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還是第一次被叫到宗人府這種地方來看診,心裡想著,反正這裡的犯人終究難逃一死,又何必費這種周折?可是聽說是新太子傳喚,還是忙不迭的跑了來。
一進牢中,看到軒轅泓雲奄奄一息的樣子,劉太醫嚇了一跳,三皇子剛回京的時候,一身戎裝,那是何等的威嚴,光彩照人。才進來幾天光景,竟然就被折磨成了這個樣子。眼神下垂,一看到那流滿鮮血和男人欲液的下身,更是一驚。他在宮裡行醫已久,一看就知道出了什麼事,他偷眼看看一直緊緊把軒轅泓雲抱在懷裡的太子,不敢多問,忙打開醫箱看診。
他還沒搭完脈,軒轅泓風已經忙不迭的詢問:「他怎麼樣了?不會有事吧?」
劉太醫曾經到軒轅泓風府上出過診,印象中這位新太子爺冷冰冰的,總是帶著點藐視嘲笑的眼神,何曾這麼著急失態過。他不敢怠慢,忙恭身回話道:「三皇子傷勢雖重,卻於性命無礙。不過要好生靜養些時日,否則日後會落下病根。小人這就給他療傷。」
說著,他伸手要去觸碰病人的身體,被軒轅泓風豎目一橫,手又縮了回來。這可難辦了,看樣子太子爺是不讓人碰三皇子,可是他醫術再高,也沒辦法給病人凌空上藥啊。正左右為難時,只聽軒轅泓風冷冷道:「你把醫箱放下,我自己來。」
劉太醫聽了,如獲重釋,行了禮,一溜煙便跑了。
軒轅泓雲醒過來時已是三天之後,獄卒早給他換了間寬敞乾淨的囚室,室內各式傢俱一應俱全,佈置的猶如家裡一般。屋角一個書架上擺滿了書,軒轅泓雲叫人拿過來看時,居然都是他平時常看的兵書。被軒轅泓風派來服侍他的太監小寶討好道:「這都是太子爺親自給您挑的,說是怕您閒著無聊,隨便解解悶也好。」
他的這番苦心軒轅泓雲又何嘗不知,可是他寧可像剛進來那樣煎熬度日,也不願被親弟弟當禁臠養在這金絲籠裡行亂倫苟且之事。六弟對他那種執著瘋狂的感情他不是一無所感,從前他只是盡量躲避,盼著六弟能自己醒悟,可是沒想到他竟然一不作二不休,索性把他弄來納為私有。但一想到那鎝氏一族的性命都捏在軒轅泓風手上,他心中雖鬱悶,卻也無法可想,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在他心中隱隱覺得,六弟若是沒能救下那鎝氏一族也好,自己沒了牽掛,索性也就一了百了了。
這樣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仗著他多年習武,身體強健,傷勢也漸愈。不久,外面傳來消息,謀反案皇上已經定了案,那鎝氏與本案無涉,首謀四皇子,五皇子賜死,隨從官員有的凌遲,有的砍頭,只有軒轅泓雲逃過一死,被終身監禁宗人府。小寶聽了,不住恭喜軒轅泓雲,他卻心中更加煩惱,如此一來,何時才是了時?難道自己就在這四方囚室裡給別人做一輩子的男寵嗎?
隔三差五的,軒轅泓風常來牢裡看他,開始礙著軒轅泓雲身體未復,他還不敢再動手動腳,多半時間只是陪著他閒聊。等到軒轅泓雲身體稍好,他又開始求歡。軒轅泓雲當初曾經親口許過他,一來他為人從不食言,更重要的還是顧慮那鎝氏和大哥的安危,只能強壓下不願,盡量順從。軒轅泓風見他百依百順,也不再那般粗暴。可是他心中厭惡,有時自然而然的便帶到了臉上。一旦被軒轅泓風察覺,又立刻火冒三丈,把他壓在床上往死裡整。待軒轅泓風走了,小寶總是一邊小心翼翼的給他清理傷口,一邊哭著勸道:「三爺這是何苦呢,太子爺對您那真是刻骨銘心,愛戀入骨,海誓山盟,鴛鴦雙飛……」
軒轅泓雲聽他越說越是不倫不類,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左右是無可奈何,也只好一笑置之。
如此度日如年的又過了數月,便到了寒冬將至的時節。這日軒轅泓雲正在屋中閒坐看書,突然見軒轅泓風的從外面走了進來,一臉的喜氣。軒轅泓雲不知他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直覺他今日心情非比尋常的好。
果然軒轅泓風一進來便繞到椅子後面,不由分說的伸臂緊緊抱住了他,把頭靠在他肩上蹭來蹭去。軒轅泓雲不明就裡,才剛一動便聽軒轅泓風低聲喝道:「不許動,就這麼坐著。」
等軒轅泓雲坐回原位,他又繼續說道:「從前我住在你府裡的時候,你不肯讓我親近你,每次我只能趁著你讀書時,悄悄溜到你後面,隔著椅子這麼摟住你。三哥,這些你還記得嗎?」
軒轅泓雲輕輕點頭,神色緩和。往日他忍氣吞聲心懷厭惡的心情軒轅泓風如何不知,今日見提到往事,三哥果然心軟,他心中一喜,拉著軒轅泓雲的手並肩坐到床邊,柔聲繼續回憶起往昔的事情。
軒轅泓雲心中卻另有計較,難得今天六弟心情如此之好,又談到昔日兄弟情誼,何不趁此機會好好勸說他一番,若能讓他幡然悔悟,從此放下這段不正常的感情豈不是好?
