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風吹送著繽紛的花瓣和翻飛的落葉,飄入虛掩的窗戶,窗外隱約傳來一陣孩童嬉戲的吵鬧聲。
昨夜的愁緒,令蒼月徹夜難眠。疲憊的她,正打算閉上雙眼假寐,突然,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再度出現。
蒼月迅速地睜開雙眼,推開半掩的窗子,卻意外地看到一個似乎尚不足十歲的小女孩,可憐兮兮地站在窗外,凝視著她。
「求求你,不要告訴我爹爹,我躲在這裡偷看你的事。因為爹爹早吩咐過了,不許我們打擾你的安寧。本來我只是想……偷偷看一眼就好了,因為之前大哥和二哥也都這麼做過啊!誰知道只看了一下下,就被你發現了。」
蒼月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之前偷窺她的,只是一群十歲左右的孩子,令她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原先她還以為是組織裡的內奸在窺視她,原來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
只是,小女孩口中的爹爹,指的是……
「糟了,我得快點離開,不然被發現就慘了。」
一直緊張地探頭探腦,不斷注意週遭狀況的小女孩,見情況不對,隨即一溜煙地跑走了,獨留下一頭霧水的蒼月,暗自思考著未知的謎團。
片刻後,門外傳來一陣熟悉的醇厚嗓音——
「連續多日纏綿病榻的日子,想必悶壞你了吧?」
熙真露出一貫溫和的微笑,凝視著她。
「想不想看看庭院裡盛開的牡丹?」
嬌艷的牡丹,向來是夢涵的最愛,所以他為她種了滿園。
蒼月回眸,一見熙真,隨即下意識地別過臉去,不知該如何面對他無比柔情的笑容。
此刻心中漾著一股異樣的暖意,心裡好像有什麼在微微竄動著,令她不安。
「蒼月姑娘還是堅持只活在月光下,不想出去見見美麗的旭日?」
「我討厭日光,太刺眼了。」她的宿命本來就只能活在黑暗之中,永遠也不可能有重見光明的一天。
「適度地在太陽下活動,對你的身子大有助益。」
他還是很在意她那蒼白的臉色,顯得太過病態。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偏偏她又如此的倔強,再加上虛弱的身子行動十分不便。為了她的身子著想,熙真拱手一揖,說道:
「既然如此,在下只好得罪了。」隨即順勢一把將蒼月攔腰抱起,走向清晨的陽光下。
「放我下來。」
他恍若未聞地抱著她走進了萬紫千紅、花香四溢的後院中。
蒼月懊惱地紅著臉大叫:「你再不放手,待我傷勢復原之後,定要一劍斬下你的雙手。」
「若姑娘真想取在下的性命,在下也毫無怨言。」他幽幽地說著,笑得淒然。
熙真那淒楚的笑顏,竟令她的胸口為之一窒。
片刻後,他終於放手,將她置於一張籐椅之中。
「但在姑娘拔劍相向之前,請先仔細看看週遭的景色,再動手也不遲。」
蒼月一移開瞪視著熙真的目光,隨即被眼前繁花似錦的美麗景致所感動。
清晨的露珠在陽光下閃爍著璀璨的光芒;盛開的百花,隨風搖曳,如婆娑起舞的仙子,在清新的微風中暗送香氣。
衣衫單薄的蒼月感到一絲寒意,熙真適時地為她披上一件薄衫,那體貼的舉動,竟令她微波蕩漾的心湖,再度激起了圈圈漣漪。
庭院中孩童玩樂的嬉鬧聲,吸引了蒼月的注意力。
三名天真的孩童,蹲在一處,正聚精會神地挖掘著腳下的泥土,卻在發現蒼月後,一窩蜂地圍了過來,像是發現了比抓蛐蛐兒更新鮮有趣的事物般,盯著她猛瞧。
蒼月發現其中一名眼波靈動慧黠的小女孩,就是方才偷窺她的那個女孩兒。
女孩一見蒼月那飄逸的長髮,隨即情不自禁地伸手摸去——
警覺性極強的蒼月,一感覺到有人逼近她,立刻下意識地避了開去。
她避開的動作以及眼中的淡漠,令小女孩有種被人排斥的感覺,她睜大水靈靈的眸子,難過地退了一大步。
小女孩那受傷的目光,和畏縮的表現,竟深深地扯動了蒼月的心弦,她第一次感到自責和不知所措。
「我……我只是……不習慣……跟別人太親近。」
這麼漂亮的姊姊,居然如此地冷漠,難以接近!三個孩子的眼中皆寫滿了失望。
熙真只是露出一貫溫和的笑容,牽起孩子們的手,柔聲地對他們說道:
「好了,時候不早了,你們快去洗把臉,準備到夫子那兒唸書吧!」
「是,爹爹,我們立刻就去。」
三個乖巧的孩子,聽話地離開後院,朝屋裡跑去。
「他們……都是你的孩子?」
蒼月不明白,熙真看起來最多不過二十來歲,怎麼會有三個十歲上下的孩子?而自己心中那股悵然若失的感受,又是從何而來?
