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說什麼呢?
夏夜望著手上的水杯,專注地彷彿杯底藏了什麼寶物。
但事實上,它仍然只是一隻普通的透明水杯,是夏夜五分鐘前,才由洛氏接待小姐手中接過的透明水杯。
「你真的決定好了?」男人的聲音由她面前傳來,低低的,聽不真切。
「嗯。」夏夜點頭,眼眸還是望著水杯。
因為除了看著它之外,夏夜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我認為,這協議該是完全建立在你情我願的情況下,希望誰也不要勉強。」
洛天藍不得不再次重申,他靠著身後舒適的座椅椅背,總覺得夏夜似乎還充滿躊躇。
「我知道。」想抬頭,最後想想還是作罷。
夏夜伸著長指輕敲手裡的玻璃杯,彷彿只有不斷重複這些無意義的小動作,她才能稍稍消洱心底的不安。
是的,不安。
雖然她這兩天想破了頭,好不容易才掙扎出這個最終的選擇——選擇對現實屈服,選擇出賣自己。
但也許正因為自己覺得不堪,所以她心底一直沉重的無法舒坦。
她忐忑著心情,總覺得她是在把自己推入火坑。
「好,那我等一下就請程律師拿份合約給你過目,希望我們的交易能夠順利進行。」略一聳肩,既然夏夜都這麼說了,洛天藍只好點點頭,選擇不再多說什麼。
他語調淡然地就像只是在談論天氣一樣。
「……等、等一下。」握著水杯的雙手突地捏緊,夏夜深吸了口新鮮氧氣,希望能借此讓混混沌沌的頭腦清楚些。
「我還有一些問題。」她終於肯抬頭,對上了男人不解的眼眸。
「說吧。」
「我們的假婚姻,必須持續多久?」她問,她可不希望糊里糊塗地賣了自己一輩子。
「不知道,也許兩天,也許兩個禮拜,也許兩年,也許……更久。」
洛天藍歉然的望著她,很抱歉自己並無法滿足她的疑惑。
他那固執的母親堅持多久,也許他們的婚姻就會維持多久。
為了明哲保身,為了往後的生活能夠徹底擺脫老媽無止盡的逼婚,更為了應付她三天兩頭的疲勞轟炸……
這些堅持,洛天藍相信都會是值得的。
「更久?」被他的答案嚇了一跳,夏夜禁不住著急的追問:「更久是多久,一輩子嗎?」
「這很重要嗎?」想了想,洛天藍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夏夜的疑惑。
「既然都說了是假婚姻,持續多久又有什麼太大的關係?反正婚姻是假的,關係是假的,感情也是假的,即使只是多了張結婚證書當作背書,但男歡女愛依舊不受影響,各不相干。」
難道她還有其他想雙宿雙飛的對象,迫切的需要婚姻關係來尋求羈絆和保證?要不然,洛天藍不以為這樣完美的婚姻關係,到底哪裡值得夏夜挑剔?
「男歡女愛,各不相干?」她一怔,終於知道自己在抗拒什麼。
男歡女愛各不相干,那這樣的婚姻到底有什麼意義?而她,一輩子只能有一次的重要婚姻,竟然要被自己如此糟蹋,光想起,夏夜就覺得難受。
可是,她又能如何?
誰叫她沒了服飾店,她的生活就陷入了無法翻身的困境。
更何況,她不能這麼簡單就放棄了自己經營好幾年的心血。「既然各不相干,那能不能請你給我保證,我們的婚姻關係,不包括任何逾矩的義務和舉動。」
即使她會因此當一輩子的老處女,夏夜也只好認了。
「這……」洛天藍吸了口氣,登時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答。
他才想著會有不小心的擦槍走火,但這一保證,豈不是連唯一逗她的樂趣也沒了?一抬頭,對上女孩充滿委屈的眼眸,洛天藍愣著,好掙扎。
「我可以答應不碰你。」他一咬牙,像是放棄了多麼寶貝的權利。
「但我不能保證,男人和女人之間,不會有意亂情迷的一刻。」
意思就是,如果意亂情迷了,發生了什麼事情就請自行負責。
望著洛天藍笑得帥氣的臉孔,夏夜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搭腔。
「你可以接受嗎?」半晌等不到回應,他抬起頭,對上了她總是惶惶的眼眸。
「我……」她懸著一口氣。「還能怎麼樣?」
是呀,還能怎麼樣。在這形勢不比人強的情況下,洛天藍肯聽她的要求,已經是莫大思德,她哪還敢多要求什麼?
