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燁一隻耳朵貼在封毅的門外貼到快黏住了,就是遲遲等不到她想聽到的精采聲響。
打從封毅一進房門,她的竊聽工作就開始進行了。剛開始還有聽見裡頭傳來沐浴的水聲,原以
為接下來就該是火辣辣的「限制級音樂」,誰知道她已經等去了大半個夜,就是沒再有半點聲音傳出。
不會吧?難道封毅真如外傳般的「不行」?要不怎麼會難得地帶一個女孩子到他房裡,卻又沒了下文?說是蓋棉被純聊天,也還沒聽到裡頭有交談聲傳出呢!
傅青燁實在是太好奇了,她忍不住地輕按了下房門把手,卻意外地發現房門竟然沒鎖上!
哇塞,有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進去獵取鏡頭的好機會,她若放過了就不叫傅青燁!
她悄悄地、輕輕地、慢慢地,像個小賊般偷偷摸摸地把房門開了一個縫……映入眼簾的是封毅高大的身軀旁臘縮著一個天使般美麗的女孩,兩人四臂相交,相擁而眠。
女孩雪白的臂膀,越過封毅露出浴袍外的古銅色胸肌,一雙俊男美女的親密畫面……哇!好鏡頭!
但……啊!她竟然忘了帶照相機!
正當她扼腕扼到快斷腕之時,突然眼尖地看見在封毅起居室的電視櫃上,剛好有一台拍立得的照相機。
嘸魚蝦嘛好!她躡手躡腳地拿起拍立得相機,對準大床上的兩人,就是一聲卡嚀——親密相擁的畫面入鏡了!
哇咧!這是哪國的照相機啊?聲音怎麼那麼大聲!
完了!聽老哥說嚴重失眠的封毅向來淺眠得可以,只要有一細微的聲響就可以讓他立即醒過來 。
封毅這個連血都是冰塊的傢伙,看到她夜闖他家,不知道會不會氣得不顧她老哥的情面,抓了她就往警察局丟?
傅青燁抖著雙手、閉著雙眼,心頭發慌的等……等……再等……咦?怎麼沒有預期中的暴喝聲出現?她以超慢動作睜開眼睛向大床望去……呃?他還在睡耶!
相機的卡嚓聲和相紙出匣的嘶——唰聲,在寧靜的夜裡明明清楚得嚇人,而封毅卻沒有半點反應?
「封毅……」傅青燁放大了膽子輕喚了聲。
……沒反應?
呵,睡死了?不會吧?真是上天助她也。
看著手中香噴噴、火辣辣的相片漸漸顯相,傅青煒興奮的心情卻漸漸冷卻。她信譽旦旦地說要
挖出封毅的新聞,如今相片拿到手,心中卻沒有想像中的高興。
這麼做好嗎?
雖然封毅始終保持一副懶得理她的討厭姿態,但他這個人憑良心講也還不錯,最起碼衝著她老哥的面子,每次她向他伸手擋螂時,他倒也是二話不說的利落大方。
如今他破天荒地帶了個妞兒回來,萬一就教她給弄上了雜誌,不知道算不算出賣朋友、破壞人家的感情喔?
還有,老哥和他推心置腹,萬一同時惹惱了他和老哥,那麼她以後缺錢花時,可就沒有地方能A錢了。
算了、算了!這條新聞還是放棄好了。
但是……嘿嘿,為了能擺脫實習記者的身份,她拿這條肯定大賣的新聞,拿來換他一些些神秘的過往也不為過吧?
如果她就這麼等在床邊,等封毅醒來看到這張照片時,還怕他不肯透露一些也能賣得不錯的神秘底牌嗎?
傅青燁當下決定佇在床邊,拿著照片,等著這個聽說向來睡不了多久的封毅自睡夢中醒來,也等著看看他冷靜的臉上,會出現什麼教人意外的表情。
呵呵呵……一定很有趣!
但是她等了好久,等到眼皮重了……呵……好困……
於是這個夜,天使無尾熊和尤加利樹緊緊相依,旁邊還趴了顆大大的菲利浦……
封毅不知道有多久不曾睡得如此舒暢了!
