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穎洋手忙腳亂地換好外出的服裝後,本想躡手躡腳地離開,沒想到才走到客廳那頭,就遇到了已經穿好衣服、看起來神清氣爽的顧振綱。
「早!」他坐在餐桌前,散開的報紙把餐桌鋪滿了。
她一見到他,就知道這個體育界的模範生早已出外運動過了,他全身散發著激烈運動過後沐浴的那種芳香氣味。
她瞪著他,覺得羨慕極了。
他的清晨看起來非常的清晨。
而自己的清晨卻顯得如此疲憊,連顏色都像黯淡的夜晚。她第一次在這麼早的清晨,覺得自己又累又生氣,憤世嫉俗使人失去生活的動力。
顧振綱站了起來,極有紳士風度地為她拉開了餐桌的另一張椅子,柔聲問她:「想吃什麼?」
她無力地頹坐在椅子上,手肘靠在桌上,一手托著下巴,覺得他看起來實在太過有精神了,她無緣無故生起自己的氣。「我不想吃東西!」
「是嗎?培根炒蛋加一杯香濃咖啡,如何?」他不理會她的小脾氣,轉身開了冰箱,從那兒陸續拿出材料。
蘇穎洋覺得,單單從他嘴裡念出來,那些食物似乎已經很美味了。
她抗拒著,不想又被他的食物所誘惑,但她忍不住想起昨晚的炒蛋,飢餓感又在胃的地方開始作祟。
「你的咖啡怎麼喝法?加牛奶?幾匙糖?」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彷彿明白她心裡嚴重的爭鬥。蘇穎洋投降了。清晨起來,沒有咖啡,她會覺得生不如死。
「牛奶一點點就行了,謝謝!」她低下頭,纖長的手指不斷在桌面上輕輕敲擊。
她看到他,看到男人,就想起蕭智邦。想到這,她就忍不住氣憤難平。
真不知道她和男人的相處究竟哪兒出了問題?她一向以為像顧振綱這種看起來外表太男子氣概的人,他的內在一定非常大男人。
她以為像蕭智邦那種蒼白而斯文的男人,不會擁有那種輕視女性、敵視女人的想法。
但是,她錯了!
蕭智邦雖然沒有太過男性化的外表和體力,所有男人的劣根性他全部都有,一丁點也沒少。
至於顧振綱——
她必須承認,自己對他是有些誤解的。
他沒有自己原先想像的那麼專制大男人,事實上,他和她原先想像的一點都不相像。
他並不是只有肌肉發達而已,她看到他的書房裡頭什麼書都有,上至天文下至地理。
他似乎以希臘運動員規則為依歸,重視自己智識和身體發展,不偏頗、不獨愛,十足的均衡主義者。
「我可以給你一個建議嗎?」他再度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手上已經拿了一盤煎好的炒蛋和培根。她啜了一口他剛剛遞給她的咖啡,心不在焉地計劃等會兒要怎麼出門。她目前只能用單腳行走,因為勉強行走,就不免碰觸到刺痛的傷口。
「什麼建議?」她看著他,忽然感覺有點羞愧。
顧振綱好心收留她,但她卻不改平日的跋扈囂張,在他的地盤上她也無法嫻靜溫順,連他這麼溫柔而有禮的食物招待,她都無法坦率說出心中的感謝。
她試著對他露出了微笑,畢竟她對蕭智邦、以及其它事情的憤怒不該發洩在他身上。這樣是不公平的。
「你必須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氣,把手機丟到窗外,也許會傷到無辜的路人。」他的眼中閃過一抹幽默,然後又板起教練的姿態教訓她:「人不能太過放縱自己的情緒,這是有害的行為。」
「你偷聽我說話?」蘇穎洋睜大眼睛,不知道他怎麼聽見剛剛那場爭吵的。
顧振綱在她對面緩緩地坐了下來,像只美洲豹一樣,表面輕鬆但實質警戒,修長的雙手張開伸了個懶腰。
「全條街都聽見了。」他靜靜地看著她,否認她的指責。「你吼得最大聲的一句話就是再見混蛋。」
「你……」她覺得自己的臉霎時通紅了,沒想到自己咒罵蕭智邦的話會落到他的耳裡。
「所以,我可以得到一個結論。」他用著一種莫測高深的眼神看著她。
「結論?」
「你和他徹底結束了。」他的聲音冷硬而僵直,好像宣佈訃文似的。
「沒錯。」她點點頭。「不過,這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你錯了,這點結論和我——關係重大。」他傾身向前,表情嚴肅,彷彿是撂下戰書的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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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振綱從汽車的後視鏡看著她,她的嫵媚卷髮在風中飄揚,讓人感覺到一種窒息的驚艷感受。從見她第一眼後,他對她的美一直還沒習慣過。
他從來不信一見鍾情這種騙人的鬼事。
直到遇見她。
「你看到報紙了嗎?」他專注地開車,開口問道。
她點點頭,臉龐上的嫣紅像春天的艷紫荊一般,他竟看得出神了。
「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嗎?」她因為他的注視而用手擦擦自己的雪白臉龐,動作像個純潔的圓胖孩子。
「沒什麼,我本來以為有什麼在你臉上。」他轉過頭來,試著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回答。
「是嗎?」她懷疑地看看他,又用手背擦拭了幾下。
