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就是,他是米蟲,不肯再透露更多詳情、身世成謎的大米蟲。
真是悶啊……
半邊身子掛在長廊的橫欄上,順利賴在慈安堂的平安,百無聊賴地晃著長腿,有一下沒一下地翻著頁面泛黃的《詩經》。身邊的環境突然從熱鬧簇擁,轉換到清幽寧靜沒什麼不好,耳邊少了一群女人的嘰嘰喳喳更令他心情舒暢,只是——
「如果能吃飽就最好了……」正在他不滿地咕噥時,珍珠纖細的身影晃過院門,被他瞧見。
「珍珠!」平安趕忙從橫欄上跳下,開心地直奔向她,「你要出門嗎?」是不是上街買些雞鴨魚肉回來呢?
珍珠背著一個大大的竹簍,聽完他問話,沒好氣地給他一個白眼,「堂裡青菜已經沒有存的了,我上山看看能否挖到些野菜。」
這句話聽在平安耳朵裡,無疑是晴天霹靂。原來,別說吃肉,連青菜都是奢侈,而且今天換成了野菜……
「嗚……」平安發出孩子氣的嗚咽,抱頭蹲下。
「咦?平安你怎麼了?」當即嚇得珍珠蹲在他身旁,一手貼上他的背,沿著脊樑骨力道剛好地順著背,「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她的聲音聽來好驚慌。
平安哀怨地側首望著她,臉上的表情寫得清清楚楚——「我沒事」。
「平安?」珍珠不明就裡,奇怪地再問。
近看她的臉,更加刺激平安的食慾。他悶悶地想,她微豐的臉頰是香甜的白面饅頭,紅嘟嘟的唇是肉汁鮮美的香腸,如果能喝上異國風情的羅宋湯——
「平安,你口水下來了哦。」猜到了他在想什麼,珍珠涼涼地提醒。
「啊?」平安伸袖一抹嘴角,明明是幹幹的,「珍珠,你又拿我開心。」
話音剛落,一個爆栗毫不客氣地敲到他的頭頂上。珍珠嘟著紅唇,裝作生氣地道:「哼,一兩銀子都交不出來,還在這裡白吃白住,我拿你尋開心消消火有什麼不對嗎?」
被駁得啞口無言,平安驚奇地瞪著伶牙俐齒的小人兒,隨後委屈地扁扁嘴,一臉受傷的表情。
「好了啦,反正你也沒事,陪我去挖野菜吧。」珍珠又心軟了,無奈地揮揮手,拖著平安往院門走去。
「喂喂喂……」平安掙扎。他原本隨口問問,怎麼就要做苦力了呢?「嗚……我頭暈、我眼花……」他大言不慚地耍賴皮。
送上一個大大的衛生眼,珍珠右手握拳直揮向平安的胸口,他立即機靈地一閃身,跳開兩步,開心地大叫:「打不到我哦——」
平安狂笑了三秒鐘後,聲音卡住,手舞足蹈的雙手也僵在半空。他對上珍珠壞壞的笑臉,她則抱胸站定,一臉「看你怎麼解釋」的得意。
完了,露餡了。
「呃,那個,剛才,對,就是剛才,我的頭好像不暈了哦,呵呵呵……」平安發出一串乾笑,摸著後腦勺道。
「那可以走了嗎?」珍珠倒也不同他惱,只是心裡笑得難以自抑。
「去就去啦。」被聰明的珍珠欺負得死死的,平安只得乖乖跟上,心底裡念叨一萬遍「暴君」、「小氣鬼」……「不就是吻了一下嗎?」
「平安——」耳尖的珍珠拖長了聲音喚道,嬌嫩的臉上透著淡淡的粉色,「你再提這件事,今天晚上開除你的飯籍哦!」
「咦——」平安嚇得怪叫,「不會吧?」他趕忙跟上珍珠的步子,學著慈安堂的小傢伙,捏著嗓子,討好般地「甜甜」地叫道:「珍珠姐姐,等等我啦。」
憋不住笑的珍珠轉回頭,露出可愛的小兔牙,「叫得好噁心,小心真的不給你飯吃哦。」
嬉笑瘋鬧著的兩人,一前一後上山去了。
其實上山來,平安也只是抱著個鋤頭,躺在大樹下的草地上打盹,好不自在。
六月的太陽是暖暖的金黃色,山上的風輕柔地吹起平安的衣擺,擺動聲彷彿有著自然的節奏。偶爾會響起一兩聲鳥鳴,清脆婉轉,灌木間也會有小動物飛身擦過的聲響。這樣幽靜舒適的環境,用來睡覺真是明智之舉。
許久,平安懶懶地睜開眼,看著瞪大了眼、氣鼓了兩腮像只小青蛙的珍珠,優哉游哉地開口道:「啊,你也想在這裡睡覺?那我大方點兒讓給你好了。」他逗她,作勢拍拍衣服要起身。
珍珠已經高舉鋤頭,怒目相向了。
「哇哇哇……出人命啦。」平安嘻嘻地笑著,趕快雙手抱頭,「我在開玩笑,你都沒聽出來嗎?」
「開玩笑?」實在受不了平安的散漫與不經心,珍珠委屈地在他耳邊喊道:「堂裡都快斷糧了,你還有心情在這裡開玩笑?今天如果沒挖到足夠的野菜填肚子,只喝稀飯的大家一定會覺得好餓好餓,小傢伙一餓就會哭,最後肯定還會變成抱頭痛哭啦。」
看她說得如此動情,看來這種情形經常發生。平安回想著昨天喝過的稀飯,那也能稱為飯嗎?幾乎是淡薄的米湯水,清澈見底,一覽無疑。
