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萱在午夜三點按著顧振綱家裡的門鈴。
她不安地低頭看看自己的打扮,並神經質地不斷撥拉自己的短髮。
「該死!你知不知道現在是幾點!」顧振綱只穿著睡褲來應門,頭髮像稻草亂成一團,他一邊詛咒上邊大力地把門拉開。
「穎洋在你這兒!」萱萱疑惑地問著,她從手機留言得知蘇穎洋在這兒。她輕佻地眨眼看著這個裸著上半身的俊美男人。
她努力搜尋蘇穎洋曾經跟她提過的所有男人名字,卻怎麼也找不到答案。蘇穎洋的生活,在某個程度而言,像個嚴肅的修女。
萱萱用手指抵著她的紅唇,深思地望著他的胸膛,從他渾身精壯、沒有一絲贅肉的運動家身材,她彷彿靈光一現,想到什麼似的:「你就是她前些日子一直抱怨的教練?」
她從酒吧開快車來這兒,酒意未散,但仍然不忘欣賞眼前的美景。
顧振綱赤裸著上半身,身上的肌肉因為長期的鍛練而顯得虎虎生風,充滿了力與美,像極了古希臘的俊美戰士雕像。
「你是?」他耐著性子,等待她搜尋的眼光從他的胸膛緩緩上移到他的臉上。
「喔,穎洋沒有告訴你,我是她的好朋友。」萱萱反問他:「穎洋怎麼會在你這兒?我不記得她說過和你有這麼熟呀?」
顧振綱的興趣全被挑了起來,他現在完全清醒了,他想要把事情搞明白。「她提過我?」
這代表在昨天之前,蘇穎洋就已意識到他的存在。
他本來因為不速之客的到來,不耐煩地緊皺成一字的濃眉,直到此刻才舒緩了下來。
「才沒有這回事!」蘇穎洋的聲音從兩人的身後響起,語氣裡有著明顯的不悅。她連忙制止萱萱:「萱萱,別亂說話!」
萱萱碎步跑到蘇穎洋面前,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嘰哩呱啦地喊了一大串話:「你嚇死我了!趕快把事情經過鉅細靡遺地告訴我,包括你怎麼會住到這兒的經過。聽著!你一個字都不能少才行!我要聽最原版的故事!」
蘇穎洋把她輕輕推開,聲音透著不滿:「你到底跑到哪兒去了?手機怎麼一直不通?」
「我去酒吧了嘛,那兒是地下室,訊號不通。」萱萱雙手朝上,表情無奈。「對不起嘛——」
顧振綱冷眼瞧著這個三更半夜來按門鈴的紅衣女人,驚訝蘇穎洋的朋友竟然和她如此不同。
蘇穎洋外表出色,艷麗中有種寧靜,她的舉手投足之中自有一種獨特的風格,彷彿名貴的真品珠寶,有種不容置疑的高貴氣質。
而她的朋友萱萱雖然也是個漂亮的女人,但不知怎麼地,顧振綱從第一眼看見她就不怎麼喜歡她。
她身上有某種虛假的氣質,像極了地攤上常見的仿冒品。
「我認為她現在需要休息。」顧振綱把腳跨過去,用身體把蘇穎洋擋在他身後,他高達一米九的身軀像高牆般立刻橫阻了兩人的談話。他低頭看手上的電子錶,嘲諷地說:「何況,現在應該是所有正常人休息的時間。」
「我想和她說說話。」蘇穎洋仰著頭看他,語氣很不滿。
顧振綱轉頭看她,伸出粗壯的手臂,緊緊攫住單腳站立,看起來顫巍巍、搖搖欲墜的蘇穎洋。他在她耳邊低聲命令:「我不准!我認為現在是你睡覺的時間!」
萱萱好奇地來回看著這兩人,覺得兩人的應對似乎比陌生人還多了些什麼,她忍不住用手來回指著兩人,好奇的追問蘇穎洋:「是不是我眼花搞錯了?你和他究竟是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蘇穎洋和顧振綱兩人極有默契地同時否認。
蘇穎洋抬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對於他也和她一樣迅速而肯定地否認兩人的關係,竟感到一絲根本就不該存在的難過。
