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為什麼哭?」像個求知若渴的學生,唐司難得了執著。
「……我沒有哭。
壓根兒沒料到他會這麼問,貝貝愣了一會兒,才緩緩地了頭。
「你撒謊。」向來滿不在乎的臉,有了難得堅持的神情。即使後來步求任又向他解釋了好一會兒,但唐司就是搞不懂貝貝為什麼要流淚。
所以他馬上追了出來,辛苦地推著輪椅追了出來。
「你氣我偷吻你嗎?我想應該是的。但為什麼生氣會哭?我可以理解你發火、打我,但我就是無法理解你的眼淚。」
那抹嗆人的鹹味還停留在唐司的味覺裡,他望著貝貝略顯蒼白的臉頰,不懂她的情結,更不懂自己怎麼突然變得那麼堅持。
心底像梗了些什麼似的,這種古怪的感覺從來也不曾有過。
「為什麼你要理解我的眼淚?」像是被逼問的煩了,一直沉默著的貝貝,忍不住望著他困惑的眸子問。
「我為什麼流淚,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他不是一向什麼都不在乎,為什麼會突然在乎起她的眼淚?
貝貝疑惑的望著他,讓唐司莫名得有些心虛。
「這……」他一時辭窮,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這不是重不重要的問題。」唐司搖頭。
「那是什麼問題?」
他的回答顯然讓貝貝不是很滿意。
「你不經我同意就奪走了我的初吻,難道我連掉眼淚的自由都沒有?」溫吞火氣被一絲絲挑起,想起剛剛那不算吻的吻,就算貝貝再怎麼不願意承認,還是無法改變她初吻被糟蹋的事實。
而且,她已經盡量不想去回憶了,為什麼這臭傢伙還一定要苦苦相逼?
「你不該掉眼淚,你該生氣、該甩我幾巴掌,但你就是不該掉眼淚。』」生氣是理所當然,但唐司沒忘記剛剛步求任說的:她對他的感情不單純。
他不懂。是不是就是因為這個不單純,所以才會讓貝貝留下眼淚,才會讓他從那滴眼淚裡,嘗到了一抹無法言喻的苦鹹?
「你真是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她瞪著他,火氣又多了一絲。
第一次覺得這男人好煩,而且極度莫名其妙。「其實嚴格上說來,現在應該是我逼問你,為什麼要偷吻我,為什麼可以不經我同意就糟蹋了我的初吻?應該是我要找你負責,找你算帳,而不是讓你在這裡一直拿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來煩我。」貝貝忍不住低吼。
她伸出小手戳著他的胸膛,原以為唐司會啞口無言,沒想到卻看見他突然扯開嘴角。像是恍然大悟了什麼。
「沒錯,你的確應該如此。」他笑,終於發現了不對勁。「你就是應該對我興師問罪,而不是一臉像受虐小媳婦的樣子。」難怪唐司總覺得古怪。
果然不是因為他太多疑,或者對貝貝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實在是因為這事情太不合常理,所以才會讓唐司心底像鯁了根魚刺般的不自在。
「我……」沒想到啞口無言的反成了自己。
貝貝愣著,心底的怒火霎時滅了不少。她開始有點心虛,也開始覺得這傢伙似乎說得有點道理。
「我說得沒錯吧?』」唐司哼聲,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模樣。
「……你到底想怎麼樣?你到底想得出什麼樣的結論,你又到底想說什麼?」唐司的咄咄逼人讓貝貝無法招架。
她蹙起了眉頭,承認自己一向不是個太伶牙俐齒的女孩。
「我不知道,我只是突然好奇起自己這些複雜的情緒。」也許是臥病在床太無聊了,唐司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有些反常。
這輩子活了三十年,到底是因為他從未注意過這些細節,還是從未有對象讓他想去瞭解?
他瞇起眼,若有所思的瞧著貝貝一向紅潤的雙頰,心底有些念頭模糊成形,但卻讓唐司莫名的開始想踩煞車。
不能再繼續鑽牛角尖了。
他發現,如果自己愈堅持,他所得到疑惑和結論將會愈來愈不堪負荷。
「什麼複雜情緒?」
貝貝的疑惑打斷了唐司的思緒。他回過神,突然又發現,原來貝貝的嗓音還挺清脆,甜甜的,很容易讓人聽得上癮。
「就說是複雜了,我又怎麼能解釋得清楚?」他猛地甩頭,開始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他沒事注意起貝貝的嗓音做什麼?
