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上多情郎 第六章
    夏日午後,十分的悶熱。

    熙真來到院後的小溪,伸手掬取清涼的冷泉,洗去臉上的汗水。

    溪水沾濕了他的鬍鬚,在陽光下閃動著水光。

    突地,他想起那日,蒼月在他懷中偏過臉去,似要避開他那刺人鬍子的模樣。

    熙真低頭看著水中的倒影,頭一次發現自己的鬍子似乎真的過長,該好好的整理了。

    突然,喊叫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大夫,不得了了。快回慈濟堂!」

    一位好心的鄰居,匆忙地跑來通知熙真回去一趟。

    「發生什麼事情?」

    「王家的孩子跌斷腿了,剛被人送到慈濟堂來。」

    兩人火速地趕回慈濟堂,見到一名年方八歲的小男孩,堅強地忍著斷腿的痛苦,努力地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男子漢大丈夫,就算再痛也不准哭。」男孩的父親要求稚齡的兒子,從小就要當個真正的男子漢。

    小男孩臉上的淚水一滴滴地滑落,顯示他正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熙真看了一眼他的傷勢,皺眉問道:

    「怎麼會傷成這樣?」

    「小虎爬到樹上,想取下卡在樹梢的紙鳶,誰曉得樹枝斷了,他便從樹上跌了下來,摔斷了腿。」小虎的母親淚眼汪汪地訴說著才發生不久的事。

    正當熙真走近男孩,動手要替他處理傷勢之際,那名強忍著痛楚的堅強男孩,一見滿面-髯的熙真逼近自己,立即放聲大哭:

    「哇啊!強盜來了!嗚嗚嗚……爹爹,我們快逃。」

    翌日清晨,蒼月再度聞到那陣熟悉的藥香,帶著些許的腥味,那是她吃過最難忘的食物之一——熙真特地為她調製的藥膳粥。

    原以為一回頭會看到那張熟悉的笑臉,誰知出現在她眼前的,是另一個眉清目秀、有著書生氣質的儒雅男子。

    蒼月愕然地望著眼前的陌生人,晶燦的星眸隱約帶了一絲警覺與敵意。

    「昨夜睡得好嗎?胸口覺不覺得悶?」

    俊雅的男子一開口,似曾相識的嗓音,令她疑惑。

    「你是……」

    「我的樣子真的變了很多嗎?」

    他靦腆地笑著,不太習慣地摸了摸突然變得光滑的下巴,不好意思說出他剛剃掉鬍子時,眾人看了皆哈哈大笑地尋他開心,只因那天滿面-髯的他,居然被個八歲大的孩子誤認為是強盜。

    少了那些扎人的鬍鬚,他那雙會笑的眼睛,似乎更加澄澈。

    「熙真。」她認出了他。

    「喝了這碗藥膳粥,你的身子會舒坦些。」

    蒼月接過藥膳粥,一口一口吃著,這一次,她居然不覺得這粥難吃了。因為心裡漾著某種甜蜜的感覺,令帶點苦澀的藥膳粥也變得不那麼難以入口了。

    當然,每喝完一碗藥膳粥,熙真都會細心地為她準備清甜美味的杏仁雪花糕。那種入口即化的甘甜清香,再伴著熙真那溫柔的笑意,就算是再苦的藥,也會變得甜美可口了。

    那股熟悉的偷窺感又來了。

    蒼月靈動的眼波一流轉,立時瞥見了窗邊那三雙好奇的大眼睛,正賊賊地偷窺著他們。

    三雙眼眸流露出來的,是同樣渴望親情的溫暖。

    有爹沒娘的孩子,在想念娘親時,一定就是這個眼神吧?

    雖然她很想假裝什麼都沒看到,但不小心浮現在眼角眉梢的笑意,卻被細心的熙真捕捉到。

    他好奇地回頭一看,卻對上了三雙好奇的眼睛。

    「爹爹,我們……只是……來向你和月姨請安。」機靈的子棋,在轉眼間便想好了藉口。

    伯寧接著說道:「對啊!我們絕對沒有打擾月姨的意思哦!」

    子棋朝著伯寧使了一個眼色,隨即說道:

    「呃……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去學堂了。」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對,我們該去教夫子唸書了。不,我是說,我們該去用功念夫子教的書了。」

    兩個較機靈的男孩一見偷窺之事東窗事發,連忙閃人。

    而小女孩一看兩個哥哥跑了,立刻追了上去,嘴裡還忙問著:

