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在猶帶冷冽的晨曦曉風中,一幢幢偉岸雅致的亭台樓閣、一片片花紅綠柳的庭園造景,和著儘教人賞心悅目的曲橋流水,呈現出一幅富貴人家的清幽華麗景象。
忽地,一陣陣腳步聲夾雜著呼喊聲劃破了清晨的寧靜,迴盪在偌大的宅第中,那騷動聲響由遠而近,由模糊而清晰。
「老爺!不好了!不好了!老爺……少爺他……他留書出走了!」只見秦府略顯老態龍鍾的劉管家腳步不歇的一路跑進大廳,上氣不接下氣的一邊說一邊急忙將手中的書信呈給老爺秦啟川。
「什麼?!少爺留書出走!」正在大廳悠閒品茗的秦啟川才想斥責劉管家的魯莽,一聽到獨子秦少麒出走的消息,也顧不得平日莊嚴的形象,連忙起身一把抓過劉管家手中的信紙閱覽起來。
「這個不肖子!」秦啟川憤怒的將信揉成一團丟在身旁。
劉管家連忙撿起,也急著看看到底信中寫了什麼。
「啊!少爺拒婚?!」信中寥寥無幾的字句卻讓劉管家看得瞠目結舌、心中驚疑不已,不敢相信這個從小看到大的少爺,竟然為了婚事與老爺翻臉,進而離家出走。
「自從上次那件事以後,麒兒就是不願再談起婚事。只怪我從小冷落了他,以至於親生父子卻如同陌生人一般無法親近,唉!我真搞不懂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秦啟川憤怒中又帶些自責。
原來秦少麒之前曾與青梅竹馬的表妹柳詩盈訂過親,然而就在大喜之日前數天,秦少麒一大早興匆匆外出,也沒說去哪兒,只知回府時鐵青著臉,什麼也沒多說就要求退婚。秦啟川當然不肯,此事鬧得沸沸揚揚,最後在秦少麒極力地堅持下,這樁婚事也就無疾而終了,秦、柳兩家也從親家變成了冤家,就此斷了往來。
至於造成秦少麒堅持退婚的原因,坊間、秦府都議論紛紛,可是至今仍是個謎。
退婚風波之後,秦少麒原本讓人如沐春風的性格變得喜怒無常,而原本就不多話的他也變得更加的沉默寡言,到後來他就整天埋首於事業中,幾乎成了工作狂。
由於秦啟川就這麼一個兒子,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因此急著要秦少麒娶親,好開枝散葉、承繼香火。但是秦少麒不知是否為了前次退婚之事,即使媒人婆都快踏破秦府門檻了,他就是不願點頭答應,為了這事,兩父子不知吵了多少回。
秦啟川早年喪偶,喪妻之痛讓他全心投入經營家傳的秦記綢緞莊生意,無暇顧及幼子,以至於父子之間異常生疏。這幾十年下來,秦記由於產品貨真價實而且秦啟川為人海派,懂得廣結善緣,因此生意蒸蒸日上,累積了不少財富。而年紀漸長的秦少麒並沒有因生長在富裕的環境而養尊處優、沾染惡習;相反的他溫文儒雅、待人有禮,且對於經商之道極有天分,青出於藍而更勝於藍。接手秦記沒幾年,分店一家接著一家地開,經營得有聲有色,這大江南北說起秦記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老爺,婚期已近,這該如何是好?」劉管家焦急不已的問道。
上個月初媒人婆陳氏受秦啟川之托,打聽到鄰縣梅鎮上私塾的夫子何文甫有個雲英未嫁的閨女,何家祖上曾在朝為官,可說是書香世家,但是家道中落,何文甫便以教書維生,雖然不是大門大戶,但也算家世清白,而且何文甫為地方作育英才又熱心公益,頗得眾望。
這陳媒婆又打聽到何家姑娘容貌清麗、個性溫柔婉約、知書達禮又擅於女紅,雖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但也可以說是嬌俏可人的小家碧玉,所以上門求親者絡繹不絕。但是三年前遭逢母喪,這位姑娘事親至孝不忍老父孤獨、無人照料,竟發願守孝三年,以至於年已十八猶未訂親,這件事在地方上還傳為美談呢!
