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徐徐地吹過,這個男人微微地轉過脖子,露出被額發遮住的臉。若有人看見,必定驚為天人。
飽滿光潔的額下,眉若遠山,眸子細長優雅,極其完美;細細高挺的鼻樑下,紅唇微抿、似笑非笑,有著勾人魂魄的風情;一頭烏黑的長髮,有幾縷垂在肩頭,把他的面部線條襯托得更加流暢。
當然,前提是:你要忽略他直勾勾的呆愣眼神,像小狗一樣聳動的鼻頭,還有差點兒沒流下口水的嘴角和蒼白得不像平凡人的膚色,以及他一身濕透的薄衫。
這個男人目前全部的注意力都沉浸在被風送來的香味中。
饅頭!
一大一小兩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一個白乎乎、散發著騰騰熱氣的饅頭。
平安沒發覺自己蹲著的腳已經開始發麻,也不覺此時的樣子有多丟人。肚子餓的時候,頭腦也會變得空白,什麼想法都不會出現。
這個哥哥已經在她面前蹲了足足三分鐘。大眼睛的柳兒那淡藍色的瞳仁從手中的饅頭上挪到奇怪的大哥哥的臉上,又從他的臉上轉回到饅頭。紅色的頭繩隨著她左右的搖擺微微晃蕩著,最後,慢慢地停在原地不動,柳兒的目光定在平安渴盼的臉上。
「大哥哥。」猶豫了片刻後,奶聲奶氣的童音響起,「你想吃嗎?」她把饅頭遞了給平安。珍珠姐姐教導過她,好吃的東西要大家一起分享。
連小孩子都看得出他想幹什麼,而且語氣還如此肯定?平安的詫異只持續了短暫的數秒,其後繼續盯住饅頭不動。那眼神專注得很,彷彿只要稍微一挪動,饅頭就會飛走似的。
「哥哥我……」實在不好意思開口啊,平安不自在地撓著後腦勺。一個大人竟然去搶小孩子的食物?
「可是,哥哥只能吃一口哦。」柳兒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比出「一」的形狀,一字一句地說。不是她小氣,而是大哥哥的眼神就像……就像院子裡看見骨頭的大黑狗,被他啃過的地方永遠「寸肉不生」。
好怕她又白又大的饅頭也會不見了哦!柳兒咬著拇指,認真地想。
一顆汗珠從平安的額角滑落,他蹲在原地慚愧地衝著五歲的小女生乾笑。打擊啊,他身為一個男人、一個家世不凡自認品性高潔的男人的信用,就此瓦解。難怪有人告訴他,在孩子眼中找不到虛偽……其實他確實準備啃掉整個饅頭……
「哥哥給。」小孩子不懂平安的腦子裡轉著什麼歪念頭,只是單純地說。
「那大哥哥……就不客氣了……」平安咧開嘴,一邊對著柳兒討好似的傻笑著,一邊伸手接過大饅頭,然後小心翼翼地張開嘴,輕輕地咬下一口。
嗯……平安感動地閉上眼,讓饅頭的香味在唇舌間回味。乍一入口,鬆軟香甜;再細嚼下去,後勁無窮,實在好吃。
平安睜開眼,像看到稀世珍寶般地仔細打量著饅頭。微風拂過,饅頭天然的面香飄到他格外敏感的鼻翼下。他聳聳鼻子,腦中突然出現大口咬著饅頭、大口喝熱湯的美景。好想將這個饅頭佔為己有哦,但是小妹妹剛才的警言猶在耳邊迴旋。
哥哥只能吃一口哦……
唉,平安無奈地歎口氣,將手中的饅頭遞回。吃不起啊,他可是拿品性作抵押的呢。
柳兒不解地歪著小腦袋,圓圓的眼珠子再次繞著平安和饅頭轉。好奇怪哦,她暗自想道,珍珠姐姐的饅頭做得可好吃了,院裡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很愛吃的,但為什麼大哥哥吃了一口後,臉色看來很難過呢?難道他還沒吃出味道?