也許是因為顧振綱這麼快否認這個問題,讓她有點自尊心受傷。
蘇穎洋覺得矛盾,他和她本來就沒有關係,他說的是實情。而她更不能和他有關係,因為她現在還是別人的女友。
雖然,她男友蕭智邦到此刻還是沒出現。
情況真是諷刺極了。
一個和她沒關係的人反而照顧了她,並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提供了她需要的一切。而那個理應和她最有關係的人,卻到現在還不見人影。
「是嗎?」
萱萱精明地挑起細眉研究著她,又看看他,似乎一點也不相信兩人的一致否認。她雙手朝上,做了一個「你們說什麼都行」的動作。
「既然這樣,你可能已經沒有興趣知道,在你出差的這兩天,我連著兩天在酒吧裡遇見什麼人了?」萱萱接著說道,她的視線緊緊鎖定蘇穎洋蒼白而憔悴的臉龐。
看著他們兩人,萱萱神經質地撇了撇嘴角,故意不立刻說出來,殘忍地製造懸疑,然後才低聲說著:「你一定猜不出來是誰。」
「誰?」蘇穎洋問道。
「你的蕭智邦。」
蘇穎洋盯著萱萱隱含著惡意的表情,她忽然覺得一陣冷風從脖子、背後颼颼地經過,她忍不住渾身顫抖,幾乎就要跌落地面。
她感到一陣昏眩,連忙想拉住任何堅固的東西,來穩住自己這一陣突如其來的天旋地轉。
顧振綱伸出他的手,在她要墜落的那一刻,緊緊地捉住了她。
***************
「你確定那個女人是你的朋友?」顧振綱皺著濃眉,從廚房裡端出了一盤炒蛋,上頭加了幾滴鮮紅色的蕃茄醬。
蘇穎洋橫躺在沙發上,雙手交抱在胸前,眼睛則盯著天花板,一動也不動。她眨眨眼,聽見了他的問話。
房裡,只有她和他兩人而已。
萱萱剛剛已經回去了,被顧振綱趕走的,就在她說了一切之後。
「吃!」他把熱得冒煙的食物盤子推到她的鼻子前面,柔聲命令著。
她歎了一口氣,忍不住想要計算他今天究竟餵了她多少餐。
她搖搖頭,覺得自己一點食慾也沒有。
「不行!你就是沒吃東西,才沒有體力!」
他站在沙發旁邊,一手端著盤子,一手把她硬拉起來。
「何況這可是我的拿手好菜,為了不讓你將來後悔,我會盯著你吃每一口。」顧振綱試著在自己的話裡添加一些輕鬆。
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一個受傷的女人。她不僅僅身體受傷,還心理受傷。
蘇穎洋瞪著他那盤蕃茄炒蛋,她看炒蛋的樣子像是看見一顆籃球。
「別再瞪著它了!來,吃!」他為她舀了一大匙,然後用手扳開她握緊的拳頭,把湯匙柄塞進她手中。
她被動地拿著湯匙,低頭看著湯匙上香噴噴的黃色炒蛋。
「我最喜歡吃炒蛋了。」她喃喃自語。
顧振綱露出了一個難得的笑容。「幸好你喜歡,因為我也只會這一樣而已。」
她又抬起頭看著他,大而無神的眼睛裡閃著無助的脆弱光芒,讓他忍不住感到心疼。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她的樣子彷彿迷了路般迷惘。
顧振綱看到她現在這種銳利全失的柔弱模樣,心裡忍不住暗自咒罵那個自稱是她好友的萱萱。
他認為萱萱在這個時刻揭發蕭智邦,根本不安好心。
萱萱假如真是蘇穎洋的朋友,應該看見她的偽裝。
蘇穎洋一直喬裝堅強,表面上雖然戰鬥力十足,但是他知道,每當她以為沒人注視她時,她看起來就像淋了雨的小貓,一身的瑟縮脆弱,讓人不捨。
他猛地起身,從酒櫃裡為自己和她各倒了一杯紅酒。
然後,沉思地啜了口自己酒杯裡的酒。
歎口氣,向後靠向酒櫃。