秦啟川一聽之下心中大喜,娶妻求淑女,他並非嫌貧愛富之人,這麼好的姑娘怎能讓與他人?但是如果要等到自己的兒子點頭,可能他這輩子抱孫無望,於是秦啟川痛下手腕,在未告知秦少麒之下,即自做主張的送上聘禮,訂下這門婚事,並且選好了黃道吉日等待完婚。
但是秦少麒原本對婚姻大事就興趣缺缺,當他知道秦啟川自做主張的幫他訂了親時,他真是氣極了!如此盲婚啞嫁的隨便了事,實在無法令他口服心服,而他壓根兒也不想弄清楚對方姑娘的來歷、長相,只是一味的與父親爭論不休。執傲個性不相上下的兩父子,想當然耳一定是鬧得不歡而散,現在居然更演變成留書出走,這無非是想逼父親退了這門婚事。
「劉管家,傳令下去,加派人手,務必盡早將少爺找回來。」面對這突發事件,儘管秦啟川閱歷豐富,還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做此決定了。「還有,記得通知少爺的好友程天宇程公子,如果少爺去找他,請他幫忙勸勸少爺,要他趕緊回來。」秦啟川又無奈地吩咐道,希望麒兒是去了程天宇那兒,這樣就好辦多了。
「是,老爺!」劉管家聞言,不敢耽擱趕緊下去安排。
「麒兒,你到底去了哪裡呢?」秦啟川無語問蒼天,同時心中打算著,萬一無法在成親日之前找到人,只好找個借口先將婚事延一延再說了。
秦啟川料想得沒錯,秦少麒留書出走後,頭一個想到的去處就是程天宇那兒。
程天宇與秦少麒年紀相當,經營著一家規模相當大的船運行,兩人惟一不同的是,程天宇白手起家,秉著做生意首重誠信,在沒有任何祖宗庇佑下從無到有、赤手空拳的打造起一片江山;這點讓秦少麒相當佩服。由於秦記的貨物大都由程天宇的船運行運送,幾次談論生意時秦少麒意外的發覺此人談吐氣質非凡,並沒有一般生意人的銅臭味,兩人可說是相談甚歡、一拍即合,因此案少麒不僅將他視為事業上的好夥伴,也是惟一私交甚篤的好友。但是秦少麒明白,他的父親必定會先去程天宇那兒找人,而他一時之間又無處可去,只能一路策馬狂奔到這個不知名的小鎮。眼前這個斗大的酒樓招牌喚醒了他疲憊的感覺……也該歇會兒理一理混亂的思緒。
「客官,歡迎光臨!快裡邊請!」立在門口的店小二一望見秦少麒便咧嘴一笑,熱情的招呼著。
處理好馬匹,走進酒樓,秦少麒一坐定,什麼也沒多說,就只要了一壺酒。
坐在人來人往的酒樓中,秦少麒兀自生著悶氣,望著眼前的酒杯,他惱怒地一飲而盡。打從知道秦啟川自做主張的替他訂了親,他就一直處於氣憤狀態中,為什麼父親就不能放了他,讓他隨心所欲的過日子?