「大哥哥,給。」柳兒又遞過饅頭,她天真地想,如果大哥哥再咬一口的話,是不是就會像她一樣,對著珍珠姐姐笑著說,「好好吃」呢?
咦?平安盯著又送上門的饅頭,確認沒有聽錯。小妹妹叫他再吃?「嗯……」比起猶豫,餓過頭的腦袋徹底罷工,身體前傾,平安一口咬住饅頭,這次是毫不客氣的一大口。
柳兒的眉頭皺了一下子。嗚……大哥哥這口咬得太凶了。但不捨歸不捨,她還是抬起頭,充滿希翼地望著平安,指望他笑著說「好吃」。
平安戀戀不捨地轉動著舌頭,好讓饅頭的香味能慢些消逝。真是太好吃了!一想到再也吃不到,他的臉色就更加淒慘。
為什麼會這樣?柳兒的小嘴嘟得老高的,搞不懂大哥哥為什麼更難過。兩口啊,她大方地讓哥哥吃了兩口啊!
「大哥哥!」柳兒一咬牙,語氣堅定,重新將饅頭伸到平安眼前。她就不信,有人不喜歡吃珍珠姐姐做的東西!
絲毫不知道會錯意的平安瞪大了眼睛,看著幾乎伸到他嘴邊的饅頭,平安呆呆地想,難道這個小妹妹不愛吃饅頭?
「給我吃?」他怕弄錯意思,比比饅頭,再比比自己。
「嗯!」嗯,給你吃一口。柳兒大力地點頭,無比肯定。
哦,上天啊!觀音菩薩、如來佛祖、太上老君、四大天王、一百零八羅漢……還有那個傳教士說的什麼耶穌桃酥奇味酥,管他什麼的,統統先謝過,有吃的啦!
平安的臉上立刻綻開燦爛的笑容。他一把接過饅頭,毫不遲疑地塞進嘴裡,舌頭和牙齒忙亂得像在打架,只消三兩下,饅頭就不見了蹤影。
「小妹妹,謝謝你。我在湖裡游了好半天,爬上岸時還以為差點兒被餓死,多虧小妹妹你善心。你是哪家的孩子……」有了東西填肚子,平安也饒舌起來,嘰裡呱啦地說個沒完。
對面的柳兒張大嘴,壓根兒沒聽見平安在念叨什麼。她只傻傻地看著饅頭從大哥哥的拳頭那麼大,變成了她的拳頭那麼大,再變成月牙兒,最後……最後居然不見了!不見了,她分到的饅頭、隔了好久才有機會吃到的白面饅頭,被這個大哥哥吃掉了!
「珍……」她張大的小嘴裡吐出一個音節,然後打個嗝。
「什麼?」平安沒聽清楚,他很有耐心地拉長耳朵,準備聽個究竟。
「珍珠姐姐!哇哇哇……」
號啕大哭伴隨著轉身就跑的動作,平安一著急,想抓卻沒抓住。他伸出的手還沒從空中收回,就見一陣粉色的旋風刮到眼前,然後他的手驟然一疼——
「啊呀呀!好痛好痛!」平安想甩開手背上一排白牙,卻被拉得死緊,只得一邊掙扎一邊叫嚷,慌亂得沒時間看清楚眼前是什麼「東西」襲擊了他。
「登徒子!看你還敢不敢欺負我們家的柳兒!」來人一個字一個字地在平安的耳邊大吼。雖然聲線清脆甜美,但是話語中的含義則恐怖得要命,「柳兒,快踢壞蛋!快踢他!」
「珍珠姐姐,柳兒知道!」小傢伙得令,小腳直踹平安的胸口。本來平安就蹲了好久,雙腿早已經發麻,如今加上手被捉著死咬、胸口又被踢,整個人猛然脫力,一陣搖晃之下,不禁向後倒去。
「喂!」甜美的聲音多了絲慌亂,一半為平安的倒下,一半因為她被他拉著的手,因為慣性她被拽著一同倒下,並落入平安的胸膛上。一張粉臉頓時親到了他的俊臉,貼了個緊緊密密。
「登徒子!」粉衣少女漲紅了臉,抬手便向下打去。
平安轟然著地,重重地摔到了後腦。他痛得閉緊了眼,意識一陣搖晃,耳朵只匆忙間捕捉到「登徒子」三個字。其餘的記憶,就只剩下背後鬆軟的土地、頭頂藍藍的天,還有眼瞼合攏的前一刻硬闖入眼簾的一張小臉,那是張瞪圓了大眼、嘟高了小嘴、潮紅色一片、生機勃勃的可愛的臉。
至於粉紅色身影賞給他的那張巴掌印,呵呵呵,還是等他餓醒了再發現吧!