熙真歎道:「他們其實都是失去了雙親的孤兒,子棋和伯寧的父母原本是山中的獵戶,卻因為一次山崩而死去。那天我上山採藥,發現了失去雙親、餓得骨瘦如柴的兄弟倆,便將他們帶了回來,當作是自己的孩子扶養。」
原來他們跟她一樣,都是失去雙親、無依無靠的孩子。
但比起她來,他們要幸運得多了,至少他們遇上了像熙真這樣善良真誠的好人。
「而小雪的母親,原是青樓的艷妓,後來懷了小雪,瞞著老鴇將孩子生了下來,為了不想讓女兒步上她的後塵,只好帶著小雪逃出了家鄉。
長途的跋涉加上盤纏用盡,令餐風露宿的母女倆皆染上惡疾,當我發現她們兩人時,已慢了一步,救回了小雪,卻救不了她的母親。也許該怪我醫術不精,才無法在最後關頭,救她母親一命。」
見熙真眼中流露出明顯的自責,蒼月安慰道:
「這不是你的錯。生死有命,一切皆是天意。」
他朝她感激地一笑。
「你應該常笑的,你笑起來的樣子一定很迷人。」
他這是在誇她好看嗎?
淡淡的紅霞飄上了蒼月的粉頰。
恍惚中,熙真似乎看到夢涵那含羞帶怯的笑顏,再度浮現在眼前。他伸手輕撫她被風拂亂的髮絲,眼中漾著無比的柔情。
突然,夢涵的臉,在剎那間變成了蒼月。
熙真微微一愕,隨即恢復原本的神情。
是他太想念涵兒了?還是蒼月與涵兒真有幾分神似?令他在一時之間,感到意亂情迷。
但見蒼月原本慘白的臉色,在陽光下逐漸變得紅潤,熙真不覺露出欣慰的微笑。她的氣色已比往昔好了許多。
蒼月愕然地驚覺到熙真眼中的柔情,那一瞬間,她竟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是醉在這美麗的晨光美景中,抑或是醉在他動人的溫柔裡?連她自己也不明白。
熙真拾起一朵剛墜地的牡丹,送到蒼月面前。
「這麼美麗的牡丹花,就這樣被風吹落在地,受人踐踏,豈不可惜?」
蒼月以往殺害的人命不計其數,從不覺得殺人有什麼不對。但見熙真如此地珍惜生命,蒼月第一次質疑她以前的做法,錯了嗎?