    「大哥、二哥,你們覺得月姨什麼時候可以變成我們的娘?」

    熙真看著三個小傢伙一溜煙地跑了,一臉哭笑不得。

    再回頭,望進蒼月那柔情似水的眼眸,他一時愕然。

    這時,屋外突然傳來子棋的喊叫聲:

    「爹,楊婆婆來了。婆婆說,她的腿又疼了。」

    片刻後,換伯寧叫了:

    「爹,婆婆叫你不必急著出來,她的腿現在不疼了。還說她忙著回家劈柴、洗衣兼清豬舍,明天有空再來。婆婆又說,你可以放心地和月姨聊久一點,不必理她沒關係。」

    最後,小雪接著喊道:

    「婆婆還說,等你搞定了月姨,要我們優先通知她一聲。」

    然後,子棋和伯寧同時懊惱地大叫:

    「住口!小雪。」

    「那句不必講啦!呆子。」

    「人家又不知道,嗚嗚嗚……」

    「什麼?她居然沒死?」

    一探聽到蒼月沒死的消息,朱姬大為震怒地遣退了跟隨她多年的心腹。

    枉費她處心積慮地想出了這個借刀殺人的計謀,還放出了那麼多的消息,將金陵附近所有與地獄門有仇的門派,全引去對付蒼月,想不到竟然沒人對付得了她。

    最玄的是,當時她明明已將至毒的九陰針射入她的體內,居然沒能毒死她!難道除了組織中的藥神外,尚有人能解這種至陰的罕見劇毒?

    不過,既然現在蒼月受了重傷,臥病在床,她想取她性命,豈不是易如反掌?朱姬得意地冷笑。

    今夜,星月雙絕之一的蒼月,即將永遠的消失。

    當黑暗吞噬大地,千面朱姬趁著四下無人,潛進了慈濟堂。

    一見到重病在床的蒼月,朱姬不懷好意地冷笑著。

    「看你傷成這副德行,我真不明白,爹爹怎麼會將所有重大的任務,都交由你去執行?唉……早知如此,還不如將這件任務交給我,說不定早完成了。總比交給你,讓你個把月都耗在床上要來得快多了。」

    蒼月無視於她尖酸刻薄的嘲諷,冷靜說道:

    「果然是你。故意洩露我的行蹤,引來所有跟組織有仇隙的敵人追殺我。」

    「是我幹的又如何?可惜你發現得太遲了。現在的你,傷勢太重,又能奈我何?哈哈哈……你一定沒想過,今天會裁在我的手裡吧?」

    朱姬得意地笑著,緩緩抽出彎刀,指向蒼月。

    「想不到你居然會笨到與全組織為敵。」神色淡漠的蒼月,傲然冷笑。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朱姬不解地問。

    「你難道不知道背著組織,殺害同門,會有什麼下場?」

    「賤人,死到臨頭還敢出言威嚇我,本姑娘可不是被嚇大的。」

    「凡違反組織律令,殺害同門者,必遭全組織的所有成員獵殺,你如果真的下定決心非殺我不可,最好有個心理準備。」

    「哼!你再怎麼做垂死的掙扎也沒用,今天既無第三人在場,誰曉得你是被我所殺?只要我回組織稟告父親,你任務失敗被殺,誰敢懷疑到我頭上?」

    朱姬有恃無恐地將彎刀緩緩地逼近蒼月的玉頸。

    「就這麼輕易的殺了你,未免太便宜你了。不如先毀了你的容貌,再慢慢地折磨你至死。」

    凌厲的一刀,刺向蒼月的臉龐,卻在尚有一寸之距時,被彈了開來。

    「是誰膽敢壞了本姑娘的好事?」

    夜裡的冷風靜靜地吹著,附近沒有任何人的蹤影,甚至連一絲異常的氣息都沒有。

    照理說,就算有高手出手救人,朱姬也該感受到對方的存在,但她卻連對方是從哪個方位出手將她的刀格開,都不曉得!