「你真是個莫名其妙的男人,還是因為撞壞腦子留下的後遺症?」她笑,難得調侃起唐司。
「…——」沒想到,他卻一時說不出話來。
唐司愣愣地望著貝貝,又突然、突然地發現,他怎麼從不知道貝貝的笑容那麼甜美?
淺淺的,像朵清純小花。
「也許,我真的撞壞腦子。」而且撞得發瘋了也有可能。
唐司推著輪椅,一圈一圈地向後退。
他一定是撞傷了頭,一定是的。要不然怎麼會變得那麼古怪,沒事開始注意起貝貝?
「你沒事吧?」男人鐵青的臉色讓貝貝看得有些擔心,她想靠近他,沒想到唐司卻門躲得更遠。
「怎麼了,要不要請醫師來看看?」貝貝蹙起眉,不懂唐司在搞什麼鬼?
「不用了,不用請什麼醫生。」
他敬謝不敏的搖頭。「讓我休息一下就沒事了。」推著輪椅往後退,唐司拒絕讓貝貝靠近。他躲著她,像在躲避猛獸。
「真的沒事嗎?你的臉色不是很好。」
貝貝皺著眉頭,樣子看起來很擔心,眉宇間也漾著一抹落寞,似乎是為了他突如其來的逃避。
唐司望著那雙又亮又清澄的眸,突然覺得一陣寒意竄上背脊。
他打了個冷顫,覺得可怕。
「會冷嗎?我去把窗戶關上。」貝貝體貼的發現不對勁,笑容溫柔的像窗外的暖風輕輕吹拂。
「……不用了。」他只是突然發現,自己竟然能無誤地解讀出貝貝的心思,她的蹙眉瞪眼,全在他心底化為了符號,一個個他突然能懂的符號。
唐司話聲未落,貝貝已經起身去關了窗戶。窗台邊,一陣微風吹起,拂亂了貝貝的長髮,褐色髮絲在暖風中輕輕飛起,笑容在髮絲裡若隱若現,他愣然地望著,背脊的寒意更深 「我……很不舒服。」唐司臉色有些蒼白。
「我要回房去休息,你不用擔心我,不用皺眉頭。我沒有撞壞腦子,沒事、沒事的……你不要挑眉,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見鬼了,為什麼我會知道?早知道就不管你掉不掉眼淚了,注意了一件事,其他事情也突然變得顯眼了起來。真是莫名其妙到極點,一定是你在那滴眼淚裡下降頭,害我就這麼變得怪裡怪氣…」
一番話接近自言自語,唐司面色蒼白而凝重的推著輪椅往後退,每退一圈,臉色就跟著沉重一分。
「……你在說什麼?」貝貝困惑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沒事、沒事。」
一定是在床上躺了太多天,躺得頭都發暈了。
唐司搖搖頭,只想離開貝貝面前。
他天真的以為,只要不看見貝貝,也許病症就會消失但唐司卻忘了一個很重要的關鍵:凡事,要是起了頭,要回頭似乎已經不再是那麼容易其中,當然也包括他——惹上凡塵的心。
「今天開始可以做復健了。」一大早,唐司還沒見到貝貝,王醫師已經先帶來了好消息。
他檢視著唐司的傷勢,對他的恢復力感到滿意。
「阿司的傷勢已經恢復得差不多。幸好當時車禍都只是皮肉傷,現在傷口已經開始結癡,再過幾天,腳上的石膏拆了,大概就可以完全康復。」
「那記憶呢?遺忘的記憶會恢復嗎?」
醫師的話讓唐老爺稍稍放了心,但想起另一個隱憂,他不禁又皺起了眉頭。
「這不一定,要看阿司的情況。也許他會突然想起,也或許他這輩子就這麼遺忘了這五年的記憶。」
「我是覺得無所謂,爺爺就不用擔心了。」沉默的唐司,突然作聲。
即使爺爺沒說,他也隱約知道,爺爺似乎有些害怕他恢復記憶。但唐司沒有探究的興趣,橫豎記憶是沒了,怎麼過好眼前的生活應該是比較重要的事。
哦現在只想趕快恢復自由,我已經躺在床上快發瘋了。」閒著沒事幹的生活並不好受。而且躺久了會頭昏腦脹,連思想都跟著不正常。
想起昨晚,唐司仍然心有餘悸。那種感覺太陌生,他不熟悉,也不想熟悉。
「怎麼會呢?貝貝不是天天在床前陪你,怎麼還會無聊?」爺爺調侃的笑著,很慶幸自己的計謀一直沒被發現。
「對了,貝貝呢?」老人家四處望著,才發現怎麼沒看見貝貝的身影?