他浴著晨光,滿足地大大伸了個懶腰……唔,睡得真好,一夜無夢,真是太好了!好到他第一
次欣賞起他這張軟綿綿的大床……
呃!他何時睡著了?他記得昨夜最後的印象是他一在床上躺下,那個天使般的小女孩就又拿他當抱枕……
照理說他應該徹夜無眠才是,可是他竟然連何時睡著的都不知道,而且還覺得睡得好到不能再好?
糟了,那個天使……他自床上一躍而起,枕畔卻是空無一人,只有略為凌亂的紋路說明了的確有人曾「臨幸」過這張床的另一半,也說明了昨夜給他溫暖的天使並不是他的南柯一夢。
那……人呢?他四處搜尋著……
慢?!怎麼變成傅青燁趴在床邊?她怎麼進來的?
「傅青燁!」他暴雷般的呼喝震醒了好夢正酣的傅青燁。「呃?封……封毅……你早啊!」
一張鐵青的臉孔讓傅青燁不得不立即清醒的裝乖。
「你跑到我家裡來做什麼?」
「是……是你自己家們沒鎖……」
「那你就可以不經我的同意跑進來?」他鐵青的臉色說明他正壓抑住濤天的怒氣。
「我是……」她下意識地搜尋著該在房裡的另一人……咦?人怎麼不見了?
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照片也不見了,露出一個抓好在床的好笑:
「嘿……封毅,別以為趁我睡著,把人和照片藏起來就沒事了,被我抓到把柄了唷!」
「什麼照片?什麼把柄?」封毅看著她手中的相機,臉色難看得簡直想殺人。傅青煒的這個魔
鬼妹,竟然敢明目張膽地跑進來拍照,真是愈來愈無法無天了!
「別不認帳!我親眼看見你抱著一個女人在睡覺。」傅青燁心有不甘地皺起臉:「本想拿著這張肯定大賣的照片登在下期雜誌的頭條,但看在我們的『交情』上,我就發發慈悲,和你交換個你過去的神秘事跡就算了……想想看,一個從不鬧緋聞的商業大亨,抱著一個女人在睡覺的照片,多值錢!我的犧牲有多大啊……」
瞄到封毅黑掉的臉,傅青燁可不敢繼續往下說,她吐了吐舌頭:
「好了,反正人不見了,照片也給你沒收了,就當這事沒發生過……」不待尾音說完,她一溜
煙地就閃出封毅的家門,不讓封毅的雷公火有機會劈到她。
這個不折不扣的魔鬼妹!封毅簡直想吐血。他一定要叫傅青煒把他的魔鬼妹搬離他的視線之外,否則難保他不會有捏死她的衝動。敢跑進他家裡拍照,活得不耐煩了!
對了,照片?
傅青燁說的照片並不在他手上,那不就是說……有可能被那消失了的女孩結帶走了?!
那個女孩不知道會怎麼想?封毅雙眉緊皺。
雖然他什麼都沒有做,但他的確是抱著幾近赤裸的她睡了個好覺,還有照片為證……算了,反正跳到黃河都洗不清,而且女孩也不見了,就當作是一場夢,忘了就算!
但,真的忘得了嗎?
雖然窗外的晨光耀眼,但卻沒有一絲能透入他的心,而昨夜那天使般的女孩,卻輕易地給了他陽光般的溫暖……他真的忘得了嗎?
他重重地歎了口氣,輕撫著不再留有餘溫的床畔。有個翩然而降的天使給了他一夜的溫暖,他已經不能再多做奢求了!