馳騁商場多年,不免在風月場所中交際應酬,女人他自然是看多了。在他看來,風塵女子也好,良家婦女也罷,她們對他極盡諂媚、妖嬈之能事,說穿了,也不過是貪圖秦府的財大勢大,因此秦少麒一向只將她們視為洩慾暖床的工具。經驗告訴他,絕對不能相信女人,再說,以他的外貌、才能,要什麼女人沒有?娶個女人進門就像拿石頭砸自個兒的腳,徒增麻煩。
想到無奈處,秦少麒又乾了一杯。他從來就不是個會借酒澆愁的人,但從小孤獨的他已學會凡事往肚裡吞,絕對不能以弱示人,只有一個人那從小陪伴他、他自認為惟一瞭解他的人,他付出全部的真心,她卻背叛了他……不!不該再想起那個曾經讓他愛得入骨也讓他痛徹心扉的人兒……
他以為那段往事已經傷害不了他,但是每當夜深人靜、就在他最脆弱的時候,往事便歷歷在目,讓他痛苦得想逃、想遺忘!但是這個夢魘如影隨形的糾纏著他、折磨著他!他能逃去哪兒呢?眉心緊皺的秦少麒一仰頭又將手中的酒給喝個精光。
付了賬,一出了酒樓門口,秦少麒就覺得似乎撞到了人,但是被酒精模糊了些許心智的他只看了看並不以為意,繼續前行了幾步,望著喧鬧的街道,他到底該何去何從呢?
此時身旁有人發出了一聲驚呼,秦少麒才反應稍嫌遲鈍的回過頭去,只見一輛馬車正向他疾駛而來。腦中一片空白的他呆若木雞的看著馬車愈來愈近,愈來愈近……就在千鈞一髮之際,秦少麒感覺到似乎有一雙手猛地將他推開,馬車在眾人的驚叫聲中呼嘯而過,也皆慶幸秦少麒能躲過一劫,但是在他被推開時,由於力道太猛,以至於跌落地面撞到了頭。
一陣天旋地轉,秦少麒迷迷濛濛中,好像看到了一雙深邃的眸子正憂心地望著他。他努力的想看清楚,但是一波波的昏眩襲來,他終究還是墜人了黑暗之中……
「沈大哥,客房往這邊走!」何語梅一進家門就趕緊在前面領路,不時回頭看看沈丁山跟上來了沒?
只見沈丁山背負著一名昏迷的男子,氣喘吁吁的往她所帶領的方向走去。
「沈大哥,將他放在這裡就行了。」
沈丁山小心翼翼的將背上的男子放置在床上,這時王大夫也趕到了,何語梅連忙請他就坐診治這名傷者。
「小梅啊!這人是誰?你認識他嗎?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隨後跟上來且根本搞不清楚狀況的父親何文甫看著受傷的男子不解地問道。
「爹,我並不認識他,剛剛我將繡好的織品送到街上的布莊,正要回家時,發現這位公子站在路中央,連馬車來了也不知閃躲;為了救人,我情急之下也不知哪來的氣力,就一把將他推了開來,雖然沒被車給撞上,但是他卻摔傷昏迷不醒了。人雖是我救的,但也是我害他變成這副模樣,實在是因為情況緊急,我只好先將人帶回家中再作打算。幸好王大哥在場,否則我還真不知如何是好!」
何語梅鎮了鎮驚惶不定的心神、緩了緩一路奔走而急促的呼吸後,連忙向滿腹疑問的父親解釋,心中卻懊惱著自己到底是救了他,還是害了他?
