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曇英一手執壺,一手牽著青青,母女倆步履款款往衡院主屋而來。
方采衣不語,一路尾隨杜曇英母女,隨著路行,心頭納悶愈深。
奇怪,曇英葫蘆裡究竟賣些什麼藥?
來到主屋前,青青雙手捧著碗,讓執壺的娘親將曇花水注人,隨後杜曇英手一推開門,青青一臉專注,小心翼翼端起相,往屋內而去。
沒多久,就見蕭敬天滿臉不解地走出來,覆上門,對上妻子詢問的眼光,一瞧,竟是相同表情,蕭敬天忍不住一笑。
「天哥,你怎麼出來了?」
「是青青請我出來的,她說要跟在主叔叔說悄悄話。」
「什麼?就這麼一句話,你就被『請』出來了?」方采衣當場傻眼。
「青青說話那神情好認真,不知為什麼,我看著她的笑容和認真的神情,不自覺就點頭答應了。
妹子,剛剛看青青的模樣,我竟覺得有點眼熟…
「你也發現了?在祥德鎮剛遇見青青時,我就有這種感覺了……,
兩夫妻正欲繼續交談,方采衣眼角瞄見青青已端著碗走到床邊,坐在江天衡面前,一瞼純稚甜笑,小嘴飛快張合,不知在說些什麼。
杜曇美的心緒早轉到裡頭去了。
見青青開始對江天衡「說悄悄話」,蕭敬天夫妻倆索性也轉頭,四隻眼睛直盯著裡面瞧,看青青為他們解答。
杜曇英水眸定定望著床榻上那一大一小的人影,交疊的雙手 顫抖,掌心沁著薄汗,神情專注卻緊張,雖然他們之間有……但青青可否勸江天衡喝下曇花水,她一點把握也沒有。
屋裡,青青一走近床榻,江天衡立即有了反應。他靠著嗅覺和聽覺辨別方向,正確無誤地轉向青青這邊。
香味,是那股熟悉的曇花香,是她來了?沉甸甸的心頭頓時輕鬆不少,可是味道清淡許多,與他記憶裡和這幾日病中牢記的氣息不太一樣,這……
「莊主叔叔,你好,我是青青,我幫娘送藥來給你喝哦!」稚嫩的童音清亮甜美,青青捧著碗立於床前,精神地對江天衡打了招呼。
青青?
娘?
聽這嗓音,該是個小女孩。她說娘,難道是曇英姑娘的孩子?
日昨,蕭敬天對他細說他中毒後這段時日所發生的事,杜曇英是何方神聖,從好友口中,他已有基本的瞭解,可好友並未提到曇英姑娘已成親,還有個女兒啊!
不知為何,想及曇香已有歸屬,他的心不由自主竟滑過一陣不舒坦,像是被人用悶棍狠狠敲了一記,泛疼得緊;又像是珍藏許久的寶物被人偷了,心頭又慌又亂啊!
「叔叔生病了,為什麼不喝藥?這樣不乖耶!像青青要是生病,娘叫我喝藥,我一定乖乖喝,聽娘的話,做個乖孩子,不讓娘擔心。叔叔是大人,一定比青青懂事、比青育乖,對吧?」
甜甜的嗓音不停說了一大串話,讓江天衡想不聽都不行。
青青像個小大人似的,先是軟軟地對江天衡說完了「道理」,其實都是平日杜大娘耳提面命教導的話。
接著想再說些什麼,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小腦袋瓜東轉轉西搖搖……哎呀,娘還說了什麼,她忘了呀!
房裡安靜了好半晌,若不是呼息間還存在著清淡的曇香味兒,江天衡真要以為青青已經離開了。
青青……江天衡無聲喚著。
「叔叔,我在這兒。」
青青立刻回應。
這孩子……懂得看唇型說話?江天衡可是結實嚇了好大一跳,後來一想就明白了,該是長年和她娘親相處練下來的本事吧!