天使終歸要回到屬於她的陽光天堂,而他,終歸只能留在屬於他的黑夜世界,繼續獨自品嚐著寒冷和孤寂……
封毅再也睡不著了。
原就容易失眠的他,在那個天使莫名其妙降臨的夜晚過後,幾乎難以再合上他的雙眼。
別以為他不想睡,再怎麼厲害的超人,也禁不起將近一個星期都不睡覺。但每當他一閉上眼,一個天使般的身影就盤聚在他的腦海當中,一種極度孤寂的落沒,寒得他無法入睡。他始終以為他是習慣孤獨、習慣寒冷的人,他也始終以為自己可以永遠承受這樣的生活方式;但自從那個女孩出現,點明他心底深處的孤寂,給他一夜溫暖後,他原以為能承受的孤獨和寒冷竟變得如此教他難以忍受。
亟欲改變的渴望,在他心裡日漸加強,所以他失眠了,所以他再也難入睡。
「毅,你還好吧?」看著封毅滿臉的疲累和日益加深的黑眼圈,傅青煒憂心忡忡地問。
封毅輕敲著自己隱隱發脹的額際,抬起佈滿血絲的雙眼看向傅青煒:「我沒事。」
「還說沒事,我看你都快變成熊貓了!不會又失眠了吧?」傅青煒一臉疑惑地盯著他。「奇怪,你怎麼會又失眠了,我前兩天聽小燁說你睡得很死……」
看到封毅的臉色出現難得的鐵青,傅青煒趕緊閉上自己的嘴巴。
「警告你妹妹——永遠別出現在我的視線之內!」
「我已經罵過她了,你就別再和那個不懂事的丫頭計較嘛!不過……」傅青煒訕訕笑著:「我真的很好奇,那個女人是誰啊?」
打從封毅離開「星期五餐廳」,和傅青煒共同為哈德斯俱樂部打拼後,封毅的身邊就再也沒出現過任何女人了。據他的說法是,在過去那段時間所接觸的女人實在太多,多到讓他對任何女人都倒盡了胃口。如今突然聽說他帶個女人回家,這怎麼能教傅青煒不好奇?
封毅因傅青煒提及的「女人」而心頭一懍,他垂下眼,不讓自己的情緒有外洩的可能。
「我不認識。」他冷冷地說。
「不認識?你別騙我了,你睡不著的原因,會不會是因為她誤會小燁,所以給氣跑了?」傅青煒笑著又說:「如果真是這樣,別擔心,我叫小燁向她解釋去。」
封毅瞪傅青煒一眼,口氣不佳地說:「如果你們兄妹都聞著沒事幹,那就去找那女孩慢慢解釋好了,記得順便告訴我她是誰!」
事實上,封毅比傅青煒兄妹更希望知道她究竟是什麼人。
他痛恨自己是那麼地渴望知道她是誰,希望再見到她的念頭是一天強過一天,尤其在每個寒冷孤獨的夜晚,沒有她的大床,看起來格外的冰冷和可恨。
他依舊夜夜至二分之一酒吧報到,但未曾再見過她出現,也不曾聽過有關她的任何消息。
她怎麼能夠那般突然地出現在他的黑夜,突然地投下一抹陽光和溫馨,卻又從此就再也無消無息,徒留下無盡的寒冷空虛,混亂他原本冰封的心境?
「你很孤獨喔……不怕……我陪著你……」原來天使也是會騙人的!
他知道不能怪她,那只不過是她的酒話和夢囈,他怎麼能把它當成是天使的承諾。
可想再見她的渴望又是為什麼?希望她再為他帶來些溫暖的陽光?但她是屬於天堂的天使,又
怎麼願意再為屬於黑夜的他帶來溫暖!
那一夜的溫暖也不過是他偷來的,若再見到她又該怎麼說?
致歉?解釋?
有必要嗎?這向來不是他為人處事的作風!
「哈!不會吧,你真的不認識那個女人?」傅青煒訕訕笑著。他很難相信,封毅會抱著一個不認識的女人,睡到連小燁跑到他家裡都不知道,這真的是件天下奇聞!