不,在這個殘酷的世上,殺手的宿命,不是殺人,就是被殺。如今的她,已沒有退路可走。
突然,一陣喊叫聲,打斷了蒼月複雜的思緒。
「柳大夫!我是隔壁街的阿水嬸。你在嗎?」
「你先在這兒坐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熙真交代了一聲,便匆匆離開後院。
過了一會兒,阿水嬸那宏亮的嗓音,自前廳傳了進來。
「柳大夫,我家的小寶從昨天就一直咳個不停,咳到連覺都不能睡,真是可憐啊!勞煩你幫他看看。」
前廳中,熙真替那男童把完脈後,隨即熟練地開了處方。
「到底要不要緊啊?他昨晚咳了一夜沒睡。」阿水嬸不放心地問。
「不礙事的,只是感染了風寒,我開些止咳化痰的藥方,你帶回去早晚各煎兩回,讓小寶喝了便沒什麼問題。只是咳嗽向來不好治,如果藥吃完了仍未止咳,你再帶小寶過來讓我看看,我再多開幾帖藥方給他,務必根治為止。」
「謝謝你,大夫。」
「哪兒的話,這是我應盡的職責。」
阿水嬸母子還沒走出大門,門外又陸陸續續湧進了一批人前來求醫。
「柳大夫,你真是華陀再世,上回你開的藥一敷,我的腿立刻舒服許多,沒過幾天,傷勢已好了大半。我現在照你的交代來換藥了,老是這樣勞煩你,真是過意不去。對了,這點東西代表我的心意,請你收下。」
跛著腳的張大叔,捧著一大籃蔬果,蹣跚地走了進來。
「張大叔,你太客氣了。你的腿不方便,何必如此多禮。」
「哪兒的話,我來你這兒看了這麼多次病,大夫卻從沒收過一毛錢。要不是腿受了傷,暫時不能上工,沒錢送大禮,這點的禮物,我還嫌太寒酸了呢!」
「大叔你腿傷末愈,這些蔬果還是帶回去補補身子吧!」
「不成,不成!這籃蔬果代表我的心意,請你無論如何一定要收下,如果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送的薄禮。」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大夫啊!感謝你的妙手回春,上回治好了我丈夫的痼疾,這些豬肉不成敬意,請你笑納。」
在巷口賣豬肉的屠夫之妻,眉開眼笑地遞了一斤豬肉過來。
「對了,最近這一陣子,不知怎地,我老是一站起來便發暈,不知犯了什麼毛病,請大夫替我看看。」
眾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圍著熙真,忙著送禮求醫。
獨自坐在後院的蒼月,聽著前廳吵雜的喧嘩,知道熙真此刻一定又是忙得分身乏術。
少了熙真在旁,滿園似錦的繁花,似乎也少了光采。
直到此時,她才驚覺,他不在身邊的這一刻,向來獨來獨往的她,竟感到寂寞。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飛快地流逝,越來越強烈的日光,已曬得她有些難受。
這時,身後傳來一道醇厚的嗓音——
「日頭烈了一些,咱們進屋去歇會兒吧!」
不知何時,熙真已來到她身後。
飽受孤寂的蒼月一見到熙真,不自覺地露出欣喜的微笑。
「真抱歉,讓你久等了。」
知道她怕刺眼的陽光,熙真體貼地抱起她,走進了廂房。
一貼近他溫暖的懷中,嗅到他身上那股清新的氣息,蒼月不自覺地掐緊手心,面紅耳赤地想掩飾鼓動如雷的心跳聲。
他鬢鬚總在不經意間,滑過她白皙的肌膚,一股令人顫慄的微妙觸感,激起她心靈深處的悸動。
為什麼她會有那麼怪異的反應?
這是她第一次對男人的接觸有感覺。
但是……越來越習慣他溫和的笑顏,和他時時伴在她身邊的感覺,卻令她覺得……莫名的心安。
暗夜。
一道黑影,迅疾如風地躍上一幢守衛森嚴的官邸。
穿過數個護衛看守的關卡之後,他躍上御史大夫廂房的屋頂上,熟練地取下一塊磚瓦,屋內的情況便一覽無遺。
房內,一名正氣凜然的偉岸男子,手撫長鬚,正全神貫注地批閱公文。
寒星銳利的目光,緊盯著眼前的獵物,仔細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但見那名官譽清廉的御史大夫,竟如此勤於政事,批閱公文至深夜,確實讓人感佩。
可惜,這般勤政愛民的清官,卻不長命。
因為凡是被地獄門下了格殺令的人,都活不過五更。
今夜,寒星奉命前來取走御史大夫的項上人頭。
他兩指一彈,射進一道暗器,隨即滅了屋內的燭火。
「誰?」
御史大人這才警覺到有人侵入。
「來取你性命的地獄使者。」
一道雄渾低沉的嗓音,近在御史大夫耳邊。
既然殺手已在不知不覺間來到了他的身邊,此刻他就是求救,也來不及了。
明知危機近在眼前,御史大夫仍一身傲骨,正氣浩然地問:
「一定是朱天兆那幫逆賊,派你來殺我的吧!」
寒星不發一語,手中的劍一揮,御史大夫便身首分離,緩緩倒下。
星魄劍在月光下,閃動著妖異的血光。
寒星迅疾的劍法,快到幾乎令人看不到他何時出招。
他俊魅的臉漾著一抹詭魅嗜血的笑意,帶著御史的首級,踩著近乎無聲的步伐,從容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