雲糕片、山楂糕、油炸果,奶酥羊肉、晾?肉、鹿筋肉,紅豆稀飯、皮蛋瘦肉粥、八珍湯,桂圓蜂蜜酒、梨香酒、枸杞酒……無數美食在平安睡不安穩的夢中飄來飄去,奈何他每次伸手去捉,總是抓到空氣,直到他虎視眈眈地瞅準了一整盤手抓羊肉。於是,他雙手大張、飛身直撲,張嘴便咬——
「放、手、啦!」一陣驚雷炸地而起。
奇怪,雷聲怎麼近處可聞?下雨了?平安一雙手四處摸索,沒摸到雨水,倒摸上一雙細長的手。平安睜開沒睡醒的雙眼,就見又白又嫩的長長的指頭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他的腦中只閃過一個想法:「泡雞爪!」
看他的絕招!平安朝「雞爪」的爪心咬去。咦,為什麼掌心部分最好吃的凸包會不見了呢?雞爪再瘦也瘦不到這種程度啊?而且雞爪泡得不酸又不脆,說白了是沒有味道,而且根本咬不動!最重要的是,他好像在雞掌心裡吃到了硬繭,難道說沒洗乾淨?
「搞什麼嘛。好噁心,好難吃。」平安「呸呸呸」地吐著舌頭,難過得自言自語。
「廢話。」一個爆栗從天而降,打得平安痛瞇了眼,「我的手怎麼會是泡雞爪?你餓昏頭了嗎?!」
「就是餓昏了嘛。」平安委屈地小聲道,然後悄悄地抬頭,看是哪位高人如此的不客氣。
眼光所及,是張軟軟的、如棉花糖般的小臉。胖鼓鼓的可愛雙頰,染著淡淡的粉紅,像六月的水蜜桃,只要輕掐就能溢出甜美的汁水;大眼睛裡鑲嵌著黑色的瞳仁,如同熟透的紫黑色葡萄;鮮紅的唇像櫻桃般光澤誘人,說話時露出一口白牙,比精巧的玉米粒都排列的整齊。
面前的人兒,無時無刻都散發著「我很好吃」的信息。
「啊……」平安愣愣地盯著少女,癡癡地發出單音字。夢中的絕妙美食加上少女特殊的「食物」感覺,讓他除了歎息之外,肚子也不含糊地發出造反的聲音,好像在提醒他:喂,我已經空了三天了!
「啊什麼啊?」少女見他已經雙目清明、完全清醒,便站起來叉著腰,凶巴巴地吼道:「你一個大男人羞不羞啊,跑來和小孩子搶東西吃!」
「我沒有搶,是她給我吃的。」平安一邊著急地申辯,不願被她看扁,一邊拉長耳朵聽她悅耳的聲音。清楚的咬字像劈里啪啦的蠶豆聲,語調結尾處嗲嗲的語調像摻了蜂蜜的水,真是又甜又脆,令人原本有氣也氣不起來了。
「胡說。如果柳兒主動給你吃,她為什麼要哭?」少女不高興地嘟起嘴。因為和一大堆小蘿蔔頭相處,就要對他們的教育負責,所以,她對撒謊特別敏感。
「我怎麼知道?」平安一臉的問號。他才奇怪呢,小女孩遞給他饅頭吃,他就乖乖地吃掉了,為什麼她卻在他耳邊大哭呢?