「我認為你現在並不想知道答案。」他瞥了她一眼,決定不要在她這麼消沉的時候再提起這個危險的話題。
她睜大眼睛,不喜歡他替她決定她想要什麼,她質問:「既然你這麼瞭解我,能不能告訴我,現在我到底在想什麼?」
他微微一笑,作勢把另一杯酒拿起來在空中晃呀晃。「我想,你現在心裡想著整晚不曾出現的那個該死的男人,並且急切地想喝一杯!」
蘇穎洋發現他竟然說對了,她的確正在想著可恨的蕭智邦,並且緊緊盯著他手上那杯酡紅色的迷人液體。
他挑著眉搖搖頭,把酒杯又放回吧檯上。
「先吃炒蛋。」彷彿在哄小孩,他的語氣顯得特別柔和,並摻雜著幾分誘騙的味道。「到時,我會陪你喝一杯的。」
「真的?」她現在只想喝他手上晃來晃去的那杯酒。
畢竟這種情況下,沒有人比她更有資格喝上這一杯酒的。
她的家遭人惡意破壞、腳受傷,甚至她交往兩年的男友也在這個時候出軌,背叛她。
萱萱剛剛才說的,就在今天這個多事的不祥夜晚,她看到蕭智邦也待在那個手機訊號無法接收到的地下酒吧裡。
他身旁帶著一名年輕女孩,兩個人很親密,他一直摟著那個女孩的腰,整個晚上手都沒有放下過。
她知道自己真的需要一杯酒。
雖然,顧振綱一定不會提供她烈酒的,但是一點紅酒至少也能讓她擁有酒精的安慰。
她閉了閉眼,然後又睜開眼。
她把那一匙看起來還算可口的炒蛋舀進自己的嘴中,一邊嚼著,一邊無奈地看著正坐在她對面監視她吃了多少的顧振綱。
吃了幾口後,她雖然不想承認,但仍忍不住讚歎:「竟然滿好吃的。」
「凡吃過的人都說好吃。」他故意拍拍胸膛,自豪地說著,滿意地瞧著她大口把整盤炒蛋吃完。他非常體貼地為她拿了紙巾,並為她倒了杯白開水,讓她能夠解解嘴裡的油膩。
蘇穎洋感謝地從他手中拿過紙巾,擦了擦嘴,喝了口水,並且意外地發現自己的確因此而恢復了幾許精神。
難過又生氣,並且餓肚子的感覺,的確是世上最不舒服的事情之一。
「你常常像今天這樣收留別人,並且炒蛋給人吃嗎?」她仰著頭,好奇地問他。
顧振綱微笑著並不回答,只是走到她面前,把桌面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把她吃的一點也不剩的炒蛋盤子拿到廚房。
難怪他家如此一塵不染,光看他粗獷的外表,真難想像他是那種重視居家品質的家居型男人。她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想著。
他又走了回來,這會兒手上拿了杯他剛剛許諾過的紅酒,在她對面的沙發椅舒服地坐下來,眼睛緊緊盯著她,然後緩緩地回答她先前的問題:「不管你相不相信,你是第一個。」
她才不相信。
她知道,以他充滿男人氣概的俊美外貌,和擺在他房裡的那一堆競賽金牌,尤其他特有的那種剽悍氣質,她敢拍胸脯保證,他絕對不乏女性青睞。
「你太謙虛了吧,我才不相信我會是享受你招待的第一個女人!」她根本就不相信他的說法。
「你的確是第一個。」他坐在沙發上,懶洋洋地回答。
她看著他線條剛直的臉龐無法決定是否相信他。
但是提到相信,她不悅地又聯想到另一個男人。她別過頭去,恨恨地說著:「你們男人都喜歡說謊的,不是嗎?」
顧振綱歎了口氣,知道她想到了蕭智邦。
他把手上的紅酒杯子推到兩人中間的透明茶几上,說道:「這是你的酒,喝了吧,你會覺得心情好些。」
蘇穎洋毫不考慮地把酒杯拿過來,仰頭把杯中的紅酒一口飲畢。
「這樣喝酒是不行的,紅酒應該是一小口一小口輕啜。」他搖頭表示不贊同她的飲法。
