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我真愛你謙卑的時候。」
「為什麼呢?」
「因為它實在太稀有了。」
她聳肩,他又笑起來:「你還有其它要告訴我的事嗎?」
她肩膀一垮,這人著實太精明了:「喔,好吧。我和溫醫生討論過你的腿,當然是私底下的。」
莫克挑起一眉:「討論什麼呢?」
「討論讓你舒服些的方法。我把他的建議都寫下來了,你要我拿過來嗎?」
「待會兒。」他答道:「現在,你還有其它要告訴我的事嗎?」
這一問涵蓋的範圍極廣,莫克決定將來他得每隔一周問她一次,才能知道她都在做些什麼事:「你究竟還有什麼沒讓我知道的事?安琪,我們說好了不隱瞞對方的。」
「你不知道嗎?」
「安琪……」
「你在試探我的脾氣,莫克,你仍然不明白你傷我多深。」她宣稱道,「你能想像我聽李森說他和你完全是靠高麗妮繼承的財產成立公司時,心裡有什麼感覺嗎?尤其你又那麼斬釘截鐵地拒絕了我的。」
莫克拉她坐在他膝上,她的雙臂立刻圈在他頸間,衝著他微微一笑。
他卻對她蹙起眉頭:「那筆錢是高麗妮的父親給高麗妮的嫁妝。」
「我父親也替我準備了嫁妝。」
她可逮到他啦:「你父親弄不懂為什麼他還在管理我的財產,莫克。這實在讓人尷尬,你應該接下這個工作,我也可以幫忙。」
他的笑容極其溫柔:「你說讓我來幫忙,你來管理如何?」
「那太好了。」她偎在他身上:「我愛你,莫克。」
「我也愛你,甜心。你還有其它要告訴我的事嗎?」
「我要你什麼事都讓我知道。從這一刻起。」他的語氣強烈。
她作勢要抽身後退,他卻更抱緊她:「我讓你不敢提我的腿的事,對不對?」
「對。」
「我很抱歉,甜心,現在你乖乖不要動,讓我來替你回答你的問題,好嗎?」
「我沒有問題呀!」
「噓,愛。」他無聲地念了她寫的第一條後道:「我保證軟化我對你的財產的態度,」安琪甚至在頑固兩字加上括號,他歎息一聲,「而且不會再像驢子一樣頑固。」
第二條令他會心一笑,她在上面寫著他必須在五年內明白他愛她。而既然他已履行這一條,便繼續討論下一條;他應該試著為即將成為父親而高興,而且不能怪她干涉他的計劃。
懷了孕的已婚婦女能當修女嗎?莫克決定先處理最後一條。
「安琪?」
「嗯?」
他吻吻她的頭頂:「不。」
他聲音中的笑意讓她一頭霧水,他的否定也是:「不什麼?」
「懷孕的已婚婦女不能當修女。」
要不是他抱著她,她一定會跳起來,他緊摟著她待她平靜下來。她又是詛咒又是咆哮。
「你知道……一直……噢,上帝,是我的本子。你發現了它,所以才對我說你愛我。」
莫克支起她的下巴用力吻上去。「在看你的本子以前,我就知道我愛你了。」他告訴她,「你得學著相信我,安琪;也相信你的心。」
「但是……」
他的嘴封住了她的抗議,當他退開來時,她已淚眼盈眶。
「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他說道。「你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嗎?」
她緩緩點了頭,他一副驕傲而愉快的神情。親愛的上帝,她真愛他。而從他望著她的表情看來,她曉得他也一樣愛她。
噢,是的,他對寶寶的事很高興,對此她沒有任何疑慮。他的手正擱在她的腹部輕拍著她,他可能沒注意自己在做什麼,但這個動作已說明了一切;他正在拍撫未出世的兒子或女兒。
「回答我呀。」他嗓音粗啞地輕聲道。
他一派緊張的模樣令她不自覺地報以一笑。莫克老是那麼嚴肅拘謹,她當然就愛這樣的他,不過也很高興能不時讓他「忘我」一下。
她真的喜歡逗他,因為他的反應常會令人驚喜。