「多謝你的幫忙,沈大哥。」她連忙向滿身大汗、累得坐在一旁的沈丁山致意,衷心感謝這位仗義相助的老街坊。
「這是哪兒話,救人一命可是功德一件啊!更何況大家這麼久的鄰居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用不著這麼客氣。」沈丁山為自己能幫上何語梅一些忙感到很高興,其實長久以來,他就對她很有好感,但是他一直覺得這麼好的姑娘他根本配不上,所以這件心事直到何語梅都訂了親,他還是沒敢說出來,看來只能永遠藏在心裡了。
「無論如何,還是要謝謝你。」何語梅自小就體弱多病,幸得雙親細心的呵護,才逐漸好轉。她時常期盼家裡能多個弟妹來作伴,等到年紀稍長才明白娘的身子骨弱,不適合生產,自己還是娘拼著一死才誕生的,因此她的希望也就落空了;而住在隔壁的沈丁山長她幾歲,於是很自然的就將沈丁山視為兄長。雖然沈丁山性喜貪杯愛鬧事,但是長久以來他都很照顧她,現在他的一襲話直讓她感到陣陣溫暖,心中充滿了感謝。
「好了!伯父、語梅,我還有要緊事先走了,若需要我幫忙,儘管說,可別見外了。」沈丁山說完,望了望何語梅,便不捨的起身離去。
何語梅微笑的點了點頭,目送著沈丁山出門,旋即回過頭憂心沖沖的望著這名躺在床上正接受大夫診治的陌生男子,不住的揣測他的傷勢,也不禁回想起遇到他的經過——
她的繡品在這小鎮上可說是相當精美細緻、小有名氣,所以總是供不應求;在布莊一催再催之下,趕了幾個通宵的繡品,今天終於上街交完了最後一批貨。完婚之期將近,在爹的堅持下,此後她將只能繡自己的嫁妝了。
一離開布莊,何語梅頓時感到心情輕鬆不少,看著街上熱鬧的景象卻也不敢流連,只想著趕快回家免得爹擔心。
基於禮俗,未出嫁的閨女是不能隨便拋頭露面的,但爹是個讀書人,總認為「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他不想為了買賣而有損讀書人的清高傲氣,所以她為了貼補家用,只能一切自己打點著。
當她矜持地低垂著頭快步經過酒樓時,就被這名男子魯莽地撞上,何語梅正想出聲斥責他的無禮,猛一抬頭卻被他複雜的表情所迷惑住——那神情就像一個小男孩那般無助……黝黑深沉的雙眼中閃過一抹淒絕的痛楚,深深震撼了她,讓她不禁為之動容。
他就這樣站在路中央,神態茫然,無視於向他奔馳而來的馬車。何語梅回過神來,立刻發出驚恐的叫聲,但是他卻絲毫沒有反應,情急之下,有如神助一般,她用盡全身力氣將他推開,他大概撞到了頭,以至於造成如今的狀況。
「王大夫,他傷得嚴不嚴重?」何語梅見王大夫又是低頭歎息,又是沉默不語,急忙的探問診治的結果。
「他有些擦傷,應無大礙,但……這頭上的腫塊可能較為麻煩。」王大夫看了半晌,終於有了結論。
「這……這是什麼意思?」何語梅無法理解大夫話中的含意,只得再問個明白,而立於一旁的何文甫也是一頭霧水。
「他頭上的腫塊表示受到不小的撞擊,這種病狀呢可大可小,輕者變得癡癡呆呆的,嚴重的話會置人於死,但是也有可能什麼事都沒有,可能性相當多,這一時之間也說不准的!」
王大夫愈說語氣愈沉重,聽得何家父女是心驚膽戰、久久說不出話來。
「你們也不必太擔心,如果他能盡快清醒,那就表示情況較為樂觀,屆時我再仔細的觀察有沒有後遺症。現在我先開幾帖化淤行氣的藥給他服用,這有些藥先擦拭他的傷口,記得傷口不能碰水!」王大夫拿出金創藥交給一臉擔憂的何語梅,忍不住安慰起這個好心腸的姑娘,他看得出來這個小姑娘也受到不小的驚嚇。「何姑娘,『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如今也惟有盡人事、聽天命了,你也不必太過煩惱,一切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王大夫收拾起醫箱,準備離開。
「王大夫,謝謝你!真是辛苦你了!」何語梅明白大夫的好意,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哪裡!哪裡!這是我們做大夫應做的事啊!」王大夫笑著轉身,親切的對何語梅說完就踏出了房門。