「你的口氣聽起來,很委屈。」
雖然洛天藍很高興,他們終於達成了協議,但女孩委屈的口吻讓他不悅,這會傷了他高傲的男性自尊。
他望著她小巧的瓜子臉,強烈地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她也望著他,夏夜怔怔地失神著,不知道自己的情緒算不算委屈?畢竟,對她來說,倒覺得自己的口氣比較像是屈服,屈服在現實之中。只是……
「我已經分不清,屈服和委屈之間有什麼差別。」兩者對她來說,都是迫於情勢的投降。
而屈服,則更顯得認分些。「況且,我不會覺得委屈。因為,要讓我意亂情迷不會是那麼簡單的事情。」這是夏夜唯一的自信了。
意亂情迷的前提是愛,這點她很堅持。
「這麼有把握?」
他一嗤,洛天藍屬於男人的劣根性又起,他就是無法忍受有人指著自己鼻子,說他有任何地方「不行」。
況且夏夜瞧不起的是他的魅力,而這正巧是洛天藍對自己最有把握的強項。
洛天藍禁不住咧嘴笑著,他會記住她現在的自信,他會讓她知道,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可以忽他的男性魅力。
「這是原則問題。」她搖搖頭,不想再讓話題繼續圍繞在這打轉。
「話說回來,你真會幫我買回服飾店,不會反悔?」
這才是夏夜該執著,該擔心的重點。
「我可以讓你在三十分鐘後,捧著店契離開。」也許這樣的小事,連三十分鐘都不需要。「只要你確定,自己沒有其他的疑惑和條件。」
望著她秀麗的臉龐,洛天藍正等著她最後的確定。
說實話,其實夏夜絕對不是洛天藍見過最美麗的女孩。
小巧的瓜子臉,秀氣的五官,她的美麗平凡得一如洛天藍見過的每位女子,但他就是莫名的對她有興趣,尤其是她那頭烏黑的髮絲,總叫他忍不住想握在手中。
這也算是某種程度的吸引吧?她的夢幻個性比她的外貌更能吸引洛天藍,這對他來說是第一次,而他卻也很期待,這樣的吸引能激出怎樣的火花?
「其他條件?」沒發現洛天藍沉思的眼眸,夏夜側著頭想,想不出答案。
「即使結婚了,我應該還是能繼續為我的服飾店奮鬥吧?」她問,尤其經過這次的風波,「美麗」服飾店根本成了夏夜的寶貝。
「當然。」他點頭。
「但,相對的,也請你別忘了,你所有應盡的義務。你必須得陪著我參加各大場合的應酬,幫著我應付我精明的母親……相信我,那將會是個很艱困的任務。」
只要想起他那厲害到成精的可怕母親,洛天藍除了歎氣,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辦。
尤其感覺到夏夜透著疑惑的眼眸,分明像是不相信他所說的……
算了,等到真的必須得和老媽見面的那一刻,他相信事實自然能解釋一切。
「我知道了。」她乖巧的點頭。
「你稍坐一下,我請程安馬上把這些條件編列入合約裡。」洛天藍隨手按了內線,直接轉接至顧問程大律師的辦公室裡。
他一邊和程安低聲交談,眼眸卻還是忍不住繞上夏夜拘謹的眼中。
她看起來很緊張,而且,也很怕他。
「你很緊張?」他問,順手掛上電話。
「當然。」夏夜又捏了捏滿是冷汗的掌心。
「頭一次把自己賣掉,能輕鬆得起來嗎?」瞧她今天都特意挑了一套連身薄紗黑洋裝,來配合這特別不一樣的時刻。
難得捨棄她熱愛的牛仔褲配襯衫的隨性裝扮,她的盛裝打扮,只為了紀念這絕無僅有的一刻——夏夜親手把自己賣掉的一刻。
「這只是個交易,各取所需的交易。」他搖頭,不喜歡她用「買」這個字眼。
「對你來說,你只是交易你的金錢;但對我而言,我卻是交易了我一生。」
「我不也是交易了我的一生。」認真算起來,犧牲最多的還是他呢!
不僅花了錢,他也同樣付出他身份證上的配偶欄呀。
「那不一樣,我甚至根本不認識你。除了知道你叫洛天藍之外,我對你一無所知。」
「我也對你一無所知。」
「這……」夏夜登時無言,她望著他,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來表達心中的不安。
同時,洛天藍也望著她,他根本不知道她到底要表達什麼?