    朱姬不死心地再度下手,一樣還沒沾上蒼月的衣裳,彎刀就被莫名的彈開。

    「到底是什麼人?居然膽敢跟地獄門作對,還不快快現身?」

    回應她的仍只是無盡的黑暗,和恐怖的寂靜,可見對方武功之高,絕對遠勝於她。

    她執行組織的任務多年,卻從未碰過如此可怕的敵人。

    眼見情況對她十分的不利,朱姬只好暫時放棄殺蒼月的念頭,先安全地離開此地要緊。

    「既然今天不是取你性命的好時機,本姑娘就暫時饒你一命。」

    朱姬施展起輕功,一溜煙地跑了。

    蒼月則仍然專注地環視著週遭的一切,注意身邊的任何風吹草動,企圖找出那個暗中出手相助的人。

    但一直到天色漸白,她都不曾感受到任何的氣息,彷彿那個人根本就不曾存在過一般。

    難道那個人的武功已高至「物我相忘,天人合一」的境界了嗎?若真是如此,武林中能與之匹敵的人物,絕對屈指可數。

    今天她被一位有著絕頂武藝的高手相救,究竟是幸或不幸?對方是誰?為何出手救她?

    這一連串的謎團,就連她也理不出任何的頭緒。

    半個月之後,在熙真細心的照料下,蒼月的傷勢已痊癒,但元氣大傷的她,如今也只恢復了二成的功力。

    然而,既然她的傷勢已痊癒,也該是離開的時候了。

    蒼月明知一離開這裡,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但她從來就未曾怕死過。

    但在離開之前,依照組織的規矩,所有知道她真正身份的人,都得死。熙真……她是否該殺了他?

    不,一想到他那溫柔的笑容、醇厚的嗓音,她實在下不了手。

    再說,這段日子以來,他的細心照顧,也算對她有恩,恩將仇報不是她的作風。

    那麼,不告而別,是最好的方法。畢竟他們本屬於兩個不同的世界,就像太陽與月亮一般,永遠不會再有交集。

    走出屋外,見熙真如往常一般,忙著替一大群病患看診,蒼月默默地提著月魂劍,穿過人來人往的大廳。

    「柳大夫,不好了,大哥的傷勢……」

    蒼月尚未踏出慈濟堂,卻差點迎面撞上另一名女子——周玉霞。

    玉霞立刻認出了眼前的蒼月,正是殺害自己父親的兇手。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是你?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想不到我們金鳴府尋找已久的人,竟然就躲在附近。」

    熙真驚覺有異,立即問道:「二位是舊識?」

    「不算是舊識,但就算是她化成了灰,我也認得。」玉霞憤恨地說。

    柳熙真不解地望向蒼月,她只是冷漠地望著玉霞,不發一語。

    救人如救火,如今他已無暇過問兩人之間的恩怨。

    「周姑娘,令兄……」

    玉霞憤恨地瞪視著蒼月,一心只想立即手刀殺父兇手。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妖女,納命來!」語畢,玉霞飛快地拔劍刺向蒼月。

    此時,傷勢剛剛痊癒,僅剩二成功力的蒼月,絕對擋不了那致命的一劍。

    眼看著蒼月將要命喪在玉霞的劍下,熙真一聲大喝,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

    「住手!」

    電光石火間,熙真竟挺身擋在蒼月面前。

    玉霞與蒼月同時一愕。

    為免傷及無辜,玉霞及時收招。

    她不解地問:

    「柳大夫,你為什麼要袒護這個殘忍無情的妖女?你可知道,她不但殺害了我父親,甚至連我大哥也是被她所傷。」

    熙真難以置信地望向蒼月,以眼神向她詢問事實的真相。

    蒼月不置可否,淡漠的臉色一如往常。

    「或許這其中有什麼誤會,周姑娘如何斷定蒼月姑娘是殺害令尊的兇手?」

    「有人親口告訴我的。」

    「有人密告?對方是誰?」熙真直覺有異。

    若真有人想告密,一般多會告到官府去好領賞,怎麼會刻意告知死者家屬?這不是存心想令雙方尋仇互鬥嗎?

    「哼!告密的人是誰並不重要。既然她殺了人,就該償命。」玉霞咬牙切齒地揮劍指向蒼月。

    「慢著,可有真憑實據證明蒼月姑娘是兇手?」

    「就憑她是地獄門的殺手,我親眼看見她出劍重創我大哥,而我爹爹就是被地獄門的殺手所殺,難道我不該殺了她,為父報仇?」

    「蒼月姑娘,你真的是地獄門的殺手?」熙真神情凝重地問。

    蒼月凝視著熙真半晌,看見了他眼中的不安與懷疑,心頭沒來由地一疼。

    「是。」

    眾人聞言嘩然,想不到慈濟堂中竟然躲著一個殺手。

    劍眉緊蹙的熙真,眼中充滿了失望與驚異。

    「周姑娘的父親是否真是你所殺?」

    「不是。」

    「妖女,事到如今,你還想狡辯。」

    蒼月淡漠的態度,彷彿事不關己一般,激怒了玉霞。她一劍揮向蒼月,卻再度被熙真攔了下來。

    「周姑娘,你先冷靜下來。我認為此事尚有蹊蹺,至少等事情查個水落石出,再作定奪。」

    「柳大夫,雖然你是個德術兼備的大夫,更是我們金鳴府的恩人,但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今天就算你再怎麼勸阻也沒用,我非殺了這個妖女為父報仇不可!」