「小梅,你留在這兒照顧這位公子,我送王大夫回藥鋪,順道拿藥回來。」何文甫聽完了大夫的話,覺得這事非同小可,交代了何語梅幾句也隨著王大夫離開了。
何語梅這時裡向床上的陌生人兒,自言自語地輕聲呢喃:「你是誰?你叫什麼名字?你又是打哪兒來的?」唉!實在有太多的疑問等待他來解答。
看他的穿著,布料、手工都相當精美,應該是個富家子弟才對。
「好一個俊美的男子!」何語梅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讚歎,直到此刻她才有機會仔細看清楚他的容貌。
濃密的眉、挺直的鼻,再配上那有菱有角的唇,構成一張俊俏又英氣逼人的容顏。看著看著,她不禁幻想起他的笑容,一定非常迷人,還有他的眼睛……那讓她忘神入迷的黑眸……在一陣意亂情迷中,她彷彿看到他睜開眼、對著她笑的模樣……
「我在想什麼呀?」心中猛的一震後,突然清醒的何語梅紅著臉低聲斥責自己,都已經是訂了親的人了,居然對這陌生的男人起了綺思,真不知害羞!「你一定要趕快好起來啊!」何語梅定了定心神,由衷的祈禱著。
何文甫剛從藥鋪抓完藥回來,一進門就發現他這寶貝女兒望著床上的陌生人發呆。從小她就心腸好,常常撿回來一些小狗呀小貓什麼的,這回卻撿了個年輕男子,直教他又好氣又好笑。雖然如此,他還是不忍心苛責她,畢竟這也是善事一件,只希望這年輕人趕快康復離開,別打擾他們兩父女平靜的生活。
「小梅,小梅……」何文甫連叫了好幾聲,何語梅才回過神來。
「爹,您回來了!」何語梅紅著臉心虛的回答,覺得她好像是做了壞事被逮個正著似的,心中狂跳不已。
「小梅呀!你能救人於危難之中,不枉我的教誨,爹感到很欣慰。但是你要記著,男女授受不親,你下個月就要嫁人了,應謹守這男女分際,別失了禮節、落人話柄。」何文甫意有所指的告誡女兒。
「爹,女兒做事自有分寸,您別操這份心。」何語梅安了父親的心後卻又忍不住的接著說了,「爹……女兒真是捨不得離開您呀!」一提起出嫁的事,總是讓她有著一絲猶豫,何語梅雖然知道大局已定,可她就是放不下爹爹獨自一人啊!
三年前,娘因病逝世,爹也無心教書,於是就這樣退休了,而爹娘就她這麼一個女兒,她若出嫁,那誰來照顧爹他老人家呢?
爹娘一向相敬如賓、恩愛非常,她的名字「語梅」是爹特別為娘而取的,家中寬大的院落裡也特地栽種了數棵梅樹,就連他們居住的小鎮也叫作「梅鎮」——因為屋後的半山腰有片廣大的梅花林,這一切的一切只因為娘最喜歡梅花的潔淨傲骨了。
從小爹娘對她呵護備至,爹教她讀文習字,娘將她精湛的刺繡手藝全數傳授給她,生長在如此和樂融融的環境下,所謂「少女情懷總是詩」,她對於自己的未來亦充滿了美好的憧憬;話雖如此,對於要嫁一個全然陌生的人,還是讓她有種莫名的恐懼與不安,而且老父獨自生活這點,也總教她一顆心懸在半空中無法釋懷。
於是當娘因病去世後,她就跟父親訂了三年守孝之約,而時光流轉,已屆三年了,她再也找不到理由拖延她的婚姻大事。
「傻丫頭,『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秦府家境富裕,不愁吃穿,而且聽說秦家少爺才華洋溢、為人正派,應該是個不錯的對象。更何況為你見得良緣是你娘的遺願,你總不希望你娘在九泉之下死不瞑自吧?」何文甫望著這個惹人憐惜的女兒,想起愛妻臨終的交代,不禁紅了眼眶。
這幾年下來,何文甫兩袖清風,雖然祖上留了一些產業,但總不能坐吃山空,所以女兒為了讓他安享晚年而受累不少,也由於他深深瞭解何謂「百無一用是書生」,所以才會答應這樁親事,希望女兒能一輩子衣食無缺,不用為生計所苦。
「爹,您不要難過,小梅聽話就是了!」何語梅趕快上前安慰老父,心中暗暗叫苦。
就是這些話讓她不得不遵從父親的要求答應嫁入秦府,如今一切已成定局,她也不願再使父親傷心難過了。
「您到前廳歇會兒,我去隔壁找人來幫忙,希望這位公子盡快康復回家,否則他的家人一定會很著急的!」何語梅邊說邊扶著父親往前廳走去。
這位公子因跌倒在地,有著多處擦傷,衣服也破了,需要擦藥更衣,而父親已老邁,不忍心讓他操勞,所以她正在發愁是否要親自動手;這會兒聽了父親的告誡,她決定還是避避嫌,請人來幫忙吧!