兩人就這麼僵持著,直到夏夜挫敗的轉開了視線,大門也在同時響起敲門聲。
「請進。」是程安捧著熱呼呼的合約進來了。
「怎麼了?」敏銳地嗅出氣氛不對勁,程安好奇的問著,他一直對他們很有興趣。
「沒什麼,請做你該做的事。」搖了搖頭,洛天藍不願多說什麼。
「咳……這裡有兩份合約,請雙方先過目一下。」自討沒趣的摸摸鼻子,程安清清喉嚨,開始辦正事。
「上頭載明雙方開出的各項條件,如果確認沒有問題,就請雙方在合約底下簽名。」
「我沒問題。」
隨意翻了翻,程安是他相信的好友,洛天藍直接簽上名字,好整以暇的等待著夏夜。
「如果你也沒問題,那就簽名吧。」他已經為此花了太多時間,即使現在處理的是他的終身大事。
「我的服飾店呢?」她問,握著筆的右手正躊躇著。
「店契在這裡,不用擔心。」回答的是程安,他掏出另一個文件夾,裡頭正是他剛剛努力得來的服飾店合約。
「簽吧。」洛天藍微笑著,他原是想讓夏夜放鬆,沒想到卻讓她更有壓力。
「好。」望望契約,又望了望男人。夏夜一咬牙,不再掙扎。
她已經掙扎夠久了。
既然她今天有勇氣踏進洛氏企業,就不允許自己在最後一刻退縮。
夏夜勇敢地簽下名字,耳邊聽見男人的聲音。
「婚禮最慢會在一個禮拜之內完成。」洛天藍看了眼行事歷,下禮拜他得飛去美國談一件併購案,所以動作得要快。
「一個禮拜?」夏夜又被投入另一個震驚之中。
「是,一個禮拜完成一個隆重的婚禮。相信我們接下來的時間都會很繁忙。」
洛天藍聳肩,正事談完,他的痞子樣又出現了。
「我……該去拜會伯母嗎?」遲疑一下,所有原本該有的順序,似乎都不再適用。
夏夜望著洛天藍,惶惶地不知道到底該做什麼。
「不用麻煩,時候到了,你不想見她都不行。」
如果可以,洛天藍真想不讓她們相見。
因為,那會是場大鬥法的開始。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夏夜像只無頭蒼蠅,知道事情著急,可是卻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我的秘書會和你聯絡,現在麻煩你先回去整理行李,準備搬進你的新家。」
「搬家?也是……都要成為夫妻了,當然得住在一起。」夏夜喃喃自語著,一番話是在解釋給自己聽。
「咱們婚禮上見了。希望到時後,我能看見一個美麗,而且正常的新娘。」
洛天藍歎氣,現在的夏夜驚惶地像只驚弓之鳥,一點也沒有那天在宴會上的氣勢。
不過,看在情有可原的份上,洛天藍勉強可以暫時忍受。
「……」點點頭,他的要求實在有點困難。
夏夜已經把自己投入了一個不正常的人生,而他,竟然要她還他一個正常的新娘?
到底什麼是正常?
夏夜怔怔地望著男人,那個即將在一個禮拜內,成為她丈夫的男人。
歎了氣,她只能無語。
☆ ☆ ☆
短短一個禮拜,她由夏夜,成了洛夏夜。
隆重的婚禮,幾乎折騰掉夏夜半條命,她見過了這輩子最多的長輩,她也見到了洛天藍的母親,她未來的婆婆。
婆婆感覺是個無害的中年婦女,雖然有了點年紀,卻仍舊風韻猶存。夏夜不知道洛家兄弟到底在提防她什麼,至少她讓夏夜感覺不出任何危險的敵意。
婆婆還約她下個禮拜天回老家聚會,雖然不得已,夏夜也只好咬著牙答應。
誰叫當婆婆撥電話來的時候,她的丈夫正好飛去美國處理公事,臨走前還交代不准讓婆婆知道。
在那種情況下,除了敷衍婆婆快掛上電話之外,夏夜根本別無他法。
雖然,她在事後的確有些懷疑婆婆的意圖,懷疑她其實早就知道洛天藍不在台灣的事實,但能如何,她都已經答應了,無法反悔。
「就算洛天藍要怪我,我也是情有可原。」夏夜對著空無一人的大屋,喃喃自語地道。
今天是她正式成為洛太太的第三天。她名義上的丈夫,還在遙遠的美國西岸處理公事,只留她一個人守著大屋,兼職當管家婆。
這樣的日子應該是愜意的。
早上到「美麗」服飾店處理公事,晚上回家,自己一個人度過漫漫長夜。
事實上,這樣的生活和之前沒什麼不同。
唯一不同就是,從她的破房子搬進了洛天藍的豪華大屋。
可是不知為什麼,才短短三天,夏夜卻怎麼都覺得不對勁,彷彿自己的人生有了一個好大的變動。
但詭異的是,事實上,什麼也沒有改變。
她還是夏夜,她還是過著她孤獨的人生。
唉……
大概是床變大了吧,她想。
忍不住又歎了氣,夏夜繼續對著大屋失神。
繼續打開屋裡所有的電器產品,繼續讓它們無意義的發出聲音。
直到夜深了,直到夏夜沉沉地墜入夢鄉。
不管如何,這就是她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