    「就算你無法確定,蒼月姑娘是否真是殺害令尊的兇手,也非殺她不可?周姑娘這種不分黑白、濫殺無辜的行徑,與殺害令尊的殺手有何不同?」

    「我管不了那麼多,既然她是地獄門的殺手,自然就跟家父之死脫不了關係,說什麼我也不能輕易地放過她。」

    「如此不分青紅皂白就殺人報仇的行徑,與邪門旁道有什麼分別?如果你非殺蒼月姑娘不可的話,就先殺了我。」

    柳熙真昂然地挺身站在蒼月面前,擺明了護蒼月到底。

    他這番捨命相護的舉動,令蒼月既感動又意外。

    「柳大夫,你為何要袒護這個妖女?」

    「我並沒有袒護任何人,只是不希望任何人被錯殺。更何況如今蒼月姑娘身中劇毒,武功盡失,你若硬要在此時殺她,跟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兇手有什麼不同?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要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才能真正地安慰亡者在天之靈。」

    眾人皆震懾於柳熙真的魄力,再加上他確實言之有理,此時許多金鳴府的人皆陸續放下手中的兵器。

    熙真接著說道:「方纔聽玉霞姑娘提起令兄的傷勢,柳某認為救人要緊,尋仇之事不妨暫且壓後。」

    玉霞亦掛心兄長的傷勢,態度頓時軟化了不少。

    再者,她確實沒有證據證明蒼月就是兇手,因此縱使心中早已認定殺父兇手就是蒼月,卻無法當場取她的性命,只好暫時放她一馬。

    「既然如此,看在柳大夫的份上,你若身在慈濟堂之中,我們金鳴府便不為難你。但你若是踏出慈濟堂,就另當別論了。」

    「周姑娘願給在下一個薄面,讓蒼月姑娘留在慈濟堂養傷,在下十分感激。但不知令兄的傷勢如何?」

    「大哥的胸口最近痛得十分厲害。托大夫的福,咳血的狀況已經改善,但呼吸仍不甚順暢。」

    她憤恨地望著蒼月,只因兄長會落到這般田地,皆是拜蒼月所賜。

    「令兄傷及肺腑,確實容易產生胸痛及其他病症。我現在立刻趕去診視他的病情。」

    「柳大夫,請隨我來。」

    臨走前,玉霞悻悻然地瞪視蒼月一眼,那神情彷彿恨不得一劍殺了她。

    熙真深深地看了蒼月一眼,神情十分複雜。

    蒼月眼看著熙真離去,心倏地一沉。

    他看她的眼神,令她痛苦。以往他眸中的溫柔,在得知她的身份後卻變了,變得失望,甚至帶有幾絲冷漠。

    他是否在心中怨她隱瞞身份之事?甚至因為殺手這個身份而厭惡她?蒼月不安的思緒不斷地翻騰著。

    唉!什麼時候,自恃孤立於天地之間,對任何人皆冷漠無情的她,居然如此在意另一個男人對自己的看法?甚至熙真一個淡漠的眼神,便足以令她心痛如絞?

    她不想再見到他那傷人的眼神,雖然當她身陷險境時,他曾不惜一切地捨身相救。

    但若時間可以倒轉,她情願挨下玉霞那一刀,也不願看到他懷疑的目光。

    蒼月站在慈濟堂的前院,猶豫著是否要不告而別。

    然而,徘徊在慈濟堂外,數個鬼鬼祟祟的人影,令她改變了主意。

    想必金鳴府的人,因為無法如願殺她而心有不甘,埋伏在外。

    傷勢剛愈,僅剩二成功力的她,實不宜在此時與金鳴府硬碰硬。

    為今之計,只有暫時留下,再作打算。

    窗外的天空像海水般湛藍,蒼月仰首看著窗外優美的景致,終於能體會到熙真所帶領她看見的另一個美麗遼闊的世界。

    這是她成為地獄門的殺手以來,所未曾體驗過的。

    咦?這個時候,熙真到後院的小屋去做什麼?