「我不知道,別問我。」見爺爺把眼望向自己,唐司直覺地搖頭,「貝貝」這兩個字對他來說是惡夢,最好能不見就不見。
「她去上學了,我剛剛有碰見她。」認命的替那祖孫倆解答疑惑,步求任發現自己愈來愈像唐家的長工兼總管。
「是嗎?」唐老爺點了點頭,視線又盯向孫子。「人家貝貝是個好女孩,你要對她好一點,不可以欺負她,知道嗎?爺爺有點累了,我先回房去休息,你們倆就在這裡好好聊聊。」
「知道了。」
在目送爺爺和王醫師離開之後,唐司望著步求任,笑得一臉瞭然。
「老傢伙又要你來探聽什麼消息?」爺爺心機重,說好聽點是聊聊,說難聽點根本是要步求任來探口風的。
「沒什麼,只是要我來問問你和貝貝的進展。」口氣有些無奈,誰叫他在唐家的作用一向和間諜無異。
「我和貝貝能有什麼進展?」他低嗤,答得很迅速。
「我不知道,但老總裁非得要知道你們昨晚之後的發展。」
「你把昨晚的事情告訴爺爺?」他都忘了步求任這傢伙一向以沒義氣出名。
「當然,付薪水的是老總裁,我們這種小小員工如果要生存,只能乖乖地奉旨辦事。」步求任回答得理所當然。
「你說了什麼?」
「什麼都說了。包括你偷親的舉動,和貝貝的眼淚。」
「……那爺爺說什麼?」
「沒說什麼,他只是開始翻起姓名學大全,準備替小金曾孫取名字。」
「還要我繼續關心後續發展,如有消息,馬上回報。」
「那請你回去告訴他,我和貝貝什麼事情都沒有,拜託爺爺不要胡思亂想得太過火。」唐司歎氣,受夠了這種莫名其妙的爺爺。
「你確定你和貝貝之間什麼事情都沒有?」步求任嗤了一聲,似乎不太相信。
「當然。」又是一般迅速的答話。
像是根本未經思考,直接催眠自己相信的台詞。
「那為什麼昨晚貝貝會憂心忡忡的來找我,說你變得怪裡怪氣,問我會不會是車禍的後遺症。」他涼涼的笑著,一副認定有鬼的樣子。
「我沒怎樣,只是有點不舒服。」
漠然的幾乎看不出心虛,要不是步求任知他甚深,又怎麼能英明神武的從唐司游移的雙眸瞧出端倪。
「不舒服的定義很廣泛。是身體不舒服還是心裡不舒服?還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心頭怪怪的很不舒服?」他笑,知道好友是感情白癡,要用笨一點的方法去解釋才能理解。
「……你什麼時候兼職當醫師了?」
當然知道步求任在調侃他,唐司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討厭這種被認定有鬼的感覺。
「我哪這麼厲害,能當醫師?這只是經驗談,我過去初戀經驗談。」
「少拿你當初的愚蠢初戀來跟我相提並論。我和你不一樣,我根本對感情這回事一點興趣都沒有。」他搖頭,抗拒聽這些浪費時間的言語。
當別人開始情竇初開的年歲時,唐司就已經知道自己這輩子不會對哪個女孩有太深刻的感情。每個人在他眼中都是一樣,沒有男女分別,更沒有美醜之分,他知道自己無情,以前是如此,現在如此,他相信往後也會一直是如此。
昨晚只能算是意外,神經搭錯線的意外。唐司自認現在的他已經恢復正常,即使貝貝又出現在他眼前,他還是能一樣正常。
「是嗎?」步求任不置可否的應聲,視線移向了窗外。「貝貝回來了。」
在二樓窗台邊很容易看見樓下大門人來人往,他看見貝貝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還看見了她和另一個男同學正在大門口有說有笑的談天。
「還帶了男朋友回來。」他不懷好意的補充,偷覷著唐司的反應。
「男朋友?」
即使裝了一副不在意的模樣,步求任的話還是讓唐司揚起了俊眉。
「是呀,好帥的小伙子,你也來看看。」體貼的推了輪椅到唐司面前,步求任笑著,笑得一臉興風作浪。