看來這個女人對於封毅這塊萬年堅冰有特別的功效,這更是值得他好好地認識一下。
「少關心些無中生有的八卦,找些事來給我做才是真的。」封毅翻動手中的卷宗,試圖以工作
來提振自己的精神,順便轉移傅青煒的話題。
傅青煒拍拍他的肩頭:「你看看你這精神狀況還想做事,還是早點回去睡個好覺吧!」
封毅搖搖頭:「不必了,回去也睡不著。」與其回去面對冰冷的空床,他寧願在公司裡面對無溫度的工作。
傅青煒凝重地盯著封毅好一會兒,認真地對他說:「你又不是鐵打的,都不睡覺怎麼行?我看你還是去找個精神科醫生看看吧。」
「讓醫生丟幾顆安眠藥給我?」封毅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安眠藥對我無效。」
他曾經試過一個晚上吞下三顆安眠藥,也不能睡超過一個小時,而自過於短暫睡眠醒來後的痛苦和空虛,比完全不能入睡更教他受不了。
想起那無夢而沉睡的夜,看來想要再好好睡上一覺,那女孩比什麼安眠藥都有效。
「但是……」
「好了,別再說了。」封毅打斷傅青煒,他將在意力轉向手中的卷宗。這是一份白金會員的申請案,但這裡頭的內容,卻讓他不得不疑惑地望向傅青煒:「這什麼?」
傅青煒看了看,笑著聳聳肩:「這個啊,說來好笑,有個林姓地主想以他的一塊土地,和我們交換白金會員的身份。若真如他所說,這塊土地的價值可不只千萬,更不明白這些有錢人在想些什麼。」
封毅看了看地借資料,是位於偏郊地區的河岸邊,如果他沒記錯,那附近的地區可說是尚未開發的地帶。
「我打算將這個案子退回去,我們要塊土地幹什麼,還不如拿現金來得實在。」
傅青煒理所當然地說,但封毅可不這麼想:
「不,這塊地不錯!」
「不會吧?這塊地的四周不是空地,就是老舊房舍,以前是有名的貧民窟耶!」傅青煒懷疑封毅是不是因睡眠不足而腦袋混沌了。
封毅眼中又閃動著銳利的光芒:「那一帶將被規劃為大型商業區,這幾年內,將會有數條重要道路通過,如果我們取得這塊土地,將它建設成複合式的商業中心,集商業、休閒、購物城於一處,可佔盡所有商業先機。」
傅青煒張大了口:「你怎麼會知道?」
封毅冷笑了聲:「住都局的長官也想得到我們哈德斯俱樂部的白金會員,從他口中透露出的機密可真是不少。」
「那麼……」
「那個林姓地主八成以為這塊土地所在偏僻,就算有上千萬的價值也很難賣得出去,所以才會拿來換會員資格。既然如此,我們就大大方方地接收下這塊地,還可以最少的成本拓展我們的新事業,何樂而不為?」
傅青煒絕不懷疑封毅的眼光和頭腦,他有本事將臨海的旱地創造出夜生活的奇跡,當然就有本事將一塊不被看好的土地,再創另一個商業奇跡。最讓傅青煒高興的是,從封毅的構想中,看來他已經願意跨出只屬於黑夜的生活。
是什麼原因讓夜神願意踏出黑暗?那個女人嗎?傅青煒莞爾一笑。
也該是夜之主宰者體驗一下七情六慾的時候了。
頂著當空烈日,封毅戴著墨鏡,站在河岸邊,看著眼前這一片雜草叢生的土地。
臨河的土地,有著不錯的景致,右方在住都局的藍圖中,應該是有一條主要道路通過,十分有利於商業中心的建構;但在它左方的一幢老舊建築物,上面所懸掛的招牌,可就讓封毅的心情好不起來。
向陽精神科醫院!
這間精神科醫院的存在,可讓這塊土地的價值大大打了個折扣。
沒有人可以在精神科醫院旁輕鬆愉快的進行商業、休閒、購物的活動,也就是說,除非讓這間醫院在此地消失,否則他想建築商業中心的計劃可就要胎死腹中。
沒料到這塊土地旁有間精神科醫院,是封毅的失策,但是他當然不會讓這個失策阻撓了他的計劃。
那間醫院看起來規模不大,應該是屬於私人醫院,花個幾百萬,請他們搬家走人,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但沒想到一連派了多次的人員去和醫院的院長交涉,答案都是——不!
聽回報的人說,那醫院的院長是個頑固的老頭,說什麼都不肯搬遷醫院,到後來連上門說項的人都差點被他老人家用掃把趕回去。
為了這間醫院,他的計劃已經停滯了快半年了,為了不再延遲,今日不得不由他親自出馬。他倒要看看這個世界上還有哪個人比他還難纏!