「珍珠,一直忘記問你,你們到底是怎麼活過來的啊?」比起今晚會餓肚子,平安顯然更想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我自己積的布匹也可以換些銀子,我們還在堂外開了一畝地種些蔬果,阿嫂每天會去照料。」珍珠扳著手指一個一個認真地數著,「承澤親王也一直送些銀子、糧食救濟我們,還有——」
「等等。」平安豎起耳朵捉到一個名字,「誰?你剛才說哪位救濟你們?」
「承澤親王。」珍珠把玩著打了同色補丁的布衣袖口,一臉天真地回答。
「響徹京城的『金戎將軍』,皇上最寵愛的臣子承澤親王嗎?」平安連連追問。
「是不是皇上最寵愛的臣子我不知道啦,但就是這位承澤親王,也就是金戎將軍。」珍珠肯定地點頭,「他人好好哦,每個月月初都會派人送東西過來。只是我們堂裡孩子多,無論我怎麼精打細算,到了月底還是沒米下鍋,現在也是……」她無可奈何地笑著道。
而每月都麻煩到如此尊貴的人物費心,她已是汗顏。保留自己的自尊,她從來沒向承澤親王訴苦堂內的窘狀,只是使力硬撐。
果然如此,平安暗忖:「聽說他長得貌若潘安,俊美非凡。」他背靠著樹幹,盯著珍珠悠悠地道,似乎還敏銳地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
珍珠繼續玩著衣袖,頭開始垂下,「俊美非凡嗎……應該是吧。」顯然想到某人的臉,一抹紅暈爬上她的臉,她羞澀地露出小女兒的嬌態。
「戰場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邊疆那些蠻夫只要聽到『金戎將軍』四個字,就會棄甲投降。這些你也聽過吧?」平安平靜的臉色下看不出異狀。
「街頭巷尾人人都這麼傳,我又沒有特別聽到什麼……」珍珠一邊小聲地叨念著,一邊抱膝坐下,望著樹叢中的深處傻傻地微笑著,連挖野菜的事情都忘記了。
「他經常來堂裡嗎?」平安悄悄貼向沉浸在心事裡的珍珠,輕聲在她耳邊問。
「也不是經常啦……」珍珠微笑著,沒察覺平安的靠近,「不過聽說他回京城時的那個月,他多半會親自前來。」
平安斜睨著珍珠潮紅的臉,太陽穴上的青筋「砰砰砰」地跳動,心裡一片翻湧。不會吧,難道珍珠已對他——
「哼,那個博穆博果爾,有兩下子嘛。」極度不滿,他低低地哼出承澤親王的名字。
「博——」聽到奇怪的字,珍珠側過頭,看向平安。
「你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嗎?」平安此時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毛。
「他的名字?」珍珠興奮起來,頓時讓平安覺得是自己在挖坑往下跳,「博穆博果——」珍珠想學平安剛才的發音,卻突然發現那不是漢語,「『博博果爾』嗎?」這次更說不清了。她驚奇地望著平安,難道是滿語或蒙語嗎?「平安你——」
「你喜歡承澤親王?」平安忽然冒出一句,險險地轉了話題。
珍珠呆呆地盯了平安兩秒,她粉色的小臉立即漲成熟透的西紅柿,「哪有啦!」她愈大聲地反駁,愈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可能,「我、我、我只是慈安堂的當家的,和、和承澤親王碰面不是很正常嗎?說我……我才沒有呢……」
平安的後腦枕著雙手,含笑欣賞著眼前難得的好景。總是凶巴巴像只小老虎的珍珠,會有這麼可愛的時候,雖然不甘心她如此是為了別人,不過他很開心此時只有他看到。
「好了,承認吧,喜歡就是喜歡嘛。」他繼續逗弄單純的她。
「沒有沒有才沒有。」珍珠搖頭像波浪鼓,搖著搖著,忽然又停下,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筆直地望向平安。他困在她的目光中,渾身升起不好的預感。
「嗯,我說平安……」珍珠手腳並用地爬坐在平安身邊,一臉認真地問:「酒樓裡說書先生的故事中,出身貧寒的女子常常無法和高官仕士們相守,真的會這樣嗎?」
平安看著珍珠真誠的大眼睛,一時無語。想照實說,滿漢高官間聯姻都困難重重,更何況是下層的女子。可對像如果變成博穆博果爾,若他動真心——
「呵呵呵……你剛剛還說不喜歡承澤親王呢。」平安捏了捏珍珠粉嫩的臉,低聲取笑。他突然轉開話題,不知珍珠察覺否?