「這個時候就要這樣喝酒,你有沒有別的酒,威士忌?伏特加?」蘇穎洋期待地等著他的回答。顧振綱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似乎不準備回答她的問題。
「到底有沒有?」她忍不住追問。
現在的她,真的很需要酒精,她不想讓自己腦海裡充滿這麼多煩人的事物,她不想想起蕭智邦,更不想想到那個卑鄙的金榮恩。
他不回答她的問題顧左右而言它,已讓她心生不滿了,而他坐在沙發上的悠閒姿態,讓她更加不滿。
「你究竟在煩些什麼?」他揚眉看著她。
為什麼自己現在搞得一團亂,而他看起來卻如此優遊自得,仿若貴族般自在優雅。蘇穎洋生氣地回瞪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他見她沒有回答,又問了一遍,他的問法彷彿她無事自忙、庸人自擾。「煩惱你那個男友?或者,我該稱呼他——你的前男友?」
「你有沒有同情心?我煩惱極了!你眼前看到的人可是一個世界上最可憐的女人,在今天晚上她失去了一切。」蘇穎洋忍不住開始可憐自己。「這個女人失去了房子、失去了男友,還失去了惟一的好朋友。」
她張開手臂,誇張地強調自己的一無所有。
在今晚之前,她還以為自己與蕭智邦的問題並不真的那麼嚴重,她還一廂情願地認為兩人談一談,情況或許會有所改善。但是,直到萱萱剛剛出現在她面前,說出了這麼大的一個秘密,她才領悟到她錯了,大大錯了。
最讓她傷心的,不是蕭智邦出軌的事實,而是萱萱的冷酷態度。
「萱萱今天晚上究竟怎麼了!我不懂。」她想到剛剛萱萱說起蕭智邦的態度,萱萱反而苛責她甚於蕭智邦。
「她不喜歡你。」顧振綱冷冷地回答。
蘇穎洋聞言一驚,她看著他,雙唇不自覺地開啟:「你根本就不認識她,你怎麼能這麼說?」
「我知道。」
他專注的眼神讓她覺得很不自在。
「你從哪兒知道?」
「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她對你殺氣騰騰。」他看著她,表情嚴肅而專注。
蘇穎洋想起他教導她時所說過的話。
他曾說過:當兩人搏鬥時,必須要張開屬於直覺的第三隻眼,當對手發動攻勢前,渾身必然充滿了殺氣,而這時真正的高手必能先察覺對手的殺氣,然後才能制敵於先,先發制人。
她歎了口氣,不得不承認萱萱最近的確對她不怎麼友善。
因為報社最近一次的職位調升,她打敗眾多競爭者,當然也包括了與她同期的萱萱,她爭取到一個難得的專欄,並且調升政治採訪組的組長。
萱萱可能因此而有些不平衡。
「她只是一時不能接受我而已。」她低頭否認。
她一直很珍惜她和萱萱兩人的友誼。她們是同期的記者,剛剛進入以男人為主的職業環境,兩人總是互相扶持、互相安慰,她一直以為她們是可以一起經歷患難的好朋友。
「是嗎?我倒覺得她也有嫌疑。」
「什麼嫌疑?」
「破壞你的房子的嫌疑。」
「不可能。」蘇穎洋猛烈地搖著頭,不願相信這樣的說法。
「她剛剛看你的眼神,似乎恨不得張牙舞爪傷害你,沒人知道她是否已經把傷害你的想法付諸實行了。」他專注地看著她,不禁為她感到難過。
蘇穎洋睜大眼睛看著他,語氣透露出一絲驚恐:「你該不會真的……這麼認為吧?」
顧振綱雙臂交疊在胸前,看起來權威而懾人,他輕輕地笑了笑。「你放心,不管是誰,我都會保護你。」
從進入她家,看見她面臨的混亂和毀滅之後,這個念頭就不曾消失過。
萱萱對她的敵意是他可以預料到的事情,畢竟哪一個女人會願意自己永遠像個廉價的仿冒品,而身旁剛好就有一個人人稱羨的正品。
可是,萱萱對她的恨意真的足以驅使她去犯下這些罪行?
