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色 第七章
    張媛離婚了。還是剛剛辦完了手續。如果不是聽到她親口承認,蘇實打死都不會相信張媛結過婚,而且還是個歲數不小的女人。看來女性永遠對於抗衰老的青春秘訣瞭如指掌,運用自如。蘇實在感歎的同時,並沒有忽視一個自始至終存在他心頭的疑問:她為什麼要把如此隱私的、甚至對舊俗來說稱得上是「不光彩」的家事告訴他這樣一個毫不相干的外人? 

    不過,從她依舊恍惚的神情可以斷然確定,張媛還深愛著她的丈夫。蘇實翻開還散發著油印味的離婚協議書,偷瞄了張媛的側臉一眼。 

    一下子翻過了頭,蘇實一眼就看到了末頁的簽名。不用說一個是張媛的,另外一個想當然就是她丈夫的。盯著雪白的紙上龍飛鳳舞的落款,雖然字跡過於潦草相當難辨認,但是蘇實卻從末筆蒼勁有力的一劃上找到了似曾相識。 

    這是……他的筆跡,錢澄的筆跡。蘇實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好想痛快地大笑一場!……自己倒底在他倆心中算什麼? 

    --悲哀。 

    「呃……你餓嗎?」 

    「不,我來只是想跟你談談。」張媛搖了搖頭,拭去眼角的水漬,臉上已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跟他分居好多年了,」 

    「……白熱化的程度還到了親戚們以為我們早就離了!」張媛嘲諷般的笑道,順了順耳鬢的碎發。 

    「更荒唐還在後頭呢。你知不知道……他竟對親朋好友隱瞞我們長達四年之久的婚姻!」張媛一下子抓住蘇實的肩膀,蘇實愣了片刻,還是將手反覆上張媛冰涼的雙手。鼻間聞到一股怪味,目光不由得落到桌上,才發現張媛已在他沒有察覺的情況下摸出了冰箱的啤酒。怪不得她會失態得如此反常,發酒瘋了。蘇實砸起嘴,看不出她的酒品還真不好。 

    突然張媛猛的推開蘇實,死死的盯著他:「我知道!我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迫不急待跟我離婚!」 

    被張媛銳利的雙眸盯得實在有些受不了了,蘇實勉強的問到:「是什麼啊。」 

    無非不就是一些婚外情嗎,錢澄應該還不至於絕到拿婚姻來掩蓋他是同性戀的事實,蘇實不止一遍的對自己說。但殘酷的,不,是可笑的真相擺在眼前………作賤女人的幸福當盾牌?錢澄,你真他媽的呸種! 

    見蘇實一副咬牙切齒準備扁人樣,張媛突然跌坐進沙發,落寞的笑了。 

    「一開始結婚,我就知道他是……」張媛沒有繼續往下說,只稍看了一眼蘇實,又接著說:「他說他會盡力試著去愛我這個女人,希望能擺脫從小到大一直糾纏著他的「噩夢」。然後日子就在平靜中飛逝,我們的努力也收效不小。就在我以為我已經成功改造了他的時候,他……」一滴淚水從張媛臉上緩緩滑落, 

    「一天我下班回家,發現門是半掩著的,家裡卻是一片漆黑。起初我以為家裡是遭了偷竊,可等我打開燈一瞧…………哼哼……你猜我看到了什麼………竟是…他與一個陌生男人纏繞著在我們的床上翻雲覆雨的畫面……」張媛已經是斷斷續續語不成調,蘇實及時阻止了她繼續說下去。用不著張媛進一步自白,蘇實已經猜到了大概的來龍去脈。