封毅捻熄了手中的煙蒂,向醫院走去。他並沒有直接表明來意,而是規規矩矩地掛了號,指名要院長看診。
這間醫院的規模真是遠比他所想像的還要小,因為除了院長之外,真的也沒有別的醫生可看診了。
「封先生,你有什麼問題?」向陽精神科醫院的院長趙向陽,抬抬臉上的黑框眼鐃,對著面對他坐著的年輕人問。
封毅摘下墨鏡,輕敲著院長的辦公桌面,臉上掛著淡漠的神情:
「趙院長,我的確是有很大的問題,而且非你本人解決不可。」
「哦?」趙院長透過他的黑框眼鏡,像雷達般仔細在封毅的臉上掃了掃後,帶著意味深長的淺笑對他說:「嗯……你心靈空虛,對不對?」
錯愕在封毅的臉上一閃而逝,在社會上打滾多年,淬煉出他老練的談判技巧,而取得意識或形勢上的優勢,是談判成功的不二法門。但趙院長一語道破他心底最不願承認、也最不欲人知的感覺,讓他渾身猶如芒剌在背,所有的優勢感也全消逝無蹤。
他強作鎮定地迎視著趙院長:「這不是我的問題所在。」
「不是嗎?」趙院長揚了揚眉。
封毅避開趙院長那極具穿透力的目光,決定直接切入他的來意,不讓趙院長再有過多探索他內心的機會。
「趙院長,我想——」
「年輕人,問題需要的是面對,而不是逃避。」趙院長打斷封毅的話。「心靈的空虛,不是依靠外在物質所能填補的,一味地封鎖自己、盲目地追求外在物質,對你並沒有半點好處。與其將心力放在不頂得多談的事情上,你倒不如多聽聽心底深處所吶喊的聲音,它會告訴你,你真正需要的是什麼。」
封毅凝眉盯住趙院長,他深信自己的確聽見趙院長職業化口吻之外的弦外之音。
「你知道我為何而來?」
「既然你掛號求診,我又怎麼會不知道你為何而來?」
趙院長笑得很詭異,也很裝優。
「我相信你一定覺得自己十分正常,並不需要來精神科醫院就診,但就精神疾病的廣大領域來看,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許精神上的問題。所以說,你的問題說嚴重,像你這樣活在這個社會的人也不少;若說不嚴重,它又確實影響到你的人生觀。但你需要的是『可不必藥』的心理醫師,而不是我這個『非藥不可』的精神科醫師能解決的。」
非藥不可?意思是絕不搬遷,非要留在此地?姜果然是老的辣!
明知道趙院長在裝優,但他始終在詞上一語雙關,讓居於下風的封毅無力奪回話題的主控權。他惱怒地索性跟著大打啞謎:
「我想趙院長不是無力解決,而是不肯解決吧?」
「不、不、不……」趙院長搖頭連連:「我說過這個問題只有你自己能解決。」
封毅冷笑一聲:「就趙院長的意思,這問題的解決方式是我說了就算?」
「不、不、不……」趙院長又搖頭,凝起臉色一字一句、嚴詞厲色地看著他說:「我說過,問題是要面對而不是逃避,你不能再以工作成就來試圖彌補你心靈上的空虛感。暫時忘掉你的工作,聽聽自己心底深處的聲音,只有它才會告訴你,什麼才是你現在真正該去做的事。」
趙院長的這一席話像是具有催眠效力般,讓封毅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當中。
正視心底深處的吶喊?它在吶喊著什麼?
沒錯,長久以來,他的確是感到自己的生命中彷彿失落了些什麼。尤其是那個夜裡,一個失戀
了的天使,像一道朝陽般降臨他身邊,給了他一夜的溫暖和好眠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後,這種強烈的失落心情和他失眠的情況更是愈顯得嚴重。
他不斷地以工作、工作、工作來讓自己忘記那種莫名的失落感,但只要一有空閒,特別是極度忙碌後的空閒時刻,反而令他更覺空洞,反而令他更是不由自主地想念起那能帶給他安眠的陽光天使。
為了什麼?是他真的不再能安於黑夜和陰暗,渴望超陽光和天堂來了嗎?
「想通了沒有?」趙院長拍了拍他的肩頭:「知道自己該往哪個方向去追求你要的東西,知道自己該放下哪些不必要的東西嗎?」
封毅看著趙院長仍不作聲,但他心頭一片混亂,因為第一次發現自己也會如此的失去主張,他不知道什麼才是他該追求的,又有什麼才是他該放下的!