關於這點,他有幾分存疑。
根據她屋裡那種充滿狂暴的破壞,他直覺地認為那應該是一個性情暴躁的男性所為。
而她身邊的男性除了她用報導激怒的金榮恩之外,只有那個不懂得珍惜她的愚蠢男友。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他的思緒被她的問題打斷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小心翼翼地問著,似乎無法推測出他為何對她這麼好,這背後的動機是什麼。
「做什麼?」
「為我做這些!」
他往後靠向沙發椅背,用著謎樣的眼神盯著她,臉上有一種似笑非笑的笑容。
「關於這點,你有很長的時間可以找出答案。」他懶洋洋地答道。
***************
當第一道清晨陽光透過窗簾,蘇穎洋也睜開了雙眼。
她昨晚一夜沒睡。
除了和顧振綱充滿曖昧的深夜談話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必須重新思索很多問題,包括今後她該落腳何處的重要問題。
她總不能太麻煩顧振綱,一直待在他這兒,畢竟孤男寡女的,會惹出很多閒言閒語。就算她不在乎這些,她也不能害了顧振綱。
本來昨晚之前,她計劃投靠萱萱,現在她明白,萱萱似乎不怎麼真心歡迎她。
所以,她必須重新規劃。
基本上,以理智的標準而言,她房子目前的狀態的確不適合居住,她必須另謀居所。可是,房子的重新整修和房貸將是一筆很大的負擔,住旅館的支出已經不是她的財務能力足夠應付的。
更何況她的腳傷可能還要請假一個禮拜左右。
經過一夜的沉思,她知道必須要理出一個頭緒才行,如果她不親自揪出那個躲藏在黑暗中窺視、並意圖恐嚇她的元兇,她定會像今晚這樣不停猜想,終究筋疲力竭而死。
至於蕭智邦,她決定讓他成為歷史。
這個決定,只花了她大約四十秒鐘的時間。是她今晚最快作成、也是最果決的決議。
她慶幸地想,與他分手也許是這個可怕的晚上最美好的結局。
蕭智邦是她理想中的溫和男性典型。
斯文的、沒有侵略性的、白皙的,以及親切的、等高的。
他是她的學長,辦公室裡的前輩,當她還是個新聞菜鳥時,他表現得文質彬彬、風度可嘉。直到她在工作上有所進展時,蘇穎洋便見識到外表毫無攻擊性的男人,亦有其潛在的侵略慾望。
他不再扶持她、不再以她的進步為榮。
蕭智邦開始在她面前、甚至辦公室同仁面前,嫌棄她的野心和能力,她事業上的能力成了兩人關係的阻礙石頭。
但是,她以為那只是關係的低潮而已。
她默默等待他再次回歸到她從前認識的那個溫和學長,那個教導她人生小語的斯文男人。
但很顯然的,他並不懷念過去共處的美好時光。
蘇穎洋想到這點。神情更加黯然。她並非不明白兩人的關係出了問題,只是她沒想到,兩人的結束竟然如此難堪。
她放在床頭櫃的手機鈴聲在此刻響起。
蘇穎洋深深歎了口氣,諷刺地想著,他終於有空了。
「穎洋!對不起,我昨天手機沒電,你留言說發生了事情,聽起來很嚴重,怎麼了?」
蕭智邦完全沒有感受到電話另一頭的沉默,他的語氣聽起來又關心又抱歉,根本讓人無從苛責起。
她在床上坐了起來,覺得清晨的空氣有些冷。
她瑟縮地拉起床單,像搭帳棚似的,把自己埋在雪白的床單下取暖。
聽著他的聲音,她有些難過,但又有些輕鬆。
要不是萱萱,今天的她可能還會因為聽見他語氣中的關心和抱歉,而心軟地不忍心苛責,使自己又被愚弄一次。
「你現在在哪裡?」她感覺自己的淚水緩緩地從眼眶裡流出來,她真的還想再給他一個機會。
假如他們倆還有一個誠實的開始,她願意原諒他這次,只要他仍然是誠懇、正直的那個蕭智邦。
縱使現實再怎麼困難,只要兩人願意同心,咬一咬牙還有什麼難關度不過?她最怕的問題是兩人根本就不同心。
蕭智邦仍然沒有察覺蘇穎洋的異狀,他熟練地說著謊言:「昨天晚上我待在辦公室裡,處理一個頭條新聞,忙到三更半夜,現在累翻了,你呢?你還沒告訴我,昨天你發生什麼事?找我找這麼急?」蘇穎洋緩緩地閉上眼睛,覺得心刺痛得像踩到長薊刺的球果。
為什麼呢?為什麼這兩年來的相互陪伴竟然會落到如此疏離、如此虛假的結局?
「你真的在辦公室嗎?」她輕聲再問他一次,並同時在心裡默默禱告,希望他能夠誠實回答,不再欺騙。
蕭智邦完全沒有停頓,操著熟練的語調,高亢而興奮地回答:「我說我在辦公室裡呀!告訴你,我是全報社最後一個離開的人,你有一個全報社最認真的男朋友,你應該頒給我一個獎牌才對!」
蘇穎洋忍不住想哭。
他竟然還要她頒他一個獎牌。
一個背叛的獎牌嗎?