「我、我、我——」一說到「喜歡」兩個字,珍珠果然開始結巴,乖乖中了平安的圈套。
「喜歡,對吧?」平安清朗的眸子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沉,而語氣則甚是和緩。
「才沒有!」小老虎恢復了生氣,叉著腰,煞有介勢地吼他。
「喜歡就說喜歡,這裡又沒別人。」平安暫時壓下疑惑,好心情地逗她。
「嗚……」被欺負到底的珍珠見爭不贏他,乾脆抓起鋤頭,作勢要打他。
「呵呵呵……」平安仍在笑,握緊鋤頭的另一邊,柔聲地道:「打壞了我就沒有親親夫君了哦!」
低啞而柔和嗓音聽得珍珠臉上的紅潮退了又起。「羞羞臉,誰要做你家娘子?看看你,四肢無力,弱不禁風……」她一樣一樣地數落著,看來平安在她心中,還比不上承澤親王。
「我再弱不經風,擋住你的這點力氣還是有的。」平安也不生氣,只見他手臂上揚,不知指頭如何迅速地動了兩下,珍珠只覺手一麻,鋤頭便掉落在地。
「我就說吧。」平安不甚在意地笑道。
珍珠瞠目結舌。她看似小女兒家嬌柔,其實劈柴、挑水、鋤地的活兒,她也能做得不錯,照理說力氣怎會小過一臉蒼白的平安呢?
「不行,再來一次。」珍珠只當他是碰巧,當即不服氣地拾起鋤頭,「我才不信呢!」
平安單手握住鋤頭,壞壞地笑道:「再試幾次都一樣。不過,被你一激將我就得奉陪,豈不是失了身為男子的面子?」
不知有詐的珍珠果然上當,「那你說怎麼辦?」
「打個賭好了。」平安看著珍珠小巧的臉孔,真是越看越滿意啊,「你若輸了當我娘子如何?」
「哼,賭就賭。」珍珠嘟著紅唇道,「剛才只是你碰巧,這次我才不會輸呢?」
「一言為定,駟馬難追。」平安展齒而笑,「開始啦。」
就在珍珠認真的視線裡,鋤頭再次從她手中脫落,不但如此,還高高地被拋入空中,翻了兩個-鬥,重重地插入土中。
珍珠難以置信地看著鋤頭,腦中跟不上事情的迅速變化。
只有氣定神閒的平安,穩穩地站在她身後,神清氣爽地喊了一聲:「娘子,你輸了哦。」
微張著嘴,瞪大眼,珍珠無法相信剛才發生的事。她連平安是如何動作的都沒看清,鋤頭就從她手中飛出。真奇怪,臉色蒼白的他哪來那麼大的力氣。
珍珠邊不服氣地想著,邊用單手拔鋤頭。
不動?
咦?她伸雙手,再拔。
依舊紋絲不動。
不會吧……「平、安。」珍珠低低地喚他。
不對勁,一定是哪裡不對勁!