因為曇花,因為對杜曇英的好奇,因為這段時日杜曇英無微不至的照顧,還有一股無法解釋的親切感,此刻他雖目不能視,卻無由地對跟前的青青生了好感,素來冷漠平淡的神情也柔化不少。
「叔叔,你要不要喝藥嘛,青青端藥端得手好酸啊!」軟甜的童音開始撤起嬌來了。
溫軟一喚,像是冰涼甜潤的蜜汁,沁心舒適,江天衡整顆心跟著柔軟溫暖起來,不可思議地,在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同時,他早已點頭應允。
「呵呵,謝謝叔叔。咯,你手伸出來,我把碗放到你手上去。」
瞬間,掌心多了種沉甸甸的厚實感,心頭也添了幾許暖意,心中對這對陌生母女的好奇也更深了。
隱約有種直覺,認為杜曇英是故意躲他的,原因為何,他也不知道,可他卻想有更多機會和她相處,他身體的病需要她,他心底的結也需要她……
那抹清淡幽雅又神秘的曇香呀!
江天衡接過碗,並未馬上就口喝藥,反而端坐,任思緒流轉許久。青青瞧了好半晌,以為江天衡不肯喝,又出聲催促。
「叔叔,你答應青青了啊,怎麼還不喝藥?」
好,叔叔馬上喝。青青,等一下喝完藥,留下來陪叔叔說話,好不?
江天衡開口,一字一字緩慢無聲地說,青青專注盯著他瞧,從口型去解讀他的意思。
「好!」
青青大聲應好,看著江天衡一口口喝完藥,黑溜溜的大眼欣喜彎成如勾新月,可愛又討喜。
沁涼的曇花水人腹,熟悉舒適的感覺瞬間在四肢百骸間流竄著,稍久,喉頭清淡溫潤的餘韻猶存。恍格問,他彷彿看見了一抹纖秀的身影在灶前專注用心熬著」他的曇花水,想見她的渴望蠢蠢欲動,益發深切,強烈到甚至蓋過他想復仇的念頭。意識此點,教江天衡心中一震,是否是長年累積的牽念與歉疚太深,導致他產生了如此錯覺?
未曾見得人,只聞曇花香,他就打心底將杜曇英當成他尋尋覓覓的那位姑娘了?
是對,亦是錯?
是該,或不該?
一時間,他竟茫然了。
「叔叔聽話,好乖,青青親親。」
圓滿達成娘親交付的任務,青青開心得不得了,得意之餘,有樣學樣,把平常她娘親稱讚她的話也用上了。
青青親親……
聽見青青這麼說,江天衡有些愕然,人還在發怔時,手腳靈活的青青早已爬上床榻,一雙白胖小手搭上江天行的頸背,小臉湊近,「啵」地一聲在他頰上印下一記響亮亮、好甜的親吻。
「呵呵……」
青青清脆的笑聲在屋內漾起,江天衡整個人僵住了,一時間傻傻坐著,不知該如何反應。
青青的舉動全然出乎眾人的意料,讓窗外所有人都看傻了眼,杜曇英更是嚇白了瞼,心中直嚷著:青青,不可以這麼無禮!
下一步回過神就要衝進屋內抱出青青,卻被方采衣阻止。
「曇英,慢點,看看天衡怎麼反應再說。」
終於,石化許久的江天衡漸漸有了反應,難為情爬上俊臉,雙頰漸紅熱,一雙大手無法控制向前伸出,牢牢環住這個柔軟的小人兒。
她的純真可人融化了他的冰冷淡漠;她的熱情活潑教他手足有些無措,緊抿的嘴唇逐漸柔化,緩緩上揚,漾出六年來第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
江天衡釋出的善意,獲得青有熱情的回應,小臉靠上江天衡的右臉頰,像貓兒撒嬌似的磨蹭著,遠望真像一對感情融洽的親子,那景象煞是感人阿!
窗邊觀望的三人霎時無聲了……
杜曇英徹底被眼前所見這一幕給撼動了!水霧迅速迷濛了視線,她無法控制自己,感動的淚水清堤似的掉;就算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可某些與生就俱來,已注定的事是怎麼也無法磨滅的。
她整個人,整顆心完完全全被這一大一小的人兒給牽絆住了。
蕭敬天和方采衣更是如遭雷擊,深深為之震懾!因為驚訝,兩人不約而同倒吐口氣,轉頭互望,交換了個意會的眼神,隨後目光落在江天衡的淺笑上,久久才回神。
這對曇花母女再次給了天衡奇跡啊!