    接收到蘇實關懷的眼神,張媛拂開了他的手,一個勁兒的擺頭,「我好累。」 

    「我們出去吃飯吧。」 

    「事實上,加速我們達到非離婚不可的催化劑,可是另有其人哦。」看樣子張媛不把話說完是不會罷休的,無奈之下,蘇實只好靜靜的聽了。 

    「想知道是誰呢?」張媛就這麼突然又笑了起來,「我偏不告訴你!」 

    蘇實按了按太陽穴,「張小姐──」 

    就在這時,門鈴被按響了。 

    蘇實走過去開門一看,他算是認栽了。前來上訪的竟是那個讓他頭疼得不得了的「掃把星」仁兄者,陳森是也。

    「哈嘍!我爸媽不在家,到你這兒來玩玩兒,不介意吧。」先上車後補票,還好意思說什麼介意不介意!蘇實給了他一個白眼,沒吱聲。 

    陳森毛頭毛腦的探頭朝裡一瞧,「小姨?你怎麼會在這裡?你們認識嗎?」 

    事情不是明擺著嗎,怎麼他還沒有轉過彎來?邏輯思維這樣差勁,怪不得他的數理那麼菜。 

    「正好,陳森你是她侄子,你應該知道她住哪吧。」陳森點點頭。 

    「我給你錢,你替我送她回家吧,我不太方便。」蘇實塞進陳森口袋一張「大團結」。 

    「都是女人家,有什麼不方便的。」接過沉沉的張媛,陳森還是忍不住嘀咕起來。 

    「嗯…?小實還沒告訴你……他已經變了性嗎?」半醉半醒的張媛接了嘴,雖然意識朦朧,但吐詞卻異常的清晰。 

    話音剛落,房間裡頃刻間變成熟悉的死寂。蘇實沒有去看陳森的表情,他抿了抿嘴:「天色不早了,你們還是快回去吧。」他打開了防盜門,站到一邊,陳森見狀很識相的攬起已經是雲裡霧裡的張媛。 

    「你有沒有在意過他……你喜歡錢澄嗎?」 

    --錢澄?陳森在聽到這名字的一瞬間轉過頭來看著蘇實,蘇實下意識地迴避他質疑的目光:「走吧。我就不送了。」 

    「為什麼你要問我這個?……」臨走之際,蘇實終究忍不住開了口,「為什麼……你要告訴我這些事?」 

    「因為………」蘇實幾乎是摒住呼吸聽著。 

    「──催化劑,就是……」張媛微弱的聲音越來越小,下一秒,垂下頭癱在了陳森的懷裡。 

    「再見,實。」陳森架著張媛跨出了大門。 

    陳森第一次稱他為單字「實」,但蘇實此刻已無瑕顧那麼多,只是直直的盯著睡得不省人事的張媛,沒能說出一個字,只能目送他們離去。 

    催化劑……是……我…… 

    錢澄他怎麼會…… 

    他……對我……… 

    留下錯愕的蘇實,在夜風中任滿腔澎湃的意識捲襲自己,淹沒自己,直至被完全的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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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走進偌大的華房,輕眺地環視著四周,收入眼底的儘是一片沉暗灰黑。窗簾外的光線竭盡全力地企圖鑽進房間,然而還是徒勞無功,因為厚重的落地窗簾早就把窗子嚴嚴實實地遮了個密不透風。 

    男人打開了吊燈,突如其來白熾的光芒讓歪躺在長椅上渾身酒臭的錢澄不由自主地一震。男人玩賞般的看著滿臉鬍渣的錢澄。 

    「快關掉!給我關掉!」錢澄胡亂的揮舞著手臂,試圖揮掉眼前刺眼的光芒。 

    男人立刻照做了,他走到錢澄面前蹲下:「你也會有情場失意的時候啊。」 

    錢澄僅以凶狠的眼神瞪了會兒這個身型修長的男人,繼續灌著酒。那瓶紅酒可是200年醞釀的極品啊!男人心疼地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珍藏被錢澄如此糟蹋。 

    實在看不下去了,男人捧起錢澄的臉:「是為了那個小子?」 

    錢澄仍舊呆呆的一動不動,見狀,男人索性報出了那個讓錢澄牽腸掛肚的名字:「那個叫什麼「小實」的男孩子嗎?」 

    幾乎是反射般的揮開在他臉上來回撫摸的賊手,錢澄這才抬起頭盯著男人看了一小會。 

    「你……見過他?」 

    「何止見過。」 

    「什麼意思?」錢澄警覺地質問男人。 

    「呵呵……技巧是不賴,體格也不錯。只可惜………倒底只是「人工合成品」而已。」 

    男人笑著用手輕輕地點了點錢澄的腰身,最後將之貼上了他的側股,錢澄猛地一顫,劇烈地掙脫開男人的手。男人撥了撥錢澄的亂髮,挑釁的俯視著籍由擺弄衣領來掩飾狼狽的錢澄。 

    「放心,我還沒到那種地步,跟你搶人。再說了,誰會去要一個不舉的人。」 

    僵持了老半天,算是對錢澄的一種承諾吧,男人朝錢澄擺擺手,關上門離開了。 

    良久,錢澄把手中的酒杯狠狠摔在地上,濺了滿地的酒漬和玻璃碎渣,尖利的殘片 

    劃破了他的腳裸,刺痛了他的心田,意識模糊了,時間似乎也停歇了,整個房間看上去猶如被血染過般罩上一層觸目驚心的暗紅。 

    錢澄粗重地喘著氣,發瘋似的一把扯開窗簾,耀眼的陽光一下子灼傷了他久不見光的雙眼。 

    錢澄揪著窗簾,跪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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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才的問卷調查你填了什麼?」 