趙院長從封毅一進門,再加上他的姓名,就已經知道他今日是所為何來;但他只消一眼就可以看出,這個氣宇不凡的年輕人有著極強的自我防備心和極重的生命失落感,因此他對他並不像其他來談搬遷醫院的人一樣直接掃地出門!
他不但在言詞上讓這個年輕人提不出他的來意,更試圖從中點醒他封閉的心。一個年紀輕輕的生命,實在不該有那麼多的失落和壓抑!
「好了,」趙院長對封毅笑了笑:「你可以不用再來找我了。若你的想法不變,再多來幾次也是一樣的。」
從頭到尾封毅都沒有機會表達來意,卻讓這個老先生赤裸裸地剖盡他的心思,他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調整自己的情緒,讓心思重新回到他所來的目的上:
「我想我們還沒談到重點吧?」
趙院長伸出食指在封毅面前左右搖了搖:「剛才我們談的都是重點,接下來你想談的才不是重點。」
「趙院長,可是你剛才談的那番話,對我來說都不是重點,現在我想談的,對我來說才是重點!」玩文字遊戲?他奉陪!「年輕人,從我口中,你不會聽到你想要聽的答案,不過如果你真的肯聽聽你自己心底的聲音,你就會發現,自己根本不在乎那些狗屁問題和那些狗屎答案!」
接著,趙院長以關切的眼神看著他,聲音是沉重而認真:
「年輕人,別再折磨你自己,放了你自己一馬吧!否則你早晚真要到我這裡來報到。」
封毅盯著趙院長不語。
根據之前接觸過趙院長的人所寫的報告,封毅原以為自己會面對的是一個固執得像頭驢子的老頭子,但沒想到外表嚴肅的趙院長,在談話時卻是個充滿智慧又詼諧的慈藹長者。雖然趙院長字字似針若箭,句句坎入他的胸口,但他卻從中體驗到前所未有的關懷和撼動。
他難得地發自內心對趙院長笑著說:
「趙院長,和你談話我覺得很愉快,你歡迎我再來找你談談嗎?」
趙院長翻了翻眼:「花那麼多無謂的時間來看我這個老頭子,不如去找女朋友約會。」
「女朋友?」封毅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我工作時間都不夠用,哪來的時間交女朋友?」
「就知道你是個工作狂。」趙院長略抬起頭瞪了他一眼,隨後又低下頭在封毅病歷上振筆疾書,在空蕩蕩的病歷上頭寫下三個大字——工作狂!
「去交一個吧,有個女人在身邊,就算埋頭苦幹也會覺得充實多了。」
老醫師說得平淡,卻在封毅的心頭又投下一顆震撼彈。
有個女人在身邊,埋頭苦幹也覺得充實?一張天使般的臉孔又悄悄地佈滿了他腦海。
「Miss周,還有沒有病患?」趙院長沒理會封毅的發呆,逕自叫著護士準備送客。
聽到叫喚,診療室的門隨之被推開。
「院長,目前沒有別的病患,下午也沒有病患預約。」
這個甜甜的聲音……封毅怔了怔,不是剛才引他進入診療室那個護士的聲音,而且這個聲音!好耳熟!
「Miss孟,怎麼是你?Miss周呢?」
進門來的是住院部裡最教趙院長賞識的護士孟潔,而不是他門診部的護士周芸芸。
「院長,Miss周家中臨時有急事,請我幫她代班……」孟潔如輕音樂般的話語,隨著背對診療室門口的病人轉過身來時戛然止住。
「嗄?!」兩個抽氣聲同時響起。
是她?!封毅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總是出現在腦中的臉孔。
原來她真的是個天使——白衣天使!
「啊!」
隨著一聲尖叫,白裡透紅的天使臉孔瞬間脹成了豬肝紅,只見孟潔大退了一步,撞倒了身後的病歷架,但她沒有心思去收拾,反倒是逃難似的奪門而出。
看到她見鬼似的落荒而逃,不用多說,她對他的印象肯定是糟糕透頂了!