從六年前的意外過後至今,就從未再見過江天衡笑過;沒想到今天一個年紀小小的小女孩竟然輕易地卸除江天衡的心防,讓他笑了。
「天衡笑了!天衡笑了啊!」
江天衡的笑容像是舉世無雙的稀奇珍寶,讓蕭敬天欣喜若汪,一時忘形,高興得抱起方采衣旋舞歡呼。」」大哥,高興歸高興,正經點呀!」方采衣難得羞赧.嬌噴提醒夫婿道。
「我不管了!這教我怎麼能不高興呢?妹子,天衡笑了m!」
「別光顧著高興,這個好消息得快些跟山莊的大夥兒分享去。」
方采衣微笑再提醒,蕭敬天方從狂喜的情緒中回復過來,趕忙牽起嬌妻,腳步匆匆往前院對福總管等家丁報喜去了。
蕭敬天夫婦離去後,杜曇英獨倚窗邊,不知立了多久。這一刻,她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是怎麼也管不住自己的心了……
***
這日,青青在江天衡的房裡待了一整天。
不知為什麼,這才相識幾個時辰的一大一小,竟就這麼熟起來了。由於打小和不會說話的娘親一起相處到大,青青和江天衡之間的溝通自是暢通無礙。
喝完藥後,江天衡留青青在身邊陪伴。
幾個時辰下來,兩人已熟搶得很,江天衡不但不排斥青青的接近,還任她窩在他懷中談笑;聽到有趣處,嘴角不自覺地微揚,天真活潑的青青彷彿是五日驕陽,融化了他心頭堆埋已久的冰雪,讓他的心重新覺醒。
兩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竟能如此投緣,除了緣分注定之外,實在無第二個理由可以解釋了!
入夜,青青回到落月軒,興奮直拉著她娘親講話,開口三句,就有兩句是江叔叔,杜曇英看著女兒那模樣和神態——
好像……他們真的好像……
瞧著望著,一時間,杜曇英一個不注意,竟又閃了神,待意會過來,雙頰一熱.秀顏緋紅.心頭又羞又惱,忍不住想暗罵自己一聲不爭氣。
沐浴過後,青青坐在妝台前,任由娘親為她梳發扎辮子,母女倆閒聊著。
「青青,你開口閉口都是江叔叔,娘看啊,你的心簡直就被江叔叔給收買了。他給你什麼寶貝,讓你這麼為他說話?」
辮子已梳妥,杜曇英將梳好的長辮子拉至青青肩側,在尾端綁上一朵小緞帶花,更添幾許俏皮可愛。
見女兒可人的模樣,杜曇英心中充滿為人母的驕傲,垂首,在青青的臉頰印上一記親吻感謝老天,賜給她這麼一個貼心的寶貝!
「叔叔是大好人、大恩人,青青喜歡他!」小手抓起長辮子玩著,青青轉頭對娘親說話,神情口氣皆認真,仿若在示:「娘,叔叔沒有給青青什麼寶貝,他讓青青覺得好親切,像青青想像中的爹耶!青青真的好喜歡他幄!」
沒有寶貝來收買,就是一種單純,說不上來的喜歡…
像青青想像中的爹……
青青,青青,你可知你喜歡的江叔叔他真是……
女兒純真的童言重語,又觸動了杜曇英心頭深埋的記憶。
青青對江天衡自然而然的親近,也退使杜曇英不得不正視心裡一直想逃避的問題。
她應該逃,亦或是勇敢面對?
這六年來,對當年的事,他一直有份歉疚,自責是自己傷了那位姑娘;孰不知,其實他才是被利用的對象,而她,該是說抱歉的人!
她利用了他,雖然後來歷經一番波折才得以脫身,可這些年自力更生的自主日子正是她長年夢寐以求的生活啊,而這一切多虧了他!
他給她的,很多很多,除了自由,還有青青這個不預期的小生命。
這些年,因為青青,她的人生變得充實而圓滿呵!
「娘,你不乖幄!」青青一雙大眼骨碌碌地轉,直盯著她娘親瞧。
「哦?娘哪裡不乖,娘自己怎麼不知道?青青倒跟娘說說看,好不?」
「娘該做的事情沒有做好,所以不乖。」青青的表情突然轉為神秘。
「啊,什麼事沒做好?青青快告訴娘。」杜曇英的頭湊近,額頭抵著青青的,聲音壓低,學著她的語氣也跟著神秘起來。
「娘放著江叔叔不管,不乖。」
「啊……」不意會聽見江天衡的名字,方才帶去的羞紅立刻燒上了臉,杜曇英嬌呼一聲,詞窮接不上話。
「娘……」有責拉著娘親的衣袖,開始為江天衡當說客:「照顧江叔叔是你的工作,你不能放著江叔叔不管。你平常都告訴青青,自己該做的事情,一定要自己做好,沒做好就是……就是……呃……
說著說著,又忘了那個詞兒是什麼,青青抓抓腦袋,拚命地想——
哎呀,想到了!