「智邦,我知道了。」她想盡辦法使自己平靜。
蕭智邦聞言愣了一下,他小心地問她:「你知道了什麼?」
「我知道這幾天的事。」蘇穎洋深深地歎了口氣。「萱萱全告訴我了。」
蕭智邦在電話那頭沉默了。
她寧願他反駁,也不願他這麼沉默。
這種沉默讓人心慌、讓人不安。
但她想要一個理由。
兩年的相處,她該值得一個理由。實在抗拒不了這個衝動,她忍不住開口問他:「為什麼?」
蕭智邦猛吸了一口氣,然後,哈哈大笑。
「你笑什麼!」她問。
「哈……」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為什麼?你問我為什麼?」
蘇穎洋被他怪異的笑聲駭住,她不懂他怎會突然如此大笑,她該知道他為什麼會選擇叛離兩人的愛情嗎?
蕭智邦整整笑了一分鐘才停止,然後咬了一聲,才說:「你不懂?」
她無言,真正的無言以對。
難道這就是她當初選擇的男人嗎?她覺得好陌生。
「不說話,一點也不像你。」他挑釁地在話筒那端說著。「你不是以伶牙俐齒著名的嗎?你自己想不通嗎?告訴你,我為什麼會另外交一個地下女朋友,全是因為你。」
「我?」
「我們交往這兩年,你只讓我牽牽手、親親嘴。」蕭智邦把心中的不滿一古腦說出來。「而且我不喜歡你像個女王,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你知道嗎?女人在古代是不值一文的。」
「你真正想說的是什麼?」蘇穎洋感覺淚水在眼眶邊緣轉呀轉,她倔強地用手抹掉淚水,不想讓他真正傷害到她的自尊。
「我要的不只是這些!」他在電話那頭吼道。「我要更多!我要一個可以聽話、可以上床的女人!而你兩樣都不行!」
蘇穎洋終於被他輕蔑的語氣激怒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忍著心裡沸騰的怒氣,
用著她最冷漠的聲音問道:「蕭智邦,你把我當成什麼了?你又把你那位女朋友當成什麼了?你到底尊不尊重女人?你以為女人是用來聽話和上床的嗎?」
「這本來就是女人天經地義的責任,為了我,你一點也不願意犧牲讓步,我覺得你根本就不愛我!」蕭智邦嚴重控訴著,語氣充滿了強烈的不滿和怨慰。
「假如你狹小的心,認定性就是愛;假如你狹小的氣度,認為順從才是愛,那你說對了,我的確不愛你!」
蘇穎洋說完後,生氣地掛斷電話,不理會蕭智邦仍然不斷合理化他自己行為的企圖。
她覺得生氣極了!像蕭智邦那樣外表一點也不男性化的男人,竟然還保有這種過時舊時代的偏見,認為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屬品,完全漠視女人的主權、選擇。
蘇穎洋想起蕭智邦那種自私、把性當成愛、不尊重女人、要求女人順從的說法,覺得自己快氣爆了。
她真的沒想到,這個斯文可靠的男人的真面目竟然如此不堪,虧她還為他設想了這麼多。
原來,事情很簡單。
他只是無法忍受她的成功、有主見,他只是受不了她不願像一般女孩,認同那套迂腐的傳統說詞。
愛一個男人,就要為他犧牲奉獻。
蘇穎洋覺得自己就要控制不了地出口成髒了。
事情為什麼不倒過來?
為什麼男人不遵守這樣的新法則愛一個女人,就要為她犧牲奉獻。
根本就是狗屁不通!更何況,蕭智邦自己有錯在先,還敢口口聲聲責備她,彷彿是她先對不起他似的。
蘇穎洋從床上跳了起來,也不管自己的腳還包紮著繃帶,她一跳一跳地跳到了窗邊,把手上還不停響著的手機拿了起來。
一手打開窗戶。
一手按了手機通話鈕,說著:「再見!混蛋!」
然後,甩出完美的拋物線把手機從窗子拋了出去。
她轉身,滿意地聽到了一聲重物墜地的聲響。
蘇穎洋露出微微一笑。
蕭智邦和過去的兩年感情也一起被她拋到窗外了。
她把窗子猛地關上,決定出去吃頓新鮮可口的早餐。