    自從她到慈濟堂以來,長年上鎖的後院小屋,一直是個神秘的所在。蒼月一時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便尾隨在熙真身後偷瞧。

    只見熙真走到後院的小屋前,停下腳步,掏出懷中的鑰匙開鎖,打開門,裡面是一間擺設簡單而莊嚴的祠堂。

    只是一間普通的祠堂,有必要這麼費事地日日上鎖嗎?難道是屋裡放了什麼貴重的物品不成?蒼月心中頗覺訝異。

    熙真燒起幾炷香,口中唸唸有辭,朝著桌上的脾位拜了幾拜,插香入爐,便轉身離開小屋。

    蒼月機警地以靜寂無聲的上乘輕功離開,臨走前正好瞥見神主牌上寫著「柳忠全」三個字。

    柳忠全不正是當年因揭露一項重大的宮廷秘密,而被逼得辭官退隱的前尚書侍郎?還是只是同名之人?

    要是熙真果真與柳忠全有關,那麼他不就成了……不,在查清事實之前,她不能妄下判斷,看來,她得一直待在這裡,直到水落石出的一天。

    不知何時飄來一片烏雲,掩蓋了原本晴朗的天空。

    熙真將小屋上鎖,回到大廳,拿起銀針等隨身的工具,便要出門。

    蒼月心知他又要出門替遠方的病患看診,便提醒他道:

    「慢著,天色開始變了。以防萬一,這傘你帶著。」蒼月將傘遞到熙真手中。

    「我去鄰鎮一趟,最遲傍晚便會回來。你一個人留在慈濟堂裡,一切小心。」

    熙真凝視著蒼月纖柔的身影,眼中有著濃濃的關懷之意。

    他淡然一笑後,轉身離去。

    自熙真走後,已過了數個時辰。

    天色變得越來越暗,大雨也下個不停。

    熙真曾說傍晚便會回來,但如今天色昏暗,雨又下得那麼大,卻始終未見他回來,蒼月擔心極了。

    隔壁的阿水叔倚門望著傾盆大雨,無奈地抱怨著:

    「唉!老天不作美,竟然在這個時候下那麼大的雨,偏偏我家老太婆今天一早便回娘家探病,到現在還沒回來,真是急死人了。

    而且,天這麼黑,這附近的溪流又十分湍急。老天保佑,千萬別讓我家老太婆出事啊……」

    話未說完,黑暗的陰雨中,有道人影走近。

    心急如焚的蒼月以為是熙真回來了,連忙拿起傘跑出去相迎,誰知一走近,才看出來人竟是阿水嬸。

    「老太婆,你怎麼那麼晚才回來?雨下那麼大,我還怕你出事了。」阿水叔語中關懷之情,溢於言表。

    「唉呀!誰叫這雨來得突然,天一黑,路變得更難走了。方纔我在回來的路上,還聽說有座橋被大水沖斷了呢!能走得回來就該阿彌陀佛了。」

    「你說哪條橋被衝斷?」

    「就是通往鄰鎮那一座獨木橋啊!」

    蒼月一聽,大驚失色。

    熙真尚未回來,難道他在路上出了什麼事?

    她整顆心因擔憂熙真的安危,而失控地狂跳著,立刻不顧一切地拿著傘狂奔出去,在風雨中尋找那抹溫雅的身影。

    「雨下那麼大,蒼月姑娘要到哪兒去呢?」阿水嬸好奇地望著在風雨中狂奔的蒼月。

    「是啊!看她跑得那麼匆忙,該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吧?聽說柳大夫今天到鄰鎮看病,到現在還沒回來。」

    「唉呀!不好了,難道是柳大夫出了事?」

    「莫說柳大夫是咱們家的恩人,就算鄰居一場,咱們也該幫忙。我看還是跟去看看,說不定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

    「不過……聽說蒼月姑娘曾經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也不知跟這種人接近,會不會招來什麼禍端?」阿水嬸膽顫心驚地猶豫著。

    「唉!她待在慈濟堂也有一段時日了,你見過她殺人嗎?何況像柳大夫這樣的大好人,都肯與她朝夕相處了,我想她人應該不壞。更重要的是,柳大夫對我們恩重如山,難道我們能在他危急時棄他於不顧嗎?」