莫克的耐性已告用罄:「回答我,安琪。」
「是的,莫克,我的確有事要告訴你。我決定要當修女。」
他一副想掐死她的表情讓她笑了起來。她又將胳臂繞上他的頸子,頭偎在他的下巴下。
「他們就要有寶寶了,」她輕聲道,「你高興嗎?」
晚上,他們兩個都在床上。莫克頭枕著枕頭,四仰八叉地伸展著四肢,安琪則跪在床尾擰乾另一條長毛巾,將之敷在她丈夫的腿上。熱水已使她的手指發紅,然而莫克愉快的歎息使得一切不適有了價值。
她把溫醫生建議的清單拿給莫克看時,他居然沒發火。他拒絕了止痛藥和酒,也詳細解釋了原因;他不想變得依賴那些東西,不管腿有多痛,他都不會用那些東西。
熱敷紓解了他小腿上的痙攣,而只要她讓他忙著想其它事,他也會忘了對那些傷疤的尷尬。
當然他對他身體的其它部分可一點兒也不覺得尷尬,甚至還有些愛現呢。安琪身穿粉白相間的高領睡衣,莫克卻一絲不掛。他雙手枕在腦後,當他又長歎一聲後,她決定她的丈夫在她面前是百無禁忌……
她下床將水盆擱到窗邊的長條椅上,然後拿志他腿上的濕布折好,放到水盆邊。
「莫克,你會為我想和你討論事情,而你總是卻不肯聽而內疚嗎?」
「天,沒錯,我是內疚。我不該那麼固執的,那我就會早一點發覺我愛你了。」
「很好。」
他睜開一雙眼睛看她:「很好?你要我內疚?」
她微微一笑。「正是。因為我又有事要和你討論了。」她脫下睡袍擱在床沿,她一派認真的模樣。
「你究竟想『討論』什麼?」
「關於我們睡覺的安排。我要整晚睡在你的床上,莫克,爭論不會有好處的。」
安琪停止解扣子,急忙跳上床。她認為如果她已經在他旁邊躺好,莫克會比較難以拒絕她的要求。她拉好蓋被、拍松枕頭後說道:「如果『內疚』不管用,我還打算提醒你我目前是『非常時期』,你總不至於拒絕你孩子的母親吧。」
莫克笑起來,他翻身側躺攬著他的妻子:「你是個難纏的小談判者。」他懶洋洋地說道,「愛,不是我不要你和我睡,而是我一個晚上要上下好幾次床,我不想吵醒你。你需要休息。」
「你不會吵醒我的。」她答道,馬上改變了話題,「今天我收到了院長的來信,我把它放在你桌上要給你看。掬月堡的玫瑰開始開花了,也許明年你帶我去看我們的城堡時,花會開得更美。那會是很美的景觀呢,夫君。」
莫克俯身吻她:「我愛你,安琪。」
她一直在等他這句告白,立刻抓住了這個機會:「或許你是有點愛我,但是當然不如李森愛高麗妮那麼多。」
她的話讓他吃了一驚,他用一肘撐住上身好看著她的表情。她沒在微笑,但眼中閃過一抹錯不了的光芒。這個小女人又在搞把戲了。
「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她絲毫不為他低吼似的聲音和皺在一起的眉頭所動:「我又在談判了。」她解釋道。
「這回你又要些什麼啦?」莫克幾乎無法維持皺眉的表情,他想笑。
「你和李森動用了高麗妮父親給高麗妮的禮物,因此我請求……不,是要求你們要從我繼承的財產中取用相等的數額。這才算公平,莫克。」
「安琪……」
「我不喜歡被輕視,丈夫。」
「輕視?你這念頭又是打哪來的呀?」
「我現在真的很累了。想想我所要求的公平,明天告訴我答案。晚安,莫克。」
要求?這字眼使他發笑。她是在「命令」,而且是不折不扣的。他覺得她已下決心固執到底,絕不輕易作罷。而從她的口氣中,他也知道自認被輕視的她感情上已受了傷害。
「我會想想看。」他終於承諾道。
她沒聽見,她早已睡熟了。莫克關了燈,拉他的妻子靠近他,沒幾分鐘也睡著了。
李森和高麗妮正準備回他們在島上的家。莫凱邀請了安琪和莫克到他們家和其它家人吃頓餞別晚餐。菜餚精美而且色香味俱全,但李婕卻在上第二道菜時臉色發青,突然跳起來衝出餐廳。莫凱對妻子的不適沒表示多少同情,反而露出男性自大的笑容。
