍然盯著桑曉——她在說話時,眉眼間似乎流露著一股與年齡極不相當的慧黠。這份不同,純屬是一種感覺,似是明顯,卻又細如絲束,無法表達……

    他扭頭看了看蘇雷。此時此刻,他那股特強的第六感覺是否該發揮作用?而蘇雷卻懶洋洋的一臉淡然,似乎已經認定,擺在面前的不再是死路一條。既然如此,干脆就像對耍武功一樣,見一招拆一招了,

    “這個洞通向哪兒?”衛風又問。

    “可以去好幾處地方呢。”

    “全說出來!”

    “冷杉林、摘仙湖、絨毛靈芝草甸、雪蓮花坳子!”

    原來那個在冷杉林看到的紫色身影果真是她!奇怪,她竟然敢在那片如同幽冥般的陰冷地帶玩耍?

    “這個山洞能通到你家去嗎?”衛風再問。這可是個最關鍵的問題!  

    “能啊!”桑曉想也不想就回答了。

    “呃……小妹妹……我這樣稱呼你吧,雖然你不怎麼喜歡和我……交淡……”蘇雷咳了一聲,  

    “但我們三個被困此地,若不接受求援,會死的,會死的喲……”其實他們有衛星移動電話,死倒是不必,餓也不一定——背包裡還有干糧。倒是要站立著睡覺.這一點在蘇雷腦子裡稍一掠過,便覺得慘無人道。

    “那你呢?”桑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盯著衛風。

    “如果能到你家借宿,再等待求援……我們感激不盡。”

    “真要這樣嗎?”桑曉掃了一眼三個大男人,又掃了一眼腳下極其惡劣丑陋的尖頭礁石,臉上有點兒為難的樣子。

    “什麼事?”衛風並不覺得失望。

    “如果我帶你們回去,我媽媽就知道我又獨自跑出來玩了,她會責備我的,可能以後也不准我私自外出了……”

    “啊,真有這麼殘忍的母親哪?你是不是她撿回的孩子啊?”跟著蘇雷久了,向擎也榮升臭嘴級別。

    桑曉本來有些抱怨母親的意思,聽到向擎這樣說.卻立即分辯說:  “媽媽很疼愛我的,她責備我是怕我有危險。”

    “哦,那麼你在這種陰森恐怖的地帶碰見我們,就不害怕嗎?”向擎問。

    “奇怪,我為什麼要害怕你們啊?”桑曉不解地望了衛風一眼,感覺他沒意思回應,才回頭反問向擎。  

    “呃,害怕我們是壞人哪!”

    桑曉“哦”了一聲,突然狡黠地一笑,  “那你們在這兒突然碰見我,害怕不?”

    衛風盯著她,  “害怕什麼?”

    “害怕我是妖精變的啊!嘻嘻——”桑曉皺了皺鼻子,小手指向西邊壓著聲說,  

    “那邊的坳子裡有很多雪蓮花,傳說它們會在月圓之夜化成白衣美女,找男人帶她們回家當妻子耶!”

    “耶,帶雪蓮精回家當老婆?”蘇雷歪起嘴角,“如果你是雪蓮花變的,干嗎變得這麼嫩芽哪?帶回家當妹子還行,當妻子嘛——可不夠斤兩呢!”他拿眼尾瞅了衛風一眼,見他盯著女孩的臉,冷靜的眼神微帶迷惑,不禁惡作劇地“嘿嘿”笑了兩聲。

    桑曉瞅了他一眼,  “我都說那是傳說了,你還爭持真假!看你也一把年紀了,沒想到還這麼幼稚呢!”

    “說得好!”向擎哈哈大笑,  “他從來都是神經兮兮的,說不定真把你當妖精了。”  

    “我是人,不是什麼妖什麼精!”小姑娘有些生氣了,  “我走啦,不管你們。”嘴裡說著,卻沒有邁開步子,眼尾兒偷偷瞅了衛風一眼。

    “他們只是在說笑而已,你別往心裡去。”衛風說,“如果你不對我們伸出援手……我們可能會活活冷死在這裡。我想你媽媽一會兒也不會太過生氣的,畢竟你解救了三個陷於絕境的人。萬一她還是要責備你,我就替你解釋,好不?”話畢,他朝她微微一笑。  

    這個堅毅嚴肅的男人居然望著自己笑?桑曉的心“咯登”一跳,小臉微微泛紅。

    蘇雷看得清楚,扭頭望著衛風“嘿嘿”一笑,“老母雞煲老蓮藕的確是一味老火靚湯,但嫩菜燉老牛肉嘛,就挺考功夫了,要知道,采摘嫩菜這東西要擇時節的,所謂菜苗菜苗嘛,葉子還未長出來就被吃了,會壞肚皮的……”話畢,徑直朝向擎擠著眼睛笑。

    衛風狠瞪了他一眼,懶得開口教訓,心中兀自揣度——擺在面前的女孩,那膚色那氣質活脫脫的就是一個南方女子!那對老華僑夫婦本來就是從香港移民至美國洛杉磯的,兼之小兩口失蹤了二十多年,若果真在世,兩人生兒育女本是正常,面前的少女十多歲年紀,說不定就是他們的小女兒!

    “菜式難弄可以選擇不吃!犯得著這麼說人家嗎?”小姑娘雖然聽不懂,卻白了蘇雷一眼,很有點兒看不起他的小家子氣。

    蘇雷再次呆住——這女孩子吃了豹子膽哪,居然一而再地給外號為“鬼眼”的他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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