「撒謊不是好小孩哦。」少女搖擺著手指,煞有介事地訓導,「柳兒,到屋裡來。」
門吱呀呀地開了,柳兒雙手捧著白面饅頭,一小步一小步慢慢地踱進來。她偷偷瞧了眼床上的平安,嚇得立刻縮到少女的身後,左手緊緊抓著少女的衣襟,右手將饅頭快速地往嘴裡塞,好像後面有什麼東西在追似的。
「柳兒,慢些吃,會噎住的……」少女正說著,柳兒卻立刻拉長了脖子,不自在地憋紅了臉。
「水水水!」少女一連叫了三聲,腳步未停地向床前的圓桌衝去,左手翻杯右手舉壺,手起手落,轉眼間,一杯水送到柳兒嘴邊,「柳兒不怕,慢慢喝,慢慢咽。」她放柔音調,細長的手小心地順著小女孩的後背,幫她緩氣。
「柳兒好些了嗎?柳兒還要水嗎?柳兒還能吃嗎?」她連珠炮似的發問,連平安都看得出柳兒困惑的眼神。
「你讓她緩口氣再說話……」平安的話,自動自發地在少女「你閉嘴」的殺人眼神下中止。
「都是你害的啦。如果你不搶柳兒的饅頭,柳兒不會嚇得直往嘴裡塞,更不會噎得難過。」少女化身為老母雞,一口氣地講個沒完。
「難道全是我的錯嗎?」直覺其中有什麼誤會,平安著急地想解釋,「事情的開端,是因為她主動把饅頭給我吃才造成的啊!」
「那你說全是柳兒的錯啦?」少女沉下臉。看他一臉讀書人的文雅模樣,沒想到度量這麼小,竟然跟小孩子計較。「我沒這樣說,我的意思是……」
「柳兒,是你先給大哥哥饅頭吃的嗎?」少女不理睬平安,逕自抱住努力啃饅頭的柳兒,輕聲地問,態度轉眼就轉了一百八十度。
「嗯。」柳兒點頭。
「我說吧。」平安也點頭。
「柳兒,大哥哥吃光了你的饅頭?」少女不抬頭,抱著柳兒繼續耐心地問。
「沒有,只有一口。」柳兒這次聲音大了點兒。
「就是這樣。」平安的自信也高了些。
「柳兒,大哥哥然後吃光了你的饅頭?」少女再問。
「沒有。」小女孩搖搖頭,「又是一口。」
「對,又是一口。」平安就像鸚哥學舌。
橫來一個大白眼,少女的眼神明白地表示「你別插嘴」,「然後呢,柳兒?」
「我想,大哥哥怎麼吃了兩口都沒說姐姐做的饅頭好吃呢?姐姐的菜明明做得好好吃,好好吃的。」小女生連聲稱讚的結果是臉頰上得到了一個香吻,「所以,我再給大哥哥吃,一定要等到他說好吃為止。」
「唉……」平安悲慘地發出歎息,「她一再給我吃,我以為她不喜歡吃饅頭,才……」他不好意思說出自己的饞相,支吾著沒了下文。
「你是說,你誤會了柳兒的話才吃了整個饅頭的?」少女這次總算正眼瞧他了,而且臉色開始發紅,隱約明白自己擺了烏龍。
「應該是這樣沒錯。」即使是擺烏龍,但他終究還是搶了孩子的吃食,平安慚愧地低頭認錯。事情已經說清楚了,他也睡醒了,該走人了吧。
「你……很久沒吃東西了嗎?」出乎意料的一句話從少女的口中問出。
「啊?」平安呆在原地。
「廚房還有兩個剩饅頭,如果你不嫌棄……抱歉,誤會你了。因為常常有老鴇看中我們這裡的小女孩,然後把她們偷偷拐走、賣到青樓,所以我反應過度,你不要見怪。」少女垂首、微微福身,姿態優雅得體,語氣也變得溫和了。