莫凱平常不是這麼遲鈍的人,而且安琪問他何以一點都不關心他妻子的健康時,他只是把嘴咧得更開,接著才解釋說李婕又懷孕了,在興奮之餘,她特地交代丈夫對她早晚必然會有的不適不准小題大做。
結果是莫凱的肩膀被猛拍一陣,大夥兒也乾杯了好幾回。然後李森和莫克各自帶著他們的妻子進入客廳。
高麗妮被李嫂喚上樓上去餵她那沒有半點耐心的女兒。安琪坐在她丈夫身旁聽兩個合夥人談公事。話題轉到公司最近的大筆進賬上,李森聲大如雷地要求知道錢打哪兒來。
莫克解釋由於他們用高麗妮繼承的錢卻不用安琪的,令她有被瞧不起的感覺。
「這筆進賬正好是高麗妮在股災裡損失的數額。」莫克說道。
李森搖頭:「安琪,你送李安的禮物就已經太貴重了。」他抬眼看擱在壁爐上、他最心愛的翡翠號的複製模型。
莫克也抬頭看了一下,見李森把船模型擺在那兒不覺微微一笑:「它真美,不是嗎?」
「你可以不必再對著它流口水啦,」李森咧嘴笑道,「我們要把它帶回家去。」
「我真高興你喜歡它。」安琪說道。她轉身正想跟莫克說她可以再訂製一艘,李森卻打斷她,說他和莫克已毋須用到她的錢,他們的財務已完全上軌道了。
「把錢用在莫克為你買的房子上吧。」他建議道。
她搖搖頭:「我丈夫已經買下了它,李森,我希望你們走前能去看看,那是我的城堡。」
莫克將視線由那模型移回他妻子身上:「那並不是城堡,甜心。」
「喔,但它是呀。」她爭辯道,「它是我們家,莫克,因此,是我們的城堡。」
這種邏輯雖教人困惑,他卻無法反駁:「所以現在我有了兩座城堡。」他笑道。「和一個公主。」
他伸長雙腿,手臂攬著他的妻子。李森本想繼續那筆錢的辯論,然而未幾便瞭解安琪對此事是絕不讓步的。
他終於接受了挫敗:「天殺的。」
「現在又怎麼了?」莫克問道。
「如果早知道你老婆這份大禮,我就不會提議賣掉一些股份了。你查出是誰擁有那些股份了嗎?或許我們可以把它們買回來。」
莫克搖頭:「何修平不會說的,他說那會使他失信於他的客戶。」
「讓我和他談一談。」李森建議道,「只要我和他獨處個五分鐘,保證他一定告訴我們。」
安琪馬上試著要安撫李森的火氣:「何先生是個有原則的人,我父親絕不會和一個沒職業道德的人打交道的。我是他的女兒,李森,因此我對他也有十足信心。我願意拿我的每一分錢賭你絕對沒辦法使他改變信念,你還是放棄了吧。」
「莫克和我有權知道持股人是誰。」李森爭論道。
莫克聽著不覺打了個大呵欠,但他妻子剛剛說的一句話突然吸引住他全副的注意力。
她是他父親的女兒。莫克睜開雙眼,目光又緩緩轉向那艘船。
他想起放在他父親壁爐架上的那個城堡模型……以及安琪的父親將借條放在模型裡的小把戲。
然後他知道了。她的確是她父親的女兒,股票就藏在那艘船裡面。這個發現令他大吃一驚,他轉向他的妻子時仍是一臉詫然。
「怎麼了,莫克?」
「你不會對我說謊吧,甜心?」
「不,當然不會。」
「你是怎麼做的?」
「做什麼?」
「你並沒有那些股票。我問過何先生,他告訴我你沒買,而你也告訴我你沒有。」
「我是沒有。看在老天分上,為什麼……」
莫克指向船時她住了口,知道她丈夫終於猜到了事實。
她已懷了整整六個月的身孕,也一天天變得遲緩起來,但在必要時也可以動作迅速的。她急急站來走向門口:「我去看看高麗妮,我真愛抱小李安,她的笑容真是可愛極了。」
「回這邊來。」
「我想最好不要,莫克。」
「我要和你說話,現在。」
「莫克,你不該惹你老婆不快。老天,她正身懷六甲哩。」
「看看她,李森,你覺得她像是不高興的樣子嗎?在我看來倒像有罪惡感的模樣。」