「娘子,相公隨喚隨到。」平安不知何事,笑瞇瞇地靠近。
「不准叫娘子。」珍珠威脅道,重重地踩他一腳。
「啊——好痛好痛!」平安抱著腳一邊跳一邊叫,彎彎的雙眼浮出一層淚花,嘴巴委屈地扁成一條線,讓珍珠看得又好氣又好笑。
「還裝,我明明沒用大力。」珍珠伸手推向平安。
單腳站立的平安沒防著珍珠這一推,身體不穩地晃了兩下後,重重地摔在地上,連帶著還壓倒了鋤頭。
「好痛……」這次是真痛,平安抱腳坐在地上,像小孩子一樣,不依不饒地拉住珍珠的衣角撒嬌,「好痛好痛好痛啦!」
珍珠受不了地按住額頭。這個大小孩,比堂裡的小傢伙們更難照顧啊,「好了啦,哪裡摔痛了?」她搖著頭蹲在平安身邊關心地問。
嗚……能得到小美人的特別問候是不錯啦,可是他摔痛的是屁股啊,以他薄薄的臉皮,怎麼可能說出口?平安扭扭捏捏了半晌,好生後悔剛才玩得太過分。
「沒有……沒有再痛了。」他只能這樣小小聲地說道。
「是嗎?」珍珠疑狐地看著他,「小孩子撒謊的時候,眼睛都不會望著大人哦。」她胸有成竹,像位年輕的娘親。
「還好,不痛。」胡說,鋤頭剛好被他壓住,明明痛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結果還得打腫臉充胖子。平安不忍珍珠擔心,只得抬頭,她的大眼果然充滿緊張,「真的沒事啦,我是男人耶,我沒你想得那麼虛弱,哈哈哈哈——咦?」
「哈——咦?」珍珠奇怪他笑了一半突然停下,「咦什麼?」
「喂,珍珠。」平安拉拉珍珠的衣角,目光轉了個方向,「那個東西——我沒眼花吧?」
「什麼啊……」珍珠也望過去,然後,呆住,「平安,過來。」她勾勾手指。
「啊?」平安不解。
「快點兒啦。」珍珠的聲音有些不耐。
「哦。」見佳人變了臉色,平安趕緊乖乖靠近,然後——
細長的手指伸向他的臉,珍珠重重地一捏。
「好痛啊!」平安立刻發出慘叫,「放手放手,珍珠你幹嗎?好痛!」他想跳開,可是臉皮在別人手裡,逃不開啊!
「很痛嗎?」珍珠一臉沒事地問。
「嗯嗯嗯。」平安想用力點頭,可是不敢動。
「真的很痛嗎?」珍珠再次確定。
「珍珠……」平安快哀號了。
「會痛,那就不是夢了?」珍珠終於放手。
什麼什麼?「你為了確定是不是夢就捏我的臉?」平安捂著臉皮,瞪圓了眼睛,無法置信。
珍珠回頭,「不對嗎?」
「當然不對!」平安哭笑不得,「你不會捏自己啊?」
「那痛的人不是變成我了嗎?」珍珠搖頭,「我不要。」
「喂喂,難道我痛就是應該的嗎?」平安快被珍珠的話氣瘋掉。
「你是男人耶,這麼小氣幹嗎?還↓∴鑼隆!拐渲榫齠u煥硭,自己往某處走去。
嗚……被人欺負不說,還要背罵名。平安氣鼓著臉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是被一大堆女眷細心呵護著長大的,何曾被人踩在腳底下。可是,平安不甘心地瞪著珍珠的背影,抱怨歸抱怨,他還是不放心地跟在珍珠身後,一探剛才發現的「意外」。
珍珠和平安,蹲在閃閃發光的東西旁邊,一時無語。
「我真的要撿起來了哦?」珍珠手在空中伸到一半,突然停下來。
平安看著它,腦中自動閃現出一大堆美食。啊……城內遠近聞名的「醉香樓」裡的荷葉包雞、香酥鴨……這下不用流口水啦!「你不撿我撿。」
「啪!」珍珠快手打掉平安的手,「不許動。」她撿起它,手幾乎在發抖。
銀光閃閃,可以肯定是足量的一錠銀子,憑空落在無人的荒山裡,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芒。
「銀子啊……」珍珠感動地低歎著,「銀子,是銀子啊!」她的腦中,立即想到大家今晚可以吃到大米飯、白面饅頭,也許還可以買幾斤排骨熬湯喝打打牙祭。
「哈哈哈,太好了!」兩人同時興奮地跳起來,開心地拍打著雙方的肩膀,然後又都愣住。
「什麼太好了?」珍珠審問平安,一臉不相信他。
「荷葉包雞。」平安回答得言簡意賅。
「不可能。」珍珠搖頭,立即否決。聽起來就很貴。