見唐司愣著沒什麼反憶,他還不忘壞心的多補充一句:
「如果你怕見了會壞心情,那我也不勉強。」
「我要看,反正閒著也是閒著。」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唐司面不改色的坐上了輪椅,他來到窗前,看見笑意迎人的貝貝,也看見了她身邊陽光男孩。
「女孩子果然比較喜歡那種調調,誰喜歡那種冷冰冰,天生像沒心沒肝的無情男人?」
步求任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雖然聽起來有些刺耳,但卻莫名的兜進了唐司的心底,緩緩的發酵著。
他望著底下的貝貝,唐司在她身上看見了年輕的氣息。她開懷笑著,和每次見到他的淺淺笑容不同。
「……你有看過那女人笑得那麼開心嗎?」他問,聲音有抹連自己都沒發覺的怪異。
「有。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在大街上,但是你應該已經忘記了。」當初貝貝會吸引他們注意,就是因為她陽光般的笑容。
「那為什麼後來都不曾見過了呢?」唐司又問,彷彿若有所思。
「發生了那麼多事,誰還笑得出來?」莫名其妙發生了車禍,莫名其妙被陷害成冰塊人的未婚妻。如果他是貝貝,他也笑不出來。
「那為什麼她現在笑得出來?」
「」步求任望著唐司,突然有趣地咧著嘴直笑:「朋友,你最近真的怪怪的。」
「哪裡怪?」
「你什麼時候會開始在乎起女孩子?昨天是在乎她為什麼哭,今天是執著她為什麼對著別人笑?到底是你該時間思春,還是你只針對貝貝思春?」
步求任像發現了大秘密般的瞅著他瞧,笑得很曖昧。
「我不是在乎她,我只是好奇。」為什麼貝貝對著他笑不出來,對著別的男人就笑得出來?
她不是老說他是她尋找好久的天使,那為什麼不對著他笑?
「在乎和好奇是差不多的,兩者都代表了相同的意思。」步求任潑了他冷水:「代表著你對貝貝的不同,代表她對你的特別。」
「我對她並沒有什麼特別。」唐司搖頭。
「如果對她不特別,你為什麼偏偏只注意她?如果對她不特別,為什麼會答應陪她一起作戲?你明明知道她不是你未婚妻,但你卻不戳破事實,為什麼?是為了老總裁?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下意識能和貝貝多處一會兒呢?」
「別把所有事情全兜在一起……我承認我變得有些古怪,但我的理性還在。」他冷冷地哼了聲,沒那麼容易被影響。
「你的理性就是你的冷血,古怪就是你思春的直接證據。」突然覺得自己說話好有道理,步求任自我讚賞的點了頭,有些得意。
「到底什麼叫思春?」他不懂。
唐司蹙起眉,不懂這麼複雜的用詞。他承認自己的確對貝貝多了些『「注意」,但也僅僅只是注意,沒其他太多的情緒了。
「你開始在乎起貝貝,在乎她的笑,在乎她的淚,在乎她的一切一切……」
「這就是思春?」唐司打斷,若有所思的望著步求任。
「差不多。」他點頭。
「如果這樣就叫做思春,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如果這樣叫做思春,那唐司也許願意承認。
「……老朋友,雖然你一向是個聰明又奸詐的傢伙,但你實在不得不承認,你對感情的領悟力,實在蠢到了某種程度。」
「為什麼?」唐司還是不懂,為什麼人的感情會這麼複雜?
步求任歎息,自認倒楣的扛起提點的任務。
「所謂思春的同義代名詞,大概就叫做心動。」
「我……心動?你是指……我對貝貝心動?」
心底一驚,他這才發現,自己的古怪似乎不是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