等到軒轅泓風話聲稍停,他便語重心長道:「六弟,你既然還記得我們在一起的日子,自然也該記得那時我教誨過你的話。人生在世,一言一行須當光明磊落,忠君愛國,遵從聖人教化。所謂禮不可廢,你我既為兄弟,即當行兄弟之禮,切不可逾越。你年輕犯錯倒也罷了,但不能一錯再錯,應當迷途知返,聞過而改之。」
軒轅泓風猛地甩開他的手,臉色頓時猙獰了起來,一手顫抖著指著軒轅泓雲的鼻子,咬著牙連說了幾個「你」字,又疾風似的繞著屋子連轉了好幾圈,終於停在軒轅泓雲面前,兩眼血紅的喝問道:「好,那我問你,眾禮之中何為先?」
「自然是忠君愛國。」
「很好,你給朕聽清楚了,先皇昨夜已經病逝,奉先帝遺昭,從今天起,朕已經是這個慶皇朝的第四代皇帝了,朕的命令就是聖旨,朕要你怎樣,你就只能怎樣!」
軒轅泓雲大吃一驚,他在這囚室之中與世隔絕,小寶也只能在此隨侍,不能出宗人府,對外面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就連父皇駕崩,新皇即位這等大事都不知道。他對父皇雖然心中有所惱恨,可是自幼便受教當以君為天,縱然自己有所委屈,也不能不忠於皇上。他與父皇有四年多的時間都未曾見上一面,如今居然乍聞父皇去了,心中猶如打翻了五味瓶,眼淚接著便奪框而出。
軒轅泓風冷笑一聲,甩袖便走。
軒轅泓雲想到父皇對六弟可謂百般寵愛,如今父皇御駕歸西,他卻毫無悲傷之色,竟是如此薄情。對他更添了幾分不滿。突然又想到從今天起軒轅泓風為君他為臣,又如何能對皇上有憤懣之情?
軒轅泓風這生氣一走,居然連著一個多月都未曾再來。小寶整日急的團團轉,皇上若真把三皇子拋到腦後,扔在這裡不聞不問,自己豈不也沒有回宮之日?他不住勸說:「三爺,您就給皇上寫個折子,要不寫封信也好,就服個軟吧。如今太子爺當了皇上,說不定一高興就把您放出去了,您這麼硬頂著有什麼好處,難道在這呆一輩子嗎?」
軒轅泓雲心中雪亮,小寶說的也不無道理,可是要他低三下四的放下自尊求人,他卻辦不到。如今軒轅泓風不來,他剛好得償所願,哪裡還會給他寫什麼信件?
如此僵持了快兩個月,這天大牢裡突然來了客人,卻是上官如是。軒轅泓雲見她身著皇后服色,立刻恭身行禮:「罪臣參見皇后娘娘。」心中卻在想,若梅妹妹不知如何了?