安琪讓她丈夫看見她生氣的表情,又走回軟椅前,李森對她眨眨眼睛。她疊起雙手,對她丈夫大皺其眉:「你最好別生氣,莫克,我們的寶寶可能會不高興喔。」
「但是你沒有不高興吧,甜心?」
「沒有。」
他拍拍他身旁的座位,她坐下來撫平衣擺。
她盯著地板,他則盯著她:「它們在船裡面,對不對?」
「什麼在船裡面?」李森問道。
「股票。」莫克答道,「安琪,我問了你一個問題,拜託你回答我。」
「是的,它們在船裡面。
他頓感釋然,股份沒被個陌生人買走令他高興得真想大笑。
安琪臉蛋微紅。
「你是怎麼做的?」他問道。
「做什麼?」
「它們是用我的名義嗎?我從沒想到問何先生那個問題,我擁有它們吧?」
「不。」
「或者用的是李森的名義?」
「不是。」
他等著她自己招認,她卻一直固執地保持沉默。李森已經完全糊塗了。
「我只是想和持股人談談,安琪,看看他願不願意把它們賣回給我。我不會用威脅手段的。」
「持股者沒法和你談,李森,而且你去買回那些股份就法律規定而言也是不可能的……至少不是現在。」安琪終於投降了,她轉回去看她丈夫,「我承認我是插手干涉了一些,但我也要提醒你那時你對我的財產態度頑固得像頭驢,我只好玩個花樣了。」
「就像你父親。」他頂她一句。
「沒錯,」她同意道,「像我父親一樣。他不會生我的氣,你會嗎?」她再度問道。
莫克無法不注意到他的妻子似乎不太為這可能性擔心。她綻出一抹微笑,那燦爛的笑容令他不禁屏息。她總有一天會把他搞瘋,而他卻無法想像比它更美妙的事。
他俯身吻她:「去和高麗妮道別吧,然後我們就要回我們的『城堡』去了。我的腿需要你的安慰。」
「莫克,這是我頭一次聽你提到你的腿呢。」李森插口道。
「他不再那麼敏感了,他總不能對他兒子說他的腿天生就這樣吧?」安琪笑了。
「我要有個兒子了嗎?」莫克問道,安琪一派認真的口氣令他微笑起來。
「喔,是的,我相信是。」她答道。
安琪起身離開房間,留下她丈夫兀自在那兒笑著。她拍拍她膨脹的肚子,低聲說道:「你爸爸越來越可愛了,希望你也會像他那麼可愛,不過,即使你只繼承了他的壞脾氣,我也會全心地愛你。」
「她在那兒嘀咕些什麼?」李森問莫克。
兩上男人目送安琪上樓梯。
「她在和我兒子說話。」莫克說道,「她似乎認為他聽得見她說話。」
李森聞言大笑起來,他知道胎教這回事,可安琪的態度實在不像在和孩子溝通,而像是在教訓他。
莫克起身走向壁爐。他找到了巧妙地藏在船邊的一個活板門內的閂子並打開它,所有的股票都捲起來用一條粉紅色的絲帶綁著。
李森看著他把那些證券拿出來打開,看著上面持股人的姓名。
然後莫克爆笑出聲,李森站了起來,他快好奇死了:「持股人是誰,莫克?告訴我名字,我去和他談談。」
「安琪說那人沒法和你談是對的,看來你只好耐心等啦。」
「等多久?」李森追問道。
莫克把股票遞給他的合夥人:「我想大概要等到你女兒學會說話的時候。它們用的全是李安的名字,李森。我們兩個都不能把股份買回來。因為我們倆都被指定為執行代理人了。」
李森驚異不已:「但她怎麼知道呢,股票在她和高麗妮及李安見面之前就賣掉了呀。」
「你在信裡告訴過我你女兒的名字。」莫克提醒他的好友。
李森坐了下來,臉上緩緩露出微笑:「公司再也不必擔心會有外人來干涉了。」
「你上哪兒去啊,莫克?」見他的合夥人走出去,李森趕忙又問道。
「回我的城堡,」莫克說道,「帶著我的公主一起。」
他步上樓梯要去找她。她悅耳的笑聲傳至他耳畔,他停下腳步讓她的喜悅沖刷他。
公主馴服了龍。
然而龍仍是贏家,他俘虜了公主的愛。
他滿足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