「怎樣?有沒有什麼想法?」他這回眼睛直視前方,克制自己不要表露對她的任何愛戀感覺。「金榮恩在報上的反駁,那可是完全針對你。」
「我不知道能夠有什麼看法?」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你怎麼了?一點也不像你。」他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我現在完全失去行動能力,出門總要依賴你這個好心人士,這也不像是平常的我。」她興致缺缺地說著。「現在就算金榮恩怎麼了,也和我完全無關。」
顧振綱皺起眉頭,他沒預料到蘇穎洋這麼快就屈服了。
「我幫你,純粹是因為警方人力不夠,他們委託我保護你,所以你也別太客氣。」事實上,警方把她的案子當作普通的住宅竊盜案。
他試著耐心地解除她對他的疑慮,他擔心她的安危,他不忍心丟下她一個人。
「而且,說實在的,要不是游勝和郭奇是我多年舊識,我也不會把你這個大麻煩攬上身。我做事的方法是,一旦決定幫,就會幫到底。所以,不管你喜歡或不喜歡,我既然已經幫了你一天,就會幫到你沒事為止。」
蘇穎洋顯得有些氣悶,低頭喃喃自語:「可是,我不喜歡被人幫,也不喜歡麻煩別人,這樣讓我覺得虧欠。」
「條條大路通羅馬!」他挑著眉,語帶玄機地說。
「什麼?」
「人不該太制式化,通往羅馬的路不只有一條。」他把話說的像謎語一樣。「你應該問自己,現在你想要怎麼辦。假如,我能幫你到達羅馬,你又何必推拒這條不同於以往的路呢?」
她無言以對。
他說的對,現在的她應該是要沉著地想想她面臨的困境。
她低頭看著手邊的報紙,金榮恩在上頭刊登大幅廣告,駁斥她對他的諸多報導,甚至對她人身攻擊。
就是因為這件事情使她情緒低迷,一直難以回復。
她剛剛去了報社,收拾一下自己的資料,順便向主任請傷假,並抗議金榮恩對她的一些不實指控,包括他污蔑她專業不合格、瞎說她惟利是圖。
對一個記者而言,金榮恩的指控是很嚴重的,足以讓她失去記者工作、並讓人開始懷疑起她的專業操守。
她沒想到萱萱和蕭智邦當時也在報社。
他們冷冷地站在旁邊,看著顧振綱攙扶著她走進辦公室,表情詭異而帶著一點幸災樂禍。
那時,她就有點不祥的預感。
直到主任把金榮恩前日傳真給報社的文件拿給她看,並請她體諒報社目前的貸款主要是依賴與金榮恩關係密切的銀行,報社不能得罪金榮恩。
所以,主任希望她能夠從今天起無限期的開始休假,直到金榮恩原諒此事。而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換句話說,也就是她失業了。
想到剛剛受盡屈辱的場景,她忍不住呻吟出聲,低頭把臉埋在雙手中。「真是該死!」
「那個胖主任跟你說了什麼?」顧振綱好奇地看著她,他留她單獨和她的報社主任面談,並不知道裡頭發生什麼事情了。
「金榮恩下令封殺我在報社的工作!」她咬牙切齒地說著:「而且現在這種態勢,沒有任何一間報社敢再聘任我了。」
顧振綱專注地看著她,眼裡帶了一種她不解的訊息。
「那現在你準備怎麼辦?情形似乎不太妙。」他問道。
她咬著下唇,搖搖頭說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究竟在報上寫了他什麼?」他的眉也皺成一條線。
「我說他是黑道。」她轉頭看他,像是等著看他是否敢再度責怪她。
顧振綱看了她一眼,像是責備又像是欣賞。他轉頭看向前方,聳聳肩悠閒地說著:「很簡單嘛,現在要突破這個困境的惟一方法,就是證明你所寫的每件事情。」
「證明?」她瞪大了眼睛。
「然後,把證據交給檢察機關,用合法的途徑讓金榮恩受到教訓。這不是你本來的計劃嗎?」他輕鬆地說著,就差沒有邊說邊吹口哨。
他面帶笑容,語氣卻不容置疑說著:
「在調查的期間,我會和你寸步不離,確保你不受威脅。我們找出金榮恩不法的證據,調查他是否是那個砸毀你家、發送威脅信的幕後主使者!化被動為主動,也就是我常說的,最好的防衛就是攻擊。」
「最好的防衛就是攻擊。」她喃喃自語。
「沒錯。目前看來,金榮恩的嫌疑最大,他對你表現出極大的敵意,他的動機最明朗化。」顧振綱沉思地說著。
蘇穎洋點點頭,心裡五味雜陳。
在這麼迷亂的時刻幸好有他,但她同時也無端擔心起來,他來她身旁的時間點不也非常巧合。他在她此生最混亂的一晚,像個下凡的天使一樣,陪伴在她身旁,並為她做了這麼多,提供她住所、醫療、食物。
在那個混亂的一晚之前,他們兩人本來只是單純的武功師生關係,一切的改變都從那天開始。現在,她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定義彼此的關係了。
「明朗化?」她雙手交抱在胸前,覺得天氣似乎在一瞬間變冷了。
「金榮恩在各大報都刊登了反駁廣告,你的報社也登了嗎?」他彷彿想起一件極重要的事情。
「登了。真是太諷刺了!我沒想到他們竟連這種自打嘴巴的廣告也接。」她不屑地回答。
「今天登的廣告內容,你們報社多久之前就知道?昨天晚上?」他直直地看著她。
「清楚報社運作、廣告接洽的同事都會更早得到消息。」蘇穎洋聳聳肩,不明白他問這話的用意。
「也就是說有人早就清楚今天的各大報會刊登了金榮恩對你個人行為的反駁和攻擊。」他條理分明地說著。
「沒錯。」她點點頭,仍然不清楚他的意思。
「換言之,這是個轉移注意力的好機會。」他語意深長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