秦少麒緩緩地睜開了沉重的雙眼,當他想起身時,一陣昏眩讓他又倒臥在床上,逼得他只得閉上眼睛,靜靜等待頭昏的感覺過去,可是心中卻不由自主的疑惑著為什麼會這樣。
當他再度睜開雙眼時,不敢輕舉妄動的先轉頭環顧四周,這才發覺他竟然身處一個全然陌生的房間裡。
「這是什麼地方?我為什麼會在這裡?」秦少麒慢慢地坐起身,搖搖頭希望那昏眩的感覺趕快過去,讓他能清醒的找尋解答。
掀開被子,頓時一陣寒氣襲來,他不禁有些眷戀起被窩的溫暖,但是望著眼前這個陌生的環境,急於解開疑惑的心讓他還是下了床。
一下了床,疼痛立即席捲而來,令秦少麒不禁倒抽了一口氣。他摸著自己頭上如雞蛋般大小的腫塊,以及看著自己身上的穿著,「奇怪,我身上的傷是怎麼來的!」這又是一個等待他去解開的謎。
他強忍著身體的不適,一步一步緩緩走到了房門口,並且推開了門……
下雪了!秦少麒一走出門外,眼望著飄落的片片雪花,發現天才濛濛亮,應該是破曉時分吧!而空氣中陣陣暗香浮動,沁人心脾,使他精神為之一振。
突然,一聲聲銀鈴般清脆的嬌笑聲傳來,秦少麒馬上搜尋著這有如天籟般的旋律,而眼前所呈現的景象,讓他不禁目瞪口呆直愣住了……
漫天的雪花飛舞中、朵朵梅花綻放的枝頭下,一位白衣少女敞開了雙手,任那雪花、梅花飄飛在她身上,窈窕輕盈的身影時而起舞、時而聞著散發幽香的白梅,雪一般的臉龐因寒冷而漾起了一片桃紅,一雙明眸閃閃發光,而她紅潤飽滿的唇邊那兩個小梨渦讓她的笑容更加甜美迷人……
她就這樣入神地在雪中嬉戲,俏臉上不時露出滿足而喜悅的微笑,快樂的逸出那有如天籟的清脆笑聲,渾然不覺一旁正投向她的驚艷眼神。
秦少麒被眼前的美景深深地吸引住,那笑聲像是會傳染似的,他也不禁揚起嘴角,感受到少女純然的天真、喜悅,他不由自主地朝她走去,屏氣凝神,深怕一不小心嚇走了她。
「你是誰?!」秦少麒輕聲低喃,直勾勾地望著她,好似一眨眼她就會突然消失。
在雪地裡玩得渾然忘我的何語梅驀地聽到一聲輕喚,一個轉身,睜大了眼睛望著此時應該躺在床上的秦少麒,不敢置信地發出了一聲叫喊——
「啊!你醒了?」顧不得眼前的美景,她趕忙朝他走來。
救了他的那一晚,何語梅和父親用完了晚膳,之後又服侍父親就寢,卻始終不見他醒來;為了怕他的病情起了變化,她不放心的一直待在客房裡守候著,而腦海中也無法自制的不斷臆測著他的一切,漸漸地,不敵疲憊的召喚,等著、想著,就這樣趴在桌上睡著了……
待她迷迷茫茫地醒來,推開小窗,才發現已是破曉時分,再定睛一瞧,在這個乍暖還寒的三月天裡居然下雪了!