「不負責任!對!娘,你不管江叔叔,就是不負責任!」青青一到小管家婆的模樣。
「青青,娘沒有不負責任,照顧江叔叔不只有娘,蕭叔叔。方阿姨,還有福爺爺跟福奶奶他們也都可以啊!」她選擇顧左右而言它。
「娘,可是江叔叔只要你啊!」青青盡責轉述江天衡交代的話。
「啊?」
俏臉瞬間著火似的熱貧,雙額染得紅雲更深。
他該是言者無心,可入了她的耳,卻成了聽者有意,是她心懷鬼胎,心有所圖啊!
因為知道他和她曾有過的「牽扯」,明白自己已然動了心,可平凡卑微的她怎配得上他?這些年來他精神和心靈上所受的苦,都是她造成的,她不知該怎麼對他說抱歉。
「娘,你真的不乖幄!你要是不肯去照顧江叔叔,那青青以後就不敢去找江叔叔玩了。」
說著說著,小嘴嘟了起來,稚嫩的童音裡有掩不住的失望。
聞言,心頭狠狠一震,杜曇英恍然大悟,她怎麼能這麼殘忍?青青已經懂事,心頭有著對親情的孺慕跟渴望,她不能剝奪青青和他的相處啊!
「青青,娘知道了。娘去做個乖娘親,不會放著江叔叔不管的。你儘管放心找江叔叔玩去,想什麼時候去,就什麼時候去,但是要注意,不可以傷到江叔叔哦,他身上的傷還未完全好呢!」
「嗯,娘聽話廊乖,青青親親。」
獲得娘親的承諾,青青欣喜不已,雙手搭上娘親的頸背,甜甜印上一記親吻。
「青青也乖,夜深了,睡吧,娘唱曲兒給你聽。」
「好,娘,晚安。」
順從由娘親將她抱上床榻,蓋上棉被,青青合上眼,準備就寢。
夜漸深,哄著哄著,在清唱小調的助眠下,青青睡著了。
萬物寂靜聲中,紊亂的思緒逐漸沉澱清明,睡意緩緩湧現,沉睡前,心底的問題,杜曇英終於有了答案。
她,決定,讓一切順其自然!
這夜,子時,子夜曇如常綻放,杜曇英亦在子時過後一刻醒來,思緒豁然開朗;她告訴自己盡量要自己不要去太過在意他,盡量去忽視他和那段過去的存在。
一如往常,從花園裡摘十來朵盛放的子夜曇,她放輕腳步,放鬆心情,將他懸懸唸唸的曇香送入密院主屋內。
曇花置妥,她躡手躡腳躲至門畔偷偷觀望,直至許久之後,聽見一陣清淡均勻的呼吸聲,她才放心離去。
暫時不去想未來了!
在他身邊的每一天,她就要竭盡所能護他安好,期盼他早日康復;甚或可能,她希望還能有那機會化開他的心結、消百歉疚,讓他的心從贖罪譴責中自由,以為回報。
***
翌朝,杜曇英起個大早,梳洗完畢後,前往用房煮好曇花水,放涼後親自端往衡院。
昨夜有熟悉的曇香相伴,一夜好眠,清晨醒來,知道那抹幽香的主人子夜來過,江天衡精神、心情皆好,一顆心不住飛揚期待,盼著她的來到。
不知道青青昨晚可有順利說服她的娘親?
沉思間,耳畔聽得門開啟的聲音,江天衡頓時聚精會神,豎耳聆聽,深深吸一口氣,呼息頓時傳來熟悉的曇花幽香,嘴角立刻大幅度上揚。是她呵!
「啊,咦……莊主,你醒了?今兒個怎麼這麼早起?昨夜睡得可好?」杜曇英故作輕鬆問著。
雖然方才在門外早已對自己千叮嚀萬交代,像個傻子似的在心底演練過好多次,可一見到他本人,她的腦子就不受約束,瞬間變成一片空白,方才想的全都煙消雲散,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深深吸一口氣,努力給自己勇氣,想想這一生只有這段時B可以陪在他身邊;想想只有熟悉子夜曇花性的她可以挽救他的性命;想想只有這短短的時間可以讓青青和他一起相處,這一生……就只有這麼短暫的時間呵!