平安被她一會兒粗魯一會兒溫柔的態度搞得昏頭轉向,糊裡糊塗的腦子什麼也來不及想,只記得一句話:「還剩下兩個饅頭。」
「我沒聽錯嗎?有饅頭吃?」他詫異地看著她,無比希翼地問。
少女紅著臉,想笑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因為平安的率性和傻氣。平安見狀,也自覺失禮地紅了臉。
「請跟我來。」她說完,彎腰牽起柳兒的小手,配合著柳兒小小的腳步,緩緩地向門外走去。
平安跟在身後,開始細細地打量著少女纖細而美麗的身段。粉色的對襟外褂,翠綠的布裙,桃紅的繡鞋在裙擺下若隱若現。明明是穿在一般女子身上就會顯得俗氣的土氣裝扮,而穿在這位少女的身上,卻俏麗得有如初春的花骨朵兒,嬌嫩得令人憐愛。
牽著一雙小手的細長手指,指甲修得整整齊齊。但平安也沒被外表所騙,他記得她的手掌心裡有一排硬繭。
「柳兒,到院子裡和妹妹們一起玩。」少女低柔的聲音似乎是給小孩子專用的。這不,跌跌撞撞地扶著木柱的更小的孩子,也得到了同樣的待遇。
揮別了院子裡喧鬧的一堆孩子,少女轉首,微笑的唇向上勾起,「請這邊走。」
平安隨著她稍快的步伐向前,清亮的眸子好奇地打量著身側的院落。每個院子都不大,比起官員們動輒千畝庭院的豪宅來,就顯得很寒酸。四合院的薄牆上爬滿青色的斑駁,屋簷頂上木雕的飛鳥尾羽已經殘破,木質的房屋看起來弱不禁風。
院落雖然破舊,但細看的話,就會發覺長廊迂迴地穿梭在眾多院門中,似乎無心的設計其實將所有院落逐個聯接,人情味十足,不像普通尋常人家的設計。
平安收回眼,盯著自己走動的腳,默默地猜測:有很多小孩子,院子不大但溫馨;再加上她孩子氣的美麗容貌、行動和口吻就像當了多年的娘——
難道這裡就是慈安堂?
正在沉思的平安腳步突然一頓,目光愣愣地瞪著前方,高挺的鼻樑上下聳動了兩下,開始像可愛的狗狗一樣拚命吸氣。他怪異的舉動讓少女不禁回頭一看,乍見他的模樣,憋不住呵呵地笑出聲來。
「啊……」平安正對上少女那雙漆黑明亮的大眼睛。被人看笑話了,他呆了兩秒,接著啞然失笑,「好香,我聞到了香味。」他尷尬地解釋。
「我怕小孩子鬧著還要饅頭,所以仍舊用火蒸著。」她一邊解釋,一邊推開一扇木門,從爐上輕巧地端出瓷碗,裡面的饅頭正冒著白氣。
「快趁熱吃吧。」她邊說邊坐到矮桌旁。
平安餓得實在沒力氣推辭,他抓過一個饅頭,便急忙往嘴裡塞,饅頭的白氣燙嘴,他趕緊挪開,「呼呼呼」地用力吹著,又等不及地接著咬下一口。
少女淡淡地笑著,起身站到灶火前不知忙著什麼。平安也沒時間抬頭,只顧在兩個饅頭間奮力掙扎。
「喝口熱湯吧。」不知何時變出的暖湯,正好在平安被哽住的時候送上。平安感激地望她一眼,埋頭喝了一大口,卻又馬上驚喜萬分地睜大眼,盯著飄著幾片菜葉的湯麵。
好好喝的菜湯!濃而不膩,清香爽口。僅僅是普通的菜湯,在少女的巧手調製下,卻勝過他喝過的所有好湯!