她急忙推門而出,一陣清新的梅香馬上撲鼻而來,讓她迫不及待地投入雪花片片的梅樹中。她最愛下雪了!每當雪花紛飛、梅花盛開時,總能撩起她快樂的情緒,會讓她覺得好像回到小時候,在娘的懷抱中一樣,因為娘的身上總有一股梅花的香氣……
就因為這樣,她才會如此貪戀雪之美、花之香,以至於秦少麒步步接近,她猶然未覺。
「你不該出來的!」何語梅輕聲的嬌斥著,趕緊攙扶他回房躺下。一方面深怕他的傷勢加重,一方面有點懊惱讓他看見她孩子氣的在雪地裡玩耍。不過,見他終於醒了過來,她還是轉嗔為笑的露出高興的神情。
秦少麒看見她一下子皺眉,一下子又難掩喜悅,清麗小臉上豐富的表情,終於讓他有了真實的感覺。原來她並非天仙下凡……
想到自己居然會有這種念頭,秦少麒不禁覺得荒謬可笑。
「我怎麼會在這裡?這是什麼地方?」他心思一陣,急欲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他現在腦筋片空白?
「你先別急,小心身子要緊!」何語梅瞭解他焦急的心情,於是一五一十的將昨天發生的事全告訴他,當然,她省略了他的悲傷眼神引起她關注的那一段。「這位公子,還沒請教你貴姓大名呢!」何語梅急切地想知道他的一切。
這一問,讓秦少麒啞口無言。
是啊!他叫什麼名字?!
失去記憶的秦少麒猛地坐起身來,皺了皺眉頭,不去理會身上的疼痛,因為他明白為何他的腦中一片空白了,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姓名、自己的一切。
「我叫什麼名字?我是誰?」他慌亂的喃喃自語,一時之間竟然只有惶恐茫然的感覺。
「公子,你怎麼了?」何語梅仔細地觀察著秦少麒,發現他似乎想不起來自己是誰,不禁暗自驚奇,但是她盡量不露聲色的安慰他,「公子,你不要太擔心!待會兒我請大夫過來看看,這可能是你頭上的腫塊所引起的後遺症……說起來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那麼用力的將你推倒,你也不會變成這樣!希望……希望你別怪我。」
何語梅原本想安慰安慰秦少麒,好讓他寬心,但是說著說著就怪起自己來,一雙美眸霎時蓄滿了淚水,要是這位公子真有個什麼閃失……她實在不敢再往下想。
「這位姑娘,還沒請教芳名?」秦少麒裡著梨花帶雨的何語梅,心中被一種莫名的感動所牽引。
「我叫作……叫作何語梅……」何語梅抽抽嘻嘻地說出自己的姓名。
「何姑娘,你千萬別這麼想!幸好有你相助,我才能大難不死,只受這點小傷我已經感到很慶幸,我謝你都來不及了,怎麼會責怪你呢?說到底,你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呢!請受我一拜!」話說完,秦少麒就欲起身。
何語梅見狀,慌亂地伸手想制止他,而就在肢體相觸、四目相望的一剎那,兩人心中同時泛起一絲絲異樣的感覺……
何語梅如觸電般地收回了手,清麗俏臉上火紅一片,那羞怯的模樣竟讓秦少麒目不轉睛、看傻了眼。
「呃,公子,你不必多禮了,小女子承受不起!只要你……你不怪我就好了。」何語梅慰說聲音愈小,頭也不由自覺的愈垂愈低了,就是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你現在一定餓了,我去準備早飯,你先好好休息一下。」話甫說完,她逃也似的離開了客房。
秦少麒目送她離去,一時之間竟將自己的身世丟在腦後,只想著這個小姑娘既漂亮又善良,看她清純的模樣,應該還沒嫁人,只是不知道是否許了人家、訂了親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