「是我先發現銀子的。」平安提高了聲音。
「那大家一起餓肚子,看你吃荷什麼雞嗎?」珍珠認真地反問。
珍珠甚至不會說荷葉包雞……看著彎腰正待撿起鋤頭的她,平安默然地為自己一時自私的想法而汗顏。他的身份,從沒讓他吃過任何苦頭。家裡雖非夜夜笙歌,可也是衣食自有人服侍,更因為他的身體——
「啊,這個——平安你快看!」珍珠忽然拔高的聲音拉回平安的沉思,「我沒看錯吧,鋤頭下面是——」
平安側首,不由得也呆住了。先被他鋤入地內、又被他壓在身下翻倒,以至掀起一大塊黑土的鋤頭下面,隱約露出一個裂開了的大瓦壇,裡面閃爍著的光芒,和剛才撿到的銀子一模一樣。
「難道說——」珍珠馬上蹲下拔開泥土,試圖挖出瓦壇,「剛才的那錠銀子,是從這裡被挑出來的嗎?如果是的話,那我們——」越想越興奮,她扒土的動作漸快。
「這叫天無絕人之路嗎?」平安也跪下來幫忙,「珍珠,如果真的是一壇銀子,那堂裡就能支撐好久了嗎?」
「那當然,下個月也不用勞煩承澤親王了。」珍珠一臉興奮地將終於露出地面的瓦壇搬出來,小手慌忙伸入砸破的裂口中。
「珍珠小心手!」平安話音剛落,馬上就聽到珍珠吃痛的聲音。
裂開的瓦片割破了珍珠的手指,「流血了。」剛學切菜劈柴,比這更重的傷都有過。珍珠沒有害怕,只是陳述事實,習慣性地將手指往嘴邊送。
「痛不痛?」珍珠不慌,有人卻亂了手腳。平安抓過珍珠的手,也不等她同意,更沒考慮唐突與否,張嘴便含住了她的手指。
平安柔軟的舌在珍珠指間滑動,溫熱、潮濕,也飽含著憐惜與溫柔。珍珠傻傻地任平安跪在她眼前,低頭認真地吮吸著,一時不知如何響應。自打她懂事後明白了自己的身世、經歷了堂內的窘狀後,所有的痛苦她都習慣挺直腰桿,咬牙頂住,她沒想過有朝一日,會有人將她如此輕輕呵護,當她是易碎的寶物。
「平……安,我的手……我的手好髒……」珍珠好似猛然被驚醒,開始掙扎。
「別動。」平安沉聲命令,聲音帶著珍珠從沒聽過的尊貴。他握牢她的手不放,「不准亂動。」他再次出聲警告,並小心地將她的手腕擱在自己膝上,然後掀開外褂,拉出雪白內衫的一角,利落地扯破,再一層一層細心地包裹傷口。
「這種小傷口,不會有事的啦。」這種時候如何應對呢?珍珠紅著臉咕噥著。
「瓦片這麼利,傷到了骨頭怎麼辦?或者說傷口化膿怎麼辦?」平安第一次在珍珠面前皺了眉頭,失了平時的嬉笑和輕浮,取而代之的是自抑與沉穩,「待會兒回去,找位大夫來瞧瞧。」他獨斷地下命令。
「大、大夫?」珍珠嚇得舌頭打結。她從小到大,除了十歲那年出水痘,差點兒死掉而請過一次大夫外,無論什麼頭痛腦熱,都是自己學著堂裡的阿嫂,上山摘些草藥自己醫治。
原因很簡單,沒有多餘的銀子。
「不要啦,那些銀子可以省下一大堆——」珍珠的話音消失在平安嚴厲而飽含怒意的目光中。
「珍珠,你以前過的是什麼日子我不管,從今天起,只要是在我的眼皮子下,我決不會再讓你吃一分苦。」他堅定地如此承諾。
珍珠呆呆地凝望著平安,嘴唇動了數下,卻沒說出一個字。她腦中明明想著,平安你自己都吃不飽肚子,衣服還要我來縫補,身上更沒一兩銀子,說這種大話不羞嗎?可是一對上他的眼,感受到他的氣勢,為什麼心裡暖暖的,覺得可以相信這個人的話呢?
臉好紅,心口也「撲通撲通」跳得好快,珍珠不知這樣陌生的感覺叫什麼。
「哈哈哈……」末了,珍珠只得乾笑著,不著痕跡地抽回手,拉出手帕忙著將銀子包成包裹,「快走吧,天色不早了,我們去市集,買些麵粉、青菜、豬肉,你今天吃吃我包的餃子吧。」她站起身,布衣裙擺在風中飄蕩,「是餃子哦,我們只能在過年才吃一回。」
「珍珠……」明白被聰明的她逃掉了,平安跟著站起,喃喃地喚著她。
「走啦走啦,然後去買什麼荷雞,就當你發現銀子的謝禮吧。偶爾就奢侈一次。」她輕快的笑聲在山中迴盪。
她仍記在心裡哩……平安先是詫異地睜大眼,隨後便微微地笑了。
來到她身邊,果然做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