「好厲害……」平安衷心地稱讚。
「是你餓壞了。」少女柔柔地一笑,臉頰邊隱約有個小酒窩。
「還沒問姑娘的名字……啊,我倒忘了說自己的。」平安撓著後腦勺乾笑,已經七分飽的肚子讓他終於有精神注意剛才沒發現的細節,「我姓……姓平,單字安。」他不知為何猶豫了幾秒。
少女微微地紅了臉,羞澀地回答:「大家都叫我珍珠。」
「珍珠?你說你叫珍珠?城西郊慈安堂的小當家珍珠?」平安連珠帶炮地叫出一串,盯著少女確認。
珍珠何曾被男子如此唐突地直愣愣地盯著瞧過。小臉先是由粉轉成桃紅,再由桃紅轉成深紅,最後,連耳根和脖子都不放過,晶瑩的水紅漫過她所有裸露的肌膚。
這邊平安的眼睛則越瞪越圓,最後傻傻地張大了嘴,哈哈大笑起來,一派率性的模樣。原來,這裡真的是慈安堂啊!
「你認識我嗎?」珍珠奇怪他好像熟識的反應。
「當然……不認識。」平安好心情地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可是,這口白牙看在珍珠眼裡,卻更像大灰狼瞧見小白兔時露出寒光的白牙。莫名地打了個寒顫,她說道:「既然你我素不相識,還請平安公子速速回家。」
「這裡不是慈安堂嗎?收留一個可憐人不行嗎?」聽到她要趕他走,平安連忙裝乖,「我是個落難書生,已經無家可歸了。」
「我們只收留小孩子,而且堂裡是饑一餐飽一餐,再也養不活多的人。」珍珠才不買他的賬。雖然眼前可憐兮兮的男人,長得十分俊朗。
「那可不行,我已是珍珠姑娘的人了。」平安擠出兩滴熱淚、拉緊衣領口,裝出一副三貞九烈的少女模樣。
「你、你是誰的人?」珍珠紅潮剛退的臉再度變成了紅蘋果,說話也結巴了。
「這衣服……是你幫我換的吧?」他拿出證據。
珍珠怒嗔:「你沒羞。」她怕他一身濕染了風寒,才好心地叫堂內五十歲的阿嫂幫他換上的。誰知道他竟拿這個來污她清白!
好像猜錯了,「那……」平安轉了轉眼珠子,「你剛剛親到我了吧?」
珍珠頓時傻眼,「那是不小心撞上的!」
「反正嘴巴碰到了,對不對?」
珍珠沒法反駁,這的確是事實。
「所以我們倆已經算是玩過親親了,對不對?」
好像推論沒錯,珍珠還是沒法反駁。
「夫妻之實都有了,你忍心將我這個親親郎君推到門外嗎?」平安眨眨右眼,拋個媚眼過去。
一陣天旋地轉,珍珠張大嘴,被他的詭辯嚇得愣坐在竹凳上,半天回不了神。好不容易消化完他說的話,她又羞又惱,撲過去要揍人。
「啊……頭好暈……」平安蒼白的臉色裝病人實在非常像。
珍珠的手停在半空中,想叫阿嫂幫忙趕他出去的聲音也卡在了喉間。因為,她發現這個名喚平安的奇怪男人的臉色確實不佳,額際還冒著薄汗,身子骨也異常單薄。她的手抬起又放下,當發現平安竟孩子氣地揉著眼角、縮在床上有了睡意時,她的心又軟了。
「我好累……」平安呢喃著,「好不容易找到你,你會收留我吧?」
好不容易?珍珠怕自己聽錯,忙拉過棉被蓋在他身上,想問個明白,但那個男人已毫無戒心地入夢去了。
留下珍珠盯著他,乖乖,這個自動找上門的怪人究竟是何方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