絕不能再退縮,絕不許再逃避,也……絕不容自己膽怯而錯過……
她要把握老天的恩賜,陪他走過這一段生命中的最低期。
心思游移至此,莫名的勇氣陡生,即使心中的怦然依舊,她已能用一層淺薄外衣偽裝自己和他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以一顆疼惜、情意滿溢的心來面對他。
辨別了聲音來源,江天衡朝著杜公英所在的正確方向,隔著覆眼的白布,定定望著她,唇畔漾著溫和的微笑,對她輕輕頷首。
「嗯,那……那就好。我先幫你梳洗一番,再喝藥,好不?」
理所當然,再一個點頭。
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在江天衡心中,杜曇英等於是溫柔的化身。
言談、嗓音、腳步和她照顧他的方式,除了溫柔,還有和她相處,就像呼息一般自然,是種很愉悅的享受。
不知他的眼傷還要多久才能痊癒,他實在有點耐不住性子了,真想親眼見見這抹神秘的曇花生得是何模樣?
為江天衡梳洗完畢,杜曇英端來湯碗,欲服侍他喝曇花水。誰知,江天衡突然伸出手,彷彿眼睛看得見似的,準確無誤地對準湯碗的方向。
杜曇英霎時意會他是要自己喝藥,素手輕輕往前一移,讓碗緣碰著他的指尖,先告訴他確已在跟前,一個體貼細心的小動作讓江天衡對她的善體人意更有領會。
他伸手接碗,一個不經意,溫熱的指尖和她的相觸,瞬間,一股蝕人心魂的熱流穿過指尖,在她的四肢百骸間遊走流竄。心跳頓時失了序,狂亂躍動,不能休止,雙須更是配紅,堪與三月桃花相爭妍。
見江天衡專心喝著曇花水,杜曇英偷偷轉身,拍拍胸口,安撫慌亂的心。老天保佑,幸好莊主眼傷未癒,不然讓他瞧見了她此刻這副拙樣,不知會是怎生個尷尬情況?
她千真萬確對他「居心不良」,可渺小的雀鳥怎堪與浩瀚蒼鷹比翼飛翔?
平凡不起眼的她只求能夠化解他的心結,助他脫離這場劫難,心願足矣。
在他身邊默默看著他、陪著他、守著他,還給他光明歡欣,然後悄悄地離開,從此退出他的生命。
所以,無時無刻,她都得小心翼翼,不能露餡的。
沉思間,江天衡已喝完藥,他將碗遞出,杜曇英立即伸手接上。兩人的指尖不可避免再度相碰,杜曇英心一震,手一抖,江天衡本能反握住她,此舉更讓杜公英驚慌,一個不慎搖晃,出落地,硬聲碎裂。
清脆的破裂聲猶如佛寺一亮的晨鐘,鼓醒兩顆迷亂的心靈。
心醒了,人回了神,杜曇英羞難自己,死命使力想掙脫,無奈徒勞,柔軟的小手讓江天衡厚實的雙拿給握得牢牢的。
掙脫不得,教她羞怯又彆扭,心頭七上八下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慌亂抬起頭,正巧對上江天衡的瞼。
他的頭微側,笑容已隱,薄唇抿起,一副若有所思狀。
掌心所握傳來的觸感讓江天衡很訝異。她的手掌不大,握在他的大掌中更顯柔弱無骨,溫軟的掌心和指尖都有著一層薄薄的粗繭,不似一般女子柔黃的滑膩細緻,這是一雙做過粗活的手,可她待他卻是他受過最誠摯的溫柔。
這些年她一個軟弱女子是怎麼走過來的?任憑思緒游移,心頭湧現了淡淡的不捨。她聽似柔弱,實則堅毅,剛柔並虧,這一番動人的似水溫柔,就是頑石,也要點頭!
屋裡安安靜靜,緊握的小手依舊不死心掙扎著想逃脫,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可他能想像該是一張比初春桃紅還嬌艷的清麗容顏。
此時許是他回到碧心山莊六年來,思緒最田明的一刻。他深切明白,他對她,已然動心!