    「不說倒好,一說我就有氣!我們好歹也是畢業生,不僅給我們厚厚一本與高考八桿子打不著關係的卷子,還說什麼「當堂完成」、「不填完不給休息」!等我拿著卷子看個明白,竟是什麼「性取向、性倒錯問題」問卷調查,不知今天學校領導是又吃錯了什麼藥。嗨——浪費我整整一小時填卷子!」 

    「別裝模做樣哦,你不也填得挺來勁的嗎?」 

    「嘿嘿——這種事本來就很罕見啊!」 

    「不過話說回來,學校怎麼會無緣無故提及這個敏感的問題呢?」 

    「你問我我問誰?八成是上面一時心血來潮吧。」 

    「我不這麼認為。」 

    「有何高見?說來聽聽。」 

    「如果真的如你所說僅僅是心血來潮,為什麼最後近十頁的問答題全是關於「假設你周圍有類似以上情況的人你會如何待他/她?」、「如果某日你的親朋好友對你坦白他/她有類似以上情況你會不會依舊待他/她如汐?」等等的問題?簡直就像煞有介事一樣!」 

    「你的意思是--」 

    「我認為上邊是在替「那種人」事先試探我們的反應。」  

    「你是說這個暗示,僅僅才是個開始罷了?」 

    「沒錯。我認為「那種人」就在我們學校裡。」 

    「不會吧。」 

    「你那是什麼樣子?丟臉死了!盡給我們學文的抹黑,扯後腿!」 

    「嘿嘿 ̄ ̄」 

    吳主任的作法真高明,用這個方法來套取師生的看法和觀點,不愧為當年一度縱橫沙場的老將。「老吳」,在下崇拜你哦!

    蘇實走在操場的林蔭道上,穿插在熙來攘往的人流裡,此起彼伏的嘈雜議論聲源源不絕的傳到他耳裡。 

    哼,用不著這麼麻煩,我蘇實既然連手術都敢作,就不怕扛不住你們這些人的閒言蠻語!怎樣也好,盡關放馬過來吧! 

    眼看著一隻排球呼嘯著向蘇實迎面砸來,在禁不住炸開的驚叫聲中,蘇實仍舊沉思著,只是將右手伸出穩穩接住猛球,臂腕順勢在空中劃了個優美的弧線後,漂漂亮亮地將排球拋回了操場。 

    「很標準的姿勢,有沒有想過加入校隊?」男排隊長一遍招手一邊跑了過來。 

    「邀我入隊?」蘇實裝傻著。 

    「是。」簡潔有力的回答。 

    「可是可以啦。但是,有個至關重要的問題不知你接不接受得了。」 

    「是什麼?」男排隊長鎮定自如的問著。 

    「我是變性人。」 

    「你是不是剛才填卷填昏了頭?開這種玩笑。」男排隊長忍不住失笑出聲。 

    「不相信?要不要我拿醫院開的證明書給你過目?」 

    「你當真的你……」聽蘇實極為正經的口吻,男排隊長不由得變了臉色。 

    「哼。」我就知道!蘇實瞥了一眼男排隊長,喃喃自語:「真沒水準。」然後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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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張媛把提包忘在蘇實家,幾天下來,蘇實遲遲不見張媛過來拿。那樣鬧了一通, 

    可能不好意思再面對他了吧。蘇實拎起提包走進內房,擱在了書桌上,蘇實隨即坐了下來。 

    錢澄,一位在網絡裡無所不談的網友;一位親自給蘇實動過變性手術的外科醫生;而且,還身為一名同性戀者的他,竟然對蘇實懷著……看過「她」原先的生殖器,他不覺得嘔心嗎? 

    至少,也應該感到……才是。 

    他竟連一點心理障礙都沒有。 

    好不可思議。 

    蘇實整個人趴在桌上欲打個小盹,卻感到有什麼在震動著,他歪著頭搜尋著,最後他看到倒至在眼前的提包。 

    礙於尊重個人隱私,蘇實並沒有打開看個究竟。可是提包裡依舊震動著,甚至還伴隨嗡嗡的聲響。就當作是「消除噪音」吧,蘇實閉上眼睛把手伸進了提包。 

    是一隻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一排陌生的來電號碼。蘇實正猶豫著該不該接通來聽, 

    握著手機的大拇指已經冒失的按了下去。 

    「喂,張媛。有件事我想跟你說。」 

    ………這聲音……媽呀,是錢澄! 

    蘇實全身僵硬了。現在,要不要關機? 