她八成把他當成色狼了。封毅沮喪到有些生氣。
「年輕人,你們認識?」老醫師的眼中閃動著高昂的意興,白癡也看得出來這兩個人之中有古怪。
「呃,也不算認識,只見過一次。」封毅苦笑一下:「我甚至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孟潔是我們住院部最有愛心、最優秀的護士。」他只是在向他介紹優秀員工,可不是間接透露她的姓名和職務唷!
封毅喃喃念著:「孟潔……」夢幻天使般的純潔,真是人如其名。
終於又看見她,也知道了她的名字……但又如何?一想到她當他是毒蛇猛獸的模樣,他就覺得焦燥煩悶!看來他又得另外找個方式放鬆心情了。
封毅歎了口氣:「趙院長,麻煩你開一些安眠藥給我。」
自從他開始失眠初期,試過一次安眠藥仍無法好好地睡上一覺後,他就不再相信安眠藥的功效;但他知道這回若不再求助這功效有限的藥物,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合上眼睛睡一覺。
「幹嘛?把人家嚇得花容失色,也不用吃安眠藥來以死謝罪啊?」
「不好笑。」封毅瞪著一臉怪笑的趙院長:「我一向都有慣性失眠的毛病,但不想靠吃藥來睡覺,只是最近失眠得厲害,不得不靠那玩意。」
趙院長知道他的病源,睡不著是因為心裡過多的壓抑,至於決定要吃安眠藥的原因,九成九是那個甜美的孟潔吧?
「別告訴我看到孟潔,讓你嚇到決定要吃安眠藥睡覺。」趙院長試探性地問。
「她才是最好的安眠藥……」封毅低聲咕噥著。
「什麼?」趙院長挑高了眉。
「沒什麼。」封毅心煩氣燥地說:「開些該死的藥,讓我好好睡一覺就是了。」
沒什麼?以為他老人家耳背啊?他剛才的嘀咕可是一字不漏地全進了他的耳中。
趙院長以戲謔的眼光睨著他:
「年輕人,如果你的安眠藥只我們醫院的住院部才有,我看一般安眠藥也幫不了你多大的忙。」
「哦?」封毅瞪著趙院長,老人家沒事耳朵這麼利做什麼?「你乾脆開出住院部的安眠藥給我算了。」
「呵,」趙院長拍了拍封毅:「這劑安眠特效藥可不是我說給就給得,有本事你自己想辦法帶回家。」
趙院長話一出口,封毅愣了愣。
他知道趙院長說的是玩笑話,但他不得不承認,他潛藏的心裡意識真的是一直存在這樣的念頭
,要不然一直想再見到她是為了什麼?
他苦澀地承認,他是感到孤獨、感到寂寞,感到亟欲脫離不見天日的無盡黑夜;他需要有人陪伴,需要能將他帶出黑暗的陽光笑容,讓他不再失眠的天使來陪伴。
而她就是他的陽光天使,
只要她願意帶他離開黑暗,走向天堂,讓他重新相信黑夜不是他惟一的所在,他願意為她而融解自己冰封的心,願意給她一切她想要的……
這就是他心底深處的吶喊!封毅對不斷湧出的心底意識感到震驚。
原來他果真無法甘於黑暗的生活,放棄面對陽光的機會;他也無法置正對情看破、對愛絕望,只是帶領他走出生命自縛的真正天使尚未出現罷了。
終於完全清楚地明白,自己需要的究竟是什麼,他發自內心的喜悅笑容慢慢地取代他冰雕的臉部線條。
她——孟潔,就是他生命裡真正的天使,也是他真正需要的!
雖然她年紀小了點,雖然她對他印象差了點……但是年齡不是問題,印象不是壓力。
他的心或許曾是塊堅冰,但那些拚命向他投懷送抱的女人們可當他是個移動的發電場走到哪、電到哪,孟潔這個小天使能躲得過他的一身電力嗎!
他低頭推敲了一下心頭從未有過的瘋狂念頭,隨後他對趙院長說:
「趙院長,那麼我可以住院嗎?」
「你要住院?!」不會吧?這個工作狂肯為「住院部的安眠特效藥」放下他熱愛的工作來住院?看來他真的「失眠」得很厲害!
封毅抿嘴一笑:「我想,我是該好好地度個假了!」
終於,封毅找到他接下來真正該做的事——把他的安眠藥、把他的陽光天使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