明瞭自個兒的心情,柔情霎時滿溢胸懷,他定定對著她,唇畔漾著笑,那笑容溫和清朗,像迷咒似的勾住她的魂,教她一時忘了言語,只是微怔,端端回望。
謝謝。目雖不能視,江天衡卻能感受到她溫柔的眸光,嘴角上揚,無聲對她道了謝。
「我……」口裡「我」了好半天,杜曇英才找回自己的神智和聲音:「莊主,您別跟我客氣,這是我該做的。您好心答應收留我們一家的大思德,豈只是我做這麼點小事就回報得了的?所以,您真的別跟我客氣了。」
客套有禮粵兀話,見江天衡有地怔忡,杜曇英藉機想抽回手,可小手還是讓他握得牢牢的,怎麼也動不了。
眉頭無端緊空,客氣有禮霎時生了藩籬,他不喜歡她對他如此見外。
不要跟我這麼見外!他一字一句無聲訴說,緩慢而堅定,緊緊交纏的四手,彷彿是在向她宣告,他已認定,他們之間已不再是毫無關係的陌生人!
她和她的子夜曇是他的再造恩人,那抹似曾相識的曇花幽香撩撥了他的心湖,心已動,他再也不容她躲避逃脫。
她知道他心頭想的是什麼,可是她做不到,也不能啊!
天哪,她的臉已經紅得跟蒸熟的餐黃包於沒啥兩樣,她感覺全身的血液似乎統統往腦門沖,莊主再不放手,她敢肯定下一刻昏過去的就是她了。
她不語,江天衡又看不見她的表情,無法得知她的回應,只能被動地搖搖手,想法子再引起她的注意。
答應我。他堅持又催促著。
看來若不答應,她的手肯定脫不了身,為了不讓自己昏倒在這屋裡,杜曇英只好從善如流。
「嗯,謝謝莊主。」她怯怯回應,許下承諾,心頭躍動怦然依舊。
希冀如願以償,江天衡心花怒放,使勝對著杜曇英,唇畔漾起一抹柔得幾要化出水的笑。
杜曇英又被他的笑容勾得心跳失了序,整個人傻傻和他對望,方才亟思要掙脫的手也忘了動,就這麼任他握著。
哎呀呀,他的一舉一動徹底牽動了她的喜怒哀樂,這該如何是好?再這麼下去,等到她要離開的那一天,她可受得住永遠不能再見的痛苦?只怕心會碎了!可……她們又管不住自己的心,她的一顆心早都是在他身上去了。
各懷心思,各有打算,兩顆心在無聲中出出交流……
***
衡院,主屋外,院落一角。
適才江天衡和杜曇英兩人之間的互動,全落人蕭敬天和方采衣眼底。
對於近日觀察所得,兩人瞭然於心,彼此心照不宣。夫妻倆你看我、我看你,臉上漾著耐人尋味的笑容,極有默契地邁開腳步,走到廊下來商談。
「衣妹,你說這一切是巧合,還是天意?」
「夭哥,我說這是巧合,也是夭意。」
「那你的意思不就是……」
「讓冥冥天意注定的巧合成真。鳳鳴、子夜曇、青青,接二連三的巧合,讓人想不做聯想都不成。」
「沒錯,我也發現了,所以我隱瞞了我們倆對曇英姑娘的猜測沒對天衡說,這個關鍵要讓當事人自個兒發現,那才有趣。」
「你幄,什麼時候也變成老狐狸一隻了?」方采衣忍不住取笑。
「呵呵,耳湧目染,誰教我有個比狐狸還狡猾的娘子,跟她相處久了,想不變得精明都難!」
「喂喂,蕭大莊主,敢問你這話是褒還是貶啊?」方采衣握起粉拳,準備摩拳茬茬向親夫。
「好娘子,是褒是貶,還不都是指咱們兩個?你就甭跟我計較了呵!言歸正傳吧,你的腦子活、點於多,你說,再來,咱們該怎麼做?」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可是咱們本來說好至少要待上一個月的,而且天衡的傷勢才剛穩定下來,我擔心……」
「這你別擔心,天衡的病情已在我掌控之下,更何況有曇英姑娘在,她細心得緊,我已將藥方和注意事項交代要當,天衡有她照顧,絕對不會有閃失的。咱們要再留著,鐵定壞事。解鈴還需繫鈴人,天衡的心結、無人知曉的過去,杜姑娘是否就是那位繫鈴人?咱們退一步,躲在暗處觀察,定有所獲。」
「好,就依你。晌午用過飯後,咱們就向天衡辭行,回朱河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