    「也對!如果我們是這麼不知感恩的人,老天爺也不會放過我們的。走吧!」

    阿水叔夫婦也尾隨蒼月而去。

    心慌意亂的蒼月茫然地朝著前方狂奔,顧不得疾風暴雨摧殘著她柔弱的身子,直到那個熟悉的身影終於出現,她才停了下來,佇立在原地,木然地凝視著他。

    熙真也看到了蒼月,兩人的視線在風雨中相交。

    他眼中的欣喜,在見到她濕透的衣衫後轉為薄怒。

    「你為何淋成這樣?快回屋裡去。」

    自出門以後,熙真始終為蒼月之事而憂心,怕她會不懂得要照顧自己,更怕金鳴府的人會對她不利,也擔心路途遙遠,他會來不及趕回去替她煎藥。

    想不到尚未到家,便見到渾身濕透的蒼月,在風雨中相迎,令他既感動又生氣。

    熙真加快腳步地朝著蒼月跑去。

    而心急如焚的蒼月,好不容易看到熙真就在眼前,正要趕過去他的身邊,突然一陣天搖地動,大雨沖走鬆軟的土石,大量的泥土向下崩落,熙真就在她的驚呼聲中,被土石掩埋。

    蒼月手中的紙傘瞬間落地,她顧不得一切地衝向熙真,見到被大堆土石掩埋的他已失去了知覺。

    一道溫熱緩緩地滑落她慘白的香腮,蒼月任由狂暴的風雨打在她纖弱的身上,雙手不斷地挖掘著覆蓋在熙真身上的土石,即使被尖銳的石子劃破她的雙手,鮮紅的血水融入雨泥之中,她仍不停地挖著。

    幸而有隨後趕到的阿水叔夫婦幫忙,這才順利地將熙真救回慈濟堂。

    「涵兒……涵兒……不要走!」

    好不容易將熙真救了回來,卻見他在昏迷中,不斷地叫著夢涵的名字,令蒼月暗自心傷。

    突地,熙真緊閉的雙眼微微顫動了下,蒼月憂心地輕握住他溫暖的大掌,看著面色蒼白的熙真睜開眼,這才放下一顆忐忑不安的心。

    「你已經一天沒進食了,快喝些熱粥。喝了粥,才能服藥。」

    熙真接過蒼月遞來的熱粥,笑問:

    「你知道我該服什麼藥?」

    「阿水叔看過你的傷勢,除了皮肉傷外,最令人擔憂的是你的內傷。所以,我便依照你當初開給阿水叔治內傷的藥方,為你煎藥。」

    「蒼月姑娘真是冰雪聰明。」他溫柔地笑著,嘉許地望著她。

    蒼月感覺自己的心跳似乎突然漏了一拍,她羞窘地別過臉去。

    「我昏迷了很久嗎?」

    「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熙真注意到她靈燦的美目竟有些紅腫。

    「這一天一夜你都守在這裡照顧我?真是辛苦你了。」

    「這沒什麼。我只是回報你當初對我的照顧。」

    「糟了,我一睡就睡了一天,那些需要我的病患們……」

    一意識到自己昏迷了一天,可能耽誤到不少病人的病情,熙真掙扎著便要起身。

    「快躺下,你現在還很虛弱,不能起身。你放心,這兩天沒有什麼急症病人,阿水嬸和許多鄰居都來探視過你,大夥兒都希望你安心調養。

    那三個孩子也都很懂事,為了不打亂他們的作息,一作完功課,我便要他們回房歇息去了。」

    什麼時候,他和蒼月的角色居然對調了?換她這個病患來告誡他這個大夫不准起身、不能下床,要安心養傷。

    就連那三個惹人憐愛的孩子,她也替他照料得很好。熙真的心中十分感激蒼月的細心體貼。

    「蒼月姑娘,感謝你。我真不知該怎麼表達心中的謝意。」

    「你不必謝我,這是我應做的。只是……那天雨下得那麼大,你為什麼不先躲一陣子,待雨勢變小,或天亮再回來?」

    她不明白,他到底為了什麼,竟冒險在如此惡劣的天氣下,趕回慈濟堂?

    「因為我放不下你,只好冒著風雨趕回來。而且,我很擔心我一不在,金鳴府的人會對你不利。」

    原來他竟是為了她,情願冒著狂暴的風雨,長路迢迢地趕回慈濟堂。

    滾燙的淚水,決堤般地滑落她略顯憔悴的粉頰。

    「你怎麼哭了?別哭啊!我會受傷都是天意,你千萬別自責,否則我會十分的不安。」

    熙真溫柔地伸手擦去蒼月滾落的淚珠,誰知那璀璨若寶石的晶瑩淚滴,竟如斷了線的珍珠般,不斷地滑落。

    那一刻,有股深深的憐愛與心疼,緊緊地揪著熙真孤寂多年的心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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