上官如是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若梅妹妹封了淑妃,位列東宮,你放心,她很好。」
小寶趕忙端來了座椅,上官如是揮揮手,他便遵命退了出去。上官如是看了一眼攤放在桌子上的書冊,淺淺一笑:「三皇子過的好悠閒啊。」
「不敢。」軒轅泓雲恭恭敬敬的站於一旁。
「你可知道,皇上苦等你來請罪,你卻毫無表示,害得他日夜焦躁不安,又惱又怒,無心朝政。」
軒轅泓雲心知她是當代才女,又從小在父皇身邊長大,深諳政事,自然不會如同尋常婦人來此吃醋洩恨。聽她的口氣,十之八九是想勸自己向皇上認錯,以安聖心。可是自己明明沒錯,又為什麼要認錯?當下只是故作不懂。
上官如是也不忙著直說,語氣一轉,問道:「關於你母后和鄭貴妃的真正死因,我想皇上還從來沒有告訴過你吧?」
軒轅泓雲心中一震,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低頭稱是。
「我想也是如此,皇上是個不肯低頭讓步的人,你也是這幅性格,想來他是不會主動對你說的。其實,這兩個女人都是先皇所殺的。」
「什麼?」軒轅泓雲神色大變,語聲顫抖。
上官如是用她一貫的平靜的口吻繼續說道:「當年鄭貴妃一心讓自己的兒子當上太子,後來終於給她發現了皇后的一個秘密,可以借此廢掉皇后。但是當初布傑親王在你身邊,她怕即使廢掉皇后,還有西-國作那鎝氏的後盾,所以決定在先下蠱除掉布傑。她自幼生長在西南,不知從什麼苗人那裡習來此法,不過布傑的耳目還是發現了此事,他自己不願出面,便派人送信給你。」
「不錯,確有此事,然後我立刻稟報父皇,帶兵前去阻攔,使得正在施術的鄭貴妃因而被反彈的蠱蟲活活燒死。可是,事後布傑又說,我明明早已知道此事,卻偏偏遲報,直等到鄭貴妃施術才去阻攔,意圖藉機害死她。此事我一直不明為何?」
「這也簡單,那傳信的人被皇上扣在了皇宮,直到傍晚鄭貴妃施術,才被放去通知你。」
「什麼?父皇不是一向寵愛鄭貴妃嗎,為什麼又要害她?難道……」軒轅泓雲低頭略一沉思,「是為了她知道的那個秘密,而父皇卻不能讓她揭開嗎?」
上官如是略略點頭,卻不再繼續解釋,話題一轉道:「對,這個秘密不但關係皇后的生死,那鎝氏的榮辱,更關乎了皇家的體面。為了這個秘密,其實先皇也早存殺皇后之心,只是未有適當的機會。後來當今聖上,當年的六皇子回宮,他買通內侍在皇后飲食中下了慢性毒藥,使得皇后病重,太醫們卻診斷不出,束手無策。」
軒轅泓雲咬牙道:「此事我已全部知曉。」
「你的確知道,卻不是全部知曉。當初皇上給你看的大內密檔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上官如是搖頭,「皇上當年此舉,為的是牽制你,所以他下的藥量並不足以致命,你母后真正的死因,是被先皇秘密賜死,而後對外宣告病逝的。」
軒轅泓雲身體一晃,腦中一片空白。
上官如是清朗的聲音難得的低沉了下來,似乎激起了心中某種難以抑制的情感:「我現在要說的,就是你母后的那個秘密,也是害死了她和鄭貴妃兩人的秘密,那是二十多年前的她作下的一樁天大的錯事。這件事,如今世上只有皇上與我知曉,而你是第三個人。」
軒轅泓雲握緊了拳,只覺手心中滿是冷汗。
「你母后入宮前有一個情投意合的戀人,後來你舅舅為了那鎝氏的利益,強行拆散了她二人,送她進了宮。她雖貴為皇后,卻始終不能忘記往日的戀人,後來藉著一次回家省親,她居然與那個人暗結珠胎,生下了一個女孩。先皇知道後震怒,本要將她二人連同那女嬰一同處死,沒想到那個出生的女孩卻救了他們一命,因為她的腕上,帶著這串證明『神之子』身份的琉璃珠。」上官如是高高舉起了左臂,那串傳說中的神飾閃爍著奪目的光彩。
軒轅泓雲噌噌倒退幾步,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是說,你是我同母異父的妹妹?」
上官如是流動的眼波中閃過悲傷的色彩,美麗的臉龐卻依然莊重嚴肅:「我告訴你這些,一來是想解開你和皇上的殺母之恨,不想你對皇上再有誤會,二來也是為了我自己能叫你一聲哥哥。哥,這是我第一次這麼叫你,也是我第一次求你。離開這裡,到皇上身邊去吧。你知道嗎,第一次看到他時,我就已經察覺,他有作一代賢帝的氣魄和韜略,這些年來我一直暗中助他,好容易看他登上了皇位,可是……他卻變了。他變得暴躁任性,任意而行,聽不進任何人的勸諫。你應該知道,他會如此全都是因為你,少了你,他的靈魂就不完整,他心中堅冰無人能夠溶化,他暴躁的火焰無人能夠熄滅,他任性的稜角無人能夠磨平。沒有你,他不可能也不想要作一個好皇帝,到他身邊去吧,這不是為了你,也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天下百姓的福祉。何況你一身才學,若真的埋沒於此四方囚室,不能為百姓作事,朝廷出力,豈不可惜?」
軒轅泓雲沉默了好久,終於問道:「你真的要我這麼做嗎?難道……你就不愛他嗎?」
上官如是笑了,那平和溫婉的笑容很像很像軒轅泓雲,卻多了份了然一切的醒悟:「沒錯,我是一個愛他的女人,但我也是慶皇朝的皇后,是被所有百姓期待的『神之子』。我所作的決定,要為我愛的人著想,要為百姓著想,而排在最後的那個人,才是我自己。」
良久,軒轅泓雲終於歎道:「我明白了,我隨你走。」
「不,你該隨他走。」上官如是站起身,一直躲在暗處的軒轅泓風走了出來。他向著軒轅泓雲伸出了手,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軒轅泓雲走了過來,卻沒有抓住那隻手,那是一隻帝王的手,而他,只是一個應該忠君的臣子,在他的臉上只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恭謹,接著便深深的跪了下去:
「臣軒轅泓雲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