    「麻煩你把我的新號碼給小實可以嗎?我打了好幾次,但不是暫線就是關機。也等不到回叩,乾脆請你幫忙好了,謝謝你。還有……對不起……」 

    「我沒有看到你的留言啊……」蘇實反射地脫口而出。 

    那邊沒了聲音。 

    「喂?錢澄你在嗎?」 

    「………」 

    「喂!」蘇實有點不耐煩了。 

    「………我在聽。」 

    「她的手機怎麼在你這裡?」 

    「哦,是這樣,她前天來過,結果把東西忘在我這裡了。」 

    「這樣啊……」悵然的語氣透出半信半疑。 

    「定個時間吧,我覺得我們有把話講清楚的必要。」 

    「講什麼?」這次反應倒出奇的快。 

    「見了面再說吧。」 

    「………」 

    「喂?」 

    「……哦,嗯。」 

    「現在怎麼樣?」 

    「--啊?什麼怎麼樣?」 

    「我說--「現在見面怎麼樣」?」 

    「……但是……現在已經很晚了……」 

    「你怎麼又跟大年三十一晚上個德性!你現在在哪兒,我來!」他也真能瞎掰,現在僅僅才8多一點!」 

    一聽見「大年三十」字樣,錢澄的語調便開始僵了起來:「我要休息了。」 

    「你當真不想見我?如果是這樣,OK,沒問題。」 

    「呃…廣勝街新竹新區A座368號。」錢澄急忙報出自己的住址。 

    「嗯,我記下了。乖乖等我,我馬上到。」 

    蘇實收了線,好小子,新竹新區可是響噹噹的貴族住宅區!看不出來錢澄還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嘖嘖!蘇實吹了個響亮的口哨,隨意套上一件牛仔外套便匆匆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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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年級2班。 

    鈴…… 

    「同學們,離高考只有179天了,請大家一定要好好把握時間,盡力做好最後的準備。」班主任執起教案,在臨走之前還不忘給各位學生敲響「警鐘」。 

    可惜,並沒有多少人領她的情,大家規規矩矩坐在位置上,待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走廊後,一個個怪叫起來︰ 

    「這女人真是 ̄ ̄」 

    「咱們都已經夠毛焦火辣的了,她還在這裡給我火上加油!」 

    …… 

    「昨天你沒來上學呢。」陳森將筆記本丟給蘇實,「身體不舒服嗎?」 

    蘇實無言地翻開筆記本,開始抄筆記。 

    「為什麼不回答我?」 

    蘇實打了個哈欠,顯然是昨晚睡眠不足。 

    「實……」 

    「哎!」 

    「你說話。」陳森索性坐上蘇實的課桌,不讓他繼續抄下去,這下可把蘇實給惹毛了,他兩手使勁往桌上一拍,站了起來︰ 

    「你管那麼多干麻?又不是我的什麼人。」 

    陳森鐵青著臉︰「你──」 

    「我?我什麼!」 

    蘇實不耐煩地收起本子,將筆記扔給了陳森。 

    不抄就不抄,不就是本筆記而已麼,有什麼可值得的!蘇實悶悶地想。 

    「昨天你不在家。」 

    蘇實瞟他一眼,哼,好個「看家犬」。他才知道陳森打到他家確認過。 

    「哦。」蘇實皮笑肉不笑的應道。 

    「然後昨天有個叫錢澄的男人……」陳森忍不住衝口而出。 

    蘇實一下子死盯著他不放︰「錢澄?你怎麼……他--」 

    「他說他是你的「監護人」,給你請假。」 

    陳森記得蘇實的家族好像早與他斷了關係,聽說當時事情鬧得不可收拾,而且幾乎到了整條街家喻戶曉的程度,但到頭來,那具體的原因被他們刻意封鎖了,根本沒幾個人知道。 

    真的是詭異得不得了。 

    然而真正值得可疑的是,蘇實何時又冒出來一個「監護人」? 

    陳森直覺事有蹺蹊。 

    目前還「你怎麼知道他的名字?」錢澄他昨天明明已經是下不了床……不,是下不了「椅」,都那副樣子了怎麼還能替他請假?再說了,他沒有離開房間半步啊,哪來的時間去學校? 

    「昨天正好輪到我管理年級辦公室,所以是由我接的電話。」 

    哦…… 

    蘇實鬆了一口氣。 

    「他是你什麼人?」 

    「你管得著嗎?」蘇實目前還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已經有過「第一次親密接觸」。 

    「他……其實…不是你的「監護人」吧。」 

    這句話讓原本鎮定自如的蘇實的心臟猛然的「砰」的驚跳起來。 

    「你什麼意思?」 

    果然。 

    「你昨天是在他那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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